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大亨完本——by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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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许久,见那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没有谢我。”语调平稳,没有温度。范禹想也没想,拿出了十万分的真诚,说:“谢谢。”才两个字,却字字铿然有声。却见那人还是这样看着自己:就又说:“多谢这位大哥仗义搭救。我之前多多冒犯,你大人有大量,万望别记恨才好。”
夏侯乙顿了一下子,跟着浅浅嗯了一声,就拖他起来。带他进车舆,两人坐下后,前头夏侯乙的车夫开始驾车继续前往伯甲城,夏侯乙这马车前头以及后头又各有一辆马车,总共就是三辆,他带来的一些家丁随侍就坐在打头与最后的这两辆里。
车内宽敞,范禹坐了一会儿,就在琢磨着问这人借钱的事。因他实在无法回去鱼女城再赶回来买粮,这样时间上来不及。且他觉得和这人的马车在一起才是真地安全,否则只他与一个雇的马车夫,若又遇上刚才那样的事,那是相当耽误事的。丢了钱财不说,还浪费了时间,再者安全也堪虞。
范禹坐在车内,倒并不与夏侯乙坐在同一侧。因夏侯乙的这车不比之前范禹赁下的那辆,范禹之前坐的那辆只有正对着帘栊的靠车舆后壁的那样一条软座,而这一辆里而除了靠后壁的那一条软座外,左右两侧还各有一条软座。而范禹就坐在右侧那条软座上,夏侯乙则自然是坐在正中的靠后壁的那条宽厚软座上。
范禹也不知怎么开口,只先抬眼问道:“恩人,还不知名姓,不知该怎么称呼?”那坐在正中的人也朝他看来,说道:“怎么?我那表哥竟没跟你提起我来?你到眼下还不知道我叫什么?”范禹本是想套套近乎,为接下来的话作铺垫,哪知却扯出了这些话来,将这人与他那表哥的长年恩怨都扯出来了,就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只说:“他倒没提起过。”其实这人表哥确有提起过,不过总是以“对面那个”又或是“我那表弟”来替代掉,故而弄得范禹虽被这人表哥多次提起眼前这人,却还是不知这人名姓。
夏侯乙似乎也知道,只瞥了范禹两眼,说道:“我叫夏侯乙。”
范禹这回认真记下了,跟着,就往他坐的那个正座那处挪了挪,夏侯乙低头看了他两眼,问:“谁准你靠过来的?”说完,拿手一指,要他老实地坐远些。
范禹计无由出,只得又挪开了去,只是心中愁着这开口暂借一下钱的事情,这口真是难开啊。
夏侯乙也不管他了,只管自己端坐着。
范禹只得低头去看着自己的脚,脚上一双尖头鞋。鱼女城的人好像都“时兴”穿7 尖头鞋,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一律都是尖头平底的绑带布鞋,快到冬天时就是尖头平底的薄棉靴子。
范禹有时仔细想想,觉得这个地方的人还真是很“潮”的,女人裙子侧面的衩都开得很高,炎夏时节在外一走,不光是小腿,连大腿的下面四分之一都是露在外头的。这一点和他所知道的他那世界以前的古人的保守风俗完全不同,反倒显得这处地方民风彪悍得很,起码在衣着上是这样的。
可他顶讨厌穿尖头的鞋子,他以前也没穿过,还好这鞋是布面的,若是皮面的,还不得难受死。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鞋,又自觉无趣,车内一片静默,坐正座儿上的人一句话也不讲,他无法,只得扭身向后,掀开了侧窗上的挡布,看到外头竟有冬青树一样的树木。在这时节竟上头也是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淡色杂色花球,土得很,到底不如纯色艳色的花朵来得夺目又格调高。
他这样看着,就听身后那人终于说话了,他一听到那人开口,就忙将挡布一放,回过头来,要细听他跟自己说什么。那人指着他的袍子问他:“你这袍子里衬是穿成了夹棉的了,怎么里面只是一双高筒的鞋,也不见加一条裤子衬着,挡挡风?”范禹想起来,说道:“今早上起来,由旅店出来时忘了,倒是衬裤有带着的,后来在车上也懒得穿了,反正袍子够长,能挡着风,想着到了下一个旅店再说的。结果……结果就连包都给抢了。”
夏侯乙说:“那你坐坐好,别这样扭着,腿露在外面,这天气你也不嫌冷。”范禹哦了一声,就坐正了过来。又愣着没话说了,忽然瞥见夏侯乙脚上的一双鞋,惊奇,问道:“夏侯……夏侯大哥,你脚上的鞋怎么不是尖的?”夏侯乙听这话,倒也奇了,反问道:“哪个说就一定要穿尖头的鞋了?”范禹问:“那你这鞋是在哪儿买的,我到时也要买一双。”夏侯乙说:“在伯甲城请人上门做的。”顿了一顿,又说:“买?你眼下有钱买吗?”
范禹又一经提醒,想起了钱被匪徒抢走的事情,一想到那些他辛苦赚来的钱,虽说不多,可还是一想到就心揪在那里,发紧,隐约还有些被牵动住的疼。夏侯乙见他脸上一副好像失去至爱了、又或是被男人抛弃了的沉痛表情,便也严整了声色,问道:“你到底被抢了多少钱去,值得你刚才那样地怀疑到我头上来?”范禹抬眼,对他说:“我布包里有八小锭又十串零三个子,这下全没了。”
夏侯乙一听,再问了一遍:“多少?”范禹又说了一遍:“八小锭又十串零三个子。”夏侯乙不知这下心里想笑,还是有着怒意,问道:“你可是认真说这番话的?”范禹点头:“我带了多少我还能不清楚,我出家门前点了一遍,刨掉这几天路上用掉的,就是这么些钱,早上上马车前在旅店里我又数了一遍的。”他呶呶不休,就着这几个钱的事絮叨了这样一长篇,可夏侯乙已听不下去了,摆手截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这一路过去都跟着我住吧,我好人做到底,到了伯甲城再好心赠你一双鞋。”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倒霉,救了人,还要叫人为了十小锭都不到的钱将我怀疑了个彻底。”
范禹见他竟松了口说肯让自己跟着他住,马上打铁趁热,朝他坐的那地方挪了挪,问他:“夏侯大哥,能否暂借我一些钱,我……我回了鱼女城后即还你。”夏侯乙见这小个子之前怒斥自己设计使人打劫他时是那样地言之凿凿,自己在他那样一个困厄之际将他解救出来也没收得他半句感激的话,这会儿来借钱时,又是一副这小贱人嘴脸,竟一时之间没了好气,将脸瞥向另一边,并不答言。
范禹见他这腔调,知是在恼自己之前误会了他的那一桩事情,若自己还不趁着眼下这时机好好向他说些好话,将之前那一笔抹清,那就是相当不智的,为了借到钱,他也拼了。挨近了坐过去,就坐到了这人旁边,和软地说道:“之前都是我的错,误会了你支使人来抢夺我财物。现又一细想,你这样一个富贵人哪里用得到这样下三烂的手段呢。都是我的错,你可就原谅了我吧。”
夏侯乙见这人眼下虽是一副小贱人嘴脸,可是说的话倒还中听。见他可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了,就转过脸来,说道:“可不就是这样吗?我哪里用得到那种手段。”顿了一下,又说:“你要去伯甲城买什么?我差人带你去买也就是了,钱等回到了鱼女城再算吧。”范禹说:“我买了就得紧忙地回去,虽说得再看看那边的米粮铺子与一些食肆里卖的东西,可最多也只能停歇三两日就得往回里赶了。”夏侯乙说:“算了,我到时跟你一道回去吧。你若雇一辆车,还买了东西,身上再揣着点儿钱,别到时运气不好,又给人截了去。特别是你看看你自己长的这副倒霉样儿,我看就尤其容易遇上倒霉事。你说那林子里那么多人遇不上打劫的,为什么偏偏就你遇上了?”范禹也不知是不是因听了他这一番歪话,人也开始犯傻起来了,还紧接着问道:“为什么?”那人翻了翻白眼,回道:“还不就是因为你长得倒霉。”
范禹低下头,在想着自己是不是真就长得那样倒霉。来了这处都这样长时间了,好像也没照过几回镜子。之前和婆婆两个人住时,婆婆家中不设铜镜,他自个儿房中也没有摆那样一块东西,那么长时间,他也没照过。只是下山到河边时照过几回,不过河水晃动,且泛着绿色,澄澄地有些反光,照不真切,他也就没大在意。
而后来祖辛来了后,祖辛好像没了镜子活不下去,一早一晚总是要对镜整理一下样貌的。就让他买镜子,他还去专门的卖镜子的铺子里给买了块好的,照全身的,摆在他们房间里,不过大多是祖辛在照,他自己则经常打由镜子前过,却也无暇停下来看一看。
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觉得看了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倒不如不看来得好。
夏侯乙见他被自己一句话说得低下了头去,一句话也不答言了,就当是自己的玩笑话说得太重了,便低下了头,说道:“喂,跟你说两句玩笑话而已,哪里就这样不开心起来了?”范禹一抬眼,回道:“啊?没有没有,哪里是不开心。我就是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子了,真有这么倒霉样?”夏侯乙一听这话,险些没笑出来,问道:“连自己样子都记不得了,你是有多久没仔细在镜中照一下自己的模样了?”范禹细想了一下,说道:“应该是有许久了。”
夏侯乙不愿再就这个问题跟他胡扯下去了,说道:“也没有那样地倒霉,细看看,还是不错的。”范禹一听,问:“是吗?”表情木讷又认真。
他完全没当这种话有什么挑逗与暧昧的地方。他心里的他自己就是一个男人,与眼前这人无二无别;而眼前这人则并不这么想,在这里的男人的眼中,像是范禹这一类人都是可以娶可以用来生孩子的。他们说话但凡有些逾矩,但凡含些挑逗的,都是在微微地试探着。
本以为眼前这人会脸微红一红,低下头去不说话,哪知这人还愣头愣脑问一句“是吗?”
“是吗”什么啊!
好好的一点微微暧昧着的氛围全被这傻子问没了。
☆、第 18 章
这一程由那林子去到伯甲城用了约摸四天,他们一行人到达夏侯乙别邸中时正好是早上,而当时在林中时夏侯乙遣去扭送贼人与看着断裂车舆等事的那几个人也于同一日的傍晚时回来了,他们将事办完后,就自己赁下了一辆马车前往在伯甲城的主人家。
范禹跟着夏侯乙到了他家里。见是很气派的一个宅子,不仅占地广,且里头相当“高”,屋宇峥嵘。范禹忘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曾住过的是什么样的房子,光只记得自己现在住的那间山野平房,竟脱口而出:“你家房子好高哦。”赞叹的口气就像是他从不曾见识过这样高的房子似的。夏侯乙心里得意,不过只是侧过头来,也不拿正眼看他,只是斜了他一眼,就叫他跟着走。
范禹跟着他走至北面的一栋前停了下来,只听这人吩咐旁边人找人来清扫一楼西侧的那间房,说给他带来的这人暂住几日。
范禹不知道有什么礼数上的事情要顾及,觉得这借住一事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哪知这栋平时都是夏侯乙自己在住的,而他本人每回一来这处别邸都是住在这一栋的二楼。
这宅子中终年留守着的那些下人仆妇们在主人进了房里后,且连主人带来的那人也进了房里后,就开始唧唧哝哝地讲起,说什么带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就这样与宅主同住进一栋了,也不知什么来路。
范禹这日下午就上二楼去问夏侯乙借了些钱,跟着就出去买粮了,夏侯乙自己有事情要办,就留在了宅中,另差了一个宅中家丁陪着他一道前往城中最有口碑的米粮铺子。范禹见铺中的三角麦着实便宜,且质地相当好,皮青,这一种应该是比他们那边山背面野长的那些发乌的要更甜嫩的。不过各有各的好,他们山背面那些糯性要强一些,这一种的三角麦则麦香要浓一些,用来做呱呱都是一流。他一买就买了二十个大米袋那样多的呱呱,竟也要不了多少钱。他想着这一趟之后,到来年他再次采收鱼女城周边山背后的野生三角麦之前,他兴许还是会再回来补货几趟的,毕竟他如今也在那头赁了宅子,进行起了流水线式的分工加工生产了,这么一来,如今食材原材的用料就要翻倍再翻倍的,那么其间过来这处补货也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二十只装一百斤大米的那样大的粮袋子,铺子里的掌柜的都惊奇了,问这小哥做什么要买这样多回去,小哥说家里人口多,太穷了,只能吃便宜点的粮食。铺子里的东家却认识跟着他来的那个家丁的衣裳样子,一看就是夏侯府上的,那家丁还在那儿帮他张罗运货的板车以及吩咐人送到夏侯府上,掌柜的就更是难以理解。
范禹见这掌柜的听见那家丁说是要送往夏侯府上就在那儿沉思着,知道这掌柜的一定疑惑不解,就忙解惑道:“暂寄暂寄,过两天要取走运去我本家的。”掌柜的忙“哦哦”,也就不再多言了。
范禹见办完了这事,便要那家丁先回去,他要一个人在这城中逛逛。那家丁则说他家主人吩咐下来是一定要跟着他的,他没有办法,就只得让这人跟着。本来有人跟着,他一路上也看不大自在,后来倒慢慢习惯了,就只顾着他自己看了,也不再会觉得不自在了。
在一间鞋铺里,他看到全是圆头高筒夹棉的靴子,他这才想起要买圆头鞋子的事情。他站在那间鞋铺里临街的位置,就顺道将头伸出去瞥了两眼路上的行人脚上的鞋,发现这儿的人穿的鞋的头还真都是椭圆的。看来城与城之间还是不同的。
只是这边这伯甲城比鱼女城要更北一些,气候要更寒一些,他摸了摸那些摆在最上一层架子上的鞋的夹棉的靴筒,觉得都挺厚的,可能如果买回了鱼女城穿就显得有些热了,且他经常跑东跑西的,也不觉着脚底下有多冷。
这鞋铺里的掌柜的不比之前那米粮铺子里的掌柜的好说话,见他看了这样半天,将每双鞋的鞋筒都捏遍了,就好像脸色不是很好。范禹瞥见他那脸色,陡然想起自己是这样一个“三等公民”的身份,这样到这家贵价的鞋铺子里来看人家的鞋又不买,这里头的人肯定是要不高兴的。有些尴尬,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这动作竟像一个小孩似的。
掌柜的还是脸上挂着薄怒那样地望着他,他一边往外头退出去,一边解释:“我不住在这里的,你这里的鞋筒都太厚了。买回去怕不好穿。”说完,就想要走掉,也不在这儿白尴尬着了。
哪知这时这掌柜的一指靠里侧下排的那些鞋,说道:“喏,那边那些是薄筒的。”范禹听了,就走过去,蹲下细细看了起来。倒都是薄筒的,他挑了一双素色的,但一看价钱反倒是那一排里头最贵的,他想问那掌柜的又有些不大敢问,因那掌柜的脸长得凶。那掌柜的倒像是看出来他那疑问,就在他背后答他:“这双布好,底子也好,才那样贵。你要是喜欢素色一点的,你看那排最左边那一双,也很素,且要便宜一半的价钱,也挺耐穿的。”
范禹看了,问能不能试试,那掌柜的就拿了一双合他穿的大小,给他试起来了。他试了后就买下了,还问这掌柜的有没有热季穿的,掌柜的说这时节他们不卖热季的鞋,他就谢过这掌柜的,起身走了。
晚上范禹和那家丁回到夏侯乙的宅子中后,他和夏侯乙一起吃了晚饭,饭后他自己一人回他在一楼的房里去了,而那家丁后来又去夏侯乙房中把下午的事情跟他说了,还说翁难鞋铺的掌柜的对范禹很不客气。夏侯乙一听是他,笑道:“翁难对谁客气了?他对哪个都是那副模样,活像人都欠了他一身债死不肯还他似的。”
翁难鞋铺的东家也就是掌柜的,他自己坐阵在自家铺子里,平时铺子里就是他一人和请的几个伙计帮他铺子里的忙。他家那个鞋铺是以贵出名的,质地、样式等等也自然是顶好的。平时这东家还常被城中富户请上门去量脚定做鞋子,那定做的鞋当然就更贵。
这翁难人如其名,对谁都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他那副古怪脾气也是在这城里出了名的。有一回有一个富户人家的小姐的脚有味道,还是那种怎么洗都有味道的脚,沾了香花粉也盖不了那阵味儿,他一去,就叱问人家怎么不把脚洗干净了再来请他做鞋,而那小姐特意为了让他做双鞋,事先将脚洗了三遍,就因为自知自己脚上味道生来不净,结果还是被这样当头骂了。那小姐哭了三天,再都不要他做鞋子了。
故而他那一副脸还真不是只针对范禹,只是范禹下午时误会了。这人是看谁都不舒服,可能只有看着他的鞋子才舒服。而不是说因为对着范禹这样一个囝才是那一副巧言令色的神情,而若见到了富贵人就会换上一副阿附奉承的颜色。他是对谁都巧言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