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的夏天完本——by奈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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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那天晚上之前,梅林一直都是这么以为。他虽然看起来天真单纯,不谙世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从未直面世态炎凉。无论生离还是死别,无论挚爱还是仇恨,命运的长线在他掌心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也逐渐在心脏上包裹出刀枪不入的盔甲。他向来容易被那些虚无缥缈却有迹可循的东西所卷挟,因此,在一次又一次亲身印证命运箴言的现在,他似乎也没法说服自己,那时在森林里所见所闻,都只是德鲁伊和他太过小心翼翼的错觉。
的确,于所有人而言,那个少年正一如不会老去的永恒夏天。虽然万物灿烂天清月明,能看到阳光从生命每个角落悄然流淌。但也随时会被一场从青灰苍穹倒落的大雨剥蚀,从头到脚淋得通透。
他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梅林想。法师在威斯特身上能看到那些理所应当的残忍,天真无辜的嗜血,甚至极度平静的疯狂。明明都是这世上最不可调和的悖论,现在却同时出现在一个人沉浮于黑暗的眼底,伫立在深渊边缘,似乎轻轻一推就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一定要背负着所有呢?”
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自己纹理分明的掌心。威斯特安静听着梅林散落在空气中的只言片语,很容易就能从中拼凑出男孩曾在心底为他所勾勒的轮廓。
——他可以洞悉一切,却终就洞悉不了自己。
茫然抬起头,对上梅林如同夏日雨幕般干净湿润的浅灰色瞳孔,少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到过我身上的那些东西吧,梅林。”
点点头。想起自己刚刚把威斯特从荒郊野外捡回来,为了疗伤,曾经于满目血红中惊鸿一瞥到他背上纵横交错的旧日疤痕。虽然伤口早已经年累月,结痂剥落,却依稀能看出些当日痛彻心扉的影子。
“那就是用来囚禁我的牢笼。”
和阿德莱德一起,他们被赋予过许多各不相同的含义——过往,未来,耻辱,荣耀……但无论哪种,于威斯特而言,那只代表了他必须要去完成的执念。亏欠太多,又心怀这样一份枷锁,他几乎心甘情愿在易莱哲所给予的仇恨中一路下沉,至死方休。
所以,放下?
他还有什么能够放下?
“你不该这样的,威斯特。”
靠在门边,安静看着少年平静的歇斯底里。梅林目光深沉得如同雨中青黑色的铅云。
他不知道将威斯特拖入复仇之路的到底是谁。但毫无疑问,那人几乎毁了他。
“所以,然后呢?”
没由来想起了莫佳娜,那个原本那么真挚而美丽的王女,如今却被仇恨和黑暗所吞噬。梅林无不悲哀地摇摇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威斯特终有一天也变成那样。
他不想看着他堕落,无论如何都不想。
“你觉得,当你完成了自己的复仇,你就能感到安心了吗,威?”
法师这么说道,可是少年的表情仍然近乎漠然。梅林没有去管那莫名疼得快要窒息的胸口,而是闭了闭眼,咬牙遮去眼底氤氲的水光:
“还是说,你想就这么被仇恨所驱使,直到有一天再次亲手杀死自己所爱之人?”
“……”
梅林知道,这是句禁语。德鲁伊告诉艾莫瑞斯那个少年身负血债而来,因为他曾经将所爱推入地狱。但老祭司没有说的是,正是因为亲手铸就了此生枷锁,在威斯特面前提起阿德莱德,永远都会是一场令人心碎不已的惨痛。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个样子吗?”
情理之中,棕发少年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表情就像是梅林刚刚拿刀子在他心口剜了一块儿一样,连那双原本平静的蓝色眼眸都被如血鲜红所吞没。
“是啊,梅林。我残忍心狠,我不择手段,我会杀死每一个想要伤害我的人……你们谁都可以这么指责,那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那个疯子到底对我做过什么。”
笑得尖锐而疯狂,眼眶通红却始终不曾有泪水滑落。威斯特知道自己正在危险地失控,可是,他不想停下来:
“我试过了,你能想象吗?我可以装作对身上那些伤口毫不在意,我可以忘记自己满身血液慢慢流干的恐惧,我甚至可以不去为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折磨讨回公道……但是,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原谅那个混账竟然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就算我卑微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她,也只是不屑一顾,眼睁睁看着阿莱终究凄惨地死去?!”
“你说,梅林。若是没有了仇恨,我到底还能拥有些什么?”
庞杂的气流不断在房间里翻腾,时不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无数时间碎片夹杂着回忆向少年涌来,他的过往,他的痛苦,梅林的犹疑,梅林的怜悯……一幕幕,一件件,像是曾经差点把他撕裂的时空乱流般,快要将理智搅得粉碎。
几乎慌不择路撞进了法师的意识之中,他愣了愣,进而神色越发扭曲。
“喔哦,看看我还发现了什么。”
能力暴走之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然打破了向来遵守的原则。不经意窥探进梅林的记忆,看到德鲁伊祭司为艾莫瑞斯奉上的预言,威斯特不自觉嘲讽扬起眉梢:“你与亚瑟王命运的变数?我?”
“小威!!”本能觉得他必须为此开口说点什么,梅林捂着因为遭受心灵能力洗礼而发疼的额角,企图拉住这个显然不在正常状态的少年。
可是,让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爆发到了某个临界点上,正当他以为威斯特会更加疯狂地失控时,那个向来神奇的少年竟然又奇迹般平静了下来。暴怒与怫然尽数从他脸上敛去,取而代之,是梅林既熟悉又陌生的极度安然。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疏远、怀疑、激怒……都是因为一个不可掌控与预料的我会将你们的命运变得更加艰难。”
看着黑发法师欲言又止的表情,威斯特笑了笑:
“你担心我,不是我自身,而是担心有一天我会有意或无意伤害亚瑟,是吗?”
因为亚瑟是你的命运,所以你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哪怕性命,更别说是我。
不,不是这样的。
本能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梅林看着少年的目光悲伤而无助。他不敢担保威斯特所言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脑子里,也不敢问心无愧自己对此真的不曾有一点私心……明明,他从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于是,法师最终也只是沉默。
“我知道了。”
只当男孩的沉默是默认,威斯特心中突然有点茫然。他按按额角,看了眼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的房间,眼底不期然划过一丝浅浅的疼痛和疲惫。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闭上眼,复又睁开,似乎这样就可以假装刚刚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而自己如梦初醒。少年知道他应该为自己的失控和大喊大叫给梅林道歉,表示对于法师背负阿尔比恩命运的理解、以及保证他绝不会伤害他们之中任何人,然后再去刷盖乌斯那个该死的水缸……可是,明明有做这么多事情可以去做,他却还是只觉得空虚而茫然。
“我出去待一会儿,回来会收拾房间。”
略过低头看不清神色的梅林身边,威斯特拉开门,顿了顿,最终还是这么说道。
他似乎开始有点想家了。
第二十二章
那天最后,当他再回到盖乌斯的小屋时,黑发法师已经离开了。
对此威斯特其实并不惊讶,反而还感到一丝庆幸。毕竟,就算他再怎么心胸宽广,再怎么说服自己不去对那场争吵心怀芥蒂,他也没粗神经到立刻就能面对刚跟自己闹翻的对象而不尴不尬的地步……尤其,那人还是梅林。
梅林。
舌尖滑出轻盈而温柔的弧度。默念着他的名字时,似乎连空气里的灰尘都会散发出光芒。或许是自从十岁那年起,就再没有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其他人普通地生活在一起,在威斯特不曾意识到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把这么个不到他年龄一半的年轻男孩摆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就算他狠狠往自己心里捅了那么一刀,也未曾有半点愤恨,或者甩手离去的念头。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大概也是他自己寂寞太久了吧。
目光划过已经被男孩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桌上倒好热水的茶杯,甚至角落里已经焕然一新的、盖乌斯那个让他抱怨不已的水缸,威斯特垂下眼,这么想着。或许正如梅林所说那样,他真的已经在黑暗的仇恨里陷落太久,才会本能想要靠近,才会割舍不下这般平平淡淡、却又是在眼前真实存在着的温柔。
“你要知道,以梅林的性格来说,虽然他可以为亚瑟付出很多,但那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他绝不会因此而毫不犹豫地牺牲你。”
听到这话时,威斯特刚从森林里采药回来,正坐在卡梅洛特城堡的高墙上发呆。他身边,‘湖上骑士’兰斯洛特也懒懒靠在城沿上,一起远眺着天边盛大恢弘的落日。不远处,其他圆桌骑士们正在训练场上进行一天的例行训练,金属交接之声此起彼伏,而那个系着鲜艳口水兜的高颧骨男孩儿就站在一边安静看着,夕阳余晖落在他眼前,在身后草地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
“我们谁也没资格置喙你的过去,小威,不了解你的人根本不该站在自以为理所应当的角度指责……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们同样又会因此而为你担忧。”
兰斯洛特知道梅林会魔法的秘密,而基于此,他对于同样与众不同的威斯特接受程度也高得出奇。偏过头,并没有被修改那晚记忆的骑士不自觉耸耸肩,这么说道,眼里带了点温柔而又睿智的深邃笑意:
“你要相信,梅林他确实是非常在乎你的。不然,他有什么必要生气,有什么必要冒着让你失控风险触怒你,就是不希望看你这么在仇恨中堕落?”
“所以,你的意思我其实应该感谢他这么耿直?”
无精打采托着下巴,在满目余晖里眯起眼。在温暖的橙黄光辉映照下,少年那双如同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眸蓝得越发惊心动魄。
不置可否,他轻声笑了起来:
“护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呐,兰斯。”
“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而已。”
交叠的双手分开,在半空中划下一道清浅的弧度。骑士无奈扬起嘴角,目光转向少年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柔软金黄的侧脸,眉目如画,显得越发凛冽而温柔。
“亚瑟马上要召集军队前往巴顿山,抵御边界入侵的撒克逊人。如果你们不趁骑士们出发之前和好,这一路行军,可不怎么会值得期待呢。”
和先前一样,威斯特依然只是微笑。
……
因为先前撒克逊人的刺杀闹得整个卡梅洛特人心惶惶,再加上莫佳娜又和这些北方来的日耳曼族勾结在一起,再一次入侵西北边境。于是眼看这仗确实不能不打了,亚瑟和议政大臣们一合计,召集圆桌骑士火速奔赴巴顿山,打算在那里击退所有外来者,将他们彻底逐出不列颠。
而作为国王贴身男仆和宫廷医师的学徒,梅林和威斯特按道理来说也都是要随军出征的。
——这倒让他有点想起从前满世界出任务的时候。
注视着面前烈烈燃烧的篝火,炽热的焰尾在空气中卷曲着划过,偶尔倾吐出一两点散落的余烬。棕发少年随意坐在火堆旁一处偏僻的空地上,懒懒扬起头,这么想道。
和镭射眼等人不一样,他确实于教学一事上没什么天赋,而查尔斯估计也不愿意他去和他的学生分享什么杀人的心得,于是他一年中就有大把时间在奔波中度过。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会想家,尤其是在他发现很多学校里的孩子会有点遗忘这个经常不见踪影的挂名老师时。但后来,随着近乎无止的时间一点点徒劳消磨,他逐渐学会在孤独中和自己对话,学会在无尽岁月中让思维静止,而不是几乎自暴自弃地将灵魂放逐。
他就像手提明灯的隐者,安静与寂寞是通彻智慧的唯一来源。他有过梦想,有过激情,有过沉湎浮华的放纵,但时光把他的身体和向往一同凝固在岁月铸就的牢笼里,为了现下,以及未来那漫长的生命,他必须让自己的心保持寂静。
身后似乎传来鞋底踩在落叶上的沙哑声响。随即,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吟咏,面前杂乱摇曳的火光瞬间升腾起无数细小余烬,在半空交织变换着各种不同的形状。大概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威斯特愣了愣,转过头看向来人,有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梅林,你这是干什么呢?”
“呃……我看你坐在这里……”手指不自觉挠了挠脸颊。黑发法师看看不远处的帐篷,又看看眼前的少年,似乎挺窘迫:
“你看起来,怎么说呢……好像需要有人说说话的样子,所以我就来了。”
末了,他还小心翼翼看了眼威斯特的表情,目光干净而澄澈:“我没有……嗯,打扰到你吧?”
“当然没有。”
这次是真笑了出来,少年往旁边挪了挪,给男孩留出足够的地方。他知道梅林从一开始就一直注视着这边,也知道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里盛满各种情绪,却唯独没有畏惧和疏远。如果说他的心脏已足够冷硬,足够面对命中挥之不去的淋漓鲜血,但他依然不排斥为自己留下一块心甘情愿柔软,就像梅林,就像阿莱。
初春的森林依旧彻骨寒凉。往温暖源移了移,少年伸出有点冻僵的双手。因为疏于照看,此时篝火已经有些萎靡的苗头了,威斯特想要起身去拿干柴,却被梅林阻止——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黑发男孩只是并指一划,将行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焕发活力,燃烧得欢欣而热切。
“你在想什么?”沉默了会儿,本以为他们会就这么一言不发下去,威斯特却听到梅林先开了口。
于是多少带了点惊讶和疑惑,他诚实回答道:“在想家。”
“很想吗?”也许没想到少年会这么干脆利落地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法师声音有了几秒钟的空档,随即又沙哑着补全:
“他们,我是说你的家人……一定,一定都对你很好。”
爱你的人连你残缺的样子也会接受。男孩忘了这是谁曾经告诉他的了,但毫无疑问,能让眉宇间向来凉薄的旅人露出那般明亮至极的温柔,他所爱之人一定有着宽厚而又无私的心灵。
——所以我永远也比不上,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他所付出的真心。
梅林凝视着面前的火堆,默默想着,胸口有种窒息般的淤塞。
“没错,他们对我都很好。”可少年却这么笑着说,眼底被摇曳火光映照得晶莹。
“就像你和盖乌斯一样,梅林。”
……
或许是因为常年居住在宽广的北美大陆上,早已习惯了那遥远漫长的国境线。因此,当第二天傍晚亚瑟王宣布他们已经到达边境巴顿山的时候,威斯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不论他作何感想,战争却永远不等人。当圆桌骑士们刚按照事先部署分散在广阔的谷地里各自埋伏好,还没来得及等到下一步指示,前方派去侦查的人手就来报,撒克逊人已经从小路上山,快要抵达他们设伏的这个山涧。
接下来,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突袭。
因为确实帮不上什么忙,盖乌斯从最一开始就被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治每一个被从战场上送下来的伤员。而梅林则是因为长得实在不像能打的样子,也被亚瑟不由分说塞给了医师使唤。再加上一个能打但被迫划分在老弱病残一类的威斯特,三人站在靠近山脊的营地里,远远看着卡梅洛特的骑士们和对手旗鼓相当,厮杀声响彻山谷,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忧虑和心急,其中尤以梅林为甚。
而当战场上开始出现莫佳娜派来的邪恶巫师,用魔法在卡梅洛特一方肆虐,造成了严重伤亡时,他的表情明显更难看了。
“莫佳娜插手了,亚瑟抵挡不住魔法,我不能再坐视不理。”
眼中开始浮现德鲁伊熟悉的艾莫瑞斯式的威严和凝重。梅林迅速在威斯特带来的医药包里翻了翻,找出盖乌斯为他提前预备好的衰老咒恢复药水。
“幸亏我们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现在确实该你上场了,梅林。”
点点头,虽然也担忧男孩的安全,但此时显然已经不是磨磨唧唧的时候。盖乌斯又观察了一眼脚下混战的人群,很快就发现了敌人的意图:“巫师们在瞄准亚瑟,他们要先杀死卡梅洛特的国王,这样我们的军队就会不战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