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缺 上部完完本——by逆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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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卉摇头,“精致,但太中规中矩了。我当时第一眼看到设计图的时候,也确实很惊艳。这些针脚完美地契合黄金比例,乃至任何角度的拍摄都非常具有美感。但是,即便完全相同的东西,在艺术上,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竟然碰到一个和余清具有相同审美爱好却不同审美的人,颜悦撇嘴,世上果真奇葩多,同时,也有点忧虑,万一又扯什么抽象的东西,她的大脑招架不住。
出乎意料,马卉没有继续侃谈。
颜悦得到这一休息的空隙,仔细想了想。他们先前是以凶手受刺激抛出女尸为前提的,也就是真实的尸体不如电影中尸体的假设。
倘若倒过来……二者依旧关联,但凶手的心理却是截然不同。
不是不甘,而是证明和炫耀。
真真一个追求极致的变态该有的作风。
可是,这样一来,姜立生和医院尸体失踪的部分又从何说起?
就在这片刻里,缄默的马卉倏地抬起头,黑洞洞的双眼望向她身后,呆滞地叫了声:“哥。”
这毛骨悚然的一个字吓得颜悦鸡皮倒竖,忙转头看身后。
然而她头还没偏完,余光就瞥见寒光一闪,尖锐的利刃向自己刺来。
她瞪大眼睛,完全料不到这发展为何,本能手臂一挡,错开刺向自己小腹的位置,立刻起身,踢开碍手碍脚的凳子,躲到一边。
“马卉!你干什么!”
马卉着了魔似的,充耳不闻,滚珠似的两只大眼睛虎视眈眈,双手握刀,一步步逼近颜悦。
颜悦从进门开始就觉得这孩子精神状态不对,说话又忽高忽低神神叨叨的,便一直留着心。没想到她竟然身上揣着刀,还就这样戳过来了!
她贴着墙壁,手扣在腰间的枪上,再看这位形销骨立扮演索命鬼的姑娘,觉得用那玩意儿有点小题大做,准备冒个险徒手制服她。
马卉的表情满满神经质,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挪。
颜悦看准刚被她踢倒的凳子,心中一转,一个计划刚生成准备实行,房门忽然被撞开,两个高壮男子同时闯入,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将马卉压倒在床上。
是安保人员的制服。
她松下警惕,看不停挣扎的马卉,差点忘了整个房子都安着监控的事。
“你们轻点,别把她弄伤了。”
安保负责人急匆匆走进来,“不好意思,忘记说了,这位小姐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陪护的医生有点事,所以暂时不在。”
“精神病?”
“马卉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她哥哥一手带大的。”单湄口中,给他引荐马卉小说的朋友,也就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孟一安,说:“她哥比她大六岁,看起来挺正经一小伙子,在她们老家的酒吧当打手,赚钱供她读书。”
“就她刚入学那年,我到她们学校开一个讲座,正好加了她,偶然看到她写的故事,觉得挺有意思,就和她聊了几句。”
“那个故事的初衷,是她想写一个英雄,原型就是他哥,本来应该是个无坚不摧、遗世独立的角色。但是写着写着变了味,成了个怪物。”
姚邵西皱眉,“单导不是这样说的。”
孟一安嘴角一扯,拉出两道橘皮的皱纹,“那些后续的说法也是马卉自己说的,我说的是最开始的她。”
“后来,是她哥发生了变故?”
“嗯,群战,被人一刀捅死了,就心脏的位置。”他拍拍胸口,叹气,“马卉从那之后人就有点不正常,小说写得也越来越古怪,已经完全超越创意的范畴。”
“当时她的经济条件挺紧张,我恰好和单湄说到她的小说,他有点想法,想改编成电影,就把版权买下来了。”
“之后我们一直准备剧本,没有太关注她的事。差不多一年之后,准备开拍了。我看到她发的毕业照,又顺口提了下尸体设计的事,她是自告奋勇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她样子已经完全不对了。”
关于马卉的事,姚邵西觉得扯得有点太多,和案子也没有太大关联,正想终止这个话题,忽然听见警铃大作。
他倏地站起来,冲出门外,听见耳机里颜悦的声音传过来,“没事,头儿,刚刚马卉情绪失控,已经控制住了。”
姚邵西想到孟一安三番四次提到的马卉精神不正常,听见耳机那头传来江晨风的杂音,“没事吧?隔着两个房间就听见你踹凳子的声音。”
“没事。就是这姑娘有妄想症,刚和我说了一堆,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
☆、来路去路(八)
马卉在安保人员的强制镇压下,注射镇静药物,没几分钟,就像个卸了发条的人偶,安静地沉睡下去。
“马卉和这案子应该没关系。时间和条件都对不上。”
“但是。”颜悦搓搓手,她对精神病人比较敏感,“人话都是单湄和孟一安说的,咱们就也一厢情愿跟着他们把马卉说的当屁?”
江晨风掏了掏装满污言的耳朵,“你说话能不能有素质点。”
姚邵西听着录音,没发现马卉的话哪里有参考价值。
“那个艺术家呢?谁问的?”
“我。”张律知探了下头,“梅森是孟一安朋友介绍过来的,他偏爱解构主义那块,对数字比例有很强执念。尸体的最终定稿是主演和道具师各自提议融合的,不能算他一个人的作品。”
余清:“过程我能作证。”
“我问了他身边相同偏好的朋友,有两个,他没和他们讨论过这次设计的问题。”他拍拍自己的笔记本。“还有,那两份照片……他和马卉观点一样,都觉得真实的尸体更有美感。”
颜悦瞧余清,“看来艺术这方面疯不疯没什么影响。”
朱祺提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观点,“如果凶手不是艺术家呢?我问的一般人都觉得仿真尸体比真实的更好。”
“没艺术感做什么艺术?”颜悦果断想排除这一观点。
“梦想和天赋没关系。”
江晨风:“到头来怎么成了研究艺术的问题了?”
张律知交出自己的录音,“我看不出梅森有什么问题,你们参考一下。”
单湄和孟一安都是左右逢源的人,说话艺术一套一套,姚邵西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生,短短十几分钟的谈话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把假设倒过来的可能性也列上好了,依然没有准确定位。”
众人载着一车可有可无的资料准备无功而返,车后响起鸣笛声。
姚邵西见反光镜里,一个人从车窗内探出身子和他们招手。
谢耳他们赶上来,两辆车并行。
柯西放下车窗,问:“去不去医院?”
他们才想起简奕醒了的事,不约而同望向姚邵西——去吗?
姚邵西点头:“好。”
隔得稍远的谢耳咧嘴一笑,离得近的柯西意会代口:“给你们分享点东西。”说完,扔了个小东西过去。
姚邵西接住,再往左看,谢耳他们的车已经开上前。他踩油门加速,把这不知名的小立方体交给张律知。
坐在中座的两人往前探头,盯着那黑乎乎的小东西,八面光滑无痕,怎么用?
张律知正摆弄着,那小玩意儿突然发出了声音。
“关总这次整的也太过头了。”
余清眉头一皱,尤游的声音。
“那小丫头没事吧?”
“睡了,暂时没大碍。”
“许婧什么时候过来?……尤游!你去哪儿?”
“戏完了,当然回家啊。不然你们给我加钱?”
“警局的人还在门口。”
“那又怎样,我又没做亏心事。……许博士,真巧,他们刚谈到你。”
推搡的杂音。
“许博士。”
这一句略尴尬,明显的气焰低下去。众人好奇许婧究竟何许人也,然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中间沉默了许久,只有一堆脚步上楼下楼的声音,从轻重来说,是群体格不小的人。
他们一直等着说话的人再次说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医院。
前脚下车的谢耳敲了敲车窗,姚邵西打开门,就听他说:“许婧身上带着干扰装置,监听器已经废了。”
“许婧是什么人?”
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像是故意作态给警方看的,尤游还说什么“戏”?这个案件难不成真与关氏有关?
“一个……神秘的人物。”谢耳笑眯眯的样子十分欠揍。
“上楼吧,还有有意思的事儿呢。”
高层的病房楼道十分冷清,这层是单人病房,入住的人大多家底不错,往来的护士都是动手不动口的大家闺秀,随手一拍就是幅如画的敬业场景。
柯西敲了两下门,推进去。
房间内更冷清,两人一躺一坐,大眼瞪小眼。
简奕扫过众人,冷淡的目光不言而喻,表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事实。
众人来的匆忙,什么也没带。就这样四目相对的场景,莫名尴尬。
谢耳关上门。
“借个地方,来聊点正事吧。”他偏头看简奕,“简?介不介意吵你一会儿?”
简奕摇头,眼珠子一斜对上倪烨行,收回目光,阖上眼皮。
柯西撩起袖子,调试手腕上的手表。谢耳走过去将窗帘拉上,回头,床对面的白墙上展示出一份投影资料。
“许婧是S市‘一次’回收的负责人助手,主要联络外界人员。他们在这边有个临时基地,地点在关氏辖区内。不过上层有网,具体不详。”
“之前我们通过意外途径获取到一点她的讯息,可惜立马被人黑了。这次新研发的监听设备有干扰自毁设置,影响在纳米级以内,保证不会被发现。但是,也没想到他们的干扰设备这么厉害。”
投影收回。
姚邵西双手抱胸,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马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耳耸肩,“明面上来说,没有关系。不过,”他拖长音调,迟迟说出一个令人惊异的事实,“她哥死后她的学费以及生活费都是关鹄资助的。”
马卉的容貌和精神状态都不是给人当干女儿的首选条件,两人是怎么交集上的?
“关鹄在很多学校设了助奖学金,还有一对一帮扶名额。”倪烨行开口。
“嗯,所以我们就顺着这个把所有他资助过的人都查了一遍。”
颜悦等人事不关己听着,这些貌似和案件完全无关,这群人真是闲得浪费资源。
“发现,关鹄十分偏好那些精神状态不正常的艺术生。”
应着这句话,柯西再次把投影打开。
这次不是任何人的资料,而是一幅画。
离墙面最近的颜悦目光一瞟,突然愣了一下,走近,仔细看右下角的署名。
“季秋……”她扒着墙壁,“这是同名还是……”
“同一个人。”柯西冷淡的嗓音道。
“季秋?什么人?”
“三年前案子的第一个受害者。”颜悦回头,看姚邵西,“当时比对过所有社会关系,没发现这个。”
谢耳说:“这是一个特例,你们旧案里的受害者确实都没交集。”
“那放出来干什么?”江晨风有点不耐烦他们说一半掖一半的说话风格。
“这些学生有特殊的才能,不仅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有商业价值。”他说:“那边的关注重点一直是‘better’,‘how to better’,除去生理层面,还有环境层面。”
“说到底,这和我们案子有什么关系?”江晨风深吸一口气,希望他赶紧说人话。
“他们在监控她们?”姚邵西沉思道。
谢耳一拍手,“bingo!怎么样?是不是超大的线索?”
“资料在谁手里?”
谢耳保持微笑的表情沉默半晌,说:“关鹄未必有这个权限,关于许婧的资料我们不多,没法做推断,至于具体总负责人……警官,你们也自己干点实事么,不能什么都靠外援啊!”
“总结就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提供一条虚无飘渺的线索,想借我们的手去查那边。”颜悦一阵见血,瞧倪烨行。
倪烨行撩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语出刻薄,“查?你们查的了么?”
姚邵西比他们明白利害。就算线索真在那里,简奎秋也绝对会阻止他们伸手过去,说不定还会让其他人直接把案子揽下来。他们的于公的权限寥寥无几,于私的门路更是少得可怜。
所以他问:“简奕这次真是意外吗?”
倪烨行眼皮子一抽,谢耳一副幸灾乐祸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挪到柯西身边,心说这位真会问。
简奕睁开眼,瞧他,毫不知情的目光仿佛问——怎么回事?
他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倪烨行没有告诉过他任何关于过往的事。只知道,从睁开眼睛开始,这人就一直在这儿。
颜悦走到病床边,温声温气问:“他不能说话?你们怎么知道他失忆了?”
倪烨行叹气,问了句,“记不记得她是谁?”
简奕盯着颜悦会儿,半阖眼皮,轻轻晃了晃脑袋,示意摇头。
颜悦泄气,站起来,表情无比难过。
“这次的事没查到端倪,断定不了人为还是意外。”他的表情童叟无欺,没有被怀疑的可能性。
本来,人不犯他,他也不打算继续追查那边的事,就给该解决的人解决,自己安安稳稳人生圆满就好了,也省的再搭上无辜性命。
但若是相反的情况,简奕他爸一直没联系上,不知那头情况究竟如何,简奎秋又保持缄默。实在不得已的情况,就只能自己处理,力绝后患。
☆、来路去路(九)
天气半晴,室外的阳光忽明忽暗,风瑟瑟凉。
简奕的身体已经到能坐起来的地步,他背后枕着厚软的白色大枕头,床桌上放置的笔记本电脑刚进入休眠状态。
他盯着斜下方发呆,手里把弄一枚银戒。
电脑里存的日志只有近半年的,第一篇是六月份,从一部讲述父爱的微电影开始。他不怎么记事,主要只是写感受,关于勘破的案子,一时兴起的所见所闻引发所想,剩下居多的,便是关于倪烨行。
在感情方面,各种细枝末节的想法几乎媲美小女生,但细腻方向又有所不同——他永远在怀疑感情。
真实度、真诚度、持久度。
洁癖的漩涡令他弥足深陷。
可,既然当时选择戴上这枚戒指,应该也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和当初一样,他套上第一个指节,又犹豫地停下来。此时身边没有人,呼呼的寒风逮着窗户小缝拼命往里钻,窗帘起起伏伏,墙头草似的姿态演绎着房间内唯一的动态。
他的中指一缩,仿佛企图离开那桎梏的小圈。另一只手却往前一送,不大不小,正好套上。
倪烨行推门进来,边去开窗户,边说:“今天天气不错,风大但不冷。”
想来奇怪,只开一条小缝时,窗帘被吹得群魔乱舞,大开风口了,反而安安生生,不为所动起来。
他走到床边:“看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简奕一只手挡着戒指,没被他看到。抬头问了句:“你看过这些没?”
倪烨行往旁边一坐,剥桔子,微笑:“咱们私人空间的基本尊重还是有的。”
“上面写,我并不喜欢你。”
他手一滞,没考虑这个状态下的简奕说谎或开玩笑的可能。直接扔橘子拿手机。
“肯定是被哪个王八蛋黑了,等着,我让人去查!”
简奕伸手抓住他,嘴角生硬一扯,“我开玩笑。”
倪烨行点头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又是一愣,瞬间有种被耍的欣喜若狂感,“你、你记起来了?”
“没有。”他收回手,不以为意地说:“也没多大差别,反正我圈子不大,该认识的差不多都见过了。”
倪烨行重新安稳地坐下,“丽贝卡说你当时打电话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记得了。”
“你当时是去找一个教授,还有你们上个案子的一个目击证人。但是两人现在都失踪了。”
简奕沉思,脑海里没有丝毫关于这个的信息。问:“之前……上次,他们讨论的案子破了吗?”
“那也算三年的悬案了,哪有这么容易。怎么,你不会随便一听就想到什么线索了?”
“怎么可能,”他无语,“我连案子脉络都不知道。”
“那就别操心了,让他们自己头疼去吧。”他把剥好的橘子塞一瓣进自己嘴里,剩下的给简奕,“挺甜的,中午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