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完本——by安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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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爸爸妈妈,和我的弟弟,全都死在火里。”
老猫心里一抽,想到蓝田在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剩下自己一个,那种打击大概就是世界末日吧。他抓住蓝田的手:“那时你不在这里?”
蓝田摇摇头,“我在。现在记忆很模糊了,但我肯定是在屯里,而且我见到火了。”他看着老猫,“猫儿,我老是做梦,梦见家里着火了,我妈妈抱着我爸爸,只是哭,弟弟趴在窗口喊叫,而我呢,我就站在外面的什么地方看着,没有去救他们,也没有叫人帮忙。”
老猫想了想:“你觉得不是梦?”
“不是梦,细节太清楚了,我家屋檐下有个土风铃,梦里面,风铃裂开了,铃铛掉下来,当啷一串响,然后屋顶就被火烧塌了。还有很多类似的细节,我妈妈的头发披了下来,弟弟的衬衫有两个口袋……我都记得,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给他们打开门。”
“或许你当时也被关着,去不了?”
蓝田一愣,道:“这我倒是没想过。”他吐了一口气,道:“猫儿,我有告诉过你吧,我胆子很小,小时候出门,都不敢离开我妈妈半米之外。屯里的男孩子爬墙爬树,我是站在树下都不敢的,怕树上有蛇。我妈妈看不了我那样,常常想法子训练我,希望我的胆子能大点。
她会把我关在黑屋子里,有时又戴老虎面具吓我,或者晚上让我跟她一起进大树林,让我自己待在里面好久好久——别笑,我那时候老被吓哭。”
老猫尽力忍住不笑,想起小蓝田被扔在黑乎乎的森林里,心里又酸又软的,“你妈真狠啊。”
“她对我很温柔的,等我吓哭了,又会抱着我安抚我。”
老猫心想,原来蓝田平时肆意奴役他的抖S倾向,是从他妈妈那里遗传的。
蓝田又道:“所以我想,家里着火了,我就在旁边看着,是因为胆子太小,还是以为妈妈跟我闹着玩儿呢?”
老猫:“你那时候有十岁了,应该能分辨出来。”
“是啊。”蓝田眼神抑郁,“说不好,那把火就是我放的呢。不都说我胆小吗,我就做一件没人敢做的事情,吓唬他们一下。”
“啊?”老猫被蓝田的想法吓了一跳,“你不可能这样做。”
是不是真的不可能,老猫其实也不确定。要是自己常常被关小黑屋,那么……老猫陷进了黑色的记忆漩涡里,又惧又恨的感觉汹涌而来——为什么不可能,如果这是唯一的活下去的办法?
老猫赶紧挥走脑子里的思绪,看向蓝田。蓝田却没什么表情,大概这事情他已经来回想过很多次。
老猫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现在胆子倒是不小了,天天打坏人,威风得很,你妈妈在天上看见了也会很高兴吧。”
蓝田苦笑:“天生胆子小的人,怎么训练都没用。我现在好多事情也害怕,心里害怕,脸上还不能露出来,得鼓励自己好多次才敢去做。我妈妈说,这人的身体里,一边是水,一边是火,要是不给自己添柴加炭,水就会把那点火浇灭了。我做警察,也是为了逼自己一下,越是害怕,就越要去试试看啊。”
老猫叹道:“要我说,你一半是抖S,一半是抖M。这么虐待自己干嘛?”他性格比较糙,蓝田的纠结他从前竟然浑然不觉,在他的心目中,蓝田一直是胸有成竹的,在警署里口碑也很好,甚至有传说在祖晨光和蓝田之间,署长其实更欣赏蓝田,一度想把他培养为接班人。但后来蓝田无心事业,反而是凌霄云上位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老猫就没听说过。他也懒得八卦,在他看来,蓝田要是不做警察也蛮好的。
蓝田笑了起来,“还真是。猫儿,你知道不,我一直很崇拜你呢,你打心底什么都不怕,谁也不服。”
老猫被蓝田这么一赞,竟然有点脸红,心道:“我是不怕,但不是还得给你做饭洗衣扫地吗?可见人的胆子大小,跟他的幸福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走到了阶梯的中间,仰头是不见底的黑暗,低头却是一片光明。不过底下的人都浑浑噩噩的,醉的醉,累的累,就像扑火的飞蛾那么盲目。老猫突然道:“诶,那里有个小男孩。”
“哪儿?”蓝田转头寻找。
老猫指了指顶上的台阶,“在最后一个路灯旁边。咦,怎么不见了?”
蓝田:“是谁家的孩子出来玩儿吧,今晚难得不用早睡。”
老猫不做声了。他看见了小男孩蹲在台阶边,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男孩干干净净的,黑黑的头发,秀气的脸孔,大约九岁十岁的样子。老猫莫名就想到蓝田,这个胆小的、失去家人的孩子,当年就是这样徘徊在台阶上,无处可去的吧?
过了25年,他还蹲在路旁,找不到妈妈,看不见自己的家,并且害怕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寻人
两人下到空地来时,只见人已经散了一半。他们的坐席上,只有童林和另一个屯民在说话。瞎老头钟明安静地坐在一旁,连手也不搓了,估计真是睡着了。
老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着火的两间房子,是对着的?那不是火势蔓延到另一间?”
蓝田:“不是,是分别着了火。所以十之□□是人为的。”
“当时没有立案调查吗?”
蓝田看着空地上喝酒玩牌的屯民,过了一会儿才道:“有吧,我记得有警察问过我话。当时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了远房亲戚家,这里的进展就更加没人告诉我。
等我初中毕业,回来这里看看的时候,才慢慢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蓝家死了三人,另一间着火的房子是乔家,乔家的人没事,可是没多久就搬走了。另外,还有一个死人,就是钟大爷的儿子,据说他去乔家救火,没救成,死在里头了。之后,第三间房子拆掉了——就是\'上面的人\'原本的住所,他搬到了顶上,从此很少下来。还有华姨,就是华惜易的妈妈,自那以后,她就不太跟人说话,据说现在已经半疯了,每日每夜地缝衣服,缝完了就拆掉,然后又缝回去。”
“没受这场火影响的,就只有白板人家、哈娘和齐大爷?”老猫问道。
“白板人是谁?”
老猫指了指在不远处手舞足蹈的童林。蓝田乐了:“你别看他笑眯眯的,他小气得很,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老猫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刚才不跟他喝酒,已经惹着他了。”
蓝田道:“其实童家是最大的受益者,上面的人本来是这里的头领,他搬去山顶后,几乎不理俗务了,童林他爹接任了屯长,然后现在权力落在他手上。其他的两家,哈娘和齐叔叔,是不是真的不受影响,表面可看不出来。那场火之后,米屯八个人家基本就分崩离析,气氛也完全不同了。”
“蓝田,那你为什么还回来?这里也没你的亲人了吧。”
蓝田轻声回道:“这里的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好。像齐叔叔,虽然不太跟我说话,但我在亲戚家寄居的时候,他每个月都会给我一笔零花钱,我的第一辆自行车,也是他给我买的。这个根儿,没法断。”
“另外,”蓝田的语调突然变冷,“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没了爸爸妈妈,我弟弟才五岁呢,为什么就这样烧死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子。猫儿,我有预感,真相离我不远了——很快我就会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老猫心一凛,心想蓝田的预感没有错,对于危险和恶意,老猫是有敏锐触觉的,常年跟凶杀和尸体打交道的蓝田应该也一样。打从一进入米屯,老猫就有不太协调的感觉——这里热闹、安详,人们都亲亲热热的,但他就是能从里面感觉到一种步步为营的分寸感,似乎人们都有默契地守着一条不能逾越的线,所以这里才会有一种像画作一样静心构造过的气氛。他不知道这条线是什么,却能感觉到,这脆弱的平衡似乎快要打破了。
那个被大家忽略的缺席者、藏在黑暗里俯视着他们的上面的人、被偷偷点着的火苗、搅碎的猪头,各种微不足道的生活场景带着它们的意义,搅乱了米屯的平静。
25年一轮回,今年又要死人啦!——难不成老瞎子的话真的要成真?
蓝田好不容易摆脱了童林的纠缠,跟老猫一起离开酒席。他找不到哈娘和齐闻谷,只好跟熟悉的乡亲交代一声,代为告别。
走出了树林,他们却见到了遍寻不获的齐闻谷。他高大的身躯倚坐在台阶的矮墙边,望着走过来的蓝田,微微点头。
蓝田知道他有话说,跟老猫一起走了过去。
齐闻谷吞了口唾沫,却没说话。蓝田只好先开口道:“叔叔找我有事?是因为乔家人吗?”
齐闻谷瞪着眼睛,那表情像是生气,又像是怜悯,最后他摸了摸头,下定决心道:“你是警察,人失踪了,你管不管?”
蓝田早就习惯他这种口气,耐心道:“要是跟米屯有关,我管。”
齐闻谷松了一口气:“好,不忘本。你都知道了,乔……乔木生,”他吸了一口气,似乎很难继续说下去,“大火之后,就搬走了。这二十几年来,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帮我找他出来。”
蓝田:“是他每年给您送的月饼?”
“嗯,这芋泥馅的月饼,是他老婆家的特色点心,味道跟别处的不一样。我第一次吃,就认出来了。”
“您第一次收到月饼就知道了,为什么这二十几年都不去找他?”
齐闻谷似乎有些恼怒:“找他干嘛,他过得好好的。既然搬走了,肯定不想再见到屯里的人,我不想打扰他。”
蓝田道:“今年没收到月饼,你怕他出事了。”
齐闻谷直起身来,焦躁地握了握拳:“或者是搬远了,或者病了。总之,”他看着蓝田的眼睛,竟然带点恳求的语调道:“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蓝田点点头:“明白了,我会查出来的。”
齐闻谷也点点头,轻声道:“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你要是见到他,别说我在找他。”
“哦,”蓝田心里暗暗好笑,第一次看到齐闻谷这么别扭的模样。
齐闻谷拍了拍蓝田的肩膀,道:“蓝田,谢谢。”
蓝田赶紧道:“我应该的,这些年来您没少帮我……”
齐闻谷摆摆手,表示不想听下去,他转头看着台阶下灯火明亮的大街,道:“我知道你会很为难,但你要尽快找到他。我们的日子都不多了……”
齐闻谷眼神黯淡,一露出脆弱的一面,立马就显出老态。蓝田想,齐叔今年也到60了,但他身子硬朗,要说日子不多,似乎也太早了些。想要安慰几句,对齐闻谷却说不出口。
他想了想,坦白地对他道:“我会尽快的,不过您要有心理准备,二十五年不间断送月饼,表示他心里很惦记您,惦记了这么些年,突然就没了音讯,恐怕……情况不太妙。”
齐闻谷脸色大变,似乎想要反驳蓝田,挣扎了半天,最后却只是道:“我知道了,你尽力就好。”
蓝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像齐闻谷这种个性坚毅的人,安抚的话不见得管用。他跟齐闻谷对看了一会儿,就跟他告别,拉着老猫转身下阶梯。刚走下一级台阶,却听见齐闻谷在身后喊了一声:“喂,后生!”
两人一起转过头来。齐闻□□:“蓝田,他是你的好朋友吧——”不等蓝田回答,他就对老猫说:“白长了这么一张整齐的脸,走路怎么歪歪斜斜,跟没骨头似的呢。直起来!男人就得头顶天啊。”
老猫立即挺直腰背,笑道:“叔叔,这样行吗?”齐闻谷见他没正经样,叹了口气,摆手道:“走吧!”
两人再次转身下台阶。一转身,老猫又几乎倚在蓝田的身上。蓝田在他耳边笑道:“头顶天啊,你的头呢!赶紧给我直起来。”
老猫扬眉嬉笑:“我不是直的,干嘛让我直起来?啊蓝田,我又晕了,赶紧搂着我。”
蓝田斥道:“刚才还好好的,一走楼梯酒劲儿就上来了?”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抱紧了他,怕他一个错步滚下台阶。
两人正调笑时,蓝田听到了身后的齐闻谷又叹了口气,只是这次叹息里都是悲意,犹如穷途末路的困兽。蓝田一惊,转头寻找齐闻谷,却见他已经走向屯里。高大挺拔的身躯很快就莫入了黑洞般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天还没到冷的时候,暑气也消散了,正是最舒适的季节。老猫坐在阳台的地上,看着香樟树上吱吱喳喳叫着的小鸟,心想,这鸟儿真是精神啊,一天到晚叫个不停。他越想越心痒难当,左顾右盼找根长棍,就想把鸟窝捅下来。捅下来干嘛呢?鸟肉少,不值当开一次火的,要不养在屋里吧,有那算命先生会训练麻雀叼纸条,摆个摊子,啥也不干,叼一次收一次钱,再随口胡诌几句,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老猫正拿着棍子胡思乱想呢,蓝田、萧溪言等人推门进来。张扬叫了一声:“嘛呢猫爷,拿这家伙要收拾谁?”
老猫随手挥了一下,“我在练功呢。你们不是开会吗?”
蓝田道:“你也知道开会,是打算用脑电波跟我们开会吗?”
老猫无聊地倚在栏杆,想要偷懒都躲不掉。
天气凉爽,蓝田他们在阳台随意地或站或坐,倒也舒服。蓝田问穆歌问道:“乔木生的住址,查到了吗?”
穆歌:“查到了,离米屯不到十公里的一个老住宅区。他的身份证和纳税单上,都是这个住址。我也对过了电费和电信的登记信息,地址显示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不过——”
萧溪言接口道:“我刚和英明神武去了一趟,没人应门。问了邻居,他们都说这家人几年前就搬走了。”
“搬走了?”蓝田道:“有人知道搬去哪儿了吗?”
萧溪言摇摇头,“有说是回了他老婆的老家,已经离开淮城了,但那个人也不是很确定。邻居说,他们一家四口人,乔木生、他的妻子李欣怡、大女儿乔思琦、儿子乔思铭,从二十五年前搬过来,一直就住在这小区里,没见过他们出远门。”
“他们的人际关系怎样?”
英明道:“邻居都说他们对人很客气,但不怎么跟人交往。在那住了二十年,从来没人上过他们家串门。”
穆歌又道:“我追踪过他的手机信息,他的手机三年前已经停机了,停机前的活动范围,都是那一带。”她又打开iPad,道:“这是网上找到的他们一家人的照片,照片是十年前的,发表人叫\'心一\',应该是李欣怡的网名。你们看。”
大家都围拢在iPad周围,连老猫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照片是一张常见的全家福,三个人规规矩矩站着,李欣怡的怀里抱着一名婴儿。虽然照片的光线和构图都很普通,但乔木生相貌俊秀,李欣怡也端正美丽,?3 饺苏驹谝黄鹁蜕托脑媚俊J甑呐寄啃忝溃さ酶窀盖住?br /> 照片上写了一行字:“思铭满月——有思则明,是为记。”
作者有话要说: 抓虫,周一见
☆、报应
一到傍晚,就能觉出凉意。风也吹起来了,犹如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周围的人和事物都摸了一遍,虽然也扰人,但总归是善意的。
蓝田手里的纸张,在风里勒喇勒喇地响,纸上的人也扭曲起来。
老猫问道:“你对乔家人还有印象吗?”阳台上只剩下他们俩了,蓝田还看着乔木生的全家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听到老猫的话,蓝田抬起头:“我记得乔叔叔,他手很巧,会用玻璃罐、纸壳儿还有其他废弃的东西给我们做玩具。我记得他的手指很漂亮,跟变魔法似的,转两转,就变出个风车、坦克、乒乓桌。不过我很少见到他,我爸说乔叔叔很忙,要工作还要读书——对了,他会讲几句法语,教过我用法语数一到十。”
老猫看着香樟树:“你很少说起你爸爸。”
“他的事,我大都不记得了,”蓝田苦笑:“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他的印象,还不如齐叔叔和乔叔叔深呢。他不太理我们,没给我做过玩具,也很少跟我说话。齐叔叔他现在对我很冷淡,但那时候他常常带我们出去玩儿。他跟你一样,抓鱼爬树偷西瓜,什么都会,我们屯里的孩子都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