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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完本——by寒江.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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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在舆图上方半寸徐徐描摹,当年宗庙牌位都不能顾,更不用说地籍图文、赋役清册,不知有多少落到了西燕手中,辗转又入北凉。看这绢布的色泽,应当是后来重又照着复写过,虽然因应布防的改变有所增删添减,当年图上的几处错误,还可以一眼看得分明。
就是他到了元绍身边后,凭记忆默画下来的北疆全图,以及对面北凉大营的布防图,都比这详尽完备一些。
北凉……到底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出身,这测绘山河地理的本领,比起文华鼎盛的南朝,终究差了不止一筹。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现在大虞的主君,比起当年又能好上多少?
这样想着心底隐隐作痛,周围的议论和争辩一句一句传来,竟然提不起精神去回应。再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一干军国重臣争得面红耳赤,有几个人声音越来越大,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就是,以前没他又不是不打仗了……”
“南人果然靠不住……”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在磨磨蹭蹭,不就是照样打回去么,商量什么商量!”
“就不该叫他来,谁知道心里还想着谁家呢……”
北凉还真是礼节疏略,当着皇帝御前都可以吵成这样。拉回有些飘忽的思绪,凌玉城正色转向元绍,微微俯首:
“陛下,仅就宁南仓被焚一事而言,敌军的动向至少有五种可能——请陛下派人,去臣那里取一些卷宗过来,容臣向陛下详细禀告。”
“来人!”
执戟卫士应声闪出,元绍看向凌玉城,只见他微微摇头:
“还请陛下让他们两人同行。”
“……好吧。”元绍随意挥手,另一个卫士应声上前行礼,凌玉城点点头,顺手解下腰间一块铜牌递过:“传令给我的亲卫,让他们开方略库,取甲寅、甲戌、丙辰、庚午四卷。你们跟进去看着,不必开封,即刻送来。”
元绍处理日常事务、召见亲信大臣的昭信殿,和凌玉城办公用的谨身堂只隔了百十步远,两个卫士不消多久便去而复返,一人捧了厚厚两个纸袋。凌玉城验过上面漆封完好,仔细拆开递过,元绍接过一卷一目十行看过,顺手递给边上的雷勇,示意依次传阅,自己一份份看了下去,越看越是脸色凝重。
“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臣当年拟定方略后,放在剑门关军府,后来臣下狱,应当是被全数抄没入官。现在这一份是臣凭着记忆默下来的,写完立刻封藏,除了臣没有任何人看过。”看了看元绍的脸色,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当年镇抚北疆大营,抄没一切文籍书信的——是端王。”
是别人也就算了,端王对凌玉城知之甚深,他留下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存。元绍第一次觉得人太能干了也是麻烦:你说你没事做这么多方略做什么?以后接任的将领哪怕自己不动脑子,光抄你拟定的方略,也够他打一场漂亮仗了。
四个厚厚卷宗如同一大瓢飘着冰块的冷水当头浇下,立刻把吵到就要沸腾的昭信殿砸得冰凉。凌玉城和元绍并肩而立,看着那一叠叠纸张在众人当中传递,看着那些跳得高叫得响的家伙翻着翻着紧皱眉头,声音有些惘然:“臣当年集合部下将领拟定诸多方略,一半是为将来进兵做准备,一半倒是没事出个题目给他们做做,让那帮家伙多动动脑子。开始递上来的简直不成个东西——集合众人之智,去芜存菁反复推演,才得了这些——”
过程中废掉的计划何止数十百份,他看着麾下的将领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从只懂得乱冲乱打的愣头青,变成胸藏锦绣的沉稳智将——当然,有些人是怎么抽也抽不会的——虽说本朝将从中御,指定方略、草拟计划应该是兵部乃至职方司的职权范围,他为此受过不止一次弹劾,但回头看来,若非这些年孜孜不倦的研习推演,他也走不到执掌北疆的地步。
“就这些?”
“提到拔取宁南仓的就这些。甲寅、甲戌两卷假设的是尽起北疆三十万兵马,丙辰卷是以北疆三分之一的兵力进击,庚午卷是以大虞倾国之力北伐。其中是主力攻取,还是声东击西,一半要看当时的兵力布置,一半也要临机应变。但是不管怎样,事先推演过总是胸有成竹,好过正式进兵的时候算漏了一样两样。”
所以你从跟了朕开始,夜夜披衣挑灯到三更,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赶紧默下来?元绍眼神一闪,终究还是把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想让朕看的,大虞所有可能的进兵方略?”
“怎么可能?”凌玉城答得毫不犹豫,“出兵的将领自己也会动脑子;也可能根本不是大举出兵,只不过某个部将接到了不合理的命令,逼急了赌上一把。”
左右观望,在他侃侃而谈时,不止一个人想要开口反驳。军情紧急事关机密,被元绍第一时间召见的都是军国重臣,左右柱国、左右平章,以及十八卫将军中在京的四人:金吾将军雷勇,羽林将军哥舒夜,雄武将军夷离术,兴武将军沈世德。然而万般言语都被这厚厚四叠卷宗堵了回去,想来也是,纵然都是久历军务的大臣,一人一时的反应,怎么能和他群策群力、成年累月的反复推演相比?
直到凌玉城说到“逼急了赌上一把”,才有人低低惊噫出声。元绍也是眉梢一扬:“千把人轻兵进袭,就能焚了宁南仓?做得到?”
宁南仓是专供虎贲卫的军仓,因为靠近前线,最大储量只有十万石,出事的时候仓内只存了六万石军粮。然而所有廒房都是一尺半厚的砖石砌成,十间廒房相互独立,各自相距丈余,廒房门用两指厚的木板交错相叠闸封。仓房外环绕着两丈开外、青石垒就的高墙,再向外去,东西南三面芦荡环绕。可以说,就算不考虑周围的驻兵,仓房放在那里让人来打,要一把火烧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真要拼上一把,有密谍接应还是做得到的。再说,接了那种军令,后退是死,向前也是死,一样都是死路一条,干什么不死中求活拼上一把?”凌玉城的声音慢慢低落,渐至轻不可闻:“陛下不会以为,臣当年……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轻兵进袭的吧?”
当年,他带领三千孤军,在北凉疆域转战数月,横扫千里。那一战,他在虎贲卫、骁武卫的重重堵截下来回冲杀,几度迫近平洛,一时北凉京师为之震动。那一战,得以归国的不过千人。
但是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奉到将令,要当先突破敌军防线,吸引敌方军力,以利大军一鼓作气地歼灭敌人。进入北凉后,应该跟在后面的大军却没有跟上来……
赤地千里,焚城数座,他想的,不过是活着回去。
手背上被轻轻拍了两下,抬起头,元绍递过一个了然的眼神,半是赞赏半是安慰。在这样的目光下凌玉城终于把心思从往事里拉了回来,沉吟片刻,还是补上了最后一个猜测:“又或者——宁南仓根本不是被攻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去跟老爸聊天,把小凌从出生到14岁的经历包装了一下假托是别人的作品跟老爸说了,问他这个孩子长大了性格大概会怎样。结果,发现老爸的推断基本上就是我的性格设定……也就是说,我照着小凌性格倒推的成长路线图基本是正确的!
喜大普奔。
第50章 锦帐帷幄早筹谋
“怎么可能!”
一石激起千重浪,对于宁南仓“根本不是被攻陷”的说法,不但元绍面露讶色,就连素来老成持重的左柱国宗让也一捋银髯,脱口反驳:
“大人慎言。难道虎贲卫竟敢欺君?”
“延熙十年,大虞靖边仓被焚。”凌玉城扬头望定了元绍,容色肃然,一字一句缓慢然而清晰地响在殿中:“当时报的是北凉入寇——战后彻查才发现,守将上下勾结,将新粮冒充陈粮盗卖渔利。见朝廷派员巡视粮仓,漏洞无法弥补,不得不铤而走险。那一案牵连上下官员数以百计,北疆大营参将以上,几乎为之一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目光悠远,仿佛穿透重重殿宇、落到了他一直为之奋战的北疆:“至于敌情么,相互交战多年,总有些缴获的军服旗帜,兵刃铠甲。人头么,杀良冒功,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这一番话缓缓道出,在场几乎所有北凉高官都听住了,御书房里寂静无声。直到他说完,才有人嗷的一嗓子吼了回来:
“那是你们南人!咱们铁勒汉子才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这话的打击面未免太广了些,凌玉城还没决定是不是针锋相对地反驳回去,就看见同为夏人的左平章沈世良眉头大皱,兴武将军沈世德一拍桌子:“你!”抬手就去拽发话的右平章迭剌领口,手伸到一半,被雄武将军夷离术一巴掌拍落,顺手就是一拳回了过去,两人顿时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小弟住手!——哎哟!……你怎么连我也打!”
沈世良扑上来想要隔开两人,免得堂弟被参御前失仪,却被夷离术误以为帮着堂弟拉偏架,反手一拳揍在他脸上。形势立刻变成二对一,右平章迭剌见势不妙,连忙冲上来为夷离术助拳。
御书房里已经演开了全武行。扭头向左,哥舒夜正忙着卷起桌上的舆图;回头向右,雷勇护着宗让和右柱国元津退开,以免这两个上了六十岁的老臣被战火波及。无奈之下望向元绍,只见他轻轻松松袖手旁观,一点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只得退了几步和他并肩而立。
“让他们打去,打完了就消停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历来都是谁打赢谁说了算。”
“……”
陛下这样真没问题吗?大虞史书上有臣子举着笏板追打皇帝,感情北凉盛行大臣当着皇帝打群架?
凌玉城看看面前这一团混乱,再看看悠然作壁上观的元绍,深刻地领会到了北凉历代皇帝都苦练武功的道理。
武功不够高……或者不像元绍这样强到逆天的程度,大臣当着皇帝的面打架,是不是要变成大臣跟皇帝对打呢?
当天的廷议到了这个地步,自然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元绍把一群臣子丢在前面,吩咐他们冷静下来以后继续传阅那四份文卷,讨论到酣处,要怎么拍桌子打板凳都由得他们,自行携凌玉城回到寝殿。大虞过去一年份的所有谍报果然已经垒在寝殿东厢的书房里,整整齐齐两大箱子,凌玉城从揭开箱盖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书桌一尺。
不知不觉谯楼打过三更,元绍一觉睡醒起来不见身边有人,起身出门探看,东厢房仍然灯火通明。忍不住踏进书房,凌玉城披衣坐在桌前凝神阅读,间或写几个字,对他进来的动静恍若无闻。桌上椅上地上,分门别类,东一叠西一叠的全是卷宗。
灯花蓦地一爆,随即又摇曳着黯淡下去。元绍上前剔亮了烛芯,看看箱子浅下去的程度,大概今晚一个通宵能看完就是上上大吉,忍不住扭头嘲笑:“早干什么去了?一年份的东西一个晚上就得看完,吃到苦头了吧?”
“……陛下这样说,臣只好请罪了。”
元绍仔细打量他一眼,见凌玉城敛容正色,眼底却有一丝光华莹莹流转,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喜。限于出身更限于和故国的惨烈过往,刚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凌玉城几乎是以违背本性的方式囿于君臣分际,对于和故国相关的一切更是几乎从来不去触碰,然而时至今日,现在却已经可以这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回应。
“好了好了,朕又不是怪你。”元绍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示意揭过这一篇,“早先你不看这些也是朕点过头的,总不至于出尔反尔。话说回来,现在你倒能看得下去了?去年不要说看大虞的情报,桌上有条鱼你都要难过一下呢。”
“……需要臣抱怨北凉的鱼有多难吃么?”
两人半真半假地斗了几句嘴,对望一眼,忽然同时相顾失笑。元绍一边笑一边摇头:“好吧好吧,今年是来不及了,转过年带你上黑水河打鱼去。一丈多长的鳇鱼,破开冰面用鱼钩扎上来,包管是你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笑容渐渐敛去,元绍靠近几步,一手支着凌玉城身侧的桌面,俯首下望:“朕本来想讲给你听的,再一想,有些东西还是你自己辛苦读一遍比较好。怎样,看了半夜,可看出什么来了?”
“确实有些心得。”谈到正事,凌玉城的目光也渐渐凝重,探身取过堆在左前方触手可及处的一叠文卷:“陛下请看,这是北疆去年秋天到今春的粮价。去年是个丰年,按说粮价秋天应该大跌,可是秋收后只微微跌了两成,今春的价格更是涨得超过了去年春天,甚至陈粮也不例外。”
“还有这里,去年冬天征发的徭役,居然放着那么多水渠不搭理,忙着整修道路,而且是从荆州、芜州调兵运粮到剑门关的主干道。北疆的农具涨价不说,连家具的价钱都涨了两成,可见木匠都给他们拉走了……”
“陛下再看这一卷,宁武关守将赵胜调剑门关,跟着升迁的,大半都是他这一系的人马……”
“还有朝中……”
他一叠一叠翻开文卷,指着上面的情报详详细细述说,光是听着,一张从大虞朝堂到北疆大营再到民间的动向图就跃然眼前。元绍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凝望着凌玉城因专注而格外生动的侧脸,看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看他条分缕析神采飞扬,看他说起那些旧日同袍的升迁降黜时,那双遥望远方的眸子如冰如火——
元绍忽然轻声打断:“照你这么说,赵胜未必一定要打成什么样,就是想图个场面上好看,为太子增光添彩了?……他们还真是不顾忌你。”
“一介死囚,有什么好顾及的?”凌玉城低头翻开另一卷文书,声音漠然。如果是真正意义上的两国和亲,好歹也能再多忍一段时间,总不至于不到一年工夫就动手。至于他……哈!
“朕说的不是这个。”被他这一提,元绍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明明知道你在这里,他们还想打一场胜仗?狂妄!怎样,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那要看陛下想达成什么目的了。”久到元绍几乎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沉默之后,凌玉城慢慢抬头,唇角微勾,双眸中的神采凌厉飞扬:
“或者说,要看陛下,觉得大虞哪一位皇子上位更好一些……”
第51章 春风桃李成虚话
三日之后,昭信殿常朝。
昭信殿原是偏殿,规制并不算高,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朱墙青瓦,只有屋檐上高高挑出的鸱尾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整座宫殿分为前后三进,前殿是元绍处理公务、召见亲信臣子的所在,后殿才是日常起居之所,后殿之北,泉眼上建了一座题名濯日堂的宫室,温泉碧波荡漾热气蒸腾,算是这座寝殿里唯一奢侈的地方。
常朝与昭明殿的朔望朝参乃至紫宸殿大朝不同,有资格参与的都是整个北凉顶尖的高官。文官以左右柱国、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使为首,武将以各卫将军和代表本部驻扎京城的副将为首,一共也就那么二三十号人。是以不开大殿,只在昭信殿前殿的左翼商谈——昭信殿前殿正中明间只供朝参行礼,西次间和西稍间打通,靠墙西向设下宝座,就是君臣们日常议事的所在。
凌玉城戎装佩剑,端坐在元绍身侧,默然不语。关于北疆大营--哦,现在是北凉虎贲卫和骁武卫驻地发生的战事详情,在过去三天里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京城,元绍召集心腹重臣商讨,每一场他都没有落下,无人时两人还要就战局和后续的朝堂变化反复推演。该说的,想说的,他已经毫无保留地说了个清楚,而今天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
垂眼看向落在膝头的手指,五指修长有力,均匀的薄茧在虎口和指节历历可见。这是一只惯于握刀执剑、挽弓持缰的手,武将的荣耀就在于为君主征战,而这只手里握着的刀剑究竟会不会指向故国,怕是很多人想要知道的问题吧?
看这次大虞的出兵,将领的选择和进军路线颇有微妙之处,想来,他们也在看着,自己会不会袖手旁观,会不会,为了胸中难平的憾恨复仇一战。
景晖……你是不是也在试探我呢?
那天晚上,他说“那要看陛下想达成什么目的,想让哪一位皇子上位”,而元绍……元绍又是怎么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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