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完本——by寒江.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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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玉城一直凝目注视沙盘,默然无语,对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恍若不闻。待得一干土著向导和斥候骑兵轮流看过沙盘,再也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他抬起头扫视一圈,扬声道:“传令!”
“是!”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黑衣的斥侯骑兵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帐,而被召进大帐咨询地形的黑水卫士卒停了一停才被拉了出去。片刻以后,凌玉城左边,一列匆匆赶来的玄甲卫军官钉子一样站得笔直,李忠成站在右手第一位,看看自己边上部将们的站姿,真是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地去。
“传我命令,全军解甲、轻装,携三天干粮,一刻钟内出发。人衔枚、马缚口,天亮之前,全军赶到扎古勒城!”
“是!”
一排黑衣军官飞奔着出去传令,刚刚入睡的玄甲卫营地立刻沸腾起来。铿锵连响,一片片铁甲被毫不迟疑地堆积起来推到路边,士兵们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拆掉营帐,卷起推到一边,检点自己的兵器干粮,勒紧马鞍上的肚带,利落的动作有条不紊。李忠成左看右看,不知道是应该照做还是应该跟着发令。刚一顿,凌玉城的目光冷电一般扫了过来,李忠成背后寒毛一竖,赶紧跟着大喊了一声:“解甲、轻装!”
让他颜面扫地的是,他自己的部将们没有一个跟着去传令的,纷纷以“大人您吃错药了吧”的目光盯着他看。
“全军解甲轻装,准备出发!”第二声命令传来,凌玉城背后两个侍卫踏前一步,右手都已经扶上了刀柄。眼看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局面,李忠成脊背上的白毛汗都冒了出来,回头狠狠瞪了站在他下首的亲卫队长莽古纳林一眼,却见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像是畏惧什么一样,已经低下头向外飞跑。
“看什么看!”李忠成瞬间福至心灵,赶上前去踹了一脚:“大人有令,还不快去传!”
黑水卫的营地也轰轰然乱了起来。被军官连踢带打挖起来的士兵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骂咧咧:“什么,白天走了一天,晚上还要走六十里!”
“不穿盔甲,打什么仗啊!”
“得了吧,就你剩的那顶头盔,戴不戴也没啥!”
好不容易两军都整队完毕,玄甲卫领头走在前列,黑色的洪流沉默而坚定地行进在山道上,十里一次暂歇,三十里停步进食,除了偶尔有骑兵跑前跑后的报告些什么,整个队列咳唾不闻。后面跟着磕磕绊绊、嘟嘟囔囔的黑水卫,即使下了命令要求全军静默,也需要军官时不时地踢打两下。
“大人,士兵们怕是撑不住了。”吃完干粮再次起身的时候,李忠成终于不得不策马赶到队伍前头,向凌玉城低声请示。玄甲卫士兵的步伐依然稳定而坚韧,但是他的黑水卫早就一个个气喘吁吁,怨声载道,“末将麾下的士兵不能和大人的精兵相比,只怕天明前赶不到扎古勒城——”
“天明之前一定要进城。”凌玉城和每一个士兵一样一手挽着马缰,在崎?6 纳降郎贤讲叫薪笆雷硬环磷约旱嗔浚歉喜坏剑驮谡饫镏共揭部梢浴!?br /> ……这么多天跑下来了,差三十里路停在这里,那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李忠成默默地泪流满面了一把,“可是大人,士兵过于劳累,若是进了城没法打仗……”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打仗。”黯淡星光下,凌玉城白皙秀美的侧脸冷硬如生铁,“上城头射箭搬石头总会吧!就算不会,扎古勒城地势放在那里,我分二百兵出来,守个一天两天也不为难——”
好吧,人家本来就没指望你来的。李忠成咽下一口逆血,默默回到队伍中心:为了世子位子,为了好歹捞点儿军功,拼了!
亥时出发,将近一夜的行军,,前队终于在天色将明时渡过了苏子河。扎古勒山脚下,凌玉城扳鞍上马,在微明的天空下看着前方毫无动静的一马平川,又细细打量了一遍上山的道路,出兵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意气飞扬的笑意:
“世子请带本部兵马进城驻扎,坚守城头,听我号令开城追杀!”环视一圈簇拥在身边的部属:“跟我上山,准备伏击敌军!”
一句话出口,李忠成分明看见身边两个护卫身子晃了晃,几乎当场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上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电光石火间,李忠成猛地横下了心,踏前一步,右手握拳贴在心口,对着凌玉城深深躬下身去:
“求大人恩典,让末将追随大人,一同上山伏击!”
“——你确定?”
马背上回过头来的人似笑非笑,“上山可不比固守坚城,我军兵少,营寨不立,敌军可是有上万人……放心,就是守在城里,军功也少不了世子一份。”
“求大人恩典!”
“好——你带一千兵马随我上山,其余人等立刻进城,务必坚守城池,听我号令!”
一阵寒风吹来,李忠成哆嗦了一下,把身上的银狐皮大氅又裹紧了一些。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从山口凭高下望,扎古勒城下旗帜翻飞,人头密密麻麻,城池仿佛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土堆,随时都能在下一个冲锋里土崩瓦解。城里两千残兵外带几百原先的守军,城外一千残兵加上士气高昂但人数只有一千的玄甲卫,要打赢这支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李忠成摇摇头,无论如何,败过一次的他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扎古勒山山势如龙,龙头险峻下临苏子河,龙身缓缓向西延展,龙尾向北微扫,形如月牙。山顶东西长约四里南北宽不到一里,南侧山形较直,北侧弯曲出九条小沟,其中三条贯通山南,宽阔平坦,马车可通。
龙头西北端,山脊细长的天桥岭上,坐落着夯土麻石筑就的扎古勒城。城池南崖下临苏子河,北扼要道咽喉。巳初时分,海西野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城下,刚要渡河就被城上一声炮响,滚木擂石打得人仰马翻。随后,发现必须拔掉这颗钉子才能渡河的海西野人,就开始一波一波扑向城头……
“昨夜擒得敌军哨探,拷问得知,扎古勒城下的海西野人分别归属九个部族,总数约有二万。”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移过中天,看完敌军又一波攻势,凌玉城环顾四周,清冽的声音鞭子一样抽打下来。听到“总数两万”的消息,李忠成悲哀地发现不止一个下属神情瑟缩,一副还没打就准备滑脚的样子。再往对面看看,玄甲卫的几个将领本能地挺直了脊背,目光一个个都锐利了几分。
“怕了?”凌厉的目光直盯在眉心,李忠成打了个冷战,立刻躬身:“末将不敢!”
“有什么好怕的!这一战,我军有三必胜,敌军有三必败:第一,敌军虽多,攻城两日,已经疲惫;我军虽少,养精蓄锐,士气正盛。第二,敌军分属九部,统属不一,军令不行;我军号令归一,令行禁止。”说到这里,向李忠成冷冷扫了一眼,李忠成赶紧低头用目光表示忠心,“第三,敌军都是乌合之众,临战必定互相观望、互相推诿,要想打,领兵前进的必然是头目。我军□□都是利器,只要灭了他几个头目,他们肯定散乱奔逃。我们扎营的地方地势险要,刚才半天功夫又备足了滚木,派人把他们引过来打就是!我兵虽少,并力一战,可操必胜!”
“现在,我需要一支偏师去扎古勒城下,引诱海西野人来攻。只给一百兵马,谁敢去?”
“末将愿往!”
“大人,我去!”
“我去!”
用一百兵马挑衅两万大军,这样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忠成目瞪口呆地看到,五个玄甲卫将领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当着主将拔起了拳头。
“都住口!老规矩,——我军一早就到了山上,为什么现在才叫你们出去?”
“跑了一夜,我军也要休息过才能打仗!”
“继续!”
“我们要有时间准备滚木!”
“接着说!”
“三次攻城不下,敌军已疲!”
“还有呢?”
片刻寂静之后,副队长丁柏跨前一步:“现在刚吃完中饭,敌军正是最困最乏的时候,要是再晚,还没打完仗天就黑了,对我军不利!”
“好!就是你,一百兵马,把海西野人给我引过来!”
“谢大人!”
检点□□刀枪,带了足够的箭矢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装备——李忠成认得其中一些用于引火——百名沉默的黑衣骑兵消失在山道的拐弯处。接着,一条条命令流水一般发出,一千黑水卫残兵被五百刀枪烁亮的玄甲卫士兵分头引领着,在几个最险要的地方埋伏下来。
“管好你的兵。”临走之前,凌玉城用最低沉森严的声音命令黑水卫将军,“不指望他们硬碰硬杀敌——听命令射箭放滚木总会吧!等敌军疲惫败退了,再冲出来跟在后面追杀败兵!”
这一番叮嘱并不是没有预见性。当看到大群黑压压的野人咆哮着冲上来,相对而言单薄到几乎不存在的黑衣骑兵在下方策马奔逃时,不止一个被从山沟里收拢的黑水卫败兵跌落了手里的弓箭,甚至有人发出不可抑制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向身后的密林里钻去。
咯的一声,李忠成几乎咬碎了牙齿。居高临下的他看得清楚:那些骑在马上嗷嗷怪叫的海西野人,身上大半披着从黑水卫士卒身上剥下来的盔甲,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分外眼熟,也分明是前些日子从他手里缴获的!
不用按刀巡视的玄甲卫有任何举动,李忠成一跃而起,扯下腰刀,连刀带鞘劈头盖脸地对着自家士卒打了下去:“混帐!真给咱渤海汉子丢脸!再敢乱动,砍了你!”
刚踢打了两下,还没把临阵逃脱的士兵赶回原位,山顶上已经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原来丁柏压在诱敌的玄甲卫队列最末,忽然一声呼哨,五个骑兵同时回头,端平了手上的□□。山顶几乎听不到的尖利呼啸中,衔尾追来的海西野人身上飙出几蓬血花,当先十来个人已经倒撞下马!
只这么阻得一阻,玄甲卫骑兵已经全数跑上了山坡。山顶一支鸣镝响起,各处压阵的玄甲卫几乎同时眼前一亮,大声下令:“放滚木!”
骑着抢来没两天的战马,穿着不管合身不合身先披上再说的盔甲,怪声呼啸着追上来的海西野人吃了大亏。除了原有的道路,先期赶到的两千军队还在山道两旁砍掉了尽可能多的树木,原地只留下三尺来高的树桩,树冠拖上去做成鹿角丫杈,光秃秃的树干自然就是滚木。玄甲卫骑术精绝,策马弯弯曲曲绕着树桩奔跑,如履平地,毫无障碍,在后面追赶的海西骑兵却接二连三地被树桩绊倒——
山道上的场景更是惨烈。数十段预先砍倒、锯成半丈到七八尺长的树干翻滚而下,已经冲到半道的海西骑兵避无可避,第一波就被放倒了三四十人。见势不好,一个穿着格外华贵的首领拔刀大呼,当先冲上,刚到半路,山顶三发利箭连珠射下,那个李忠成甚至不知道名字的首领当场掼倒!
见首领倒地,海西骑兵一时大哗,兜转马头就逃。直到这时,从扎古勒城下撤退的步兵才到山脚,被山坡上逃下来的骑兵一冲,当场大乱。凌玉城一直在马背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见几个首领模样的人连连砍杀慌乱的士卒,却完全止不住溃势,眼前一亮,扬声道:“传令,全军突击!”一马当先奔行而下,马背上张弓搭箭,飕飕弦响中,几个力图约束队伍的海西首领纷纷栽倒在地。
山顶三发鸣镝,黑色的铁血洪流紧跟着倾泻而下,待到李忠成引领本部兵马随后掩杀时,海西野人的败势已经无可遏止。
这一战,凌玉城率军足足追杀出三十余里,一口气把海西野人赶到前夜扎营的五龙河边。凌玉城驻马岸边时,河面上横七竖八飘着几条小船,破烂的船舷上血水犹殷,船底板上砍断的手指辘辘滚动。过不了河的败兵黑压压跪成一片,把额头深深抵在河岸的烂泥里,湿透的破衣滴着泥水瑟瑟发抖。
五龙河,从此被下游的居民改名为“红河”。
第45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
“大人,战果统计出来了。”
“怎样?”凌玉城放下笔起身。从山顶望下去,星星点点的篝火东一团西一簇,夜风不时吹来模糊的惨叫,只响了半声便戛然而止,那是大战之后的士兵们在清理战场,给重伤倒地的敌人补上最后一刀。血腥味仍然浓重,然而热腾腾的肉香味已经随着蒸汽翻滚开来,给这北国的寒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斩首三千余级,俘获八千。”贺留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其中丁男七千人,壮妇一千人——真是疯了,上次那一仗打赢以后,他们连女人都拉上了战场,抢东西也不是这样抢的!”
“擒杀敌酋呢?”
“海西九部各大首领,现在已经确认击毙五人……其中有三人死在大人箭下。擒获两人,至少有三人已经逃脱,其余人等身份还没确认。”
凌玉城一边听一边四下打量。赶路一天一夜,又苦战了一天的玄甲卫战士大多在埋头吃饭,有些人还在往嘴里填着马肉,眼皮就慢慢耷拉下来,靠在同袍身上睡得人事不知。几乎每个人都带了或轻或重的伤势,身上绷带横一道竖一道,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锅里飘出的肉香,浓烈古怪得无法形容。
见他过来,吃到一半的士兵们纷纷推醒同袍起身肃立,问候声响成一片。凌玉城一一点头回礼,询问几句战果如何,听着士兵们七嘴八舌兴奋的回答,时不时微笑着夸奖一句。巡视了大半圈,见到几个新兵脸色苍白地瑟缩在一边,离煮肉的锅子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特地绕过火堆走了过去:
“牛二壮?”他在记忆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些新加入者的姓名履历,“今天干掉了几个?看你这么一身的伤,之前很拼命啊。”
“大、大人,”骤然近距离和平时高不可攀的主将接触,牛二壮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木头,嘴唇哆嗦得一句话都说不利落,“我干掉了三个!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还不如在牢里给打得疼呢!”
“好好干。”凌玉城点点头,转向牛二壮身边特别苍白的一个新兵:“小秀才怎么样?第一次上战场,怕不怕?”
“回大人的话,”萧梁竭力站直身子,然而刚刚被塞了两口马肉,今天第三次吐了个翻江倒海,此刻两条腿还跟弹琵琶一样抖着,“我军冲下去的时候已经赢定了,这样要还是怕,就太对不起大人的教导了。只是小的无能,刚冲下山坡就摔下了马,要不是大牛替小人挡了一下,小人今天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你是进了玄甲卫才开始练武,能这样就不容易了。”凌玉城点点头,继续一个火堆一个火堆巡视过去。一直走到营地尽头的一片帐篷外,他才蓦然停住脚步,方才一直挂在唇边的柔和微笑也褪得干干净净:
“我军伤亡如何?”
“新兵战死十人,重伤二十五人,其余人人轻伤,”说到这个话题,贺留的声音无法抑制地低沉了下来,“我们的老弟兄……死了四个,重伤十五人。”
“要好好抚恤。”凌玉城黯然吩咐了一句,低头进入营帐。因为下令轻装,几乎所有帐篷都被留在昨晚的宿营地,整个山顶仅有的三顶军帐里整整齐齐地躺满了伤员,最里面的一顶帐篷紧紧拉着,里面不时传出杨秋暴躁的喝令和怒骂声。
“大人!”
“大人……”
“大人——”
“都躺下。”凌玉城疾步上前,双手向下虚按了一按,目光从一张张失血过度的惨白脸庞上掠过,“阿普、欧阳、齐英、雷破……”
“大人,我怕是不能追随大人啦。”被他第一个叫到名字的老兵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苦笑:“到这里第一次跟大人出来打仗就弄成这样,真丢人……”
“谁说你不能的!”凌玉城心底酸酸辣辣的,都是久历生死的人,这样的伤势能不能撑过去,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这个叫阿普的伤者大名王普,原是剑门关外国境线上的马贼,天不收地不管,被他带兵剿了老巢以后加入铁云骑。他跟了元绍去北凉,阿普站出来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反正我是跟定了大人了!”拉了十几个老弟兄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关外的山野里,只等他在剑门关外立起大旗,便义无反顾地奔到旗下。可如今,如今……
“谁说你不能再跟着我了。安心好好养伤,伤好了再回来。若是再也不能上阵了——”扫了一眼欧阳右膝下空荡荡的一片,和齐英齐肘断去的左臂,“能带兵的,就到营里训练新兵。不想带兵了,玄甲卫的产业里还缺人,用你们总比用外人放心。不管怎样,以后看病吃药、乃至娶媳妇养孩子,总有军中替你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