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缺 上部完完本——by逆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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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昀昊翻了个白眼,隔着手机都能感觉他脾气坏,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打电话。“哦,对了,晨风的借调单过来了,他不想去,要找你谈,你要不也顺便和局长说说。”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王能见姚邵西拿着手机一脸脾气没处撒的表情,默默挪开距离,谁知张律知竟然不识好歹往上凑,还拍他肩膀。
预料中的发作没出现。姚邵西深吸了口气,打开对讲机,大声说了句:“收队!”
姜立生的案子结束得很快,姚邵西亲自观阅了简奕写的结束报告,在最后指甲缺失的疑点栏里加上重重一笔,能看出他希望上层重视这案子的迫切决心。
希望并不如愿。上交的报告如堕深渊,完全没了回声。
另外,江晨风的强制借调令,简奎秋并不知情。他答应姚邵西帮忙调查、尽可能回绝。然而,一阵消息出去,再次杳无音讯。
就这样,在喜闻乐见的和平安定中,众人又荒废过半月有余。
简奕办公室的门打开。他穿着外套,手上拿着围巾,准备出门。
颜悦:“奕奕,你去哪儿?”
“去蔡芬教授家看小哑巴的进展。”
姚邵西最近在专心研究旧案。之前的两个案子似乎给到他什么启发,断定那名丧心病狂的凶手会再次作案。
局长不想立案也是为警局考虑。他看了三年前的新闻,那个案子引起的轩然大波让整个S市人心惶惶,警局一度成为众矢之的,政府部门的地位也是一降再降。
如果历史重演,在社交媒体舆论更发达的今天,难以想象会变成什么局面。
“你一个人去?”颜悦补周志和月总结有点麻木,内心渴求新事物刺激。然而,窗外的寒风又打消她这个念头,继续窝回她的桌子。
“嗯,一会儿还有点其他事。我的报告写好在桌上,弄好帮我一并交了。”
她应了声,继续敲键盘。
道路两旁,清寂无人。
一场冷锋过境,让鲜少见雪的S市漫天飞絮。如此气温如此天气,再配上S市特有的无死角式妖风,什么铜皮铁骨都屈服在寒冬腊月的摧残下,足不出户。
简奕带上耳机,那头传来轻快略哑的女音。
“简?他现在忙着呢!”
“没关系,和你说也一样……”
红灯闪烁,绿灯——他踩下油门,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前车直行。
十字路口刚过一半,一辆车忽然横冲直撞,突袭而来,正对他的驾驶室。
凶残的撞击猛然而至,车门变形隆入内部。简奕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承受着撕裂般痛苦的身体动弹不得。左腿……左腿卡住了,他想提。忽然,“呯”——
“简?简!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保持行驶偏离轨道的车子撞上路边障碍,他撩开一点被炽热液体糊住的眼皮,后脑勺被什么重重一击,昏迷过去。
颜悦打了个哈欠,敲下脑子里最后一句人话,盯着屏幕眼皮子打架。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惊得她一个大点头,差点栽进正下方的咖啡里。
“喂,你好……”
她两个字刚出,那边已经噼里啪啦说开。
半晌,她挂掉电话,直奔姚邵西办公室,敲了两下门,直接推进去。
“姚队!蔡芬家的保姆打电话来,说蔡教授和小哑巴失踪了。”
“什么?”他放下手里文件,站起来,“保姆现在在哪儿?”
“她在家,刚给我打的电话。”
“号码核实了么?她怎么断定教授他们失踪的?”
两人一起往外走。
“核实过了。是蔡教授的女儿回来,打她妈妈电话打不通。保姆说三天没见过她,才想起来报警。”
这情况有点特殊。
姚邵西问:“教授她女儿呢?”
“在联系认识的人,暂时还没结果。”颜悦口气急匆匆地说:“那保姆打电话声音都快哭了。”
蔡芬女儿说话很冲,脾气不好。
“对了,简奕刚去找蔡教授了,要不要先联系一下他?”
“没关系。”他扫了眼办公室,对颜悦和江晨风说:“你俩继续补总结。小朱,你和我走一趟!”
朱祺站起来拿外套。
……
蔡芬家。
蔡兰芷仍在一楼打电话,她妈妈的朋友圈大得惊人,是个大工程量。
报案的保姆站在门口,盯着来车方向望眼欲穿,两颊被冷风吹得干红。和姚邵西对话后,才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子,面对蔡兰芷的目光依旧躲躲闪闪,可见十分畏惧。
他们看了楼上楼下,屋子摆设几乎没动。按照保姆的话,她三天前给蔡芬打过一个电话,蔡芬带着小哑巴说去找朋友,之后一去不复返。
他们走下楼梯,碰触到蔡兰芷尖锐的视线,无奈。
不管怎么说,蔡芬的失踪很大可能与小哑巴的案子有关,他们是责任人。
但是寻找失踪人口的方法有限,他们无法给出笃定的承诺。
姚邵西再三强调“尽可能”后,收获到蔡兰芷鄙夷的视线,然后被赶出了蔡芬家。
两人:“……”
朱祺想起简奕,“简奕比我们早出门怎么没到?”
姚邵西就顺手拨了个电话。
……关机?
“不会路上出事了吧?”
朱祺的乌鸦嘴刚开口,姚邵西正好看到一条未读消息,是交通队的一个人发的。
——刚处理一桩车祸,你们队副又不幸遇难了。
下面附了医院名称,以及一系列形容惨状的词汇。
姚邵西:“……”
……
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简奕觉得自己掉进了过往的寒窖,劈头盖脸,稀里糊涂,挣扎不得。
不同声音混杂着共振的频率,一点点在他耳边炸开,忽高忽低,忽低忽高,他几乎觉得自己脑子又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在叫嚣反抗。
事实——
“准备二次心肺复苏!”
“一、二……”
“嘭——”
急救室的红灯拉紧外观人的神经。倪烨行在玻璃与帘幕外踱步,焦躁的心情十分想把肇事司机拖出来千刀万剐。
丽贝卡打了两个电话表达关心,一边在另一头收拾老板丢下的杂碎事物。
姚邵西他们马不停蹄赶到医院,正碰上红灯熄灭的千钧一发时刻。
穿着蓝色消毒衣的医生走出来,蓝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近人情的眼睛。
他们放慢脚步,小心翼翼憋屈着呼吸走过去,一边看倪烨行急不可耐地询问病情。
大概是平时装模作样居多,两人觉得他此刻有些失态过头。直到简奕被完好无损地推出来,他才如释重负松下气。一瞬间的目光,仿佛得到救赎。
作为和倪烨行的老朋友,朱祺一直不大明白他和简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除了最初简奕失忆,倪烨行追着他跑那段时间,其余的正常情况,都是朋友多过情侣模样,不知实情的人哪怕脑洞破天也难想歪。
但是,这种时候,真正的情深意重才真正表现出来。
三人跟着手术床一路走,最后一视同仁被隔离在重症病房外。
医生原话。简奕的状况非常恶劣,尤其后脑勺的撞击。加上他过去做过脑部手术,可能会引发旧患。神经类手术需要更专业更权威的人士来,他们不敢贸然动刀。目前只是保住他命,具体后续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姚邵西看着可望不可及的病房内部,问:“简伯父呢?没有通知他?”
“他有些事,暂时不在S市。”
倪烨行沉思片刻,飞快物色了几个神经科医生,准备联系。
☆、拟态(四)
天气晴好两天,化了雪,又阴沉下去。大朵大朵的乌云压抑在城市最高的楼房上,颓然欲下。
安沛珊从冷清的早班公交上下来,湿冷的空气一入鼻腔,又酸又痒,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她抖抖身子,将瘦削的下巴藏进毛衣高领里。
六点多,天色灰蒙蒙一片,往常这样早起也是鲜少。她回忆着脱离苦海后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想起狄岚的脸,又想起他爸妈的,还有……
她呼吸急促了一下,僵着动作垂下头,企图隐藏心中羞于见人的耻辱。
狄岚的家近在眼前,狄岚近在眼前。她伸出手,仿佛伸向慰藉,按下门铃。
一声,两声,三声……
五分钟后,她在彻头彻尾的冰冷里浑身发抖,仰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大门。
不在?
又是一声,两声,三声……
她突然想到个理由——狄岚睡觉总是把房门关得很紧,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听不见这细弱蚊蝇的门铃声。
安沛珊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避风的角落,等熟睡的人醒来。
八点,天空露出一丝灿金的暖意,惨淡的背景色终于染上色彩,不纯粹的淡蓝,干净至极。
骆依依裹着白色大棉服步履匆匆往里小跑,一眼瞟见蘑菇似的窝在一边的安沛珊。
“珊珊?”
处在静止状态下的安沛珊突然受惊吓,言语功能暂缺。
“你怎么这么早来?狄岚这两天不在。”说着,她用钥匙打开门,一大一小两只猫喵喵叫着蹭过来。
她走进门,几天不待的屋子莫名有些陌生。奶奶死后,她还是不敌父母花言巧语,跟着住了回去,但是……
骆依依拿出猫粮袋,给两位祖宗的食盒满上,然后去换猫砂。
“她去哪里了?”安沛珊目光跟着她忙碌的身影。
“不知道,只说可能大半月都不在。”
骆依依的动作有些急,差点被自己绊倒,踉跄了一下,平衡住身子,一边问:“你有急事?”
“没有。”
“你一会儿去哪儿?”
“……不知道。”她唯一的去处就是回家,可她不想回家。
“我要去听个志愿者故事会,要不要一起?”
安沛珊突然发现,忙碌起来的骆依依看起来十分开朗,与平时翻书不说话时,截然两种性格。
“好。”
志愿者故事会,顾名思义,就是志愿者来分享他们的故事。
活动场地不大,舞台下摆了百来张椅子,整齐划一的白色。
安沛珊还是真正意义上参加这种活动,目光不安地扫视两边密密匝匝的人,不自觉又紧张起来。
今天天气很冷,场馆太大,显得无比空旷,不知何处来的阴风无孔不入,导致内外温差不相上下。
敬业的主持人穿着端庄的及膝裙,介绍即将上台的志愿者。
安沛珊余光打量周围人,除了最前排的中年领导,多数都是面孔稚嫩的大学生。大学女生总不怕冷似的,穿着短短的裙子,下身看起来很薄的丝袜,将自己的瘦削娇小展露无遗。
骆依依也是,她上身看起来很暖和,竹竿似的两条腿却像要被风吹断,让人忍不住担心一把。
现在说话是个娃娃头短发的小女生,两边屏幕是她放大的脸,小巧精致的五官像个没毕业的孩子,却已经从事志愿服务八年了。
她是个护士,志愿从事临终病人关爱事业,目前有一个九十四人的组织。
鞠躬,掌声。
骆依依不动声色地附和着所有人。
又一个女孩,她命途多舛,六岁时一场车祸让她失去一条手臂。尽管当时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及时治疗,手臂的神经却依旧没有接上,至今虚有其表没有任何功能。
她说,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报恩。说起当年将她从废墟里救出来的路人,用路边商店一毛钱一块的冰块,捂着她和她的断臂送到医院,依旧动容不已。
骆依依看得很认真,几乎有几分感动。
故事细想都是窠臼,在山路上唱儿歌欢送支教老师的小学生,背着小矮子涉水过河的大个子,为爱情为本真留在贫瘠土地上的女干部……
都能一言以蔽之的故事情节,细细说起,又是当事人数不尽的回忆。
可惜,台下并没有几人在认真听讲。
主持人给的赞辞是千篇一律的“无私”、“大爱”、“奉献”,但都不足以体现。
一位抗洪救灾的义工代表说:结束之后说起来好像怎么也说不完,其实做事的时候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要这样做,得做,然后就做了。
故事就是那样顺理成章地继续。
八位志愿者分享完毕,起初人潮涌动的会场内人员已经所剩无几。
安沛珊没有认真听多少。她想,世上这么多好心人,当初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解救她呢?
她还想,爱这种东西,得有条件有能力才能施予。不然自顾不暇,哪里来得及去伟大?
两人又在其他场馆逛了逛,多是些展出照片,还有些见缝插针的商业宣传。
骆依依看着内向,人际圈子却不小,一路与许多人打招呼,安沛珊就在一旁当空气。
走出场馆,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普照大地看起来暖融融,唯有空气高冷依旧。
“依依,”安沛珊忍不住心里的问题。
“嗯?”她转头。
安沛珊摇头,她还是问不出口。
狄岚说,骆依依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她认定存在是错误,将生命定义为死亡的前奏,一切付出皆是为了失去。
是个偏激的否定主义者。
可是现在的骆依依看起来积极乐观,丝毫不像个心里时刻挂念死亡的人。
骆依依深吸了口气,“天气不错,一起去附近公园走走吧。”
她点头。
两人走在院士公园的小路上,鹅卵石对冬天加厚的鞋底无撼动之力,静静做着摆设。
南方的冬天极好,常青树种多,绿荫遮蔽,阴影中碎出的光斑显得弥足珍贵。
尽管,往前三两步,就能完全沐浴在阳光下。
公园中心有个巨大的人工湖,小小的湖心岛从一头看着遥不可及。不少人租了船,情侣或一家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尽情游耍。
安沛珊盯着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有些出神。
“你为什么回来找狄岚?家里不好?”一路沉默的骆依依开口问。
二人在湖边一条长椅上坐下。
“很好。”父母弟弟都对她很好,但是……她自己不好。
“我最近,一直做梦……梦到以前的人……”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头,她并没和骆依依说过以前的事。
但骆依依听狄岚说过。
“以前的人怎么了?”
“……他们想拉我过去。”
她害死了他们,她不配过那么好的生活。
每次噩梦惊醒,她心里都被这样的感受笼罩。
所以看着父母对她越好,她越难受。她对他们的感情几乎陌生,也没有为他们付出任何,却要获得这样的补偿。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公平的。
“你不想过去,就把他们踹开呗,他们又拉不动你。”
安沛珊一脸犹豫地听着她这句轻松的话,觉得这是件难度颇高的事。
“我……”她想说自己没那个力道。但只是做梦,她身负人命,身负愧责,是她胆小,自己缚住自己。
“觉得对不起他们?用不着。他们招了你的恨,什么结果都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这是她鲜少表露的偏激风格。
“而且过去的都过去了,也没有人追究你的责任,何必给自己画地为牢呢?”
安沛珊依旧不能把她的话放进心里。
其实归根结底,她自己也没弄明白。她不是18 对害死人的事心有余悸,而是害怕这段过往影响现在的生活。
找狄岚,因为狄岚知道这件事,并且不以为意。想远离家,是过去二十年的生活,让她对家庭产生了阴影,无法适应这种关怀备至。而且,她不知父母某天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待她,未知的恐惧令她焦躁。
“我……是觉得,狄岚这儿比较自在。我爸给我找了份工作,我妈想给我相亲,我都不想……”
骆依依无奈,“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的么?难道想让狄岚养你?”
安沛珊没回话,倒不是养不养的问题,她也没想过,就是一种单纯的,想回去的欲求。
“常回去看看狄岚肯定欢迎你,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你说是吧?”
“生活”这词很讨厌。
安沛珊点头,顺应某种无转机的绝望,一口气松下来,和她说起她的新工作。
“我现在在图书馆整理资料,就是大学城的图书馆,很大很干净。而且是轮班制的,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