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贩药指南完本——by添香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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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门口的百姓越聚越多,虽然各个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心中却都在叫好。
“宣永元年,圣上便下旨‘除谋反外,余罪皆不行诛连’,薛大人这算不算是一种诛连?”相思一瞬不瞬看着薛桂,面色平静,眼睛雪亮。
便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唐玉川,也从未见过她这番模样,更别提旁边的戚寒水:“差不多得了,他这是要给薛桂扣帽子啊?”
唐玉川挠了挠头,回道:“相思这是被气急了,他要是被气急了,不争出个高下来是绝不肯罢休的。”
“这犟驴子!”
薛桂素来重视官声,眼看便要年底考核政绩了,相思这一刀捅得正是地方,他有火亦不敢发,只咬牙道:“圣上英明,本官谨遵圣意,你所说的乃是无稽之谈!”
相思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听衙门口一阵骚乱,两个衙役带着日间告状的几个药农进了堂内来,那秋老头头上的伤口已用布条包上了,只是面色有些惶恐。
带人来的衙役上前禀报:“启禀大人,原告及证人已带到!”
薛桂心中一松,那秋老头和同来的几个药农已然跪下。
“堂下原告,你状告何人,所为何事?”
来府衙的路上,秋老头已知道相思和唐玉川真是忍冬阁的人,自己闯了大祸,此时又见忍冬阁的温阁主就站在堂中,便心生退意,颤声道:“草民是郡里的药农,状告……状告……草民不告了!”
“大胆刁民!日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公堂之上岂容你说反悔便反悔!”薛桂怒喝一声,连拍了数次惊堂木。
那秋老头腿儿都软了,显然自己若是不告了,薛大人肯定不会轻易放了他,要是接着告,定会得罪忍冬阁,无论得罪哪一边,他秋老头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想他这么多年,凭着耍赖斗狠的绝招,多少外地的药商栽在他手里,如今竟轮到他阴沟里翻船了。
他若坚持告,只怕依靠忍冬阁的力量,再找出几个肯说实话的证人亦不难,到时候还是要输。
权衡再三,秋老头颤巍巍道:“启禀大人,他们两个不曾打我,是草民自己摔倒了,想赖他们两个汤药钱,所以才……才来诬告的。”
“啪啪啪!”
“大胆你!你大胆!”薛桂哪里能料到这干瘦的老头儿说反口就反口,又见秋老头有些畏惧地看着温云卿,和官府比起来,竟是更怕忍冬阁一般,越发气急:“来人!给我把他拉出去站笼!”
“大庆律法,诬告不致死刑,且嫌犯又是自首,更应减刑。”一直沉默的温云卿忽然开口。
秋老头知道自己赌对了。
相思看向温云卿,眼睛眨了眨:“可是薛大人说的话就是律法呀,他才不管圣上颁布的法令呢。”
这次不止衙外,便是堂内也“轰”地一声炸开了锅。而薛桂大老爷,像是离了水的大鲤鱼,张大嘴吸了几口气,许久才平静下来,黑着脸下令:“主犯重打三十大板,从犯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领了命,抡起杀威棒便是一顿揍,堂内立刻便惨嚎震天。
这边发落了秋老头一干人等,便轮到处置相思和唐玉川,薛桂这次实在很没有面子,又被相思连番怼了几句,恨不得打她个皮开肉绽,但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罢了。他清了清嗓子:“既然是诬告,你们二人便可以离开了。”
唐玉川一听,大大松了一口气,便要转身往外走,却听相思轻声问道:
“所以我们二人在外面吊了一下午,受了大人这无名冤刑,就这般算了?”
本来见到这云州府的药商少年怼威严的薛大人,金川郡的百姓就都有一种古怪的满足感,如今见这少年还似不肯罢休的模样,这帮看戏的百姓便都雀跃了起来。
感觉到衙外百姓的骚动,薛桂面色越发不好,瞪着相思问:“那你想怎样?”
“既然做错了,总归是要道歉的吧?”相思眨眨眼睛,笑着问。
薛桂尚未说话,一直在旁记录的师爷闻言震怒:“你这刁民,大人已经给你脸面,你竟不知好歹!”
相思却不恼火,扯了扯嘴角,道:“我听说,朝堂之上,圣上常与官员争辩,亦时常有不查之处,若事后发觉,第二日上朝一定会承认自己的错处,连圣上尚且不讳己错,薛大人却……”
相思顿了顿,爆出一个惊雷来:“原来薛大人,比当今圣上还要英明许多呢。”
那师爷浑身一震,只觉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可气至极,本来屁大的事儿,他非事事都往皇帝身上扯,这要是一个回答不慎,可就要落了大罪的!他小心翼翼看向自家老爷,然后欠了欠屁股,仿佛凳子上有钉子一般。
薛桂亦觉得相思可恶可气,但因堂下温云卿与皇家有些关系,此事若是他一个处置不慎,只怕后患无穷,遂强压火气,极快速地说了一句:“此事是本官错了。”
那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全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各个嘴张得能塞个鸡蛋。
“我要大人写个告示挂在衙外。”
好么,这下百姓们又炸了锅!
“这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大人能同意吗?多丢人啊!”
“可不是,这要是挂了认错的告示,以后薛大人还不成为金川郡的笑柄!”
“就算不挂,我看这事儿明天也要传遍整个金川郡了!”
薛桂气得手有些抖,胸口也有些疼,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唐玉川看了直摇头,小声对戚寒水道:“先生你不知道,相思以前在魏家的时候,经常气得魏老太爷哭天抢地的,我看眼下这薛大人也要够呛了啊。”
戚寒水努努嘴:“他自找的!”
温云卿知道相思此时的身体很虚,便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正要说话,却见相思忽然瞪了他一眼,却不知是为何瞪他,觉得有些冤枉,只是此时此地却不便发问。
相思却已开了口,她笑得天真无害:“其实早先大人也知道那药农的证词有疑,只是一听说我们是忍冬阁的客人,便一副恨不得立刻把我们拆了的模样……”
“我写告示!”薛桂咬牙说出了这四个字,生怕相思再往下说。
这事儿毕竟涉及到温云卿和忍冬阁,相思本也不想挑明,见薛桂认了,便借坡下驴不再追究,一行人才出府衙,便看见门外站着个女子,一副官家小姐的打扮,正是薛真真。
相思本就有些难受,这下更难受了,便想松开温云卿先上车去,谁知温云卿竟不肯松她。
薛真真上前两步,袅袅婷婷:“温阁主,这事实在是我爹……”
“若薛小姐没事,我们就先走了,他们二人在笼子里吊了一下午,需要驱寒休息。”温云卿声音淡淡。
平素即便温云卿对她没有多余的话,但到底也未如今日这般冷淡,薛真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温云卿已携着相思往马车那边去了,直到马车驶离府衙,薛真真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马车里宽敞舒适,相思小猫一般趴在某人的膝盖上,体内寒气尚未散去,偶尔还要打个寒颤。
某人将披在她身上的大氅紧了紧,叹息道:“你方才简直要吃人一般呐。”
第79章
“你方才简直要吃人一般呐。”
相思眨眨眼,把脸贴在温云卿的膝盖上,闷声道:“薛桂他太气人了,这样的父母官,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城则一城死,虽说他来之后金川郡再无匪盗,但冤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百姓,只怕比那些匪盗害的命还要多。”
温云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了勾,便听相思道:“都说乱世用重典,如今大庆国绝不是乱世,且金川郡亦不是匪患严重之地,只不过薛桂除了用刑,也没有什么能耐,所以便专此一道。”
相思说了几句薛桂的坏话,心里好受一些,只是身上依旧发冷,她看了看温云卿,缓缓直起身子,苦着脸可怜兮兮道:“阁主,我冷。”
温云卿把脸别开,相思却把自己冰凉的小手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依旧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样:“阁主,我冷。”
温云卿没看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也不说话。
相思往他怀里凑了凑,又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处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有些可怜:“阁主,我好冷呀。”
隔着衣服,温云卿能感觉到相思身上传过来的凉意,又想到她在笼子里吊了一下午,心中到底是柔软了,伸手将她身上的大氅拉了拉,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却伸进大氅里,缓缓摸上了相思的肩膀,在肩胛处缓缓揉捏起来。
相思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贴在温云卿的胸膛上:“阁主,你揉得真舒服,对……这里用点劲儿。”
温云卿觉得有些好笑,手上微微用力,相思只觉得肩膀酸软,忍不住嘤咛了一声,有些恼火地抬头瞪着温云卿:“力气太大了,好难受!”
温云卿摇摇头,手上的力气却反而加重了:“你这也太难伺候了些。”
相思只觉温云卿手过之处,那里的经络便如同被火烧一般难受,在温云卿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两下,那只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力道不减,便真的恼了,双臂从大氅了伸出来猛地抱住温云卿的脖子,身子也紧紧贴了上去,喊道:“难受难受!”
温云卿身体略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将已褪至相思腰间的大氅重新给她披好,轻声哄道:“你吊了一下午,肩胛血脉不通伤到了,我帮你揉开,不然落下病根儿,以后要遭罪的,你忍一忍好不好?”
相思才不肯依,照旧挂在他的身上:“我不管,好难受!”
温云卿无奈,只得一手按住相思的后背让她不要乱动,另一只手继续循着经络揉捏,起先相思还哼唧两声,后来竟渐渐不挣扎了,昏昏沉沉窝在温云卿怀里睡了过去。
相思醒来时,屋内并无一人,正想下地倒水喝,便见温云卿端着一大碗药进来。
他见相思双腿耷拉着要下地,便道:“先喝药。”
相思看了看那大碗,咽了口唾沫,乖乖把腿收回去,然后眼巴巴看着温云卿:“这么一大碗?”
“驱寒气的,唐小弟也喝了。”温云卿说着,便把那海碗递到相思唇边。
这碗实在有些大得吓人,相思咽了口唾沫,讨好地看向温云卿:“我喝一半行不行?”
“都喝了。”说着,已将那海碗往相思唇边凑了凑,立时苦涩的味道便刺激得相思皱起了眉头,但她也怕落下病根儿,于是就着温云卿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这药实在是有些苦,相思喝了半碗便怎么也咽不下去,眨着水润的眼睛可怜兮兮道:“实在是喝不进了……”
温云卿摇摇头,去桌边倒了一杯水,相思依旧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嘴里的苦味才稍稍散去,才要说话,那大海碗便又递到了她的唇边。相思一哽,只得硬着头皮抱着温云卿的手臂喝了,一张脸皱成个包子。
喝完药,温云卿把了把脉,神色稍霁:“好好休息两天,应该无碍的。”
“唐玉川怎么样了?”
温云卿扯了扯被子,盖住相思的手腕,道:“唐小弟底子好,也已喝过药了,你不用担心。”
相思点点头,温云卿便站起身要走,相思一慌,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有事?”
相思摇摇头,却还是不松手。
温云卿见相思的脸有些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未发烧,便在床前坐了,柔声道:“阁里有些事还要我处置,明早我再过来。”
相思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问:“你不会再躲着我了吧?”
温云卿一愣,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我明早过来。”
相思这才松了手。
温云卿才回院子,方宁便来求见。
“师傅找我?”
温云卿在椅子上坐下,强压下胸膛里汹涌的气息,道:“年底的岁寒杂议,你多上心些,今日我已同各位主事定了具体事宜,你若有不明白的,只管去找王堂主和戚堂主,这事要抓紧了。”
方宁点点头,见他脸色不好,只以为是今日去了一趟府衙,有些疲乏了,便快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得了允准后,便想离开,谁知却被温云卿叫住。
方宁静立在旁,只见自家师傅低头静默许久,提笔沾墨写了一封信,封好之后递给他,道:“这封信送到京中童大人府上。”
方宁一愣,本想问,却见温云卿面色有些疲惫,便应声收信退了出去。
方宁才出门,赵子川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师傅地球人的外星奋斗史。”
“进来。”
赵子川进了门,现今虽已入了夜,他却只穿一件素色夹袍,显得有些单薄,他垂着头站在桌案旁边:“师傅,今儿云州府的两位少爷出事,是我大意了,本应陪他们一起去的。”
温云卿没看他,淡淡道:“他们来的那日,我就叮嘱你要看顾好,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竟放他们独自去?”
“也……也没什么,就是西门口住着个姓王的更夫,害了急症,他家小子便急忙来寻我,我怕耽误病情,才没陪两位少爷同去的,徒儿知错了。”赵子川眼里满是焦急之色,又保证道:“以后徒儿绝对不敢了,一定好好看顾好两位少爷。”
温云卿终于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弟子,眼中似有深意,却终是没有戳穿,只道:“我已交代给成成了,你以后无需管这事了。”
赵子川脸色一白,随即点头称是:“小师弟细心热忱,是合适的人选。”
温云卿胸腹之间的气息越发汹涌,只得让赵子川先行离开,他从袖中摸出那瓷瓶,倒出两颗碧绿色的药碗正要吞下,门却忽然被推开,来人是方宁。
方宁看见了那两颗颜色诡异的药丸:“师傅你在吃什么?”
“把门关上。”
方宁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慌忙回身把房门关上,然后快步走到桌案旁边,心中已猜测出几分:“这是碧幽草么!”
温云卿先吞了那两丸药,才抬头看向方宁:“我已油尽灯枯,全靠这碧幽草吊着一口气。”
方宁面色一白,转身便要出门去告诉戚寒水和王中道。
“我是不是你师傅。”
方宁蓦然停住脚步,指尖微微颤抖:“师傅,碧幽草吃不得啊!”
“若能不吃,我也不会吃,只是如今已没有别的法子,我不过能撑一日是一日罢了,即便你去告诉王堂主和戚堂主,也是徒然。”温云卿掩唇轻咳两声,继续道:“且岁寒杂议眼看便到了,阁里正忙着,你说出去不是添乱吗?”
方宁眼里全是悲恸之色:“您身体现在已这样了,还管什么岁寒杂议?”
温云卿摇摇头:“你们师兄弟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有悲悯之心,沉稳又有禀赋,若是你肯,我早已将你送进太医院里了,我也以为你最是懂我。”
方宁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温云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岁寒杂议如旧,不然我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其实自从回到忍冬阁里,王中道和戚寒水亦日日不敢稍有松懈,一日诊三次脉,但因碧幽草之故,并未察觉。至于相思,虽这几日出门收药,但晚间也总是要练练刀,免得手法生疏,到用时掉了链子。
她知道,温云卿不对劲,所以一直谨慎留心。
立冬日,岁寒杂议已准备停当,阁里又冷清许久,温夫人便自出了银子请了个戏班子唱戏,戏从早唱到晚,年纪大些的老头子们听乏了,便自去休息,温夫人也回了院子,只剩唐玉川、相思和一帮忍冬阁的少年人在院子里胡闹末世之丧尸女王。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下面抱着酒坛提着酒壶喝得痛快,唐玉川和忍冬阁的少年们混得熟,连敬了几轮,那帮少年便也回敬了几轮,相思本想和唐玉川划清界限,却是没成功,也被连灌了几杯酒,便有些熏然醉意。
朦胧光影里,相思看到一个人向她走来,眯着眼睛费力看了一会儿,才看清是谁,歪歪斜斜傻气笑道:“阁主来啦?”
来人摇摇头,对旁边几个忍冬阁的少年人道:“天寒了,都散了吧。”
那几个少年齐声应了,东倒西歪地各自散了,唐玉川却还拎着个酒壶,手指在天上乱指:“相思喝……喝醉了……要耍酒疯的……”
温云卿叫来个家人,把唐玉川送回院子,便伸手将相思扶了起来。
相思脚有些软,靠在温云卿身上在勉强站住,水亮鉴人的眼睛抬头去看温云卿:“去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