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墟见/替亲爹扛情债是什么体验完本——by蓬岛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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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笑不料他如此大反应,一把攥住他手。
“怎么了?”
江逐水戴着周乐圣送的手套,隔绝冷暖,握上对方手时,竟似握上了死物,身体又是一颤。幸而战栗之后,他见何一笑面上并无异色,醒悟师父说的原来是伤了他脸那事,忙解释说:“没——”
人站稳,正要抽回手,何一笑目光不经意下移,当即变色,一把撩起他衣袖。
“软红绡呢!”
这一问声如洪钟,落在惊魂未定的江逐水耳中,使得他又有些恍惚:“师弟一人在外,我放不下心,软红绡是难得神兵,我便借了他,想来——”
话未说完,何一笑眉目冰寒,放开人后,反手便是一袖,打在对方胸膛上。
没有防备下,江逐水连退三步,方才停住脚,气血翻腾,低头“哗”地吐了一大口血。
他抹去唇上血痕,抬头茫然道:“……师父?”
何一笑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冷眼看他,寒光耀耀的眸中蔓起血色,声色俱厉:“你怎敢将软红绡借给别人!”
胸口隐隐作痛,江逐水仍恭顺万分,仔细回答:“周师弟并非别人,学的也是美人折,若能保他平安,区区软红绡算不得什么。”
“区区?好一个区区,”何一笑切齿道,“软红绡是你贴身兵刃,一旦失了,不啻于折翼,怎能如此随心所欲?再者这也是大师兄遗物,你竟说算不得什么?在你眼中,到底什么才重要?”
13、
江逐水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江卧梦在他出生前已经过世,对方的事迹多是他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能将其当做崇敬的前辈,却难将之看作血脉相连的父亲。
在他心里,软红绡先为兵刃,后为遗物,在何一笑心里却非如此。方才师父怒火上头,言语少了些克制,喊的是大师兄,可知这两人感情应当是极深厚的。
就如周乐圣所知,自小到大,何一笑没动过江逐水一根指头,受伤次数屈指可数,方才那一击竟是他有生以来伤得最厉害的一次。
对方前襟血迹斑驳,触目得很,何一笑见了,心头发颤,却没有说话。
江逐水咽下喉间再次涌起的腥甜,勉力放稳了声线:“是徒儿错了,事前没与师父报备一声,才惹您如此气恼。”
身体疼痛尚在其次,他发觉自己对师父的了解实在不够,竟不知对方也有那般看重的事情。
何一笑得了台阶下,忙道:“知道便好,”顿了顿,“……方才我也冲动了。下回你不准做这事了,知不知道?算了,到时我自己与周二说。”
这人平常气质明锐,此时神情却有些不自然,江逐水想他大概是过于看重与江卧梦的旧情,才有这么大反应。自己与其虽为师徒,怕也比不过对方当年与江卧梦的师兄弟情谊。况且,江卧梦也是他的父亲,如此虽被殃及受了些伤,他又能去恼谁呢。
做人徒弟的,本就不该道师父的长短。
邢无迹有句话说的不错,当年若非几个师兄死绝,是轮不到何一笑做山主的。与排行无关,实是这人私情重于大义,对狱法山并不上心,待几个徒弟也草率。江逐水虽受了他全心照料,也将这些看在眼中,自己勉力将师弟妹们拉扯起来,才有如今的狱法山。
何一笑这性子不是一两年的事,江逐水早习以为常。此次是对方第一次表露出与江卧梦的感情,他道:“师父在我幼时,说2 我长得像父亲,不知现在还像吗?”
这一问只是心血来潮,但何一笑的反应着实有些大。
“不像!半分也不像!”
真半分不像才是奇了。江逐水知道师父说的是气话,他虽对生母记忆不深,也知道对方与自己容貌上并无相似处,想来应该是肖似江卧梦的。
他见何一笑神色有些不对,低头道:“师父若没有其他要交待的,徒儿就先走了。”
徒弟身上的血迹着实刺人眼目,何一笑侧过身,摆手道:“去吧。”
江逐水要走,又被叫住。
“息神香可还够用?”
江逐水道:“师父才让周师弟给我带了。”
“是有这么回事,”何一笑道,“我只是怕……怕周二忘了。”
江逐水想起周师弟的话,道:“息神香存了许多,师父不必担心,”又道,“其实过去将近十年,我心魔早消,这香不点也行。”
停了息神香一事,他与何一笑提过好几次,次次都被驳回。这回也不例外。
“若有个万一呢?我仍需养伤,莫非要让周二主持大局?”
江逐水本就没抱多少期望,不至于失望。倒也想过阳奉阴违,可一旦何一笑发现,他自己或许没事,身边人怕就要受牵连了。连周师弟与心笙也常提醒他别忘了点香,时日一长就成了习惯。
从前他不会多想,但今日师父的态度对他的影响太大,竟让他忍不住想——师父为何总要我点香,其中会否与四师妹有关?
他日常忙碌,总是师弟妹们来寻他,那年经脉逆行,又为降服心魔闭关了一段时日,出关后偶然才知四师妹早已下山。那时距离他走火入魔,近两年光景了,何一笑不爱提四师妹,他便没多问,竟不知对方具体下山时日。
应当找个机会,问一问周师弟,他想。
江逐水甫出屋子,就忍不住瑟缩了下。
此时正是深冬,峰顶常年有雪,比山下冷上许多。他修行多年,本该寒暑不侵,此时受了内伤,气血运行不如往常顺畅,没准备下张口就灌进一肚风雪。
寒气自喉管而入,不过瞬息,半身就被冻住似的。冷过后是疼,柔软的内脏似被冰渣子戳着,忍过这短暂的疼痛,又剩下细微的刺痒。
他咳了起来。
风雪是无尽的,这一咳也似没有个头,咳至喉咙生痛,眼有泪意。他此生还未如此狼狈过,连周遭的声音也听不见,连身后的门什么时候打开的也不知,直至眼前有一物落下来。
“师父?”取下当头罩下的裘衣,等他看去时门又关着了。
何一笑衣食并不奢侈,这件玄狐裘是伤重体弱时的旧衣,保存得极好,皮毛甚是柔软,他见师父穿过多次。照理这裘衣不是宝物,也不是灵丹妙药,披上之后,他却自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中定下了心。
峰顶少人行,积雪盈尺,行路寂寞也艰难,江逐水偶尔一人独处,四下听不见一点声音时,会觉得过于冷清。狱法山人不少,能来找他的极少,也就心笙在身边,夜里常伴孤寂冷清而眠。
此时行步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山道上,他竟不觉得寂寥。
何一笑常咳血,衣上也带了血腥气,因而熏了香,江逐水鼻子甚灵,仍能从香料里辨出隐隐约约的血味。
是师父身上的味道。披上这衣,仿佛是和师父一道走着。
当晚他辗转反侧,不知怎地,竟不得眠,瞥见狐裘之时,鬼使神差将之带上了床。
冬夜寒凉,抱住狐裘倒添慰藉,他闻着微淡的熟悉味道,不一时就沉沉睡去。
三更时月上中天,半室微明,他做了个梦。
一个成了噩梦的好梦。
14、
幽暗湖底,乳白色的莹莹微光闪烁,身周的湖水并不寒冷,有一种细腻亲切的温度。
江逐水向着光潜去,倦意却又袭来,前进的速度越来越缓,然而还是逐渐接近目标。
那是一颗珍珠,饱满圆润,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躺在鲜红的珊瑚丛中。
于他而言,它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引诱人伸出手。
指尖触到温润的表面,视线却似被什么挡住,一片漆黑。脖颈、腰、手和脚,不知缠上了什么,越缚越紧。体内骨骼不堪重负,发出断折之声,原本高大的身形佝偻下去,于此同时,束缚的范围更在增大,整个人被裹在了茧蛹中。
“嗯……”他难耐地呻吟出声,又骤然停止。
视觉和听觉一齐失灵,时间一长,身体的感觉也消失了,前一刻江逐水觉得自己在下坠,后一刻又似在云端行走。心头闷得慌,经受肉体与血液的挤压,愈来愈胀,最后啪地一声爆裂。
巨大的恐怖阴影攥住了他,然而惧意沸腾到极致,他却从中感知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醒来后,江逐水对梦境的记忆模糊,只记得那种感觉。
恐惧,但快乐。快乐,但畏怯。
狐裘静静躺在怀里,他拿面孔贴上绵软的裘面。
其实江逐水自小很少有真正喜乐的感觉。
世上那么多的人事,却没有哪一个哪一桩与他真正相关,那些因此而来的情感,自然也与他无关了。
长辈诸如何一笑,绝非宽容和善的性子,但与师父相处的时日,已是他平生最安宁而怀念的时光。
在江逐水经脉逆行前,他与何一笑的关系比现在更要亲密,说句不敬的,他曾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生父。
因为师父待他过分好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逐水失落于母亲对他的忽视,甚至以为普天之下的母子,都是那般疏远。直至母亲过世前,许是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足轻重,二人终于好好交谈了一番。
那时江逐水尚且年幼,对母亲所说的话一知半解,但在那些话后,对她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只是已经迟了。他将母亲下葬后,心里藏了太多事,憋出了病,高烧不退。这是心病,山上大夫给他开了药,又扎了针,就没办法了。
何一笑砸了东西,又开始骂人:“那要你做什么!”
他脾气差是出了名的,大夫辈分还比他高,知道他只是嘴上凶,根本不在意。
江逐水烧得迷迷糊糊,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摸索着捉了师父手指,像抓住了风筝线,再不肯放,若非事实不许,怕还要在指上绕两匝。
后来他才知道,何一笑当时旧伤反复,更为凶险,却什么也没提,彻夜不眠,为徒弟擦拭汗水,将他抱在怀里,柔声抚慰。
昏睡三日后,江逐水醒了。他少不更事,坐在对方怀中也不觉得如何,拖住人不让走。
何一笑底线一降再降,之后几日当真与他寸步不离,诸事不假人手,事后他自己闭关三月才稳住伤势。休说他以疯子为名,寻常父母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待到江逐水十六岁时,身体又不好了,大夫看过,说大概是幼时为青娥剑所侵的寒气复发。
这是何一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当即比上回更上心。
只是他状况实在不好,中途喝了药后,寒气反而更重,最险时候生息也消了。也是在那时,他头一回看见师父红了眼的模样。
现在想起这些,江逐水感触颇深。直至走火入魔,他与师父减了肢体接触,关系不可免地比从前淡了些。
他父母皆亡,又身为大师兄,何人敢对他付以温情。
只有何一笑。他将狐裘抱紧。
偶尔,江逐水也会想起不久前回山途中的事。
虽知师徒伦常不能乱,但不可否认,在心底深处,他隐隐贪恋着二人肌肤相贴的短暂时光。与情爱无关,他将何一笑当做师父来崇慕,只是冷久了,难免感动于人身的体温。
此后他没有归还玄狐裘,何一笑也未提起,如此晚间抱着,竟是夜夜好梦。
十余日后,天候更冷。
狱法山每年从地界内搜寻良材美质,若是天资横溢的,极可能被何一笑挑走做嫡传。剩余的则在山中的学宫里一道教导,几年里也能出几个人才。
如今做了学宫山长的是上辈一位师伯,并非嫡传,修为也寻常,在教人上却很有一套。与他协作的,是江逐水的五师弟——孟玄同。
除江逐水外,何一笑对诸弟子并无偏爱,唯独对孟玄同最看不上眼,时候一到,就把人扔去教授山中弟子。
这位孟师弟若得闲暇,不与人交往,只自己静坐整日,孤僻得令人侧目。
不同于别人,江逐水清楚对方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孟玄同今年不过弱冠,正值青春好年华,却落落寡合,实因他与四师姐叶追关系匪浅。叶追下山后,他在山上失了主心骨,与谁也合不来,也不想合得来。
江逐水有时见到他,都觉得这师弟形单影只,怪可怜的。这是对方意愿,他不好干预,只是作为大师兄,看不得师弟消沉,得了空便去看望。
此时学宫下了课,二人拣了一条无人小径,并肩而行,偶尔说几句话。
江逐水说了山中近来的一些事,又问:“师弟近况如何?”
对方性情不讨人喜欢,容貌却绝不丑陋。他衣衫原是碧青的,浆洗得有些脱色,身姿挺拔如峻挺的竹,与衣裳一合,这青竹又少了点生气,有些像翡翠。但面上没点多余情绪,整个人索然无味,好似一枚死玉。
他神情淡淡:“多谢大师兄关心。一切皆好。”是不想多谈的模样。
江逐水外表极引人亲近,少有人会厌恶他,但这位师弟每次见他虽不至于表露恶感,好感也是欠奉的。
回想起来,或许与四师妹有关。记得叶追下山时,孟玄同年纪尚小,但看来孩童也是记仇的。
江逐水暗叹一声,问:“近来学宫里有没有好苗子?”
孟玄同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大师兄要收徒?”又道,“……也的确是时候了。”
依江逐水的打算,是想再等几年。但眼下他已做了山主,年纪也差不多,不怕压不住人。
“是有这打算,事前问问师父,便算定下了。”
孟玄同原本只是冷淡,此时忽然停住脚:“是得问师父。”
他口气平常,但又似有哪里不太对,江逐水听出异样:“师弟何意?”
孟玄同转过头,见他不解模样,积了多年的火气再压不住,笑容冷讽:“我说错了?山中的事总要师父做主的。”
江逐水为这话暗暗心惊,低声提醒他:“师弟逾越了。”
孟玄同反而笑了出来,笑中尽是苦涩:“大师兄与师父是一条心的,自然听不得这些。可你扪心自问,他是个做师父的样子吗?师姐当年明明喜欢大师兄,怎会自请离山!师父虽没说什么,我也能猜到,不外乎——”
“师弟!”江逐水勃然变色,“慎言!”
孟玄同一语不发往前走,步子愈来愈快。
江逐水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那么大反应,四下无人,他们师兄弟即便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妨碍。若能与师弟好好谈一谈,兴许能解开对方心结。
但他忽然想起当日邢无迹的未竟之语,分明——分明什么?
不,那些话当不得真,本就不该多想。
他赶上师弟,道:“你有些怨气也正常,但师父身体不好,本就不可能事事亲躬。”
孟玄同没说几句话,嗓子却哑了,听来尤为凄厉:“不可能事事亲躬?可为何凡是涉及大师兄的事,他总一件不落!也是,大师兄与我们不一样……”
这句话出口,二人俱是一愣,孟玄同自知失言,江逐水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幸而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逐水回头一瞧,竟是心笙。他见对方跑至跟前时,仍一直在喘,显是急赶来的,心中便咯噔一声。
“发生什么了?”
心笙没说话,呈上一封信。他用了太大力,指头发白,手背青筋毕露,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动。
江逐水心中愈发沉重,小心接过后打开瞧了眼。
信中内容倒没什么特别,只是有人想见他一面,没有署名。
江逐水知此事必然不简单,问:“还有呢?”
心笙脸色难看:“那人……手里拿着软红绡。”
信坠了地。江逐水不觉恍惚,回神后出奇冷静,与孟玄同道:“我去见人。你告诉师父。”
15、
孟玄同知这事要紧,应了一声就走。
当时江逐水借出软红绡,对方答应以性命为重,真遇了事,恐怕这人还是会想保住剑。
怕什么来什么,他不敢想事情到了何种田地,问:“那人在哪?”
心笙道:“在春风亭。”
江逐水轻身功夫极好,峭崖上也能如履平地,独自去赴约。
主峰下是十丈山门,几将内外隔绝,时时有弟子值守,若要进来,需得有人领着,如是要寻人,也得先通报上去。
山中人个个认得江逐水,见了是他,当即开门放他出去。
而春风亭以亭为名,实际取“停”意,是修在湖面上的一座琉璃长廊,连通主峰内外。
此时湖面生冻,长廊与湖水浑如一体,冰下却有金光倏忽而逝,乃是狱法山养着的金沙鲤。此鱼数量稀少,能补益脏气,滋味鲜美,花费大力才养到现在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