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作非为 完本——by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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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陷入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良久，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傅公子，你是说真的吗？」
傅若湘轻轻点头道：「是真的……怪只怪我太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罪孽，越陷越深。」
原本如同古井般的人群突然沸腾了，大家仿佛这时才都一起从惊讶中恢复，沸腾起来。包围圈迅速缩小，有人开始诅咒，有人开始对傅若湘推搡辱骂。乡民好像突然都变了一个人似的，把傅若湘当仇人一般对待。
「住手！住手！」瑶华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怒嚷之中，根本听不清楚。
瑶华拨开人群向傅若湘冲去，他本想拼尽全力保护傅若湘，但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赤焰的声音：「瑶华，瑶华，你冷静点。」
赤焰变为人形，牢牢把瑶华抱入怀中，抱着他退出了包围圈。
「我怎么冷静？他会被活活打死的，那些人都疯了！」
瑶华在赤焰怀中挣扎，还想冲过去保护傅若湘。但赤焰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瑶华，你等一等……不要抢了那个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的位置。」
瑶华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赤焰话中的含义。
但这时，忽然只听一声「住手！」暴动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
宋毅终于出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毅身上。
这时瑶华才恍然明白，这时候最应该站在傅若湘身边，保护傅若湘的人……应该是宋毅。
只见宋毅向傅若湘走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转身想把他牵出人群。但人群却在那一刻围得更紧，将他们的进路退路全都堵死，无论面向哪个方向都是水泄不通的人墙壁障。
「让开。」宋毅发出一声低吼。
但人群却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久，才听见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大人」，似乎是不敢相信宋毅竟会保护一个吃人的妖怪。
☆、第 100 章
「让开。」宋毅又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用更强调的声音。
这时，人群才稍微有了一些反应，下意识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宋毅拉着傅若湘向外走，那一刻，傅若湘本想甩开他，但却发现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傅若湘就被宋毅拉出人群。
「大人，大人。」无数声音在身后齐声高喊，但宋毅却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越走越远，很快就出了城门。
身后竟没有一个人追上去，大家好像都惊呆了，愣愣站在原地。就连瑶华和赤焰也有些搞不清状况，直到看到宋毅和傅若湘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视野中时，才蓦然从呆滞状态中恢复，快步追了上去。
傅若湘这时已经放弃挣扎，任宋毅把自己拉出城外，下意识跟着他的脚步，忽然感到一阵暖意滋润心间。刚才在众人面前承认身份的时候，傅若湘早已有了死亡的觉悟。但是这一刻，却发现心中依然存有对生的贪恋。
想和他在一起，想活在这个有他的世界……
脑中总有一个声音这样一遍一遍重复。
但是只要想到自己妖鬼的身份，想到自己的生命必须靠吸取他人的精气才能延续，那微小的求生意念仿佛也变得可耻起来。
傅若湘的脚步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宋毅也跟着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傅若湘道：「傻瓜，你回去吧，我活不长了，不要让我耽误你的一生。」
如果现在回去，就还是御前学士，就还有光明的前途，就还有众人的尊重和景仰。但如果就这样离开，过去的身份和地位，未来的仕途和前，景都会化作水泡一般消失。为了一个只剩下不到三十天寿命的人，放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这样的决定实在太愚蠢了。
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聪明，放纵自己傻一次又何妨？
宋毅把傅若湘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在他耳边低喃道：「傻的是你……既然已经爱上了你，又怎么可能丢下你离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傻的是你……」
「你会后悔。」傅若湘在他怀中平静地说道：「即使现在不会，但未来有一天，当我死去的时候，你一定会发现你为我放弃一切太不值得。」
「我不会后悔。」宋毅把傅若湘抱得更紧，仿佛要嵌入体内一般，「我说过我们同生共死。你从我身上吸取你所需要的阳气，待到我没有任何阳气给你的那一天，我们一起步上黄泉。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如果死亡是你为自己选择的结局，我也想选择陪你……无论人间还是地府，我都愿意陪你。」
傅若湘慢慢闭上眼睛，他的眼中一片湿润。
宋毅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因为嫉妒你，害你右手受伤，无法作画。这五年来我没有勇气见你，说课忙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你。我已经用五年时间尝尽了和你分离的痛苦，用五年时间尝尽了后悔的滋味……如果今天我再离开，我怕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敢再见到你，所以今天……我绝不走。」
如果说这是起誓，声音显得太轻。
但正是这耳边低吟，却比那些指天拜地更能撼动人心。
傅若湘哽咽着低声道：「傻……我们都傻……」
傻得连前路都看不到，还这样固执地往前走。离开扬州城，他们甚至找不到一片遮雨的瓦，更别说靠什么吃饭过活。但这一刻，只要被他抱入怀中，那些琐碎的一切仿佛都不用再考虑。既然对方连死都陪着自己，自己陪他傻一次又何妨。
☆、第 101 章
看到宋毅、傅若湘两人搂搂抱抱，随后赶到的赤焰等人都不知道何时现身才好。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那两人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赤焰他们才跑过去会合。
谈起以后怎么办，宋毅坦言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世无争地平静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但这样的地方到哪里去找呢？瑶华总不能把他们领到仙界去吧？
于是众人商议下来的最后结果，决定先翻过这座荒山，去别的城镇看看。
但这山说大不大，主要是岔路太多，很容易迷路。他们在山里绕了一整天，也没能成功绕出去。眼看昨晚迷路的悲剧就要重新上演，赤焰带头决定先去昨晚的那间破庙休息一夜，明天再继续找路出山。
山路上还留着气味，顺着那气味找去，很快便来到昨晚的小庙。
这时太阳早就下山很久了，漫天星斗闪烁熠熠。
走了一天山路，所有人都累了。到了小庙后，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就睡下。但正当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传来。赤焰和柳儿首先敏感地睁开了眼睛，瑶华紧随其后，而宋毅和傅若湘则是被他们从梦里推醒的。
「怎么了？」宋毅问。
瑶华摇了摇头，指着庙里的山神像道：「那神像好像不太对劲……」
宋毅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山神像周围笼罩了一圈淡淡的光辉，轻轻震动着，发出错乱的响声。
「难道遇鬼了？」宋毅下意识低声道。现在他早已对这些灵异鬼怪的事情习以为常。
「恐怕不是遇鬼是撞神。」赤焰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向神像扑去。
只听「哎哟」一声，从神像里面跌出一个人来。
「你、你到底是谁？」瑶华指着他问。
那人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道：「我当然是这里的山神。」
瑶华又指着神像问：「既然你是山神，怎么长得和神像一点也不像？」
神像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公公了，但现在这个自称山神的人却只是一个毛头小子。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多岁，穿着一件非常朴素的粗麻短袍，头发乱糟糟的不修边幅，但五官长得还算端正，把嘴巴裂开一笑时，那感觉和赤焰挺像。
那人道：「神像雕是我□□爷爷，当然没我这么英俊。我是宝君山刚上任的山神，你们叫我『小宝』吧。我住在这神像里面太久，久得差点出不来了。刚才多亏了狐狸兄的一撞，才把我从神像里面撞了出来。对了，多谢你们昨天晚上帮我打扫庙子，方便的话，不如去我家吃顿便饭怎么样？」
看他态度亲切，语言热情，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正巧瑶华等人今天也没吃上什么东西，被山神邀请后，说不动心都是假的。
「你家在哪里呀？」瑶华发问。
山神用下巴点了点神像道：「当然是在神像里面。」
说罢便轻轻念了几句咒文，瞬间只见一片金光从神像里面照射出来。
神像慢慢裂开，敞开成一个四方形的入口。
由那入口进去，竟是一片怡人的田园。
和外界的时间相反，这里一片阳光普照。
田园之中，还有一间用栅栏围着的小木屋。
不仅景色优美，而且宁静安适，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赤焰戳了戳瑶华的肩膀，对瑶华奸笑了一下。
瑶华立刻会意，跑过去戳了戳宋毅的肩膀，然后对宋毅奸笑了一下。
宋毅一愣，但立刻明白过来，在傅若湘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时在前面领路的山神看他们神态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
瑶华走上前去，谄媚地喊了一声：「小宝。」
这一声甜得让小宝哆嗦了一下，急忙道：「有话直说，到底怎么了？」
瑶华道：「没什么，就想求你帮个忙而已，我这两位朋友正好找不到住的地方，能不能暂时让他们住在你这里？」
小宝道：「哦，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里是座荒山，平时人烟稀少，我一个人住也寂寞，你们正好给我解闷，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
「太好了。」一听他答应，瑶华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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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宝一起住了几天后，才发现他这人性格确实很好，和谁都能混成一片。于是瑶华等人就把宋毅和傅若湘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听后表示一定会支持到底。
不过，傅若湘却没有从宋毅身上取走任何阳气，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死去。
无论宋毅怎么求他，他都没有改变决定。
终于，他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肢体冰凉地躺在床上。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快消失，相同的感觉五年前也有过。
但不同的是，再次面对死亡，他泰然自若，没有一点恐惧。
宋毅的陪伴，给他增添了很多勇气，也在他最后的一段时光里留下很多美丽的回忆。
进入神像后的第三十天，一个非常普通的清晨，宋毅发现他再也喊不醒傅若湘了。
他这才知道：傅若湘终于去了想去的地方……
☆、第 102 章
傅若湘死后，宋毅回到京城，在张玉轩面前亲作「清风图」。
这清风图，其实就是当初宋毅回到扬州的契机。他正是为了完成张玉轩的这道题目，才回扬州寻找灵感。但没想到的是，在扬州发生了很多事情，害他几乎把清风图忘记。直到傅若湘死后，他回到京城，才蓦然想起自己还有这道作业。
在铺开的画纸上，宋毅轻轻落笔，徐徐勾绘，层层渲染。
他绘了整整一天，终于把清风图完成。
图上只有一条浅溪。
当他这副清风图呈到张玉轩目下之时，张玉轩望图落泪，叹道：「扬州的一切我都已经听说。我本以为这世上只有傅若湘一人能将水流画得如此栩栩如生，没想到你也臻至化境。看到你的这幅画，就好像又看到十年前的他一样，就好像……他还活着。」
宋毅道：「他的手因我而毁，我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要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找到一个答案。我要练出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手，画和他一模一样的画。」
题为「清风」，但画上却只有一条溪流。
溪流上泛起轻轻的波纹，仿佛有风吹拂。
观此画者莫不感到清风的阵阵凉意。
风本无形，如何绘出？——这正是张玉轩出给他学生的难题。
风虽无形，但风过水面，水能泛起碧波涟漪。由水，便能看见风了——这便是便宋毅给出的解答。
后来常有人看到宋毅独自作画，画上只有微微泛起涟漪的水。
宋毅说：「也许我就像这水，而他像风。
「虽然风在画上看不见，但只要水皱了，就能感受到风的到来。
「只有这样静静描绘着粼粼水波的时候，我才能够感受到……他仿佛就像清风一般，一直吹拂在我的身边。」
◆◇◆◇◆◇◆◇◆◇
田园，木屋，书房。
一人坐在窗前静静抄写，柳儿站在一旁研墨。
瑶华敲了敲门，抱着赤焰走进来，问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再见他？」
正在抄写的人抬起头来，笑了笑道：「等我为那十二名死去的少年抄完一万两千份往生咒的时候，也许我会见他。」
瑶华又问一旁的柳儿道：「柳儿，不拦你的师傅呀？」
柳儿道：「事到如今，我也看清了，宋毅这人好像也不错……」言外之意就是即使把傅若湘交给宋毅照顾，他也不会再有异议。当初怒咬宋毅那种事，想必以后也不会发生了。
赤焰望着窗边那些大卷大卷的往生咒，颇有感慨地说道：「真没想到，当初你吸了瑶华的那一口仙气，竟让你由妖鬼变回成人。莺莺说你是妖鬼的失败品，原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要联合我们一起骗宋毅你死了？」
窗边人道：「让他以为我死了也好，这样他才会乖乖回京城去。不然，他的一生就全被我毁了。就算和他再一起，我也会良心不安。」
瑶华摸着赤焰的头说：「其实我们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我和小狐狸也该重新上路了。」
窗边人回过头来，「你们去哪里？」
瑶华道：「不知道，随便走走吧，也许会去一趟凤凰山，见识一下那个山大王。」
∷低辏蚋等粝婧土恿嘶邮郑ё懦嘌孀砝肟?br /> 山神小宝为他们送行，依依不舍地说：「有空记得回来看我。」
瑶华、赤焰与他拥抱告别后，踏上新的旅程。
第三部 花留春几日
☆、第 103 章
莲舟是一只小狐狸，今年五百岁。
之所以叫『莲舟』，因为他毛色如莲花，是粉红色的。
莲舟的爹是一只白狐，娘是一只红狐。大哥继承了爹的毛色，叫胜雪；二哥继承了娘的毛色，叫赤焰。只有莲舟最特殊，同时继承了爹娘两狐的毛色，比红白一点，比白红一点，成了莲花色。
莲舟家住南天山，爹娘忙着修炼，几百年见不到一次面，大哥行踪不明，只有二哥赤焰陪着他玩。
莲舟修炼了五百年，依然不能幻化成人，因为赤焰不肯教他变人的法术。
赤焰说，变成人形以后，必须靠吸收人类的精血才能存活，不像当狐狸这么自在。他嫌莲舟太笨，怕变成人后不但吸不到人类的精血，反倒会被人类欺负。
一年冬天，南天山下着大雪。
莲舟又缠着赤焰要学变人的法术，但赤焰还是不肯教他，莲舟气得离家出走。
赤焰做过一次统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莲舟要离家出走五百六十三次。
早上离家出走，午膳时一定会回来；中午时离家出走，晚膳时一定会回来；晚上离家出走，莲舟怕黑，不到一盏茶工夫，就被野狼的叫声吓回来了。
所以莲舟这次出走，赤焰也没当一回事。
但直到傍晚，莲舟还没回来。赤焰着急了，出去寻找。
而莲舟早已中了猎人的陷阱，掉进坑里，好不容易从坑里爬出来，右腿却被竹箭射穿。他吃力地爬着，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大雪飘然落下，覆盖了雪中的鲜红，猎人才没有循着血迹追来。
莲舟又饥又饿，蜷在雪地里睡着了。
当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仓库的小房间里。他看见了红红的火焰和煮得汩汩作响的锅子，还看见一个黑黑的背影。
——是人！
难道那个人类想杀了他煮汤喝？
莲舟吓得睡意全无，起身想逃，但刚站起来却发觉右腿沉重，难以移动。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低头一看，伤口上竟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难道纱布里包的是煮汤的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