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龙笔完本——by青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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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楼痕抬起手替他抹去有些苍白的下颚上方才下跪时飞溅的水,温和道:“那好。若你欢喜,大可留着。”
张子尧愣了愣。
“高兴么?”楼痕问。
“高兴。”张子尧二丈摸不着头脑地回答。
还没等张子尧来得及好好谢过王爷不追究之恩,眼前的人便已经放开了他,从床边站起来去安排人送早饭顺便清扫下院子和房中积水……张子尧看着站在门口与下人讲话的楼痕,良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方才被那稍显粗糙的大手触碰的余温仿佛还在。
张子尧:“?”
这王爷,干什么没事干总问他高兴不高兴啊?
莫名其妙。
……
早饭过后,楼痕便离开了。
“九九!快去叫土地公来,我们得去看看黄——”
楼痕前脚一走,张子尧便扑到画卷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头的尾巴先探出来在他的下巴上一阵乱抹,张子尧被糊了一嘴腥,连忙后退两步:“干嘛你?!”
“消消毒。”烛九阴冷静道,“找太连清做什么?”
“去看看黄束真。”
“盒子都拿到了,看那个女人做甚?”
“没听楼痕说么,她都疯疯癫癫的了——”
“不是挺好么?”
“好什么好!我还没问出谁把盒子给她的呢!这关系到是什么人把蜚兽关进盒子里!”
“那又如何?”烛九阴从松枝后露出张脸,脸上深情古怪,“你还想给蜚兽讨回公道?轮得着你给蜚兽讨回公道?你有什么本事同能把蜚兽关道盒子里去的人讨回公道?”
“我就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
“知道又如何。”烛九阴嗤了声,面露不屑,“作为一个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模样,别总想着替天行道、与天为敌地给自己找麻烦了,有些人有些事你惹不起还不知道躲远些,到时候还不是本君来给你擦屁股,啧啧,离了本君你可怎么办……”
虽然这么说着,烛九阴却还是受不住张子尧那一脸期许的模样,万般不耐地弹了弹指尖,几只萤火从从画卷中飘出,飞出窗户,没一会儿,从窗口传来“喵”的一声,一只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大肥猫从窗子外跳了进来,甩了甩身上的水。
“你不是有伞么?”张子尧问。
“这伞是用来躲雨的喵?!”太连清一脸受到侮辱。
蹲在张子尧肩上的太连清掏出那把干燥的伞,撑开,张子尧一个健步跳进去,站稳,想了想道:“……伞不就是用来躲雨的?”
“小神说不是就不是喵!”
太连清暴躁地回答,握紧了伞轻轻一关,连猫带着伞下站着的少年一块儿消失在了房间里……屋内画中男人哼了声,翻个身继续闭目养神;木盒子里的小兽打了个呵欠,眯起眼也睡起了回笼觉……
屋外大雨未停。
稍待片刻,方才在房间中消失的少年便“噗”地一下出现在一座清冷的宫殿前——宫殿牌匾上书“安宁宫”三字,然此时整座宫殿安静凄凉,无一个伺候的下人,再加上这会儿皇宫里大多数人都在避暑山庄,宫中人烟稀少,这里又刚刚有婢女惨死……真是丝毫叫人感觉不到“安宁”二字。
张子尧打了个寒颤,正后悔来的时候太匆忙没多披件外套,这时,就在他身边的窗被人推开,宫殿内的女人安静地注视着少年淡淡道:“你也来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蹲在张子尧脚边的猫“噗”地吐出舌头,呸呸两声连道晦气(*民间迷信:司生死阴官白无常谢必安帽冠上书四字‘你也来了’,故此四字被看作避讳,不与活人说),张子尧倒是在被吓了一跳,看出那是黄束真后冷静道:“也?还有谁来过?”
“很多人。”黄束真笑了笑,语气轻佻从窗边推开,脚下轻浮旋转,身上的白色罗裙飞舞,“他们来找盒子,你也是来找盒子的?但是盒子已经不在我这了,一个神仙来过,盒子被他拿走了。”
“盒子在我那。”少年垂眼淡淡道。
黄束真停下了旋转,转过身看着张子尧,那双眼中片刻有疯狂的情绪闪过,而后又一下子归于黯淡——
“是吗?”她看着张子尧道,“扔了罢,那盒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能带给你一切,然后在顷刻间,再夺走你的一切……你是不是不信?不信的话你看看我吧,几日前,我还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父亲位高权重,我即将与我心爱的男人成为结发夫妻,天下无灾,我的子民安居乐业……”
黄束真停了下来,看着张子尧认真道:“但是你看看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张子尧走入宫殿,黄束真凑上来,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里屋拉,然后指了指一张床前:“我的婢女在这死了,血洒在我的脸上,身上,还有地上……”
她放开了张子尧,坐在床榻边缓缓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爱的人不要我了,我爹因为我的事一夜华发,朝中权衡一夜之间发生巨变,瑞王爷他——他也想找木盒子,但是他找不到,所以他不高兴了,想要我的命,可是我的命是那么好要的么?我是黄束真,一朝重臣,国师之女,当今皇上的德淑皇妃……我是要做皇后的人,对,本宫乃无灾娘娘,将来要做皇后。”
张子尧听着这女人用及其冷静的嗓音语无伦次,胡言乱语,连楼痕想要这木盒子都脑补上了,实在不知道作何表情——
难怪宫中人提到德淑皇妃,都是一脸晦气。
这女人,确确实实是疯了。
但是张子尧却并没有像是别人一样转身离开,而是沉默地来到黄束真身边,坐下。
两人肩并肩沉默坐了一会儿,黄束真似乎第一次遇见看见她这个样子还没转身逃跑的人,于是再次开口道:“你有问题要问我。”
不是疑问的语气。
“是,”张子尧点点头,“我想知道,是谁把这个盒子给你的?”
“一个女人。”黄束真道,“很美的女人,身着我见都没见过的美丽绫罗,身上仿佛披着霞光,她的发饰大概是天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饰品——她听见了我想要进宫见到那个人的祈求,所以她出现了,把这个盒子给我,并告诉我好好保管这个盒子,好好利用这个盒子,我就能得到一切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盒子给你的时候,她有没有告诉过你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有。”黄束真抬起头,看着张子尧,目光闪烁道,“是‘灾厄’。”
她都知道。
张子尧长叹一口气,突然有些敬佩这个女人的勇气了——换作寻常人将天下“灾厄”捧在手,怕是吃不下睡不着火烧屁股般难受,这女人却……
“她亦警告过我,盒子万万不能摔破,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黄束真蹙眉,“但是那天,那个人想要看盒子,我不让他看,他就同我争执了起来——盒子磕碰到马车窗棱上,磕破了一个角,我很害怕,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地震了,很多人死去,这都是我的错……”
“……”
“他也在找这个盒子。”黄束真又道,“得道盒子的人,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包括这个天下。”
张子尧猜,黄束真口中的“他”,大概说的是当今圣上。
“但是天下又怎么会是这么好得的?”
黄束真站了起来,她来到梳妆台前,拿起了一把落满了灰尘的剪子——蹲在张子尧脚边打瞌睡的大肥猫一个激灵蹦跶起来,炸开猫龇牙咧嘴“呼噜呼噜”地瞪着黄束真,生怕她对张子尧不利的模样……然而这个女人却只是抓住一把自己的头发,并将其其耳剪下,用一根红色的绸带扎好,仔细插上了一枚蔷薇翠钗,递给张子尧——
“假以时日,若先生将盒子里的东西放出来,替束真跟它说一声对不起。”黄束真淡淡道,“然后劳烦先生将这头发放入空盒子里,交给那个人,然后告诉他,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被束真看重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束真笑了笑。
“小女孩不切实际的爱情而已。”
“……”
张子尧心中感慨,到底还是伸出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束女人的发。
黄束真站住,歪了歪脑袋:“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张子尧:“?”
黄束真笑了:“你觉得我可怜吗?”
张子尧沉默。
随后,他缓缓摇头,斩钉截铁二字:“活该。”
黄束真笑了。
她抬起手,将垂落的发挽至而后:“别让那盒子再害了其他人。”
蹲在少年脚边的大肥猫跳上了他的肩膀,掏出小黄伞,“喵”了声,黄伞被撑开——
少年凭空消失在了黄束真的面前。
偌大的清冷宫殿之中,又只剩下了黄束真一人。
女人目光放空,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随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脚下轻浮的步伐再次迈开,罗群散开,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女人碎碎念起那街头巷尾的孩童们耳熟能详的歌谣:“丑妃丑妃,塌鼻粗眉,宽肩圈腿,容貌粗卑;,生得富贵,投了好胎,做了皇妃;丑妃丑妃,登上高位,贤良淑德,日月星辉;丑妃丑妃,欲坐凤位,风调雨顺,无灾无悲……”
白绫穿过摇摇欲坠的横梁。
赤着脚的女人登上木椅。
木椅“咚”地一声倒下,那声响,却迅速地被窗外的大雨倾盆之音遮掩。
……
刚在小小别院出现的少年正低头拧着袖子上的水,忽闻桌上木盒中小兽骚动。
手中捏着的女人发束上插着的发钗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从中一裂为二,帝王绿翡翠之中,有乳白液静静流淌而出……似作画之时所用颜料。
……
避暑山庄内。
正午睡小歇的当今圣上突觉心头一霁,猛地睁开眼。
外头的小太监听了响动,连忙点着步子进入,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可是身体不适?”
龙帐中,男人沉默片刻,随后摆摆手:“无碍,退下吧。”
小太监应了声,弓着身子退下了,皇帝躺回榻上,手无意间碰到柔软的丝绸靠垫,“嗯”了声仔细想想这才想起这靠垫似乎还是之前德淑皇妃亲手制拿来的,看着上面绣着的彩线鸳鸯,皇帝忍不住又用手压了压,触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大概是天气转凉了罢?
大概是。
卷四·无悲城
第43章 公主与她的三十六位亡灵铁骑
……
“后来呢后来呢?”
抱着枕头的小女孩伸长了脖子问。
坐在床边的女人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脸蛋,笑了笑说:“后来?没有后来了。世间阴阳自有定数,没有谁能够逃脱轮回之苦——死去的人不该再活过来,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灵魂就归地府判官所有,将他们强行唤回就是逆天改命,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才不信!公主做的是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
小女孩从床上一个鲤鱼跳了起来,她双腿扎着马步,手中模拟着握着一把大剑,长发飞舞之间,她仿佛在挥舞手中的剑,口中发出“喝哈”“哈”的呵斥声,转了一圈后她猛地停了下来,问女人:“那最后,公主后悔自己的复仇了吗?”
女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小女孩瞪大了双眼。
这时候,从帐篷外传来了一阵骚动的声音,小女孩双眸一亮,高兴地叫道:“是爹爹!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我要去问问他,今天消灭了几个敌人,虏获了几匹战马!”
一边说着,直接从床上跳了下去,不顾母亲的阻拦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到了帐篷外……
被掀起的帐篷一角外有战马嘶鸣的声音,还有士兵们高声畅谈肆意大笑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小女孩咯咯尖叫笑闹的声响。
坐在帐篷里的女人沉默片刻,她站了起来,来到屋内的梳妆台前,手指在那面拥有着古老梵文的梳妆镜上一扫而过……原本倒映着女人侧颜的铜镜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泽,女人的侧颜扭曲了,铜镜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倒影,男人的脸上有一道横跨他整张脸的狰狞疤痕,此时此刻他向着镜子外呐喊,眼中有仇恨与疯狂,他拼命地捶打着镜子,像是想要挣脱什么束缚——
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很快的,在女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中,那块铜镜又变回了一块普通的铜镜。
帐篷内安安静静,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
第44章 娘?!
【子尧吾孙:
闻家中丧,身在远之吾亦震惊非常。
愿节哀顺变,勿为汝母之事过责。
吾早知汝家业与点龙笔均无意,惟为一简之读书人,是年逼汝学绘梦匠之艺,亦以将汝舅性贪,贪利之性看在眼中,实属不放心将点龙笔付之品行不正者。
吾以为将家财付之典可使之稍有收敛,不思其终为点龙笔不惜将至亲逼迫至此。
张子毅、张子萧为汝兄弟,张子毅性随父,性质顽钝,屡教不改;张子本是有才之人,少育本可大成,奈何其父目惟金利,耽搁了他的前程,今之兄弟二人得在祠堂里过一二载,明之之父不付之理,未必非善事。
家中亦传家书一封,其中亦言,汝一手握其家财并带点龙笔离家远走,意为处理子萧是非之事……爷爷甚喜孙今俨然有家主17 的样子,而心亦非味,吾望令汝善归正,回归绘梦匠本行,而未尝想过是以如此之道使汝弃为读书人之梦。
人之一生总遇艰难之憾事,即:求不得;放不下;卸不去;不能忘;阴阳相隔;情深不寿。
若将渡这艰难之时,要只明白三字:不强求。
人于尚少时总觉一切均为掌控之中,直至一日亲眼所见为世俗所伤,那日起,便为人成长之初始。
痛定思痛,方能乘风远航。
愿深思其理。
其后。
汝提及家中架卷之上有卷印着十二巫祖烛九阴一事,吾闻所未闻。但适近绘梦匠一行汇聚北方,我亦当助汝与其他绘梦神器继承者打探相关消息……今有大致相关信息一处,传言点龙笔继承人曾握有过七补天石所研彩墨,其神石为女娲造人之彩泥炼,其力量强,可绘天下于卷中,至为作世间未有之新物——然此亦是传说而已,至今无人可证。
但传烛九阴性鄙残,杀戮成性,若汝欲与之接,望慎思。
惟愿安好。
祖张怀山字】
——人之一生总遇艰难之憾事,即:求不得;放不下;卸不去;不能忘;阴阳相隔;情深不寿。
若将渡这艰难之时,要只明白三字:不强求。
屋内,少年端坐于桌案跟前,目光停留在手中信件上这两行字上,久久沉思。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脸上似有感慨万千……仔仔细细将来自祖父家书小心翼翼折好,正欲放入怀中,奈何此时身后一双过于热烈的视线在他的背部灼烧——少年收信动作一僵,转过头去,便瞧见身后墙壁上挂着的画卷里,一张大长脸以快要把自己的脸挤平的方式贴在画纸边缘,瞪着一双红瞳,一脸期待地瞅着他。
两根白色胡须在它的大长脸嘴边飘啊飘,栩栩如生。
张子尧:“……”
烛九阴:“如何?”
张子尧:“什么‘如何’?”
烛九阴:“作为张家唯一一个稍有文化的人,你祖父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有没有提到本君?有没有提到本君为什么会被封印起来?有没有提到能够给本君解除封印的那些个颜料到底有什么掉落规律?有没有提到那些颜料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解释一下为何本君千辛万苦将蜚兽挽救于水火之中,累死累活做出卓越的奉献,最终却只得到了——”
龙爪撩了下唇边的两根须须,画中龙凉飕飕道:“两根胡须。”
“……”张子尧看着烛九阴那两根飘逸的白胡须,无奈道,“先不提在‘将蜚兽挽救于水火之中’这件事里你究竟有没有累死累活,做出卓越奉献,单单就讨论你这两根胡须……”
一根胡须从画卷里飘到了画卷外。
张子尧忍不住伸手手贱去拽了拽,哪怕看见画里的龙一边嘴皮子因为他这个动作掀起来露出底下的獠牙,他也丝毫没有手软,声音四平八稳教育道:“正所谓身体发肤,体毛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别嫌弃行不行?画出来的东西斤斤计较划算不划算也就罢了,划算的概念是用面积来算的么?你眼睛就芝麻那么大一点,是不是干脆就瞎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