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贩药指南完本——by添香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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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和唐玉川被拉到了门外,那几个衙役平日见惯了这等事,找了两个快断气的犯人提回牢里去,就要把相思和唐玉川掉到笼子里的粗木上,相思抱着笼门死活不肯进去,也不要什么面子,央求道:“这位大哥你等等!大哥你等一下!”
然后忙对唐玉川递了个眼神,伸手摆了摆,唐玉川会意,忙挣脱钳制,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相思,相思塞进那衙役手里,可怜兮兮道:“衙役大哥,我们两个真的是冤枉的,能不能烦你去一趟忍冬阁,找到戚堂主,把我们的事与他说一下,其他的决不麻烦您!”
那衙役展开银票一看,数目实在不小,当下便和善许多,另外三个衙役也常吃这里面的油水,其中一个似是也替他们二人感到冤枉:“本来我看大人的态度都偏向你们了,但是后来那泼皮说你们是忍冬阁的客人,这才惹怒了大人。”
相思也纳闷,小心问道:“薛大人和忍冬阁……有仇?”
“还不是因为那温阁主退了大小姐的亲事……”这衙役说了一半便被同伴打断。
“你可小心点,被大人听见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说完,这衙役略有些歉意地看向相思和唐玉川道:“两位小兄弟,信儿我肯定给你们稍到,但是这笼还是要吊,不然大人知道了,我们这些兄弟就要丢饭碗了。”
相思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因被麻绳经年累月摩擦而黑得发亮的木梁,极没有出息地咽了口唾沫:“我们俩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坚持不了多久啊!”
那收了银票的衙役呵呵笑了两声,拍着胸脯道:“两位小兄弟放心,我一定马不停蹄地去忍冬阁报信,而且,”
衙役去木笼后面拎出两块砖头来……
北风吹,东风吹,东北风吹又吹……
相思和唐玉川阴沟里翻船,像两条腊肉一般被吊在笼子梁柱上,忍受金川郡寒风的爱抚。
“相思,冻死了冻死了啊!”唐玉川哆嗦着,嘴唇都冻紫了,他和相思脚下各踩了两块砖,那砖头被衣摆挡住,所以外边也看不出什么古怪,但是这笼子四面透风,实在是冷啊!
相思也冻得浑身打颤,脚要微微踮着才能受力,却是鼓励唐玉川:“再坚持一下,等一会儿戚先生来了就有救了。”
唐玉川“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咬牙坚持,却听相思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极小,若是他听清了,便知道相思方才说的是:你丫闯的祸竟然要老娘遭罪!
事有不巧,偏偏这到了年末岁尾的时候,忍冬阁一年一度的岁寒杂议要开始了,温云卿和阁里几位主事在堂中议事,这一议便到了天黑之时。那来送信的衙役也没和门房说是为了何事,心里想着反正两人脚下垫着砖头,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事儿,便在偏厅坐着吃起茶来。
等堂里散了,才寻了戚寒水,刚把事情一说,便有一抹白色从眼前掠过,接着戚寒水也追了出去。
衙役摇摇头,也忙跟了出去,他是偷偷骑马来的,知忍冬阁到了府衙肯定要有大戏唱,便想先回去准备着,免得被薛桂抓到要怪罪,谁知忍冬阁的两辆马车竟跑得疯了一般,快到衙门时他才勉强抄了过去。
相思本以为戚寒水很快就能到,谁知竟生生在笼子里吹了一下午的风,起先心里还有些气,渐渐却是被冻得浑身发寒,脚上也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的,唐玉川也是冻得够呛,哑着嗓子叫了相思几声,相思却只是哼唧了几声,唐玉川就有些急了:“相思你醒醒!相思你别睡着了呀!”
“萧绥!”
笼子外面忽然传来个冷冽的男声,接着只听“哐”的一声,锁住笼门的铁链被侍卫刀斩断!唐玉川看清来人松了一口气:“温阁主你快看看相思!她好像不行了!”
笼门打开的一瞬间,温云卿便闪身进去,萧绥往梁柱上一斩,那吊着相思的麻绳便应声而断,相思没了牵扯,风筝一般摔下来,落在温云卿张开的怀抱里。
她浑身冰冷,眼睛紧闭,温云卿捉住她的手,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用大氅严严实实包住。他的怀抱亦不是十分温暖,好一会儿相思微微睁开眼睛。
“哪里难受?”温云卿轻声问。
相思浑身没有一个地方好受,微微摇头,眉头微皱着。此时唐玉川也被萧绥解救下来,缓了一会儿也扑到相思身边,摸了摸她的脑门,急急问道:“温阁主,相思没事儿吧?”
“没事。”温云卿将相思横抱出木笼,送上马车,戚寒水也赶了上来,一见这情形,大骂道:“这昏官!”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衙里,先跑出来个衙役,一见是温云卿,有些为难地跑到马车旁,对温云卿道:“他们还不能走!”
温云卿却看也没看他,面色冷淡至极:“你去和薛大人说,人我带走了,若有事,让他去忍冬阁。”
那衙役一看这情形不好,拔腿就往里面跑,叫了五六个衙役出来拦人,后院的薛桂也被惊动了,怒气冲冲走出衙门:“谁要劫囚!”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退了薛家婚事,还让自己女儿朝思暮想的病秧子,心中无名火起:“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忍冬阁的温阁主,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如今连囚犯也劫得了!”
温云卿坐在车内,膝盖上伏着微微发抖的相思,他的声音平淡到轻蔑:“罪名他们尚且还没认,哪里来的囚犯?如今衙门审案已经不需要画押就能定罪了?”
薛桂在众多手下面前被这么怼了一句,脸上又红又黑,心中骂了两句,狠道:“既然嫌犯还没认罪,那就更不能带走!”
温云卿神色终于变了变,冷冷笑了一下:“嫌犯身体不舒服,今儿就不听审了。”
“你!你竟敢藐视本官!”薛桂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温云卿正要说话,手却被相思抓住,她的手依旧有些凉,缓缓抬头看向薛桂,极为冷淡道:“那就请薛大人,现在,开堂审案。”
她声音有些虚,但是却清清楚楚传进众人耳中。
第77章
“那就请薛大人,现在,开堂审案。”
相思趴在温云卿的膝上,几丝头发滑落在颊侧,显得有些虚弱,但眼神却隐隐冒着火光。
薛桂一愣,随即怒火攻心,心中明白定然是温云卿来了,相思有了撑腰的人,所以才说话这般的硬气,怒喝道:“来人!开堂!”
旁边的衙役都愣住了,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这是开得哪门子的堂?哪有晚上审案的?
但平日薛桂威严尤甚,这帮衙役们哪敢多话,分列府衙两边,杀威棒也敲了起来,说开堂就开堂!
薛桂拿模做样地一抖袖子:“温阁主,请吧!”
温云卿却并未立刻说话,而是低头看了看相思,把她身上披着的大氅收紧了些,只露出她煞白的小脸,轻声问:“能站起来吗?”
相思点点头,借着温云卿扶在她小臂上的力道,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温云卿下车将她抱了下来,然后径直进了堂内。
周围众人见此场景,无不诧异,都好奇这云州府的魏家少爷和温阁主到底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亲自抱着。但又见那魏家少爷面色惨白如纸,生得又瘦弱,便又要啧啧叹息他实在是倒霉。
薛桂见了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年明明是忍冬阁派人求亲,他知道那忍冬阁的少阁主是个病秧子,本不想同意这门婚事,但是他那宝贝女儿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硬是要下嫁,闹了几日,到底是同意了,谁知这该死的病秧子没几日竟然来退了亲!也真是给脸不要了!
平日这温云卿对薛真真从来面无悦色,如今对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竟这般体贴关心,真是气得薛桂要仰壳!
温云卿的人已走到了衙门内,脚步却忽然停住,缓缓转身看向薛桂:“薛大人不进来么?”
薛桂冷哼一声,狠狠一甩袖子,快走两步首先进了堂里。
等了一会儿,换好绛红官服的薛桂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拍惊堂木:“堂下犯人可知罪!”
温云卿正要说话,却听相思回道:
“不知!”
她此时靠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有火在烧,温云卿心中有些异样,握住了相思的手腕,低声问:“还能坚持住吗?”
相思没有看他,只是冰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可以汲取一些力气,两人交握的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并无人察觉。
缓了一缓,相思抬头看向薛桂,这一次不带一丝讨好拍马之色,只是定定看着他,问:“大人口口声声说我们是犯人,我只问大人,我们犯了什么罪?”
薛桂一拍惊堂木,想也未想,便道:“你们二人殴打金川郡内药农……”
“人证物证可信吗?”相思未等薛桂说完,便出声质问。
“你竟然敢不敬本官!来人……”
“又要拉我们去站笼?”相思再次出言打断。
薛桂是个酷吏,擅用严刑而不擅言辞,被相思这几句话打乱了章法,一时间竟只能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真真是要急死了。
好半天,薛桂才算是说出话来:“你给我跪下回话!”
温云卿因忍冬阁和宫中的关系,向来是不需要跪的,薛桂说的自然是相思和唐玉川。相思心里有些恼火,本不愿意跪,但又怕薛桂再弄出什么藐视公堂的罪名,便准备忍一忍,谁知身子却被温云卿牢牢抱住。
“他们二人已被皇上封为积香使,不见圣上亲王,皆无需行跪拜之礼。”
此言一出,已跪到一半的唐玉川便“噌”地一下弹了起来,相思嘟囔:“名头总算还有点用……”
温云卿自然听清了相思所言,挠了挠她的手心,面上却平静自然。
那薛桂一听,越发的窝火,冲着堂内衙役怒喊:“原告呢!原告怎么还没来!”
领头衙役连忙上前两步行礼回道:“已派人去山上寻了,快到了。”
薛桂端起茶杯牛饮了两口,然后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儿上,瞪着堂下立着的几人:“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你们两个不过是有积香使的名头,犯了罪也难免责罚!怪不得人们都说南方六州的商人狡诈,原来真是不假的!”
“呵呵。”
这声冷笑来自相思的嘴里,传进堂内众人耳中,薛桂自然也听见了,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大声斥道:“你笑什么?”
相思缓缓抬头看向薛桂,脸上并无惧意,甚至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薛大人说南方六州的商人狡诈,我只想问薛大人何出此言?”
“自然是你们南方六州来郡里贩药的商人,全都如此!”
相思微微侧头,眼睛微微眯着,笑着问:“因为大人遇到的南方商人都狡诈,就能推断出南方的商人就都狡诈吗?”
“当然能推断。”
方才府衙的动静闹得太大,此时便有许多百姓围在衙门外面瞧热闹,听见相思这么问,都有些莫名奇妙,不知道这少年到底想说什么。
相思抬眼,问:“所以一个人如果第一次偷了邻居一只鸡,第二次又偷了邻居一只鸡,第三次邻居的鸡丢了,就一定是这个人偷的?”
人群里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些人说是,有些人说不一定,吵得薛桂脑袋疼,狠狠一拍惊堂木,大喝道:“都给我肃静!”
然后他才看向堂下站着的相思,冷哼一声,道:“自然多半还是这人偷的!”
相思面色平静,继续追问:“大人凭何推断呢?”
“这人既然是惯犯,自然会再次犯罪。”
“大人判案如神,实在让人佩服。”
本以为相思要辩驳一番的,谁知她竟这么痛快地认输,薛桂觉得其中有古怪,正要斥问,却听相思幽幽开口道:“没有任何证据证人证词,大人便能算出案子嫌犯,还如此笃定,当真是在世青天大老爷。”
先是一阵寂静,接着“嗡”地一声,围观的百姓炸了锅!
“这年轻人是在骂薛大人糊涂吗?”
“好像是啊!”
“薛大人脸都绿了!”
“快别说了,你们都想站笼不成!”
……
薛桂的手气得有些抖,他自做了这金川郡的父母官,百姓无不畏他敬他,哪里有人敢这般夹枪带棒地与他说话?惊堂木拿起来又放下,一张脸又黑又紫,堂外的百姓见此忙都闭了嘴,生怕自己触了薛大人的眉头,被拉出去站笼。
奇的是,堂内人人噤若寒蝉,却见那被温阁主扶着的少年微微仰着头,仿佛没看见薛大人那黑如锅底儿的脸色。
“大人,其实我说的这个案子确有其事。”相思眨眨眼睛,忽然开口道。
薛桂眉毛一挑,心想这偷鸡的案子分明就信口胡诌的,若这不知死活的少年还敢信口雌黄,别怪他不客气!心里虽这般想着,面上却强压怒气,问:“那你倒是说说这是哪里的案子?”
众人也都被激起了好奇心,都看向站在堂中央的相思,只听得她幽幽道:
“宣永十四年,淳州府,玉佛失窃案。”
这几个字一出,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或有一两个不明缘故而发问的,便立刻有热心的街坊邻居悄声解答。
薛桂本准备好要发难的,听了这话却是心下一凉。
唐玉川也知道这玉佛失窃案,也在旁帮腔:“对,宣永十四年玉佛失窃案,薛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戚寒水拉了拉唐玉川的袖子,低声道:“你就别说话了,小心被薛桂抓住把柄,到时候拆了相思的墙。”
唐玉川心里憋屈,却见相思对他眨眨眼,于是心里又好受了些,遂乖乖闭嘴站着不再说话。
见薛桂不说话,相思却不肯就这般放过,轻声道:“宣永十四年,淳州府有一赵姓富商,家中曾两次失窃,官府追查之后,皆为一飞贼所为,这飞贼亦认了罪,服了刑,谁知两年后,赵姓富商家又遭了贼,这次财物未曾丢失,只是家中祖传玉佛被盗了。”
相思抬头看看薛桂,见他胸口激烈起伏着,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于是官府再次抓了那已刑满释放的飞贼,既未过堂审,亦不需证词证物,府官便认定了依旧是那飞贼所为,只是无论怎样严刑拷打,那飞贼就是不认,最后人晕死过去,直接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了事,然后流放三千里。”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薛桂沉着脸开口问。
相思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道:“在府官审案的过程中,那最关键的玉佛一直都没有出现,但是府官自信判案无错,只当玉佛是被那飞贼脱手了,也未放在心上。直到宣永十八年春,京兆尹抓了个土匪,那尊玉佛才终于得见天日。”
这案子薛桂自然是听过的,后面如何他亦清楚明白,心中三分气恼,七分急怒,若不是此时有温云卿在旁护着,门口又有诸多百姓看着,相思这顿板子是吃定了的!但眼下却动不得她,你说气不气?
相思实在是气人的一把好手,此时又有依仗,自然是不怕的,眨眨眼笑着问薛桂:“后来的事,大人知道吗?”
第78章
“你有话便说,不要和本官卖关子。”
相思知道薛桂有些气急败坏了,心里的火气总算消了些,道:“这玉佛确实是个宝贝,办案的大人详查了它的来历,才扯出四年前的冤案来。原来是赵姓商人的管家监守自盗,知道那飞贼已出了牢狱,所以故意栽赃,那淳州府的府官自以为明察秋毫,果真问也不问便定了罪。后来风平浪静,那管家才将玉佛脱手给了这山匪销赃。”
薛桂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相思勾了勾唇角,问:“大人与那府官相比,有些平分秋色啊。”
“嗡!”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听了这句极有挑衅意味的话,莫不惊诧骇然,但到底相思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来,这些年薛桂作为金川郡的父母官,严刑重罪,这帮百姓便是一句他的不好也不敢说,生怕因此被抓了站笼,其实哪个心里不骂薛桂呢,不过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都盯着坐在堂上,背后挂着“明镜高悬”匾额的薛大人,都想看看他会如何回答,只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并不言语,却是相思再次开了口:“玉佛案和偷鸡案原没有差别的,而大人方才说南方六州的商人都狡诈,或也可做个类比?”
看着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的相思,温云卿眉头舒展,放在她腰上的手掌略略收紧。
相思此时心思全在薛桂身上,并未发觉温云卿的异样:“因为大人见过几个南方六州的商人,且都是狡诈的,便说南方六州的商人都狡诈,若与郡中百姓起了纠纷,都是这些药商的错,这反而比那淳州府的府官还要更武断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