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完本——by月神的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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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盯着余子式的脸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瞬,“行,赢一局是吧?”
余子式点了下头,“一局就行。”
玄黑袖口轻轻一振,乌鹫棋子啪一声落下,修长莹白的手推着棋子在一处稳稳停住,胡亥抬头看向余子式,一双漆黑的眸子映衬着烛火流光溢彩,“那来吧。”
余子式觉得胡亥这副样子他是真的欣赏,利落,飒然,无所畏惧,战无不胜。他不禁想,这人在疆场上定然也是这副样子,所以后世诗人写“君王按湛卢”不是没有道理的呀。他轻轻落下一枚白子,看了眼胡亥。
胡亥的棋弈差不多是余子式手把手教出来的,许多年过去了,余子式也不清楚他的水平怎么样,总之是没怎么见过他下。围棋是两个人下的,而胡亥小时候,余子式自己平日里的事很多,鲜少能抽出时间来陪胡亥下,胡亥性子又过分孤僻,一来二去,余子式基本连他送胡亥的那副棋都没怎么见过。
先入为主的余子式觉得,自己的棋艺应该是在胡亥之上的,虽然他也不算是什么国手,但是到底底子还在,所以他给胡亥定下的规矩是,只要胡亥这次能赢他一盘就行,其实相当公平了。
两人下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余子式捏着枚白子,扫了眼对面的胡亥,心情相当微妙。
自开局来凡一十六局,胡亥就赢了一局,他赢了第一局。
而后一十五局全是平局。
胡亥这面子给的太痛快,余子式几乎觉得昨晚这事儿已经算得上是丧权辱国了。终于,他松手轻轻抛下了白子,扫了眼胡亥。
“行,你赢了,去隔壁看看郑彬醒没?醒了就一起回去吧。”
第143章
骊山行宫。玄黑色调的空旷宫殿中,着玄衣戴冠冕的帝王正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只清漆沉木的精致盒子。殿中空空荡荡,山北吹来的风打在宫殿四面窗棂上,那声音有如青色芭蕉叶抖落雨水,哗啦——又一阵哗啦,清冷里带点欲发的生机。
嬴政支着下巴静静打量着面前的木盒,听着殿外的风声,良久,他伸手挑开盒盖,拾起红锦中央的那枚朱红色丹药慢慢放到了嘴中,一下又一下轻轻咀嚼着,苦而辛涩的味道一瞬间在嘴中蔓延开,帝王却像是浑然不觉一样从案前随意地抽出一卷书翻阅了起来。
只看了不到一刻钟,一滴殷红的血猛地砸在了竹简上。嬴政一顿,伸手触上那一滴液体,沾起一点在指尖碾了碾。
猩红,粘稠,刺眼。
半晌,嬴政伸手在鼻子下抹了一把,低头再看去,一手的猩红色。
帝王望着手上的血顿了一会儿,啪嗒一声,他轻轻将手中的书简放下了。刚服过药,身体有短暂的倦乏,脑海画面却是清明得像是面镜子一样,过去的场景一幕幕闪过,那年细雨清晨的邯郸,那年花红柳绿的咸阳,意气风发的将军,书生风流的卿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骊山行宫回到了咸阳宫,堂下跪满了衣冠胜雪的朝士,一齐拢袖大声祷祝着这大秦江山、社稷天下。嬴政盯着这些人的脸,大秦太尉缭,昌平君熊启,大将军蒙武,大秦相邦吕不韦……
嬴政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一瞬不瞬,远处似乎有国风礼乐长鸣,马蹄声奏遍山河千关。
忽然,入阵曲最后一记狠击鼓,鼓声响彻天下。堂中所有人起身,对着殿中央那孤坐的男人轻笑着喊了一句,“陛下。”
嬴政猛地伸手拿袖子捂住了嘴,动作太大挥落了竹简,落地一阵哗啦声。喉咙里一阵翻涌的浑浊锈味,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阶下侍奉的侍者抬头看了一眼,瞳孔一瞬间放大,“陛下!”
……
内廷,一人匆匆忙忙走进了屋子,“大人。”
余子式抬头看了眼来人,示意站着的几位侍者退下,“怎么了?”
“骊山行宫消息传来,陛下身体有微恙。”那宫人抬头看了眼余子式,“内府夏无且带着所有太医赶了过去。”
“所有?”余子式狠狠皱了下眉。
“还有骊山行宫所有的太医。”
余子式啪一声撂下了手中的竹简,“过去看看。”他忽然指了下堂下的人,“还有,你现在去咸阳城歌姬坊把宗正给我拖出来。”
一大群朝臣在骊山行宫外差不多等了一夜的消息,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陛下这两日心火旺盛,无大碍。等了一夜诸位大臣听了这消息后,立在行宫外面上纷纷松了口气,不过灯火照耀下,一群人怕也是心思各异。余子式在人群里找了下李斯,一回头却看见廷尉大人正静静望着自己,撞上了自己的视线甚至轻轻笑起来。
余子式心中一顿,脸上没什么异样的神色,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回府的路上,余子式和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的郑彬走在一起。
“不太对劲。”余子式忽然看了眼郑彬,“依着皇帝这性子,就算病了,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召集所有太医赶到骊山行宫里去,除非——”余子式看向郑彬,“这不是他下的命令。”
“你什么意思?”郑彬看向余子式。
“我觉得皇帝的病可能许多人估计的要严重些。”余子式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你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他那时候气色怎么样?”
“巧了,我三天前刚好有事儿奏请,见过陛下一面。”郑彬扫了眼余子式那副样子,“和你想的相反,皇帝的气色不错,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
“是吗?”余子式皱了下眉看向郑彬,“他什么样子?”
“气神丰蕴,双眼润泽清明,言语也条理清晰听不出任何异样。”郑彬回忆了一会儿,肯定道:“我觉得皇帝的气色比你我都还好,全然不像是染病的人,更别说你说的病入膏肓了。”
气色异常的好,精神充沛,说话做事也没有异样。
余子式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忽然他抬起了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郑彬,皇帝最近是不是还在服药?”
“你这话说的,皇帝哪天不服丹药啊?”郑彬笑了下,“方士之事出来时皇帝的确是断过一些时日的丹药,后来又渐渐重新开始服用了,听说那些丹药吃了让人通体舒畅,断服之后身体会有污浊之感,这大概就是皇帝重新服用丹药的原因吧?那东西的确是让人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余子式低声道:“怕不只是欲罢不能吧?”那些东西上瘾,从一开始的小剂量就能让人身体舒泰,到最后必须大量摄入才能让人感觉到舒畅感,那些丹药的上瘾性是随着日积月累一点点增强的。
而那些所谓的仙丹主材料是重金属矿石,这种大剂量下去对身体的摧毁程度简直不可想象。
余子式看向郑彬,“有什么办法能弄到始皇正在服用的丹药吗?”
“那东西管制极严,你要它做什么?”郑彬诧异地看向余子式。
“想办法帮我弄一盒出来。”余子式拍了下郑彬的肩。
“不是我不帮你弄,赵高你不清楚,这些丹药都是炼给皇帝服用的,每炼制成功一颗都极耗心血,即便是残次丹药也是立即销毁,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东西,寻常人想盗一颗出来根本不可能。”郑彬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这事儿你倒不如找蒙毅,他先前不是在丹药坊里待过一段时日吗?你让他弄,他说不定能弄出来一两颗。”
听着郑彬提到蒙毅,余子式眼中微微一沉。片刻后,他开口道:“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郑彬疑惑地看了眼余子式,他记得蒙毅在这人入狱后还帮过他不少,按道理来说两人关系应该不错啊,怎么这些日子一提到蒙毅赵高不是转移话题就是找借口离开,前两日在内廷里恰好三人在宫道上撞见了,但是郑彬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
看着陷入沉思的余子式,郑彬皱了下眉,忍不住问了一句,“赵高,你和蒙毅之间是怎么了?”虽说蒙恬和余子式看不对盘,但是在郑彬的记忆中,蒙毅和余子式的关系一直相当不错。
“没什么,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没必要搭上他。”余子式不想多说,转头看了眼郑彬,“说来你怎么还没回家?真打算住歌姬坊里了?”
郑彬一顿,“赵高,和你商量件事儿行吗?”
“收留你一天?”
“这主意深得我心。”
余子式嘴角一抽,心道郑大人你还真不客气。
进了府,安置好了郑彬,余子式往自己的院子走,刚推门进去看见一个人静静坐在院落中央,一身利整的玄黑长衣。余子式在骊山行宫等了太久的消息,到家时时辰已经几近黎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耿耿星河尚清澈。
余子式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坐下,抬眸望向他轻笑起来,“你不是真等了我一夜吧?骊山行宫里出了点事儿,我刚过去了一趟。”
“嗯,那事我听说了。”胡亥看向余子式,“所以情况怎么样?”他伸手摸了下余子式的脸,这两日连着熬夜,余子式的气色有些差。
余子式抓着胡亥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的指节,“还好吧,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的是皇帝身体虚火盛,如今已经没大碍了。”
“那你觉得呢?”
余子式摩挲着胡亥手指指节的手一顿,半晌轻声道:“我觉得,皇帝的身体兴许出了点问题。”他轻轻扫了眼胡亥,忽然问道:“说来你见过宫里那些炼丹师炼出来的丹药吗?”
胡亥点了下头,“见过。”
“你觉得那些东西怎么样?”
“听说服用后能让人心神清畅,五识清明,这么说来也是挺好的。”
余子式闻言笑了下,手中忽然猛地加重了力道,他抬眸望向胡亥一字一句笑道:“胡亥,那些东西你要是敢沾一点,我就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胡亥一顿,随即就被余子式一把拎着衣领扯了过去。
“听清楚没?”余子式挑了下眉,轻轻拍了下他的脸,“要是哪天我发现你碰那些东西,你就自求多福。”
胡亥伸手轻轻揽上余子式的腰,望着他一双眼睛雪亮清澈,“那些药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信吃了几枚砂石炼制的丹药就能让人延年益寿啊?”余子式嗤笑了一声,“那东西吃了刚开始身体是舒畅轻松,但是对人?4 硖宓乃鹕瞬豢晒懒堪 W羁寄切┝兜なλ嫡獾ひ┏粤擞幸嬗诔ど淮伲思赴倌辏蠹矣谑嵌夹帕苏庑┒饔衅嫘В詈罹醴追仔Х拢皇背闪舜呵镎焦姆缟校兰普夤尚胺绾笫阑沟迷俅蹈鲆涣角辏庑┑ひ┝鞫静磺嘲 !?br /> 余子式低头看向抱着自己的胡亥,“我这话听了是挺奇怪的,你若是去翻古籍书简一定觉得我说的很荒诞,我也不逼着你信我这些话,我就同你说一句,不准沾,一旦都不准沾,听清楚没?”
“我信。”胡亥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什么?”
“我说,我信你刚才说的话。”胡亥伸手轻轻捞着余子式的腰将人带过来坐下,“我不会沾那些东西。”
余子式忽然轻轻笑开了,“行,你信就行。”
胡亥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皇帝的身体是因为丹药的缘故?”
“兴许。”余子式其实觉得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前些年蒙毅还主掌炼丹师事宜时,他同蒙毅商量过这些事,很意外的是蒙毅和他的看法相当一致,两人一合计,皇帝的旨意也没办法违抗,丹药还是要炼,但是必须严格控制住剂量,那些丹砂、砒霜之类的东西用量减到最小,借此降低丹药对皇帝身体的损害。
如今蒙毅离开了炼丹坊,如今那些炼药师的具体情况余子式也不清楚了。
余子式和胡亥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说了半天刚打算回屋歇会儿,门忽然被敲响了。
“赵大人,蒙大人求见。”门口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余子式一怔,问道:“蒙毅?”
“是,大人。”
余子式看了眼胡亥,尚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忽然被推开了,穿着蓝衣的大秦上卿立在阶下一脸平静地望着院中的两人。
“赵高,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这事儿我必须和你说一声。”蒙毅从袖中掏出一只清漆的木盒,望着余子式一双眼眸光极沉。
余子式的眼中一瞬间有了起伏波动,他扫了眼胡亥,胡亥看着他,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大堂。
蒙毅扫了眼没避讳的胡亥,又看了眼余子式,沉默片刻伸手打开了那只盒子。红色的锦布上轻轻摆着一枚朱红的丹药,那猩红的颜色让余子式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这药该是掺杂了多少剂量的丹砂?
余子式捏起那枚丹药看了两眼,忽然他看向蒙毅问道,“他们加了多少倍剂量的丹砂?五倍?十倍?”
蒙毅摇了下头,“六十六倍。”
余子式一听见蒙毅的话当下几乎要怔在了当场,那群人简直是疯了,“六十六倍?这谁想的主意?”
“原先应该也只是加了四五倍,后来皇帝的身体反应渐渐减弱了,他们为了放大成效,一日日加上来,现在陛下一天服用七八颗这样的丹药。”蒙毅看了眼余子式,脸色也有些难看,‘即使是在夜里也要隔一两个时辰起来服用一颗,一旦断了药,皇帝的脾性就会相当暴躁易怒,曾经因为丹药未曾及时送上,杖杀了数十位守夜的侍者。”
余子式的脸色一瞬间相当难看,这群炼丹术师为了讨好皇帝简直是丧心病狂了,照这种剂量下去,余子式根本没法想象嬴政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看了眼蒙毅,“昨天晚上皇帝突然重病也是因为丹药?”
“我问了一下太医,他们的确是诊断为虚火旺盛,因为皇帝醒来后气血神色都很正常。”蒙毅轻轻捏起那枚丹药,“所以我弄了一盒丹药,磨成粉掺在草料中喂给了武校场的一匹马。”
“所以呢?”
“先是七窍流鲜血,而后精神极为焕发,我牵着它在武校场走了两圈,它挣开了缰绳,最后天亮时分气竭而死。”蒙毅捏着那枚丹药在手中转了两圈,眼神有些低沉。
余子式按着桌案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才开口道:“陛下必须马上停药。”
“怕是停不下来了。”蒙毅忽然抬手将那颗药慢慢塞到了嘴中,轻轻咀嚼起来。
余子式就这么看着他将那枚丹药服了下去,猛地起身盯着他,“蒙毅!”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幕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你做什么?”
蒙毅看了眼余子式,语气很缓慢,他轻声道:“知道这药服下去后人眼前会出现什么场景吗?”他扫了眼胡亥与余子式,神色淡漠。
这人心的愿景,哪怕是空的也的确动人。始皇帝这辈子江山美人什么都有了,一辈子山河阅尽,滋味尽尝,醒掌天下权又如何,醉卧美人膝又如何?尝过了也不过尔尔。
蒙毅望着眼前的场景,过去的一幕幕忽然浮现在眼前,故去的双亲的音容一下子清晰起来,他的母亲依旧坐在窗口一针一线做着鞋子,他的父亲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跟着幕僚闲话当年,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年闭门读书的岁月,耳边是窗外传来的嘈杂声响,那动静兴许是蒙恬与王贲两人又在大门口打起来了。紧接着就是武成候和他父亲在门口的争执声响,接下来的脚步声应该是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了,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兴许就是大秦九卿之一。
所有场景一件件从脑海中划过,鲜活而生动,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这已经过去的大半生,有那么一瞬间,蒙毅仿佛回到了某一年的武校场,胡地的烈马冲撞着咸阳王宫吹来的风,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狠狠拽住了马的缰绳。坐在马上他回头看去,穿着件玄黑朝服的年轻男人一双淡色的眸子颜色正好。
蒙毅忽然清醒过来,抬眸扫向面前的胡亥与余子式,定了会儿心神后,他平静道:“丹药一事必须尽快处理,赵高你有主意吗?”
余子式伸手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蒙毅你没事吧?”
“没事。”蒙毅扫了眼胡亥,伸手接了那水仰头一饮而尽。
幻象永远是幻象,这世上的确有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妄,但是那人不会是他蒙毅。蒙毅抬头看向余子式,忽然问道:“你能不能想办法先劝皇帝减少服用丹药的次数?”
哪怕是戒不掉,只要能减少用量也成啊,就皇帝现在的服药量,后果简直无法想象。余子式很明显也反应过来这一点,视线有些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