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完本——by寒江.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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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着来时父皇“好好劝劝他,务必让他太太平平去和亲”的旨意,勉强把翻滚到脑门上的火头压了下来,放软了声音道:“你们都出去。”
等到人走得一干二净,宁秀让自己的亲信侍卫在三丈外候着,亲手关好房门,这才走到床边坐下,还没开口,先是低低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苦?”
推心置腹的口气,宛然是当年年少的皇子和伴读友人说话的口吻,即使后来一个出宫开府、由郡王封了亲王,另一个手绾帅印杀伐决断也没有任何改变。凌玉城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再抬起头时,一向冷漠刚毅的神情里终于泄出了丝丝沉痛: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宣旨吧,宣完了就走。”
“你——唉!”长叹一声,宁秀终于起身站在床前,双手展开旨意,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路朗朗读了下来。翰林学士亲笔撰写的圣旨果然是妙笔生花,对之前凌玉城负罪下狱、交三法司勘问、御史台弹劾九十几款罪名的事情提也不提,仿佛他根本就是敬敏长公主和前代云阳侯的嫡亲儿子,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养到二十四岁,一年到头最大的事业就是章台走马,□□斜招,能对国家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娶个好老婆不要惹事——
或者被送出去和亲。
凌玉城靠在枕头上一声不吭地听着,一长串暴雨般落在他头上的溢美之词过去之后,不出所料果然是派他和亲大凉,永结两国盟好、保全黎庶等等冠冕堂皇的文章。好不容易等到一声“钦此”落下,他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挥开宁秀递到他面前的圣旨,索性闭上了眼睛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温泽,”把圣旨恭恭敬敬地奉在桌上,宁秀转身坐回床边,放缓了声音叫着少年好友的表字,“你……”
“殿下请回吧。”不等他再多劝上一个字,凌玉城淡淡开口,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没有半点余地,“烦请为我回禀陛下,就说臣现今身负重罪,不敢奉诏。”
“温泽!”宁秀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一调,见凌玉城闻声连眼睛也懒得睁,只得自己压低了嗓子,殷殷劝道:“好容易重见天日,你就别由着性子怄气了。只不过个把御使风闻奏事而已,父皇已经下诏斥责过了,你还非要揪着不放干什么?刚才的诏书你也听了,哪里什么身负重罪之类的,可有提到一句半句?”
“我倒不知道我现在是清清白白、一点罪名也没有了。”凌玉城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我今天就可以官复原职了?”
“你——你啊!”宁秀不由得顿足,俊雅的眉宇间愁云密布,满满的都是对好友倔强性子的担忧,“我知道这样处置的确委屈了你。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你抗旨不遵又能怎样?激怒了父皇,能有你什么好处?”
“你也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凌玉城仍然闭着眼睛,却居然轻轻微笑起来,“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就算要灭九族也无所谓,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剩下都是些没事上门打秋风、有事躲得找不着边,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多杀少杀都是一样。”
这样凌厉冷淡、决绝到了不近人情的态度!宁秀暗暗心惊,这位好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平时就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眼下奉到这么一条荒谬绝伦的旨意,不等他把怒气全都发作出来,别的什么都不必谈。然而让凌玉城冲着别人发火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他赶上来作出气筒?
然而想到嘉佑皇帝的旨意,想到这几个月已经被太子大哥压了一头的圣眷,想到凌玉城嫡系那谁也指挥不动、他使尽手段才勉强镇在原地的十万大军,宁秀也只能耐下了性子殷殷执手相劝。然而颠过来倒过去,直说到口干舌燥的地步,凌玉城除了微微冷笑,就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眼看日影在床前一分一分拉长,再拖下去铁定赶不上进宫复旨,宁秀不得不祭出了杀手锏:
“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顾惜属下的性命了?让他们背着叛国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你良心上也过得去?”
下属么?凌玉城嘴角的冷笑终于慢慢收敛了起来。
那些下属——铁云骑统领罗杀,时人戏称为北疆大掌柜的金波,密谍头领夏白,被他当作北疆大营第二号人物培养的奚军,那些随他深陷诏狱、血肉模糊却不肯有一字对他不利的属下和亲兵? ?br /> 还有明知他已经到了绝境仍然无怨无悔跟随的亲兵队长贺留,如今正陷身在北凉天统皇帝手中,音信不知。
这些人在他麾下,最短的也有五六年,长的已经是整整十年,他们向他奉献忠诚和才华,而他回报于他们的,则是高官厚禄和他力所能及的一切保护。
“我在位一天,自然护着他们一天。若是有朝一日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到时候他们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你狠!宁秀几乎就想揪住他领子狠狠一顿乱摇,然后直接打包丢给北凉皇帝算了。然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要在这时候撕破了脸,忍耐着劝道:“温泽,你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有些话我就先不说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宫复旨,明天……再来看你。”等了片刻,仍然不见凌玉城有什么回应,只得长叹一声走向门边。
“景晖。”正要伸手开门,背后忽然传来低低一声呼唤,宁秀刚刚抬起的手指顿时僵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回头:“你……?”
被锁在床榻上的人半支起身子,一片昏暗中,只有那双眸子明亮如星,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景晖,日后……你,自己小心。”
房门重新严严实实关上,隐约听见宁秀询问看守饮食起居的安排,巨细靡遗地吩咐着一样样琐事。声音渐渐远去,凌玉城重新靠回枕上,把刚才宁秀劝说的种种言语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不可抑制地轻轻笑了出来。
宁秀……嘿嘿,宁秀!
他从七岁入宫受教就跟随伴读的皇子,他之前一心一意想要扶上储位的那个人!
原来,不过如此。
就算宁秀以皇子之尊亲身镇压,就算他最亲密忠心的下属都被带了进京同陷死牢,就算他现在落到如此地步,他在北疆大营的十万嫡系军队,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人所用!
在叮当作响的重镣之间蜷起腿脚,二十四岁就掌握北疆大营三十万兵马的青年大帅,埋头在膝盖上无声轻笑,然而肩膀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拷贝意气凭栏同学的评论以防被系统抽掉:
委屈吗?难过吗?没有不臣之心?
二十多岁就当上边关大帅,不可谓不受重用,凌玉城的回报是什么?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但知将军令,不奉天子诏!为国带兵,将十万大军带成了不奉天子诏的所谓嫡系,拥兵自重至此,还沾沾自喜颇为自豪?
对宁秀失望,怨恨他在太子的攻击下放弃自己,不力保自己?扪心自问,凌玉城当真有将宁秀当主君尊重过?还是把他当个从小玩大的小阿弟,看在交情的份上扶兄弟一把而已,还是觉得若没有自己,他就是个废柴?他是朋友,但他更是三皇子,是端亲王,是未来的君主!满城尽踏公卿骨,每家每户都是有罪的?其中又有多少老弱妇孺婢佣仆役是添头,是顺便,是懒得管,是斩草除根,是震慑威吓!既然对待别人如此从容淡定,那么当自己同样遭遇的时候,就请收起那一颗水灵灵的琉璃心,不要被放弃被背叛地傲娇了。
凌玉城是有才,从戎十年战功赫赫,所以就可以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么?除了自己,世上无人,所有人都是酒囊饭袋二百五,宁秀是二百四,自己天下第一?北疆大军已经被打包干净,就差落袋为安了,难道皇帝要将国家北门的安危,寄托在凌玉城一人道德水准的稳定性发挥上?
个性决定命运,苏台和亲王一个外人,都看得很清楚,凌玉城其才可悯,但骄横跋扈,不知收敛,自有取死之道。落到如今的地步,凌玉城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反省自己?
(拍肩)心理医师元绍,请你加油!
17同学我爱你!以上评论深获我心!
(小声)我也承认这娃不管教是不行了,但是还是喜欢这样的小凌……
第13章 不惜千金买宝刀
云阳侯府本来就是世代勋贵府邸,自从敬敏长公主下嫁以后,更是兴盛,骄仆豪奴何止千百。只不过前代云阳侯战死沙场之后,敬敏长公主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这个虞阳一等一的煊赫府第就此败落下来。及至凌玉城从军,一年也难得回来住上一两个月,就算回来也宁可带着亲兵住在军营,结果是堂堂一等侯爵府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仆役,偌大一座府邸到了晚上一片漆黑,胆小一点的不结伴都不敢出房门。
这一次凌玉城被锁拿下狱,不到半个月工夫,上下百多号仆人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十个身契在府里的家生奴才逃无可逃,哆哆嗦嗦地躲在二门外面的下房里等着满门抄斩。如今人虽然放出了死牢,府里还是没有半点人气儿,侯府前厅和中堂都交叉贴了封条,只剩下凌玉城一个人被锁在后堂西厢,大理寺派来的看守到底不敢占住正房,远远地住在东厢边上的群房里,就是放开声音喊一嗓子都未必听得见。
暮色四合,看守的狱卒来了又去,香味扑鼻的饭菜在床头的小几上一直放到再也飘不出一丝热气,凌玉城仍然保持着埋头在膝盖上的动作,仿佛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座朦朦胧胧的雕像。
蓦地里他呼吸一紧,还没抬头,已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绷紧了身子。随即房梁上低低一声轻笑,风声微响,还没等他来得及有所动作,肩头已经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哒的一声轻响,一团火光暖暖地跳跃了起来,凌玉城微微眯了眯眼,借着来人手里火折子的亮光向他脸上看去,只一眼就愣在当场。
笑吟吟站在面前的人锦衣窄袖,金冠束发,一手擎着火折,正是一天前登上擂台,大庭广众之下放言“朕当立你为后”的北凉天统皇帝元绍!
见他发愣,元绍也不出声,自顾自背转身点起烛台,慢悠悠地在房里走了一圈。这座后堂一向是侯府内眷居住,因为上上代云阳侯夫人早逝,敬敏长公主下降后另有府邸,凌玉城袭爵以来一头扎在军营,不要说正妻,连姬妾都没有一个,这几间房子差不多三四十年没有住人,虽然陈设精雅,也挡不住里面帐幔椅披都是一股霉味儿,直看得元绍连连摇头。
凌玉承靠在床头冷眼旁观,只见元绍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东摸摸西看看,那种自得其乐的样子,似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原本打好了一千一万个主意当他是根木头,到这时候也忍不住有气,冷冷哼了一声:“深更半夜,陛下不在驿馆,怎么想起来莅临外臣宅第?是贵国有外敌进犯,还是有权臣祸国乱政,让陛下没法子只好跑到我这里来?”
元绍半夜来访,本来担心的就是凌玉城气头上给个不理不睬,难得这位居然肯开口,也就不计较他这话问得有多刻薄。何况这几句话本来就出自四书五经,乃是上古名臣对皇帝微服出游的谏言,要认真计较反而失了身份,于是淡淡一笑,随口答了一句:“出来走走而已,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些话不是你一个‘外臣’该问的吧?”
“陛下好像是在我的宅子里——难不成陛下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府门上云阳侯府这几个大字?”
“那还真是不巧了,说不定是那字写得太丑,朕还真就没有看见。”元绍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踱了回来,看到床头小几上朱漆描金的三层食盒,还特地过去揭了下盖子,又拿起旁边的酒壶摇了摇,方才掇了张椅子过来悠然坐下,笑道:“不错,居然还有酒有菜。怎么,也不请朕喝一杯?”
“……陛下请自便!”冷冰冰地从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如果不是手脚都被铐着,凌玉城真想拎起酒壶直接砸到他脸上。
瓷器相碰的轻微声响从身后传来,然后是酒香漫溢,又过了片刻,元绍轻轻“咦”了一声,忽然手一扬,把酒壶远远扔了出去,直接砸破窗纸飞出房间,过了许久,才听得远处“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我现在倒是后悔没有喝了。”看见元绍这一番动作,凌玉城心念电转,片刻就知道那壶酒里别有玄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眼前忽然飞来一物,反射性地抬手一抓,沉甸甸落进掌心的却是一个皮酒壶,镂金错银的壶口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想来是元绍随身携带。
“不去管那些扫兴的事了——朕请你喝一杯,如何?”
素银打成的壶口硬邦邦的硌着手心,这样的皮酒囊他也有过一个,长途行军的时候装上一两斤烈酒贴身带着,寒风冷雨当中灌上一口异常温暖,然而这一场牢狱之灾下来,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凌玉城心不在焉地掂了掂酒囊,随手拔开塞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壶里却是北朝特产的马奶酒,入口芳烈,回味悠长。凌玉城刚刚在心底赞了一声“好酒”,便觉得一条热辣辣的火线从咽喉直烧下去,他整整两天一夜滴水粒米未进,那里禁得住这样冰冷的烈酒,虽然还不至于立刻紧紧按住胃部,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喝第二口。
他平了平气,甩手把酒囊丢了回去,仍然一声不吭。元绍也不在意,接过来随手系回腰间,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回头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凌玉城微微仰头,苦笑了一声,“二子夺嫡,太子本来就当我是眼中钉,端亲王原来也是个靠不住的……原本不动我,只不过因为北疆大营将领虽然多,没有人可以撑得起局面吧?去年夏秋到今年,开春一连两场大战我这里都是苦战,宁武关的赵胜那个废柴,倒轻轻易易打了两场漂亮仗,今上想必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取代我了。亏我还在琢磨到底是个什么道理……现在想起来,只不过因为赵胜是太子的人吧?——陛下真是好算计!”
“朕估摸着你也该想明白了。”被他说破机关,元绍也不恼,反而微微有些得意,“要是到现在还不明白,也枉费了朕这么看重你。”
“陛下这样的‘看重’,还是少一点好!”
“看重”两个字分外咬牙切齿,话中夹枪带棒,显然是还在记恨他擂台上说的那几句话,元绍忍不住笑了一笑,继而沉声道:“朕原本的安排,只是想把你置于死地而已。”
“是么?那么还真是多谢陛下大恩了。”
他这话带了五分嘲讽,还有五分倒是出自真心——比起之前“立你为后”那一番宣言来说,如果元绍仅仅想把他置于死地,那真算得上是天高地厚的恩惠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这位天统皇帝当面直承想方设法设局杀他,凌玉城意外之余,满腔怒火倒是不知不觉消去了不少,只顶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静静听元绍继续说了下去:
“朕原本以为你这一下狱必死无疑,实在没有想到苏台和西珉两位亲王闹那么一出……那两国每次到南朝来求亲,都要娶几位公子王孙回去的,想来是那些亲王家的郎君、尚书家的少爷谁也不肯嫁,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弄鬼,倒是把你丢了出来挡灾!”
“所以你就自己出手了?”听元绍越说越是置身事外,倒仿佛是被逼无奈才唱这么一出,凌玉城刚刚灭了一点的火气腾腾地又烧了上来。明明是他设局陷害,明明是他登台挑战,明明是他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放出那一番话,现在说起来,倒好像他堂堂北朝皇帝才是那个迫不得已的人!
“朕原本是想要袖手不管的,反正以你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宁可死在擂台上。”似乎是知道凌玉城此刻在想些什么,元绍起身拨了拨灯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烛光摇曳,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此时这位北朝帝王竟没有半点一代雄主的气势,反而更像是一位推心置腹的仁厚兄长。
“但是一来,朕实在看重你的才华,哪怕只有一分把握,朕也想赌上一赌,看看能不能把你收归麾下。二来,万一有人事先作了手脚,让你根本连死都死不成……朕冒不起那个险。”
“我倒不知道陛下竟也有冒不起的险!”
“朕说的是真心话。”元绍缓缓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冷笑不止的凌玉城正色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朕所用,朕必然要杀了你才能安心……朕这些年细细看你行事,你胸中自有丘壑,不仅仅是个只会打仗的人才。以你的才华,若是得遇明主,说是能改变天下大势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