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完本——by月神的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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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子式没打算送胡亥回掖庭,而是打算把人带回他宫中的住所先住一晚。刚走两步,胡亥忽然拽了下余子式的袖子,“先生,风中有人。”
余子式顺着胡亥的视线看去,咸阳宫最外的那高台上还真隐隐约约有团人影。余子式心头一跳,再眯眼仔细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消失了。”胡亥轻轻道。
消失?恰好一阵风从背后吹来,余子式心底一凉。他低头看向胡亥,胡亥一双黑漆漆的眼正注视着余子式,然后轻轻眨了一下。余子式瞬间就有些发毛,什么情况?
“先回去。”余子式原本打算过去看一眼,转念却想到自己还带着胡亥,思索半天他还是决定把人先带回去。
胡亥点点头,紧紧跟着余子式,两人沿着宫道走了一段路,余子式心刚定一会儿,前面的拐角忽然走出来个身影,黑色的披风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余子式只看出那是个高瘦的男人。
对方似乎也有些诧异,一走出拐角就定住了脚步,他抬眸看着夜色中的一大一小人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撼了一下,袖中的手猛地收紧了。
余子式原本牵着胡亥的手,一瞧这情况暗暗把胡亥往自己身后扯了下。他盯着那人,夜色又暗,隔着数米的距离,他也看不清那男人的容颜,见对方迟迟不说话,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
那男人缓缓抬手,摘下了黑色的兜帽,逆着清光,那男人抬头看向余子式。
余子式捏着胡亥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胡亥猝不及防手上一阵疼痛,他皱了下眉,侧过脸看了眼面色有异的余子式。
“是我。”那男人淡淡道。
余子式那短短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手心的汗瞬间晕开一片,脑子里的一根神经绷得几乎断裂,怎么做?
来人一身暗色长衣,淡漠容颜。
秦王嬴政。
“微臣赵高,参见陛下。”余子式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已然沙哑,他刚准备上前一步行礼,就听见嬴政淡漠的声音。
“不用跪了。”他朝着余子式走过来,笔挺的腰背,沉静的气质,他眼中本就淡极的情绪在夜色中更显得难以揣摩。“你是?”
嬴政的视线落在胡亥身上,漆黑的夜,同样的披风大兜帽,年轻的帝王伸手轻轻摘下了胡亥的帽子,随即就直直看入一双同样漆黑的眸子。从未打过照面的陌生父子互相打量着对方,眸子里倒映着两人有三四分相似的容貌。
“名字?”嬴政又问了一遍,声音依旧清冷。
“胡亥。”没有怯懦,没有躲闪,胡亥直视着面前的陌生男人。两人的眼底都有暗色浮起。
接着就是难以忍受的压抑与沉默。
余子式在一旁只觉得头皮直发麻,他强行镇定道:“陛下。”
嬴政把视线从胡亥身上转开了,他看向余子式。夜色太深,光线太暗,他一眼望去,竟是有些失神。那模糊的轮廓,像一个人。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两个字。随即微微变了脸色。
那声音太轻且含糊,余子式没能捕捉到嬴政说了什么,嬴政也完全不像是要说第二遍的样子,他打量着余子式,半晌问道:“赵高,你在这儿做什么?”
余子式沉着道:“送小公子殿下回掖庭。”
“掖庭?”
“是。”
嬴政看向胡亥,沉默片刻,倒也没说什么。
“陛下,此事与小公子殿下无关,均是臣之过。”余子式平静道,话一出口倒是忽然冷静了下来。
“先生。”胡亥脱口而出,却没注意到“先生”二字出口后,嬴政瞬间晦暗不明的脸色,若是仔细些,就会发现帝王的脸色隐隐看去竟有几分苍白。
夜色中嬴政盯着余子式的脸看了会儿,接着缓缓别开了眼,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何过之有?寡人如何不知道。”
余子式难掩诧异刷地抬头。
嬴政继续说下去,“既然是位公子,住在掖庭也不像话你说是吧?赵高。”他看了眼余子式。
余子式压下了所有的情绪,沉声道:“陛下说的是。”
“那就这样安排吧。”嬴政轻点了下头,看着胡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扭头看向余子式,“今日朝堂之上的事,你看清楚了?”
这话题变得太快,余子式神经紧绷的情况下竟是有短暂的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嬴政是在指早上韩非与姚贾之事。
“看清楚了。”
“赵高,韩非之事,你不要插手。”
余子式抬眼看了看嬴政,后者倒是没计较他的失礼,脸上还是一如寻常的淡漠。嬴政这话语气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醒,他在提醒自己不要插手韩非之事?他怎么看出来自己想插手的?余子式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来许多东西,面上却异常平静,“是。”
嬴政听见余子式的回答,伸手拍了下余子式的肩,“送胡亥回去吧。”
“臣告退。”
余子式看了眼胡亥,后者走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他伸手把胡亥的手捏在了掌心,牵着他往外走。走出去不长不短一段距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异常清冷的声音。
“赵高。”
余子式回头看去,年轻的帝王披着件黑色的风衣,孤身立在风里,也不知道是看了他们多久。
“这孩子取了字没?”
未及弱冠之年,怎么会取字?连皇长子扶苏都还有几年才会拥有自己的字,胡亥常年居住在掖庭,哪里来得字?余子式想着下意识摇了下头。“未曾。”
“字春秋。”
年轻帝王留下简单的三个字,转身朝着宫道那头走。而余子式则整个人都怔住了,春秋,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一下子就想起那年大雪夜,霜雪满头的男人抱着坛骨灰往外走的背影,那背影逐渐与面前的背影重合。
余子式从未见过一个人光凭背影都能显得那么孤独,像是天地间只剩了那寥寥一笔。他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事似的脊背发凉。
秦王嬴政其实也没想起什么壮烈往事,他只是眼前忽然浮现一副画面。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了赵国四十万人,随后不久,留在赵国做质子的秦公子子楚见境况堪忧,毅然抛弃了妻儿逃回了秦国。赵姬带着年幼的儿子在赵国四处躲藏,仓皇不得终日。那柔弱的可怜女子一遍遍告诉时年四岁的嬴政,你的父亲当了秦王,他不会抛弃你,你是他的长子。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对母子已经成了大秦的弃子,她的丈夫他的父亲已经迎娶了新的女子,身份高贵且年轻貌美。
那天邯郸清晨飘着雨,洗净清尘。孤苦无依的母子没有等来自己的丈夫与父亲,他们等来的是一袭简单青衫,那儒雅的男人撑着伞,孤身而来。
他说:“殿下,我来接你回大秦。”
彼时战火未熄,杨柳依依,那男人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了邯郸城。
正如二十年后,赵高牵着那孩子的手走在大秦宫道上,一模一样。
第36章 虞美人
得知韩非入狱的消息时,余子式刚好接到秦王的旨意。
大秦自此有了第十六位公子,秦王下令命中车府令赵高教其大秦法律条文。
余子式一时只觉世事无常,胡亥终究还是被推到了这权力的泥潭中去。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虽然有所偏差,却从不曾脱离轨道。春秋。就凭着这两个字,秦王这一生都不会动胡亥的命。这两字比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不知管用到哪儿去了。难怪史书写秦王宠溺幼子胡亥,这两个字,胡亥一世荣华无忧矣。
比起这件事的动静,韩非入狱的消息却是鲜为人问津。朝臣对这位绚烂之期短暂如朝霞的政客入狱并无多大兴致,下了朝零零碎碎谈到两句,谁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余子式走过宫门的时候,恰好听见有人在议论韩非,一开口就是“那韩国人如何如何”,那语调分明是在迎合着姚贾的言论。余子式仔细看了会儿那朝官,随即走出了宫门,还没走到马车边,他就已经把那无名小吏的脸忘记得差不多了。
要在这个世上留下痕迹是件很难的事,两千年后谁记得你是谁,来自何方,身居何等富贵高职,满座衣冠衮衮诸公,到最后能被后人记住的不过寥寥几人。可韩非的名字却被传唱了两千年,诸子百家争鸣,韩非一人独领一派峥嵘。
两千年,一个人能被刀笔吏记上两千年,这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赞誉。
余子式回到府邸的时候,青衣魂不守舍地坐在台阶上,绞着袖子愣着发呆。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美,举手是美,投足是美,回眸是美,失魂更是美。
“你在等我?”余子式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青衣抬头看了眼余子式,一双潋滟的眸子像是落尽桃花,她轻轻念道:“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些小时候的事。”
余子式没说话,他静静听着青衣近乎喃喃的自言自语。
“梦里韩国未亡,我父王未死,韩非刚从稷下学宫学成回来。”青衣垂眸,“之后半夜惊醒,再没敢睡过去。我总以为自己早已经认命了……”她叹道:“女子在乱世不认命能做什么呢?我既不愿做那些悬梁的女子,空留个殉国的美名,身为女子又没法如同我的兄长一样战死沙场,想要刺杀,三年来却没见过秦王一面。我不认命能做什么呢?”
“这些话,说了就忘了吧,韩非为了带你出来,也费了不少心血。”
“我累了,认命太难了,恨与不恨,都太难了。”青衣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倦极。
余子式看了眼那一脸灰败的女子,想了想他回头走出了院子,回到自己的院落里,他伸手从墙角的猩红的花丛里折了一支。
再次走到青衣面前,他伸手将青衣发间的木簪抽出来,青丝落了一地有如上好的黑色锦缎。余子式将那株猩红的花插到了青衣的发间,悠悠道:“知道吗?我家乡最有名的诗人有句诗,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青衣抬眼看着余子式,清丽的脸庞像是无暇白玉。
“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戏了诸侯,亡了西周,青衣你瞧,美人乡才是真正的英雄冢啊,她一笑,多少英雄枯骨。”余子式摸着青衣的头发,眼神很是温柔。
青衣凄凉地笑了笑,没说话。
这样骄傲的女子,真是极好看的景致。余子式手指抚过青衣的眉眼,“女子的容貌,本身就能杀人。”
“我如今不想杀人,想救人。”
“救人比杀人难许多。”余子式撤回了手,“这事我怕是不能答应你,韩非我救不了。”不是不愿救,而是救不了。真要救,付出的代价太大,怕是要搭进去吕不韦大半生的朝堂布置。
青衣睫毛微微颤了下,青丝垂地,低眸不语。不知何时抖开的半截领口,露出莹白的锁骨,衬着乌黑长发愈发清艳。
余子式心里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把领口收好,随后转身离开。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了激起青衣求生欲的一席话,多年后还真的掀起一场新的烽火戏诸侯般的盛景。
名花倾城两相欢,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在余子式踏出院落的那一瞬间,青衣忽然开口唤住了余子式,“赵大人。”
余子式回过头。
“这是什么花?”殷红的花静静盛放在青衣一头青丝里,瑰丽无比。
余子式轻轻笑了笑,“虞美人。”
……
余子式去看胡亥的时候,崭新的宫殿,伶俐的宫人,那孩子被团团围着,轻轻皱着眉。余子式一愣,他似乎从胡亥的眼中看出……杀意?
“殿下。”余子式开口唤了声。
胡亥猛地抬眸,眼中一片清亮,哪里有丝毫的阴霾。余子式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自己刚才是看花眼了?他还在思索,胡亥已经起身朝着他跑过来了。
“先生!”胡亥一把拽住了余子式的袖子,直往他身后躲,又是那副瑟缩的模样。
那群宫人极为机灵,一瞧见余子式的装束就连忙行礼,“参加府令大人。”
余子式一眼看去宫女侍卫太监都有,且各个都是一脸恭敬。他伸手把胡亥从他身后拉出来了点,问那些宫人,“你们刚在做什么?为何围着小公子?”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后,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抬头为难道:“大人,小公子自昨日起未曾用膳。”她大着胆子看了眼余子式,眼神澄澈干净,是个极为清秀的小丫头。
余子式扭头看向低着头的胡亥,问道:“你没吃东西?”
胡亥低着头不说话,那样子像是默认了。余子式也不知道小孩又闹什么别扭,对着宫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宫人一退下去,余子式就走到了桌案前看了眼那些饭菜,还真一筷子没动。他扭头看向胡亥,“你怎么了?”
胡亥也不说话,走到余子式身边,坐到榻上拿起筷子麻利地开始吃饭。余子式还打算问的那些话全给再次咽了回去。等他吃完再说也来得及。
胡亥吃得斯斯文文,但还是有些急,余子式给他盛了碗汤,推到胡亥的面前。
“喝点汤。”
胡亥抬头偷偷看了眼余子式的脸色,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看得余子式一挑眉。胡亥立刻低头乖乖喝汤。那副样子,落在余子式的眼里竟有些贼兮兮的讨好意味。他心头一跳,养小孩太好玩了。
“以后要按时吃饭,不要乱发脾气。”余子式板着脸说道。
胡亥立刻用力点头,就差没摇尾巴了。余子式只当这孩子是认生,不熟悉新环境所以闹别扭不吃饭,也没怎么往深处想。
等胡亥吃完把碗筷放下了,余子式才开口问道:“喜欢这儿吗?”
“喜欢。”
“那就还成。”余子式放心了不少。“有哪里不喜欢的,殿下记得告诉我,不要忍着。”
“不喜欢人。”胡亥极低的说了一句。
“什么?”余子式没听清楚,“殿下你说什么?”对于胡亥一到关系时刻说话轻得跟小猫叫似的懦弱性子,余子式有时也挺头疼的。孩子内向到一定程度,也是挺让人糟心的。
“不喜欢人。”胡亥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却还是不敢看余子式。
“你不喜欢那些服侍你的宫人?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余子式忙问了一连串问题,养了这么个不爱说话的孩子,真让人着急。
“没有。”
“那为什么?”
“不喜欢。”
余子式彻底无语了,胡亥以前没看出来脾气这么古怪啊。
一直通过随后几天的观察,余子式才终于了解了真相。他发现胡亥真的不喜欢人!胡亥不喜欢宫人碰他,连碰到衣裳都会默默不开心很久,躲在角落不说话闷闷地发脾气。余子式也不知道该不该觉得荣幸,他是唯一一个接触胡亥然后胡亥不觉得抵触的人。
余子式本来觉得胡亥这毛病挺矫情的,后来转念一想,自闭倾向总比暴力倾向要好。他对胡亥的要求从来不高,不管是教了一遍又一遍的识字,还是胡亥那手见者尴尬的箭术,他始终觉得没关系,这孩子蠢一点愚笨一点他还比较放心。
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大不了就是以后胡亥的事,他多留点心亲自照顾着,不假借他人之手就是了。想通了,余子式也就把心重新放了下来。
这天傍晚,余子式从胡亥的寝殿里走出来,如寻常一样沿着宫道往外走。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会撞上廷尉李斯。
李斯似乎也有些诧异,不过人家道行高,很好的掩饰了过去,还主动和余子式打了声招呼。两人本来也不熟,寒暄了两句就各自走了,余子式走出去挺远后回头看了眼,李斯正往咸阳宫走。
他去找秦王嬴政?他找嬴政干什么?余子式心中陡然有些不安。
第37章 劫狱
郑彬是从自己家翻墙爬出来的,余子式看着那挂在墙上的宗正大人,堂堂的九卿之一啊!秦国机关部门中坚人物啊!
“怎么了?”郑彬轻声问道,“找我干什么?”
“你怎么了?”余子式拧着眉,仰着头看着那挂在墙头的人。
“没事,我……我不想出门,有什么事儿就这么说吧。”郑彬费力在墙头坐好。
“你能下来吗?”余子式觉得他额头有筋在跳。
“不了,上面……视野开阔,你有话快说!”郑彬也皱起了眉,他挂着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