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城风云完本——by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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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作者:ranana
文案
黑社会。
分为三个篇章的故事。
有一个辍学大学生,一个废人,一个打手,一个温柔的人,一个卧底,一个年轻人,一个警察,和一个漂亮的女人。
主要角色死了很多!!不接受角色死亡的不要看!感恩!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三教九流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费觉,莫正楠 ┃ 配角:倪秋,周游,等
第一卷 隆城十日
第1章
六月十九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天上下大雨,地上的人拿着号码牌挤在殡仪馆屋檐下排队进场,哄哄闹闹,叽叽喳喳,费觉靠在窗边抽烟,隆城属于半岛城市,本岛三面环海,东南面另有三座卫星岛屿,本岛寸土寸金,全岛只有一座殡仪馆,三年前旧馆改造,平房左右各切去百来平方出售给外资地产商,开发商野心勃勃,公开两幢二十八层筷子楼效果图,一坪开出六位数天价,挖建地基时,常为报纸供稿,出没在早间和午夜占卜节目的明星风水师带齐摄影团队在楼前一通卜卦画符,铁口直断,与殡仪馆为邻,是以借荫头,买楼投资能福荫子孙后代,不久又爆出某富商名贾秘密买下顶层整片,楼房尚未建成,他便已借到阴福旺财敛金,于期股市场狂收数十亿收益,各路人马遂趋之若鹜,开盘当日二百二十三套单位三小时内售罄。如今临街两间商铺一间卖实木牌位,花圈挽联,精雕骨灰盒,花木种子,一间作殡葬咨询,兼售《地藏经》,圣经旧约,梵蒂冈进口圣水,圣母瓷像,红白蜡烛纸元宝,往上二十七层,各行各业各显神通,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三扇比邻小门,熙熙攘攘,从未断过人气,有人哭丧,有人求财,不眠不休。
雨还在下着,不比先前的蓬勃雨势,只绵绵地缠着人,一股又一股酸梅子味直往费觉身上扑,一不留神香烟烧到了他手上的绷带,费觉一哆嗦,香烟掉了出去,烟头不偏不倚砸在了楼下一把撑开的黑伞上,顺着伞面滑进了只金属盆里头。那撑伞的人将将露出半个身子,正往盆里扔纸钱,费觉眯起眼睛,纸钱烧起来,他看不见他的烟了。
烧纸钱的人身边还站着两个穿殡仪馆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个按着脑袋上的头发,手举扩音喇叭重复喊话:“请各位家属保持冷静,靠边站站,不要妨碍公共交通,文明追悼。”另一个配合地打手势,一只手上拿着个对讲机,他听一会儿对讲机里的声音,报一个号码出来:“6号!”
“6号林正恩家属,现在上去吧!”
话音才落,殡仪馆里运出一具棺木,后头随行的是十来个哭丧的男女,棺木抬上灵车,一个白发老妪晕倒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怀里。林正恩的家属从他们身旁挤过去,嚎啕着涌入殡仪馆。
一辆灵车开出去,排在后头的灵车立即上来填补空位。除了在路边大排长龙的灵车,一些私家车,出租车也卯足了劲要杀出条血路,两车道的马路上爬满了身体扭曲的车龙,像断了腿的蜈蚣,绵软地扭动着身体。有些人离殡仪馆还很远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有打伞的,有不打伞的,有穿素色衣服的,有穿风衣拿咖啡杯的,匆匆忙忙,慢慢悠悠。
“你是哪位的家属?”
“朱老先生家的?三号,三号,二楼请,不是二楼三号房,是二楼三号号码牌排队,走这边。”
“麻烦让一下,借过,借过,我不是奔丧的,我在这里上班,借过。”
“等一等,等一等,是四十三岁那个还是八十三岁那个啊?四十三岁那位已经拉去火葬场了!”
“啊!!老朱啊!你走得太早了!!太年轻了啊!”
一排黑伞骨牌似地接连倒下,一个头顶花白的男人跪在了雨里。不远处另一条奔丧的队伍侧目看着他们,满世界的落水声,分不清是雨声还是哭声。地上的人和车像棋子一样移动着。
费觉关上了窗,拂去绷带上的雨珠子,往屋里扫了眼。房间里做规矩传统的灵堂装饰,花只有一种,唯有两色,棺木停在屋子正中央,供桌上摆着遗像,供奉着些瓜果祭品,米酒小菜。棺木前的数排座位空空荡荡。
费觉眼角一斜,踹了下边上的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秃顶男人,秃瓢油亮,肥软的双手叠在啤酒肚上,打出个响亮的鼻鼾,半晌才大喊了声,揉搓鼻子,缓缓睁开了眼睛:“条子来了?奔丧也算是非法集会了?”
费觉笑了出来,戳戳手表:“言叔你不用去接老婆啊?都几点了,半岛下午茶该收摊了。”
言叔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睁大了,一点算,灵堂里只剩下他和费觉两个大活人,他摸摸脑袋,叹了声。
“都走了。”费觉说,走去给供桌上的香炉换香,他问了句:“还是您要陪我一块儿去火葬场?”
言叔摆了摆手,露出个“还是免了”的表情,撑着膝盖站起来。费觉侧着身子多看了他一会儿,言叔右腿稍跛,走起路来步履蹒跚,费时费力地行到棺木前,他往里头瞅了眼,问费觉:“这半边真的补不回来了?”
费觉手执三根线香朝着供桌上的遗像拜了三拜,咂了咂嘴,说:“反正都要拉去火葬场,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少了两克灰。”
言叔一手抚上棺盖,看着里头的尸身,对费觉道:“所以啊,我早说过了嘛,靓仔就不要混黑社会了,死都落不得一个全尸,去了阴曹地府见到阎王,印象分直接清零,本来阎王看你坏事做尽,打你去十八层地狱,结果又丑成这样,简直惊悚,直接给你送进无间道,好惨,啧啧。”
费觉跟着看过去,嗤笑了声:“还靓仔?等他帅过郑伊健再说啦。”
言叔跟着笑:“哈哈!我看都有帅过德华啊!”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面部残缺的男人,他右半张脸从额头到颧骨的那部分消失了,剩下的部分惨白中透着粉红,尤其是双腮,红得娇艳,仿佛皮肤下还有血液在循环,他的嘴唇也很红,双唇微微开启,能看到嘴里含着些生饭粒和一些薄薄的片状物。
费觉从供桌边的花圈里抽了几支白菊花填到男人脸部的空缺里。
言叔过去拍了下他:“走了。”他朝棺木一挥手,又朝供桌上的遗像挥手:“走了啊,阿明。”
遗像是张彩色照片,被黄白两色的菊花簇拥着,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硬朗,神色收敛,他的鼻子长得好,又高又挺,一双眼睛充满朝气,目有星辉,只是嘴角和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细纹,看得出确实上了年纪。
费觉也抬起手,正和言叔挥别,灵堂的小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穿殡仪馆工作服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他看到言叔,又看到费觉,忙赔了个笑,点头哈腰地道歉,把跟在他身后的人往回推,自己也跟着退到了门口,毕恭毕敬说:“费哥您慢慢,慢慢,不打扰,我走错了,走错了,明爷,打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用手擦汗,往旁边一指,和身后的人说,“隔壁,去隔壁那间。”
他身后是一个腰上系着粗麻绳,手捧黑白遗像的少女,她神色木然,空荡荡的大眼睛望着费觉,费觉对她笑了笑。
门又合了起来。
言叔冲费觉努努下巴:“真走了啊。”
“不送了。”费觉颔首。
言叔转身出去,替他关上了门。
过了会儿,费觉听到隔壁房间响起了哭声,声音不高,轻轻的,有些压抑。费觉一拍裤腿,扯开领带,解开衬衣扣子,脱下了外套,大喇喇地在前排坐下。他把外套挂在了边上的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人都死一块儿来了。”
他发现新换上的线香里最中间的那一根烧出来的香灰长驻不倒,直直地立在空中。
听说这意味着死者回来了,回到了生者身边。
费觉眼前一亮,搓搓胳膊,摸摸鼻子,左右张望,到头来笑了出来:“你说你啊……”
他的眼神回到了遗像上。男人的目光稳定而坚毅,那视线仿佛是活的,他仿佛在看着他,隔着一扇玻璃窗,一卷浴帘,一片青烟,一把雾看他。
费觉解开皮带,拉开了裤子拉链,他看着那张遗像,把手伸进了内裤里。他摸到了自己的阴茎,接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想打开那扇玻璃窗,想伸手分开拿卷浴帘,把手穿过烟雾,他想在黑夜里抓一抓,抓来一双手,那双手比他的手要大,更温暖,掌心粗糙,手淫的技巧比他纯熟高明。这只手要按着他的腿,捂住他的嘴,揉着他的头发,拉着他,扯着他,给他极大的快感,极致的愉悦。
费觉仰起了脖子,他感觉头顶白茫茫的一片,有凉凉的风罩着他,可能是阴风,他可能要去阴间了,他可能被鬼缠上了,他肖想着,沉浸在手淫的快乐里,忽地,一声脆响不期而至,有人打开了门,这个人还走了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经理啊你别扫我的兴啊……”费觉说。
开门进来的人踢了费觉的小腿一下。
费觉一撇嘴,挤开一只眼睛看出去。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了他面前,他穿深棕色的风衣,肩头是湿的,头发半长不短,费觉看看遗像,又看看这个年轻男人,照片里的人和他面前的人长得有些像。只是年轻男人的嘴巴更秀气,眼形更圆润,人更精悍。
年轻男人又踹费觉:“亏你想得出来,在我爸葬礼上打飞机。”
费觉的手还埋在内裤里,他抓了抓性器,歪在椅子上打量年轻男人,不置可否。年轻男人指着棺材边的一个花圈,花圈挽联上写道:爱子莫正楠,一路走好。
“我怎么不知道我送了花圈?”
费觉终于把手拿了出来,他拉好拉链,系上皮带,笑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找人去机场接你。”
莫正楠皱紧眉,一屁股坐在他边上,点了根烟:“我爸死了,你干吗瞒着我?”
“前天才找到的尸体,你在美国,隔着个太平洋呢,等你回来再办葬礼,人都烂了。”费觉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他失踪三天,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
“谁和你说的?”费觉看着莫正楠,“花姐啊?”
莫正楠指指棺材,走过去看了看里面,抽了两口烟,手垂下来,贴着裤缝问费觉:“这个人……”
“大少爷,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啊?也不学点好的……”费觉穿上了外套,又说,“真是你爸,脸是认不全了,他后背有胎记,错不了。”
莫正楠挑了挑眉,没再追问,费觉拿起放在椅子下面的一把折叠伞,站了起来:“你住花姐那里啊?”
“才下飞机,还没见到我妈呢。”
“行李呢?”
“就带了护照和卡。”
费觉的眼睛大了一圈,又眯起来:“原来你和你爸感情这么深?平时还真看不出来。”
莫正楠抖了抖烟灰:“怎么就剩你一个人?”
“都几点了,兴联又不是合盛,小门小户,要来的人早来过了。”费觉顿了下,又说,“所以啊,别混黑社会,什么龙头过世,倾城出动全都是骗人的,知道了吧?”他拿走了莫正楠手里的烟,推了他一下:“走了。”
莫正楠搓搓手指,嘟囔说:“小门小户。”
费觉朝着他笑,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莫正楠嫌恶地往边上躲避,把他的手打开了,他跟着费觉走了出去。费觉找来殡仪馆经理,封上了棺材,由四个结实的壮汉帮着抬下了楼,装上了灵车。
“你在这里等会儿吧,我让红虾来接你,红虾你还记得吧,就那个光头。”费觉坐上了灵车,指指对街的麦当劳:“去那里等吧。”
莫正楠站在雨里,想了会儿说:“我一起去。”
费觉怔了瞬,张开手臂拥住棺材,摇头晃脑地看莫正楠,谐谑道:“真没看出来你和你爸感情这么好啊。”
莫正楠没理会他,也上了灵车。灵车里外都贴了黑窗玻璃纸,暗幢幢的,天色又阴沉,莫正楠和费觉隔着棺材坐着,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后来费觉低头用手机时,一小片亮光才把重新把他的样子照了出来。他的上嘴唇微微翘着。
莫正楠问他:“谁干的?”
费觉收起了手机,露出个微笑,他趴在棺盖上打量莫正楠,幽声说:“其实你和你爸长得还挺像,小时候看你,觉得你像你妈多一些。”
“车里黑咕隆咚的你也能看出来?”
“我已经让蒋律师帮忙处理遗产了,弄完这些你就回美国吧。”费觉说,人跟着车摇晃了下,两只手紧紧扣在棺盖上。
“九爷今天来了吗?”莫正楠问道。
“兴联的事你就别管了。”费觉还是笑笑的。
莫正楠看着他,双手插进口袋,背靠车窗,一只脚抵住棺材,说:“我爸和你上过几次床,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我后妈了吧?”
费觉眨了眨眼睛,掰着手指道:“不止几次啊。”
莫正楠抬了抬眼皮,没接话,肩膀耸了起来,一脸的不痛快。费觉笑得更起劲了,他的右手在棺盖上游来游去,他右手五根手指全都缠着绷带,绷带拖拉着一丝又一丝的棉线,他的手在暗影中看起来像一尾迟钝又笨重的金鱼。
“你的手怎么了?”莫正楠问道。
费觉道:“我还能打拳的时候,你爸说,我的右直拳最好,可惜,我是右撇子,只能先这样。”
莫正楠转过头去,眼角的余光略过费觉手指上的绷带线尾,他轻轻说了句:“好变态。”
费觉也不看他了,他望向车前,用左手包住了右手,没再说话。
灵车驶过跨海大桥的时候,莫正楠开了点窗抽烟,一片混沌的光斜斜劈落在樱色的棺盖上,他看到裹在费觉右手食指上的绷带顶端沾了点浓郁的红。
紧跟着光扑打进来的是潮湿的海风,莫正楠擦了擦脖子和脸,费觉捂住嘴打了个反胃的酸嗝。
车到火葬场,棺材被拉下车,送进焚化炉。费觉和莫正楠去了等候室,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费觉时而用左手擦右手手背,时而握紧双手,莫正楠仰着脖子默读墙上的殡仪守则。
切勿打闹,切忌痛哭,文明追悼,寄托哀思,破除迷信,人间快乐,珍爱生命。
一扇紧闭的铁门后传来轰轰的响声,等候室里的温度一下被提高了,费觉贴着墙根站得笔直,莫正楠发现,他右手食指绷带下的血色越来越鲜艳。他问他:“骨灰盒呢?”
费觉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那扇铁门。他久久不动,久久不说话。过了半晌,莫正楠才伸手拉了费觉的胳膊一下,又问他:“我爸的骨灰要放哪里?”
费觉猛地一颤,眼神像是很怕,这时那扇铁门打开来了,热浪滚滚,一张铁床被推送了出来。铁床上是个长方形的铁盆,里头铺了层灰和些碎骨头。骨头是灰白色的,从截面上看满是细密的孔穴,这些碎骨散落在骨灰中,形态似石头,似贝壳,就是不像一截手指,一只手,一块膝盖骨。不像一个人。但这就是一个人的全部了。
费觉脱下了外套,拿起挂在铁床边的金属夹,往衣服上夹骨头。莫正楠过去帮忙,夹子伸到铁盘中央,他却顿住了,他夹住的一块米状的骨头上落着点殷红,莫正楠抬起头看费觉,费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手里机械地收放铁夹,过了阵他才意识到莫正楠在看他,便对他笑了笑。莫正楠什么也没说,他夹起那块沾到了血的骨头放进了其他的碎骨中。
费觉的食指在流血,从铁盘潵落到外套内衬,像是一枚又一枚小小的足迹,在骨灰堆积的沙滩上蹀躞流连。
没剩下什么骨头可捡时,有人来帮忙收拾骨灰,那人问:“骨灰盒在哪里?”
费觉伸出双手。莫正楠在旁说:“先放这件外套里吧。”
“嗯,对对。”费觉一手圈住外套,唉声叹气埋怨起了自己:“唉,我这脑子,把骨灰盒给忘了,出门前还想好的,不得不服老啊。”
莫正楠看了看他,费觉还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十八岁,打扮入时,头发染成少见的银白色,好在他皮肤足够白皙,五官足够立体,顶着极端的发色不至于太过突兀。他说话时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往上扬,显得亲和温柔,可一旦闭紧嘴巴不再说笑时,他就像一尊雕像,冰冰冷冷,毫无感情。他的瞳孔好像有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