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贩药指南完本——by添香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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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不过是说些贩药琐事,吐吐苦水,骂骂沉香会,后来大概是酒喝多了,两个中年人谈起自家儿子,便生出些后生可畏之感,想来大抵不过是中年危机到了。
沈继和对魏家的压制越来越厉害,原先不过是不批往韶州府运药的文牒,渐渐竟将所有的文牒都压下来,魏正谊去问了几次,沈继和只称病不见。
韶州府的生意,相思已与崔锦城商量过,既然魏家的药无法送到,便从别家手里买,或让有门路的药官儿在暗中送去,虽多花些银钱,但也是有银子赚的。
至于沈继和这边,相思并不觉得现在自己能把他扳倒,所以只叫魏正谊忍耐再忍耐,叫魏家药铺忍耐再忍耐,也叫自己多忍耐。
于是风光一时无两的魏家,进入了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的阶段。
魏家这般沉得住气,便如同一个缩进壳的老鳖,让沈继和这条老狗无处下口。他正愁着要怎么逼迫魏家伸出手脚来,知州府里一个姓秦的幕僚便上了门,如此那般说了计策,沈继和觉得甚好。
于是两日后,魏正信在路上偶遇一熟人,被熟人拉进吉祥赌坊里,然后输了三千两雪花银。
所有赌徒在下注的时候都没想过自己会输,魏正信也没想到,那三千两银子自然是向别人借的,如今输得一文不剩,他也没银子堵窟窿,只得谎称两日后还钱,便火烧屁股一般逃回魏家去。
回了魏家他自然也没胆说,一连半月也不敢出门。
自从秦氏走后,魏正信便没人管束,家中几房小妾也早厌了,半月后他正相好的姑娘写信来约,魏家老三便心痒难耐,天黑之时便偷偷从后门溜出来。
这相好的姑娘姓孟,家中排行第五,人们便唤她孟五儿,原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后来尝到这卖身的好处,便只卖身不肯卖艺了。
孟五儿如今住在云水街深处的一个小院里,只熟客能找见,魏正信轻车熟路摸进院里,见屋里没亮灯,又心心念念着孟五儿的香软身子,便径直摸上床。
床上卧着一个人,魏正信叫了两声“心肝儿”“宝贝儿”,便扑到那人身上,搂着便要亲嘴儿,谁知“孟五儿”不知怎地竟生出许多力气,反身压住魏正信。
魏正信先是一惊,接着笑道:“几日不见,你怎的比我还猴急!”
“我可不是急么,我可想死那三千两银子了!”一个戏谑的男人声音在魏正信上方响起。
魏正信心中大惊,挣扎着要起身,可哪里能挣脱得了。屋里的灯一下被点着,魏正信慌忙打量四周,只见这屋里竟站着四五个壮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正是自己的债主,当下慌了神:“你们怎么……怎么在这里!”
那债主原姓王,是个专门放债收租的横货流氓,又因生了一脸浓密可怖的胡子,人们便背后叫他王大胡子。
王大胡子一听,乐不可支:“你欠了我的银子,还想躲几天了事?你那小相好的,也是见钱眼开的,我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她就把你卖了!”
魏正信一听,眼睛都气红了:“这贱人!”
王大胡子掏掏耳朵:“说吧,你是要左手还是要右手?”
深夜,魏正信鬼鬼祟祟地从春晖院侧门探出头来,见左右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他怀里此时揣着魏家两家药铺的地契房契,那王大胡子答应他,只要交出这两张契,欠的银子便算清了。
魏正信虽然起初不干,但受不住王大胡子的几轮拳头,又加上王大胡子答应绝不提是他给的房地契,魏正信这才答应干这监守自盗的事。
眼看就要出角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背后魏老太爷微冷的声音:
“老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魏正信哆哆嗦嗦转过身,见魏老太爷、魏兴、魏正谊、魏正孝竟都在,当下魂儿也丢了,“噗通”一声跪了:“爹我错了!我不该去赌!我不该偷咱家的房地契!”
魏老太爷冷哼一声:“你的胆子很大啊!”
魏正信本就被打得浑身是伤,脸上又青又肿,听了这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魏老太爷让家丁把他身上的房地契搜了出来,也懒得听他诉苦喊冤,扔进柴房冻了一夜。
按照多年来对沈继和行事的了解,相思知道他肯定还有阴损的招数,所以一直让人暗中留心府中大小适宜,当她发觉魏正信一连七日不曾出府时,就觉得其中有猫腻,又细细查探,才把灾祸掐灭在萌芽中。
第二日,魏老太爷便把魏正信送到府衙里去,一并递上状纸,状告王大胡子欺诈哄骗等事,知州胡岚老爷本是和沈继和穿一条裤子的,先前还准备等王大胡子状告魏正信,谁知如今形势反转,有些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但魏家这边逼得紧,堂外又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胡岚只得把王大胡子也寻来,当堂对峙不过是葫芦搅茄子,也说不出对错来。
倒是沈继和?5 笫埔讶ィ猛醮蠛硬灰谑亲詈罅较侣淞饲寰弧?br /> 这事儿虽暂时了了,魏正信回府却吃了好些苦头,魏老太爷又开了祠堂,打了魏正信个皮开肉绽,一时竟三月不得下床。
自此,从春入夏,魏家再无别的事。
唯一只得一提的,便是新婚的相庆小相公。相庆原是极不喜谢氏的,起初几日也总是没有好颜色,但谢氏年少,虽性格暴躁得与她婆婆冯氏平分秋色,但生得可美多了,相庆小相公同她有了夫妻之实后,性子也渐渐转了。
夫妻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又兼谢氏是个心思玲珑的,言语之间也善揣摩相庆的心意,相庆便什么都听她的。
这日,相庆去药铺里,因叮嘱铺里伙计一件事,那伙计也不应,只说等相思回来再定夺。往日遇到这样的事相庆并不放在心上,只如今年纪渐长,心思就免不得要重了,只认为铺里的伙计不把自己当回事,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回家之后,与谢氏说起此事,谢氏免不得又奚落几句,相庆心里的疙瘩便解不开了。
于是一连几日也不曾去找相思,相思来寻他,他也躲了出去。
相思十分气闷,于是让唐玉川去约相庆。
相庆如约到了茶楼雅间,开门却见屋里不止有唐玉川,相兰竟也在,有些纳闷:“你怎么也在……”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门便“哐当”一声猛然关上,相庆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看见叉腰拧眉瞪眼儿的相思。
“你……你也在啊。”相庆有些窘迫,有些难为情。
相思一步步逼近,如狼似虎要吃人,相庆一步步后退,最后被相思堵在墙角没处逃。
“你这几天都在躲我。”相思陈述。
“哪……哪有……”相庆心虚。
“咱们几个从小一处长大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出来,非要躲躲闪闪的,闹得你也不痛快,我更不痛快。”相思比相庆要矮半头,此时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相庆,竟生出许多压迫感来。
相庆此时也伪装不下去,也不看相思,闷声道:“我左右不过是个跟班儿,我怎么想的有什么重要。”
“这么些年,咱们几个什么样你心里不清楚?”相思也动了气,唐玉川忙把她拉到一旁,对相庆道:“你这又是吃错了什么药,被人教唆几句,你就反性儿了!说这些话伤相思的心!”
相兰也走过来,拍拍相庆的肩膀:“哥,你这次做得真不对,相思去院子找了你多少次,你竟闹起脾气不见,你这是打定主意以后不做兄弟了?”
“不做了!做什么鬼兄弟!”这话却是相思说的,显然是恼了。
相庆心里虽不舒服,但见相思伤了心,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又想起几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种种,更觉自己这几日的小性儿实在发得没道理。于是耷拉着脑袋走到相思面前,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
相思冷哼一声,把袖子抽了出来:“现在沉香会正要对付咱们家,你还在这耍脾气,你接着耍,认什么错!”
相庆又好声好气劝了好半晌,相思才消了气,又与相庆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两人的隔阂这才消了。
第42章
沈继和一时在魏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便想从相思身上找错处,谁知相思是个能沉住气的,平日在沉香会做事,从不肯自己拿主意,遇事定要去寻沈继和,或是别的管事做主,丝毫破绽也不肯露。
便是让她去做些辛苦的琐事,她竟也不推辞,一步一步稳稳地做,更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真真让人无处下嘴。
这样过了月余,也算是老天助恶,给了沈继和一个机会。
自五年前颍州府里发了痘瘟,这南方六州已经许久不见疫情,偏今年夏季多雨,瘴气多,韶州府出现几个患瘴疟的百姓,李知州心知这病若是传染开,极为厉害,忙上报到防疫司。
这防疫司一听是瘴疟,哪里还敢不重视,先从太医院里调配了一名擅长治瘴疟的太医,又寻了许多药材,一并送到韶州府防备着。
又因向来南方六州发了疫病,沉香会多少都要出一份力,防疫司便也发了一封文书给沈继和,让他做些准备。
这正和了沈继和的心思,借着这由头便把相思发配到韶州府去帮治瘟疫,只盼相思在韶州府里染了瘴疟,也省去他许多麻烦。
此时沈继和手里有防疫司的文书,更是拿了这鸡毛当令箭,着令这南方六州稍有些头脸的捐银子、捐药材,且不是多少随心,而是每家都定了份额,少了一丝一毫也不成。
药商们虽有怨言,却不敢宣之于口,都在规定日期之前交了银子和药材。
但这药材最后的去处却不是韶州府,沈继和全都卖到了淳州去,赚的雪花银分了胡知州一份,分了淳州知州一份,其乐也融融。
相思在沉香会忙了一整日,回府时天色已经晚了,府里掌了灯,昏黄的光线照在庭院草木上,让相思看不清,一如此时相思心绪。
她到春晖院时,魏老太爷正坐在堂里等着,见相思进门,魏老太爷让她坐下,又让下人端了热乎的饭菜上来。
“今日回来得这么晚,饿了吧。”魏老太爷慈祥地看着她,问道。
相思便端起饭碗,闷头吃起来,嘴里塞了东西,说话便不甚清晰:“沈继和让我去韶州府协助治瘴疟。”
“我听人说了,你害不害怕?”
相思没立刻回答,一口气吃了整碗饭,才擦擦嘴看向魏老太爷:“我都要怕死了。”
魏老太爷打量着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你若不想去,那就不去,沉香会又怎么样,大不了魏家和沈家撕破脸皮斗一场,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相思何尝不想和沈继和痛痛快快打一场,但沈继和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民不与官斗说的自有些道理。魏家虽家财甚厚,但总归是平头百姓,若真被扣了罪名,冤屈是无处洗刷的。
“现在还不是和沈家斗的时候,要想扳倒沈继和必须一动手就置之于死地,不然等他缓过劲儿来,魏家就要遭殃。”相思喝了口香茶漱口,拍了拍魏老太爷的手,安慰道:“孙子我虽然害怕韶州府的疫病,但韶州府有咱家的产业,我也去过数次,再加上崔锦城的帮护,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咱先不急着和沈家撕破脸皮。”
魏老太爷垮了脸:“你倒是比池塘里的土鳖还能忍,我只是担心你还没成亲,也没留后,若是在韶州府丧了小命儿,这可怎么整?”
相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幽幽道:“爷爷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魏老太爷别过脸,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道:“你要是染了瘴疟,可别急着回来啊,再把那病带回府里来,我们这些人可就要遭殃……”
相思越发的没好气:“要是染了瘴疟,我就回不来了,肯定不把病传给你。”
“唉,你还没成亲啊。”魏老太爷叹息一声,又连忙补充:“相庆都成亲了,再过一两年就要生小相庆了,你倒也着点急不是?”
相思的脸有些绿,绿到极致又有些黑,黑到尽头又渗出些蓝,总之不是好颜色。
“我……还小,再……再等连年也不迟。”相思讪讪道。
“那哪里成!你如今也十六了,再过两年,合适人家的姑娘也订完了亲,你上哪里寻媳妇去?”
相思强自定定神,讷讷道:“缘分要等……急不得的……”
魏老太爷啐了一口:“你就是有话说,只怕等我入土了,也抱不上你的儿子!”
从老太爷处出来时,已经将近半夜,前面有丫鬟掌灯,却只能照见脚下三尺的路。
前几日崔锦城虽然来信说了韶州府的形势尚好,但瘴疟传染开来一天一个样,相思也不知最后这瘴疟会发展成什么样,若是她运气好,瘴疟被控制住还好说,若是她运气差些,到时真的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到章华院,把自己要去韶州府的事与魏正谊和楚氏说了,魏正谊自不让她去,楚氏也抹眼泪儿,抱着相思哭道:“韶州府正在闹瘟疫,你可不能去,沈继和这挨千刀的,即便是因为家里的生意要整治魏家,也不至于真的让你去救疫!这挨千刀的!缺大德的!”
相思此时心中也是极为忐忑的,但楚氏胆小,经不得大事,自己此刻是只能安抚,不能吓唬的,于是握住楚氏的手,劝道:“娘,韶州府如今不过只有几个患了瘴疟的,防疫司也派了太医院的太医来,我不过是去做做样子,哪里真的能扑到救疫的最前线去?再说,我一不会看病,二不会开药,顶多不过是跑跑腿儿,办办药材罢了,哪就危险了?”
楚氏今次却不喝她灌的迷糊汤:“从小到大,你净挑些好听的说!如今去韶州府你还要轻描淡写的!你不知道去那里有多危险?”
相思叹了口气,扑到楚氏怀里,半是撒娇,半是苦闷:“我也不想去,但沈继和手里有防疫司的文书,我若违抗不去,他就有法子收拾我,收拾魏家,形势比人强,总要低头的。”
楚氏平日是连句狠话都不说的,今晚却连连骂了许多难听的话:“他沈继和再能耐,也不过是这些药商们联合举荐他做的会长,如今他失了人心,会长又怎么做得长?无论如何,这韶州府你也不能去,大不了称病,你爷爷和你爹还护不了你周全吗?”
“就是,你就听你娘的,今日起也别去沉香会,我让人去和沈继和说。”魏正谊也素不是个胆儿大的,但如今牵扯到相思,便也凭空生出几分胆色。
“爹,你不劝娘,还跟着起哄,我告诉爷爷去!”相思恼了,起身就要出门,魏正谊忙拉住她,发急道:“都这么晚了,可别再去打扰你爷爷,明儿我去和他说,不让你去韶州府。”
“爷爷今儿都同意让我去了,韶州府有咱家的铺子,也有崔锦城接应照顾,没什么可怕的,明儿就算爹你去找爷爷,爷爷也是这个说法。”相思是一寸也不退,急得楚氏又哭个不住。
相思无法,便只得好言好语劝慰了一番,直说得口干舌燥,楚氏才稍稍放口,但定要让红药跟着去,相思也只得屈服。
唐玉川听闻相思要被派去韶州府,当时脸就绿了,也顾不上正谈着的买卖,火烧屁股般一溜小跑去了魏家,心心念念地奔着相思去了,见到相思时,她正蹲在院儿里逗猫,闲适得很。
“相思相思!你是不是要去韶州府!”唐玉川一进院就扯着脖子喊。
相思耸然一惊,慌忙上前捂住他的嘴,气恼道:“你可小点声,我娘哭眼抹泪了一早上,好容易消停下来,让她听见还要哭!”
唐玉川瞪大眼睛,扒拉开相思捂在他嘴上的手,压低声音问:“韶州府正闹疫病呢,你可不能去!”
相思愁苦地揉了揉眉头,气恼道:“你当我想去,但沈会长指名让我去,不去还不得收拾我?”
“这老王八,见你家生意好,就出这些损招!不要脸!”唐玉川恨恨啐了两口,想了想,又道:“你也不用怕他,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他要是真敢动魏家,我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相思笑笑,心中却想,若是无伤大雅的事,唐老爷倒还肯伸援手,但若真是和沈继和撕破了脸,只怕唐老爷是不敢明目张胆站在魏家一方的。
说了半晌,见相思还是要去韶州府,唐玉川一拍大腿:“既然这样,那我和你一起去!”
相思笑得意味深长:“那自然是好,你先和唐老爷说一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