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三千里+续:江南雪 番外篇完本——by冰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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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答话,只笑道,“说来听听──你说你知道的。”
他看我笑得甜蜜非常,在我几乎醉在了笑容里的时候拿起杯子,下一秒水就泼在了我脸上。我苦笑,只得认栽。他动作太大,惊动了人,我只向他们要了一块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水,衣服湿了一大片,可却没办法,外面又那麽冷,就算穿了大衣也会透骨。
他却很悠闲的喝茶,我叹气,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的摩擦著,借机会占些便宜,脸上赔笑道,“我错了……莫生气?好吧……大不了你再泼一次……”
他笑出声,把手抽出来,拨弄著自己的手指,半晌才道,“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我苦笑,什麽叫挺有意思的……
他把茶水喝光,一脸厌恶地把杯子推到一旁。
“怎麽?”
“不好喝。”他说。
“……”我无话可说──关於他对“不好喝”的茶执著的喝了三壶的事。
他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很是理直气壮。眼见到了中午,我叹了口气,道,“走吧,一起吃饭?”
他看我,一脸心不甘情不愿。我笑道,“算是给凌某人一个面子。”
他撇嘴,凉凉地道,“凌某人啊,我要吃浙江菜。”
我的脸瞬间皱成苦瓜,我一向讨厌南方的口味,所以只叫厨子另做来吃。今天纵然不愿,却不敢违背挽秋大人的命令。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奇怪得很,上海菜与他口中的浙江菜并没有什麽大区别,但他却惟独强调了“浙江”。这并不是什麽大问题,很快就被我忽略了。
然而,真的很难想象,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相处的非常融洽。有很多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心照不宣,我相信他一定看出了我的企图,但我也知道,他不会放弃我这个“朋友”,他太孤单,他也害怕寂寞。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他也知道。
或者说,只要我不把我的企图说出来,不把它变成实际的东西,挽秋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以朋友的身份。
的确,我比他坏,但他却比我更加的自私。
无所谓,我喜欢他就足够了,管他是什麽样的人呢?!
“凌陌白……你那副样子,我看著吃下东西……”挽秋凉凉的声音飘过来,我苦笑一声。天知道我最头疼的就是这种清淡的东西。
“你是浙江人?”我突然间想起他之前的话,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他笑了一笑,回答道,“不算是……以前在浙江呆过,觉得那儿比北平……现在应该叫北京……强得多了……”
我点了点头,笑道,“原来你是北平人,说起来,我们离得也不算太远呢。”我说的倒是事实,不过我知道,他肯定不信。
果然。他的眼睛斜飞过来,“不会吧,听说凌家几十年以来一直上海的大户呢。”他说著便笑,笑容甜美,眼里讥诮更深。
我看著他,摇头笑道,“没办法,凌某人一向是不得重用的。”简单地将经历代过,我似笑非笑地将小酒盅里的酒饮尽。
他怀疑地看我一眼,我笑笑,“这也不是什麽秘密……陈易葳也是知道的,你可以问他。”
挽秋一脸厌恶地道,“别恶心我,吃饭呢!”
我笑著讨饶道,“大人饶命……”
他被我逗笑,却不理我,只顾低头吃东西。我想,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看他的笑容,看他的微笑。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
我本想找借口在多和他呆一会儿,可真的是没什麽借口,只要说送他回家。他诡异地望我一眼,却也没有拒绝。
他走的路并不是向著梁家的,他出来单住──我猜大概是因为卫童的事。他住的地方很偏僻,不在租界内不说,且是少有门户的。我想过提出坐车之类,後来看到他很坚决的样子,很识相的就没有出声。然而他住的地方竟然是那样的远,一直走得我腿酸还没到。而真的到了时,我却又真正的吓了一跳。
宅子看起来很旧,却很结实,看得出也是繁荣过一时。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以前一个老爷住的,後来清亡了以後他也跟著亡了,儿女都不在身边,他走了以後宅子就空了。後来又拆过,现在这剩下主屋了。”
他的解释让我茅塞顿开,“我说怎麽和别的宅子离得那麽远。”
他笑了笑,有些落寞的意味。我心里蓦然一痛,我知道的,他肯定是不愿意离别人近了的,可他却是怕寂寞的。
他只是笑,笑容里有著淡漠的味道。他站在门口道,“今天就不请你进来了……这里没有电话,所以以後有缘再见吧。”
我并不在意他的话,只要我想来──我并不一定非要自己走著来。但我并没有接话,只向他摆了摆手,他浅浅的一笑,关了门。我叹了口气,他的门把我阻在门外,我还能有什麽办法?!
就这样回了家,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想到上午的事情,不由得依然觉得很兴奋。 张涯见我回来,忙道,“夫人正找著呢,您就回来了。”
我应付地点了点头,道,“你就对他说我今个儿不回来了。”我顿了顿,“对了,一会儿你把东西都送到我房里去。”生意上的事若是耽搁了,恐怕母亲会气得恨不得要我的命吧。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又瞪了一眼发愣的张涯,“还不快去?!”
他急忙的去了,也是苦著张脸,显然母亲也没给过他什麽好脸色。对於张涯,我是放心的 ,他不聪明,有时候还有点钝,但只有老实肯干这一点好得很。因此将他从杂役里调了出来,收在身边,做贴身的仆从使唤。
下午约莫快到黄昏的时候,陈易葳派了人来,说是请到他家去聚聚。我踌躇片刻,终是答应了。
他派来的人倒是很会做事的,车都已备好了。
陈易葳家的宅子年头并不久,有些仿西式洋楼的味道。他家的一个下人引著我进了门,在门外就能听到些声响。
客厅里的四个女性正在打牌,陈易葳也在客厅里坐著,见著我不由得笑道,“看看……这是多麽及时……”
一个穿著黄颜色长旗袍有著卷发的女性接口道,“我说陈少爷怎麽这麽忙著下去,原来是接朋友去了。”
陈易葳笑了一笑,道,“嫂子说得是,那我倒真是客气了。”他说著,把我拽进去,趁著那些女性不注意的时候说道,“卫童的妻子。”
我点了点头,她似乎有些胖,脸显得有些方,给人以略有蠢笨的感觉。而事实上,她似乎的确并不聪明。
“家里有点来头的……”陈易葳这样说了一句,但并没有继续,朝我笑得很是暧昧。我却并不喜欢他的笑容。
另一桌好象凑好了,卫童笑道,“陌白要不要过来玩儿?”
我笑著拒绝了他,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转过去又同别人去玩。
“看起来我来得最晚……”我和陈易葳的气氛有些尴尬,打破什麽似的,我随便的说了这麽一句。
陈易葳“啊”了一声,摇头道,“梁挽秋不是还没来?”
我怔了一下,陈易葳道,“说是聚会,怎麽也要叫上他的,不过他从来都不来。”他顿了一顿,笑得暧昧起来,“除非卫童强制要求。”
我点了点头,却无心再与他聊。
“今天上午派了人去找你的,可你不在。”他这样说了一句。我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
“下午的时候却又回来了……不过听说很忙,便让他们等著了。”陈易葳说著,弄得我倒是很不好意思的。
然而他并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道,“我妹妹下来了──”
我抬头看去,正是上午的那个女孩子,据说是叫做陈如霜的──不过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不再那麽老气。
金线滚边的长旗袍一直垂到脚踝处,我真的担心她会不会被衣服绊倒。
她看见我,显然的怔了那麽一下,随即又一笑,陈易葳向他妹妹道,“这是凌家二少爷,凌陌白──我生意上的朋友,以前也是跟你提过的。”
我猜想他最後一句话一定是说给我听的。而陈如霜笑了一下,和我打了一声招呼,“凌少爷。”
我点了点头,微笑著回道,“这便是二小姐吧──果然如易葳说的一般好,当初我还以为他虚夸了,如今见了小姐,才知道易葳只不过是就事论事。”我後面加的那长长的一大段话,和陈易葳的最後一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处,陈如霜显然有些害羞,低了头不说话。
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陈易葳笑道,“陌白也不要太拘束,只不过是一起聚会罢了──”
而这是卫童却走了过来,并没有向我们,而是对她的妻子道,“心惠,心茹今天怎麽没有来?”说著,他似乎突然间想起了我的存在,对他的妻子道,“心惠,这位是凌家的二少爷,叫做凌陌白的。”他朝我笑了笑,“这是贱内黄心惠,以後,就多指教了。”
她的妻子答应了一声,对我笑道,“凌少爷多包涵。”我笑著回了礼,黄心惠才对她丈夫道,“心茹上课,再说也不是特别相熟的,就没有来。”
卫童笑了一下,道,“见见也是好的 ,未必不能找到一门合意的亲事。”他说得看似轻巧,却又十分有意。
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麽我一定要到场的缘故了。
正在这时,便遥遥的听见有人掀铃。
挽秋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大衣,不显得老,反而衬了他的清冷,本来便是颀长的身子显得更瘦,白皙的面孔也显得透明。
卫童的脸色不太好,我隐约里看清楚了的,这名义聚会暗里相亲的场面,卫童自然是不高兴挽秋来的。挽秋见了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陈易葳似乎很惊讶於挽秋对我的和善,我支吾过去。卫童他们打牌打得正上兴头,挽秋却突然说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陈易葳道,“那麽……二楼的那个小厅倒是个安静的去处。”他顿了顿,有些接不下去。他是东道主,不该把客人独自丢下,若他任挽秋一个人冷清著,未免不好,若是离了客厅,更是情理上说不过去。他却是更不愿意陈如霜与挽秋独处,他现在是反对他们的。本来陈先生和陈太太也应该在的,但因为是年轻人的聚会,所以特意的借口躲掉了,这曾让陈易葳觉得父母通达的地方在现在却暴露出了缺点。
我看出他的犹豫,挽秋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并没有什麽其他的反应。
顿时间空气凝结了起来,仿佛是口里含著只蛤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笑著插口,打破了这种尴尬,“既然易葳不方便,那麽我就代劳了吧。反正在客厅里也是一个人”
陈易葳一喜,却也带著些歉意地道,“多麻烦陌白了。”他说到这里,挽秋却并没有再听下去,只是很熟悉地上了楼。
我一怔。
陈易葳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有些感叹地道,“他以前──我是 说没和卫童在一起的时候。他那个时候是经常和如霜在一起的──我本来也很赞成他们的婚事。”
我似乎有些听懂了,然而他却继续道,“可是那麽个性子冷淡的人──我本就不喜欢他,若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不错如霜有喜欢他……”他顿住了,半晌才道,“何况又出了这种事,我是绝不能让如霜嫁了的。”
他没再多说,只是笑了笑,然後离去了。
我一边上楼,一边暗自摇头。
陈易葳以为现在挽秋和陈如霜没了来往,可是今天他们还在一起来著──并且他认为挽秋是个性子冷淡的人。
而事实上,挽秋不但不冷漠,而且害怕寂寞。
他只不过是寂寞得太久罢了,只不过是性格别扭些罢了,而冷漠,只不过是对於他讨厌的人所摆的冷脸罢了。
我嘲笑著陈易葳对於挽秋的无知,也嘲笑著我对於挽秋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爱情。而这一切,都不过只是我,自欺欺人的一场闹剧罢了,只不过骗的人,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他的谁。
楼梯是木制的,很有一种古香古色的味道,和这西式的的构造并不是十分的搭调。楼上的小厅很清爽而轻快,干净的墙壁和干净的地面,清爽而简洁。
我进去的时候挽秋已经脱了大衣,昏昏沈沈的靠在沙发上。
我厚著脸皮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他看见我,也没什麽特别的表情,只是笑了一下。这笑容勉强得很,嘴角还没有扯起来,就已经收了回去。
我叹了口气,未免有些哀戚。
他总是很不在乎的样子──无论对谁。
而这样他,只让我心疼。
“你不下去吗?”他突然间就开口,“跟我上来干什麽?”
我笑一下,抬手去弄他的头发却被他挡开,讪讪道,“不过是 有些担心你罢了。”
他一怔,突然又笑,“你担心我什麽?”他顿住,片刻又慢慢地道,“再说要担心……恐怕也轮不到你吧?人家正主还坐著呢……您老人家著什麽急?”
我知他心情不好,只是笑了一笑,“不是关心你麽……还不领情?”
他白我一眼,只径自在沙发上靠了,满脸都写著睡意。
我叹了口气,把大衣盖在他身上,他看我一眼,并没做什麽其他的反应。
“这两天的事……你要娶如霜?”他问得很是突然。
我迟疑了片刻,笑道,“我自然是不会娶的。”
他嗤笑道,“会麽?”
他这话说得倒是狠毒,我叹了口气道,“陈易葳……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让她嫁给你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有些担忧,更多的却还是心疼。
他没有出声,只是顿住,仿佛尸体般的僵硬了片刻,他慢慢的坐起来。他直著身子,从口袋里掏出烟来。
原来挽秋是抽烟的。
他慢慢的点了烟,微亮的光火晕著他的面容是那样的模糊。
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一个男人抽烟会那麽的好看──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一笑间的绝代芳华。
他的手指是长而白的,虽然不柔软却是细而笔直的,指甲是很圆润的形状。他夹著烟,淡色的烟气嫋嫋地绕著,从烟圈里嫋娜出如雾似云般的哀愁。他的眼半睁著,睫毛在烟气里开始朦胧,苍白的面颊上勾勒出浅浅的笑,这那一瞬间倾国倾城便亦不足形容。指尖微微的颤抖了一下,那烟圈亦随之移动,他似乎便是从水墨里浸过,清淡尽头透著一丝的妖娆。他抬眼望过来,只那清浅的一眼,勾勒出了了苍白的痕迹,映著一丝的惆怅,如梦似雾一般。
我是舍不得让他抽烟的,但只在那一瞬间,我又不忍去阻止。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抽烟的动作可以如此的哀伤,一个人抽烟的神情可以如此的醉人。
我甚至舍不得出声去打断,我便像一个傻子一般呆呆的望著他──除了这样,我已经再没有什麽别的好做了。这一如嗜酒人饮了佳酿的醉意深长……
别扭的挽秋;自私的挽秋;愤世忌俗的挽秋;怕寂寞的挽秋;讨厌男人的挽秋……那麽孤单的挽秋……
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其实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能看著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著──那便也已经是足够了的──足够了的……
挽秋,永远是我的,一场大梦……哪怕一梦千年,亦愿至死不休……
挽秋……便是我今生躲不过亦不愿意躲的劫难……一场繁花落尽的惆怅……
“那麽你呢?”他突然轻轻的说了这麽一句,然後慢慢的将手垂下,我没听懂他问的是什麽,然而他下一秒的动作却让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看见他把烟头按在了手腕上,我猛地打掉他的手。他很惊异地望著我,然而又笑,笑著便摇头,拍落了身上的烟灰,笑道,“那麽你呢?”
“我什麽?”我愣了一下,执起他的手腕来看,并没有太注意他的问题。
他又笑了一下,微微的顿住,又重复道,“你对我……又是什麽意思?”
我一顿,没有回答他。许久才道,“你认为是什麽,便是什麽吧。”
他把手抽回去,淡淡地道,“凌陌白,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虚伪?”
我大笑,对他道,“有。”
他看我,我笑道,“你不是说过的麽?”
他一怔,没有再看我。只低下头去,掩尽眸中的脆弱。
而我却只是心疼他,死活把他的手拽了过来。然而这一拽,我却发现,他手腕的伤痕很多,都是出自於烟头,我看他,他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