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城风云完本——by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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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虾的右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
“对啊,妈,嗯嗯,到了,唉,是的。”
红虾试着阅读女人的唇语。
“红虾?”
倪秋又喊了红虾一声,红虾往边上一看,电梯到了,里头走出来好些病护家属,红虾被排在身后的人挤进了电梯。倪秋也进来了,和红虾隔开了段距离,他竖起胳膊,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起来,不碰到身边的任何人,电梯里人员流动性大,快到一楼时,倪秋挪到了个坐轮椅的老人边上,也靠近了红虾,说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红虾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你来是……”
“来探病的。”
“你妈病了?”
倪秋慌忙摇头,眼神都跟着慌了:“不是,不是,我妈身体很好,没有病,没有。”
红虾还是点头,一抹脸,蹭了自己满手的汗,他把手背到身后,在裤子上擦了擦。
“那你呢?”倪秋看着他。
“我也是来探病的。”红虾说,“我奶奶住在这里。”
“啊,是吗?之前听费觉提起你奶奶身体不太好,原来住在花湾。”
电梯到了底层,红虾抢先出去,回头一看,倪秋正和那坐轮椅的老人说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倪秋推着老人出来了,还一路把他推去了住院部后头的花园里。
“阿伯,这个位置好不好啊?”倪秋把轮椅停在了一片树荫下,弯着腰问老人。
从这里向远方眺望,隐约能看到连绵的山色。
老人嗯嗯哦哦半天,什么也说不清,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最多只能发出些像是在说”多谢“的嘶嘶声响。
倪秋笑了笑,把挂在轮椅后面的毛毯盖在老人膝上,他一转身看到红虾还没有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红虾站在他身后,无声地打量着他和那老人。
“你们认识?”红虾问道。
“我看他好像不太方便……”倪秋说。
红虾又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怎么过来的?公车?”
倪秋看看老人,道:“没关系,我再待会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公车很方便的。”
“从这里坐回香水街也太久了,还要转车吧?”红虾摸了烟盒出来,“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倪秋领着红虾往远处去,两人走到了一个风口闲聊,烟很难点上,抽上一口,烟味就被风吹散了。
“店里最近忙吗?”红虾问道。
倪秋笑着:“老样子。”
“我家里的事,我……觉哥还和你说过什么?”
倪秋说:“费觉说你脑子比他活,读书比他多,他……”倪秋哽住,抱着胳膊,压紧了身上的衬衣,说,“他一直和明爷提起你,说你是个人才。”
讲到莫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风还在吹,倪秋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红虾低着头,用小指挠挠眉心,两口烟下去,他才又抬起头,只是不看倪秋了,遥望着远方的山峰。
“觉哥和你从小就认识吧?”他问道。
倪秋说:“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们住一起,从还没记忆住到有回忆,后来我九岁的时候,我妈找到我,把我领走了。”
红虾一咳嗽:“觉哥还夸过我什么?”
倪秋仔细回忆,想起了什么却没敢开口,小心翼翼地偷瞄红虾。红虾眼角一斜,拱了下他,叼着烟笑:“说来听听啊。”
“也不知道算不算夸……”
“骂我,我也受用。”
“费觉都没有骂过什么人。”
“对啊,他都是直接上手打。”红虾慨叹,“黑社会嘛,都是这样的。”
倪秋笑开了,红虾也笑。倪秋道:“费觉说,你在警校出了那件事很可惜,不然你一定是个好警察……当警察好过混黑社会……”
红虾笑得更大声:“我就是去了警校才觉得还是混黑社会好啊,”他在风中弹开烟灰,掐灭了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倪秋揉着眼睛,大风吹出了他眼里的眼泪,他从风口走开,红虾在他身后道:“真的不用我送你?”
“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没问题的。”倪秋朝红虾用力挥手,转身回到了那树阴下的老人身旁,他在附近找了个座位,看到老人轮椅下放了台迷你收音机,他道:“阿伯,我播电台给你听啊?”
老人露出个瘪嘴瘪脸的笑,倪秋把收音机拿了出来,调播电台。
“这个?”
音乐台里一个女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唱歌,节奏明快,声音甜腻。
“还是这个?”
曲艺频道正在播《十八相送》,凄怨哀婉。
“这个呢?”
整点新闻带来震惊全国的隆城八大劫案最新消息。警方怀疑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二十年前臭名昭著的汪洋大盗邱雷霆。
老人微微颔首,倪秋便把收音机放在膝盖上,和他一起听新闻。
二十年前,大盗邱雷霆在一天之内连抢三家金行,疯狂程度不亚于此次发生在三个月内的八起劫案,然而,三金行案后邱雷霆销声匿迹,据知情人士称他带着一船金子逃往巴西,后辗转在墨西哥生根。但也有目击证人指出这次的八大案劫匪相较于邱雷霆,身形更瘦高,声音听上去也更年轻,况且邱雷霆向来只抢金子不杀人,而这一次,劫匪不光抢金行,还抢马会,抢银行,手上更是抓了数十条人命,犯罪行径比邱雷霆更血腥更残忍。
树阴下也起风了,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倪秋把老人的手放到了毛毯里,问道:“阿伯,要不要回去?是不是有些冷了?”
老人摇摇头,倪秋跟着坐下,两人又坐了阵,老人冲倪秋使了个眼色,费劲地憋出两个字:“回去……”
倪秋把收音机放好了,蹲下研究挂在老人手腕上的身份名牌,上面写着:住院部,807,35床,朱振兴。
倪秋将老人送了回去。
807病房里每张床都拉着隔帘,房间里极安静,偶尔才传来一声起痰的声音。老人的手有些冷,倪秋替他找了件毛衣外套出来给他披上,给他倒了杯热水才离开。
从花湾疗养院搭公车回香水街要转两次车,倪秋到家时已经五点过半,但城市里的阳光还很热烈,看不出半点颓势。倪秋到了家,把窗帘都拉开了,一小片阳光驾临,他赶忙从衣橱里抱出一卷牛皮纸,铺在软垫子上,又踩着折凳把墙上挂着的一件豹纹皮草大衣抱了下来。他细致地取下套在大衣外头的防尘袋,接着,把大衣平摊在牛皮纸上,阳光洒在大衣上,每一跟毛发都闪弄着荧荧的光泽。倪秋跪到了地上,腰弯得很低,脸几乎挨着皮草大衣,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轻而慢地呼吸着。他观察着,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检阅每一根毛发,一旦发现脏污便立即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拭。
太阳晒得他后背发烫,一滴汗从他的鼻尖滚落砸入一片毛草丛林中。倪秋打了个自己一个巴掌,牙齿一重,把舌头咬出了血。他迅速用毛巾处理了那滴汗珠,又打了个自己一个巴掌,站起来用干毛巾擦了好几遍头和头发,还有那双手,才捧起豹纹大衣,把它重新套进了防尘袋里。他一口气都不敢喘。
豹纹大衣回到了皮草队列中,倪秋长吁出一口气,阳光偏斜着角度,也一点一点向西边隐去了身影。倪秋卷起牛皮纸,打了桶水,跪在地上擦地,他家里没有厨房也没有卧室,只有五步就能走完的外室和用折叠门隔开的浴室。浴室撑得上迷你,淋浴花洒下面就是马桶,牙刷牙膏沐浴露紧挨着墙根排列成一排。马桶边上放着个塑料桶,里面是些脏衣服。倪秋擦完地刷完马桶,接了点水蹲在马桶旁洗衣服。他洗女人的丁字裤,吊带裙,胸罩,还有一只男人的袜子。
洗完了衣服,他抱着塑料桶去了窗边,一打开窗户,迎面便看到对面楼房窗口伸出来的两根竹竿,那上面挂满了内裤衬衣。倪秋家的窗台外也固定着一根长度外形一模一样的竹竿,趁着阳光还没完全离开,倪秋麻利地把湿衣服往竹竿上晾。
“倪秋!”
楼下有人喊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倪秋听到,一高兴,放下了塑料桶,整个人几乎都要翻出窗户了,朝着楼下直挥手:“楚俏!”
他视线的正下方,是一个同样大半个身子都探在窗外的人——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皮肤白皙,长相浓艳的女人。她正仰起脸和倪秋挥手,眨巴着她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倪秋和她打了个手势,转身推开沙发,抠起两块地板,从那下面的空隙里挖了个曲奇饼干盒子出来。倪秋先是从盒子里拿了两个纸杯出来,这两个纸杯底部都扎了个洞,被一根棉线串联在一起,接着倪秋又从饼干盒深处掏出来一个纸包,他轻轻地打开纸包,那里面是六块曲奇饼干。他挑了两块品相最好的放到一个纸杯里,自己留了半块,重新包好纸包放回去,把木地板和沙发都归于原位,抓着纸杯又回到了窗台边。他牢牢握住串联纸杯的细线,把那装有曲奇饼干的杯子往下放。
他感觉到纸杯被人握住时,收住了手,又探头看出去。他看不到楚俏的脸了,只能看到她白皙的手臂和天蓝色的裙角。一根棉线弯进楚俏的窗户。
倪秋手里的纸杯动了动,有人在扯那根棉线。
“请你吃饼干啊。“倪秋赶忙把手里的纸杯放到了耳边,说道。
“一起吃啊。”楚俏说。
阳光彻底走远了,倪秋看到离他很远的霞光为鳞次栉比的高楼镶上了一圈粉红色的边。
那些高楼都是黑色的。
倪秋咬了一小口饼干,纸杯听筒里,楚俏又说:”我新涂了指甲油。“倪秋一低头,看到楼下伸出来一只五指细白,指甲盖鲜红的手。那只手翻过来又转过去,五指分开又合拢,比了个剪刀手,又捏出个兰花指,玩得不亦乐乎。
倪秋笑了,吃着饼干说:“很好看。“
“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倪秋看看时间:“我妈妈马上回来了。”
“哦,其实我男朋友马上也要过来了。唉,又没太阳了。”楚俏说。
“你们晚上打算在吃什么啊?”她问道。
倪秋想了想:“我吃过饼干了,不饿。”
楚俏说:“饼干好香哦。”
她坐在地上伸长了两条腿翻看杂志。她手上是一本时装杂志,脚边还有一沓捆起来的旅游杂志,她翻过一页秋冬搭配精选,盯着眼前的珍珠项链广告久久不动。
“倪秋,你去过大溪地吗?”
杂志上说,品牌所有珍珠都来自大溪地天然培育。楚俏的手指滑过一颗饱满的白珍珠。她问道。
“是大容山的溪水林吗?“
楚俏哈哈大笑,她把纸杯放到了嘴边,又转身往门口看。
有人在开她的房门。
“晚上去你那里打冷啊。”楚俏飞快地说,她松3 开了纸杯,那纸杯在空中摇晃了下便被人往上拉走了。
楚俏拍去手上的饼干碎屑,爬起来在穿衣镜前挤眉弄眼了番,调整胸围,理了理头发,笑着跑向门口:“来啦?”
房门敞开着,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个子都不高,其中一个手上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楚俏往后退了小半步,还没等她看清这两个男人的脸,她的头发就被一把抓住,脸上还挨了一拳。楚俏登时摔在了地上,人还在犯晕,就又被人揪住头发从地上提了起来。
一个粗嗓门的男声问她:“喂,尤梓文是不是住这里?他是不是你男人?”
楚俏猛吸了两口气,她的鼻梁骨断了,吸进鼻子的空气刺激着她的伤口。她勉强稳住视线看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男人。他们穿一样的黑色上衣,一样的蓝色牛仔裤,就连发型都一模一样,头发贴着头皮,剔得又短又刺。
“说话!”抓她头发的男人凶道,手上的力道加重了。
楚俏被迫仰起了头,磕磕绊绊地承认:“是……是我的男人……”
她鼻子里的血流到了她的嘴里,她张开嘴喘气的时候无法控制地往外喷血沫子。
“操。”抓着她的男人别过脸,甩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走进了她家里。楚俏趴在地上,他们没关门,门外的过道上有几道影子扑了过来,但那些影子迅疾消失了,过道上留下的只有接连响起的关门声。楚俏靠着墙壁看那两个男人,戴金戒指的在她家里翻箱倒柜,另一个把她放在沙发上的皮包从里到外翻了个透,他挖出来两枚硬币,骂骂咧咧地把包摔到了楚俏脸上:“钱呢??”
楚俏抱紧皮包,打着颤问:“梓文……他怎么了?”
“我问你钱在哪里!”翻包的人踢开地上的一摞杂志,“操你妈,就只有些逼杂志,操!”
楚俏又是一哆嗦,一条腿伸到了门外,壮着胆子尖声问:“你们先告诉我梓文怎么了!”
她的质问招来了一记耳光。
“阿新。”戴金戒指的动动下巴,那负责打人、恐吓、骂人的阿新蹲了下来和楚俏说话:“他去洪祥赌拳赛啊,现在,欠我们一万块,你要是不帮他还,我们一个电话打回去,马上砍他一只手去喂狗,要不然……”
楚俏干吞了口口水,阿新对她笑笑,扒开她的衣领,一把抓住了她的胸脯,道:“秉哥,这女的我看都能卖个好价钱。”
楚俏想从阿新身边逃开,阿新不由分说直接压在了她身上,楚俏挣扎着,她从阿新不大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她咬紧嘴唇,摁住了自己的裙子。
“做事啦。”秉哥扔来一本杂志,不偏不倚砸在了阿新的后脑勺上。阿新啧了声,松开了楚俏。楚俏趁机爬得远远的,抱紧膝盖道:“钱我有!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我要听听梓文的声音!我要见他!”
秉哥闻言,走了过来,打了通电话让楚俏听,电话那头是一个在大吼大叫的男人。
“给他们钱啊!俏俏!给他们钱!!你是不是想我死啊??你是不是见死不救啊!!救命啊!!”
楚俏也大叫:“梓文,梓文!!”
电话在这时被秉哥拿走了,他道:“八婆,是不是你男人的声音?”
楚俏拼命点头。
秉哥道:“那好,钱在哪里?”
楚俏说:“我要见他。”
阿新甩了她两个巴掌:“我警告你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秉哥拦住他,道:“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你拿一万块出来,我们带你去见人。”
楚俏梗着脖子:“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秉哥笑了,指着满地的衣服和旧杂志:“钱呢?”
楚俏说:“你们转过去。”
阿新又冲她发狠:“臭婊子,别耍花样啊!”
楚俏怒回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怕我跑了??我喊破喉咙这里都他妈不会有人来救我!”
秉哥道:“好啦,也给人家小姐一点隐私。”
他和阿新转了过去,楚俏的头发被扯下来一大把,她按摩着头皮,看着那两个男人背后的两个草书大字:洪祥,把手伸进了裙摆下面。
“好了没有啊?”阿新不耐烦地问。
楚俏从一个内衬口袋里摸出张银行卡,她理好裙子,盖住腿,说:“好了。”
秉哥一转过来便把那银行卡抢了过来,他一摸,一嗅,瞅着楚俏笑得停不下来:“屌,还是热的!有毛的地方事最多啦!”
“操。”阿新也笑了,他和秉哥一左一右拉起楚俏,押着她去了最近的银行。还没进去,秉哥就威胁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小心你男人的狗命!”
楚俏看看银行里的保安,又看看秉哥,进了银行,乖乖在取款机上输了密码。她卡上有一万八千三。秉哥说:“全取出来。”
楚俏扒着取款机:“不是只要一万吗?利息也没涨这么快的吧?”
“废什么话!”阿新直接把楚俏从柜员机前抱开了,秉哥在那里说笑:“唉,女人发起疯来真是受不了,非要全取出来买衣服。”
楚俏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秉哥取走了她的所有存款,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在秉哥把银行卡还给她的时候,她抓住秉哥的胳膊就咬了下去,阿新立即将她拉开,趁四下无人,抓起块砖头就给楚俏一下。楚俏身子一软,摔进了秉哥怀里,秉哥顺势揽住她的腰,将脸埋在了她的秀发里,说道:“宝贝儿啊,你以后肯定还用得着。”
他把银行卡塞进了楚俏的嘴里。
楚俏睁大了眼睛,她听到阿新和秉哥又笑了,笑得非常大声,毫无顾及。她被秉哥箍住拖着走,她的头还很痛,也很重,一呼一吸都疼得厉害。楚俏低下了头,她看到自己的脚,她没有穿鞋,家里的房门也没关,她的一万八千三都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楚俏用手整理头发,整理裙子,秉哥在这时松开了她,他和阿新很坏,专挑建筑工地和肮脏的小巷走。他们的鞋子踩在水塘里,踏过玻璃残渣,楚俏光脚跟着,她的脚一下就脏了,阿新和秉哥嘻嘻哈哈地在洪祥拳馆门口停下时,她右边的大脚趾磨破了,脚底还扎了碎玻璃,在地上留下了一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