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完本——by山楂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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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没了看棋的兴趣,跟在年轻人后头,开始往回走。年轻人很快消失在弯道中,他没有紧紧跟随,仍慢慢走着,好像刚才的行为,只是他一时兴起。
沿着湖滨走了一截,他拐进一条小道,往里走去。天冷了,道路两旁看不到那些摆摊的小贩。一直快到小区门口,才看见几个卖发饰和生活小用品的摊主,正在冷风中哈哈聊天。
他走进大门,点了点头,算是跟保安打招呼。进入单元门,来到三楼,在门口站住。
钥匙在锁眼里发出咔嗒的声响,转动几下,门开了。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房间里的一切井井有条,包括优惠券和超市卡,都被仔细地归置在不同的收纳盒里。沙发后面有一大排书架,红棕色格子里全是整整齐齐的书籍。茶几上干干净净,除了一个遥控器和一只质朴的陶瓷茶杯,看不见任何杂物。
墙壁上没有婚纱照,摆台上没有跟子女肩并肩站在学校门口的照片,餐桌上没有蕾丝桌布,鞋柜里没有女士皮鞋,屋子里没有任何孩子留下的物品……屋里一片清冷,但跟其他独居老男人不一样,他似乎很享受这份孤寂。
男人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他喝过茶,发了会怔,转身走进书房。这同样是个无趣的房间,整洁得像没有人居住。
他拿出钥匙,拉开书桌最下面那个抽屉。抽屉里放着大大小小许多盒子,看上去像手表之类的饰品。他摸索着取出一只红色首饰盒,哒地打开,专注地盯着里面的东西。他轻抚着它,心里想起她的话:“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交给他。”
他来到窗前,看着楼下光秃秃的树枝,像被施了魔咒一般,颓然无神。生活也是如此吧?心灰意冷之际,指不定哪天,时机到来,有些东西又会焕发生机,变得神采奕奕。
他从来没想过此生还能再遇见她。枯木逢春,一瞬间,他都能感觉到嫩生生的萌芽从身体各个部位涌出来时的欣喜。这个男人的世界,重又变回了彩色,悬挂满鲜艳欲滴的希望。
一个秋日的午后,她出现在他家门口,像一朵猝不及防开在门前的花。
这也许只是个梦。自从她突然消失后,他经常梦见那个穿白色纱裙的女孩。多年以后,他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似梦非梦,梦境和回忆交错辉映,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褪去彼此那条界限,变得恍惚不可分辨。
她飞快地跑过来,亲热地叫他名字,直到被她紧紧抱住,闻见她发丝中弥漫着的清爽香味,他才真切感受到:那个梦中女孩,终于回来了!
时光如梭,她已经十九岁,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激动,幸运女神还是眷顾他的,总在快失去希望时,又迫不及待地给予惊喜。
这些年,他睡里梦里都想着她、念着她。而当她的眼神投过来时,他很不争气地又回到了小时候,不敢跟她对视。
但过去很快就被捡拾起来。多年的同学情谊,很快让两人熟络起来。他们坐在石桥边上,看着浑浊的河水,慢慢悠悠地聊着往事。
随着年龄增大,她的心思没以前那样深了,什么都跟他讲。讲到当年离开的缘由,讲到在外面经受的种种。说到伤心处,她就停下来,双眼望着流淌着东去的河水。
他陪着她沉默。在整个诉说阶段,他是个忠实听众,只负责听她的事,负责理解她的心情。当她说起妈妈突然去世时,他也跟着哀伤,虽然他对那个女人没有好印象,虽然那一年,他爸爸也去世了。他绝口不提自己的哀伤。因为,在这个男孩看来,只用体会她的哀伤就足够了。
她说现在生活得很好。
他放心了。
她说还没有男朋友。
他更放心了。接着,他的脸刷一下红到脖子根。
她只是冲他一笑。
斜斜的夕阳在西天缓缓下沉,点燃天际一丛白云,使它变得像团火焰。火焰燃烧殆尽,夕阳沉入暮色。
红色的盒子像是时间的储存囊,打开后,一串串记忆喷涌而出。他不愿意再多想,扣上盒子,放回原处。记忆也就戛然而止。
☆、恶作剧和入职聚餐
午后,阳光照在泳池上,一池浮动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柏原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看到光影中的云修。他坐在池子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哥走过移门,蹑手蹑脚往他身后挪去。
云修还在出神,对哥哥的举动丝毫没有察觉。
光线愈发耀眼,知了在枝头嘶声鸣叫。忽然,“砰”一声,一池碧水被惊扰,瞬时水花四溅。
柏原干完坏事,窃笑着猫到泳椅背后,悄悄注视着水面。过不了多久,云修就会从水里冒出来,想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柏原就觉得好玩。
水池恢复平静后,光斑返照在白色屋檐上,来回轻晃着。时间嘀嗒流走,他等待了一会又一会,却始终不见云修冒出来。
哥哥有些傻眼。
他带着不确信,走到泳池边。反射光线晃得他用手挡住眼睛。等视线清晰些,看到水面冒出许多细密的水泡,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云修正一动不动地浮在池子里,立刻慌了神,扑通跳下去。
弟弟被拖上来后,似乎失去了知觉。柏原把他扛到屋檐下,唤他、拍他,都没反应。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举动了。
本该叫一声之后再恶作剧。昨晚,看他满腹心事,饭都没好好吃。六月份毕业后,云修就进入程式地产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跟自己当初一样,多少会有点压力。
何况他性格孤僻,没准昨天上班,遇上不舒心的事了。所以,平时那么警觉的人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自己这个当哥哥的,非但没想着开解他,反而还不管不顾地把一个毫无防备的人推下去。
柏原大声喊人。但这个点,司机不在家,小姨逛街去了,刚才看见帮佣拿着一堆衣服去干洗店了。情急之下,他想起新闻里放过,说溺水的话急救很重要。因而,他放弃了冲到客厅里去打电话求救的念头,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先做心肺复苏。
可心肺复苏要怎么做?他没具体概念,只记得两只手掌叠加,按压胸口。记不清要按几下,想着做总比不做强,使劲按压几下后,努力想着下个步骤。
下一步是什么呢?啊,对了!柏原低下头,抬起他的下巴,捏开嘴,刚想往里面吹气。云修身子一缩,咳咳笑着坐起来。
妈啊!柏原被弟弟这突然一下,着实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没反应了呢!
云修在那里笑得喘不上来气,揉着胸脯:“你这是杀人啊!用那么大劲儿,没轻没重的,就是死了也能被你疼醒!”
柏原甩手一拍:“好玩是吧?你活过来了,我差点被你吓死!”
云修看着他,还是掌不住笑:“我一直在呼吸没发现啊?这位哥哥真是智商堪忧。”
“行,你赢了。但我要一狠心,不来救你呢?”
“那你就是杀人犯。”
他见他瞬间作色,立刻撒娇道:“开玩笑哒。”
冲完澡,云修对着镜子用毛巾擦头发。柏原倚在门边,忍不住瞅了一眼他的身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云修就长成小伙子了。”
他整理着额前的头发,用余光瞟一眼镜子里的哥哥:“又想说你老了,对吧?”
柏原看向他的衣帽架:“昨天的正装秀还不错吧?”
云修心中一动,嘴上却回答:“一般般,别人比我好多了。”
哥哥“切”了一声。
昨天,是云修正式进入程式地产的日子。跟哥哥一样,先在人力资源部就职。程雄的观点是:一个富二代要想有所作为,绝不能空降,而应该跟其他新人一样,从基层做起。人力资源部是基础部门,也是核心部门。说到底,人才和管理才是企业生存发展的制胜法宝。
作为公司新人,收到的录用通知单里,其中有一条:报到当天必须穿正装。眼下正是七月流火的盛夏时节,穿正装?柏原跟他说,都穿正装,不会只热死你一个。
衣服倒是买回来了,但这个新人在穿衣镜前左看又看,说不上哪里别扭。试了几遍,汗都出来了。转眼看着床上的领带,真心觉得麻烦透顶。
柏原像个爸爸那样,从西装到衬衫到皮鞋,全部一一过问。他对衣服很有见解,东奔西跑,最后给弟弟选了双开叉款型的黑色西装。
云修试穿时,销售小姐张圆嘴巴,直夸柏原有眼光,说这是目前年轻人最喜欢的样式,英式剪裁,修身又不失庄重,是职场再合适不过的衣服。在销售员口中,每件都是最流行的,只要能卖得出去。
对于衬衫,云修很挑剔,在乎手感和舒适性。柜子里的衬衫基本都是高纱织面料,因此没让柏原再买。
但对领带么,他则一窍不通。柏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经验,买了一条斜纹宽领带,说很多正式场合都需要这种。又给他买了两条黑色梭织窄领带,说现在年轻人都系这种。
早上,都快到上班时间了,还没见云修下来。柏原推门,发现他正对着镜子茫然无措,脖子上还吊着一条领带。
柏原只好进去,把领带从他脖子上取下来。
其实,云修昨天就在尝试系领带,从网上搜索步骤,但系好后,不是领结歪了,就是长短不一,松松垮垮的。一气之下,干脆扔到一边。想着明天或许就能弄好。谁知道,早上起来,越着急越系不好。
柏原让他抬起头,翻起衬衫领子:“不会就说。”
“怕你笑我。”
哥哥啧啧说道:“谁敢笑你啊。”
柏原把领带大致套好,看过长短比例之后,手指绕过他的脖颈,熟练地把长的一端绕过食指顶着的另一端,再绕过来,塞入,顺畅地勾出一个漂亮领结。长度合适,领带刚好垂到腰腹部。然后,柏原看一眼他,边问边调整好松紧,接着在领带结下边挤出一个小窝。
他的手指偶尔触碰到云修的肌肤。不知怎的,这游丝一般的碰触,让他心底漾起一层涟漪,涟漪缓缓荡漾开来,轻轻叩击着心扉。柏原要看角度,眼神像在全神贯注盯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让他感觉一阵燥热。
“领结下一定要留这个小酒窝,能提升男性魅力。”
柏原对这个知识点很是得意,但云修好像没听到。
哥哥从门框挪到书桌旁,问:“晚上的同事聚会,你去吧?”
云修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套西服:“不会还要求穿正装吧?”
“不怕捂出痱子啊!只是周末聚餐会,穿得不要太随意就行。”
“你也去吗?”
“当然啦,又不是只有你们部门聚餐。”
云修才想起来,他在财务部,不跟自己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进入职场后,他好像又遇上了大学时的那种局面。
大家对他客客气气,只是现在,更多了一份敬畏。不是敬畏他的能力,而是敬畏他的背景。怕有一天即位后,弄不好给他们小鞋穿。虽然相处仅一天,但同事们把自己供在一边的做法,让他预感到这种病态的交流格局再次被构建起来了。
会餐地点在一个韩式料理餐厅,以烤肉为主,氛围轻松。一群人到达时,一楼大厅早已人声鼎沸。云修跟着同事们走过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整个二楼,用木质屏风隔出来一个个长方形空间,每个隔间都有相对应的长条桌子,大概就是为了这种小型聚会而设。
开吃前,主任站起来,发表几句,主要内容无非是欢迎新职员加入,希望大家以后能认真工作,好好相处,争取迎来如花似锦的前程。底下哗啦啦一片鼓掌声,尽管比起这种毫无吸引力的发言,他们更在乎会餐安排的菜式。
主任说完,把云修拉过来,仿佛又穿回到昨天办公室里的场景:“当然,很荣幸地,我们部门进来了一位优秀的年轻人,程云修!”
主任突然止住,显然认为这话到了此处有掌声的节点。
他是如此真诚,真诚到一点都不记得同样的场景已经在昨天演示过了。可能抱着宁可多夸,不可错过的逢迎心理,他才这般健忘。
大伙心里又排斥又不情愿,但出来都为混口饭吃,这掌声还是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但对云修来说,这些掌声像耳光,一下下打在他心上。旁边坐着几个同期进来的新人,听完这话,脸上极其尴尬。
但云修何尝喜欢这种氛围?只主任这个态度,就把他顺利从人群中剥离出来了,油和水,泾渭分明,让他实在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跟他们相处。
“当然,其他人都很优秀。”混交际场的,总算还圆一点回来,“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兴之所至,本来想说富二代也好,屌丝也罢,还好及时咽回去了)只要你们秉承一颗进取的心,我希望,人力资源部能给你们提供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好了,话不多说,上酒开吃!”
这话一落,毫无悬念地啪啪鼓掌。
吃饭期间,新人们开始挨个敬前辈。云修一过去,前辈们都慌忙起身,言语客气。这样一来,新人们就不好跟他一起,局面变得有些复杂。
云修不知该如何应酬,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坐着不动了。几轮推杯换盏之后,大伙有些放开了。有个女孩在旁边坐下,想说上几句逗趣的话。一看是云修,赶紧抓起杯子看向别人。
云修闷闷不乐地想,他努力了,但别人不让他融入能怎么办?他跟他们,像隔了一层硬膜,看似清晰透明,其实连表面都触不到。
夏夜的街上,延续着白天的热度。酒过三巡,意犹未尽的同事们转战KTV,主任提早拦下一辆出租车,说要先行回家。同事们望着车子离开,一阵欢呼雀跃。那一刻,云修也好想回去。
所有人已经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地走在前头,唯独他像只落单的燕子,慢吞吞跟在后面。从小到大,他一直深受社交困扰。真是自己有问题么,那么不受人欢迎?
走到一个岔路口,突然有人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云修心内一热,以为终于有人肯搭理自己了。
扭头一看,却是柏原。
“你来干嘛?”
柏原看他情绪低落。
“那边结束得早,我没地方可去,就来蹭局子。”
云修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
同事们回头看到柏原,不约而同愣住了。除了主任,这些人并不认识他。
“我是他朋友,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众人没有异议。在他们看来,能跟云修勾肩搭背的,也不是什么凡鸟。不过,这个朋友看起来活泼一点,反正公司出钱,多一个也不多。
包厢里有一张长沙发和两个单人沙发。云修直接坐了单人沙发,柏原硬把他拱到长沙发上,正好跟一个女同事挨着。云修有些难为情,往柏原这边靠了靠。
来K歌,不是来秀歌技,主要通过这种方式或多或少来疏泄下自身压力。不管唱得好与不好,大家聚在一起,开着震耳的音乐,能唱就吼上几句,不能唱就跟着音乐胡乱摇摆,借着情歌跟女生互通款曲,要的就是这种氛围。没一会功夫,包厢里就已经融融一片。
但云修依旧没跟他们有任何互动。
柏原唱完一曲,点了一首歌:“听说长得好的人,唱歌都不怎么样。我们让云修来唱一曲怎么样?”
众人欢呼。
弟弟不肯。
柏原非把他推上去。点的是首情歌,一个女同事也被柏原拉上去。
音乐缓缓淌出。云修一开口,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倒不是唱得有多好,只是他颔首轻吟的样子,莫名有种让人沉醉其中的吸引力。
只有唱歌时,不需要言语,不用担心他会躲闪。在朦胧的灯光下,只安静看着他的侧颜,就能让人沉浸在恬淡的氛围中,甚至都忽略了演唱本身。
女生唱歌时,云修看向柏原,有种感情在心底涌动。他不曾为自己生在一个富豪之家而骄傲,不明白世人为何觉得有钱人家的孩子没有苦恼,但他却为有这样一个哥哥感到满足。
在这家里,爸爸像个符号,只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和柏原没有母爱,却也不曾体会过什么叫父爱,除非有一种父爱叫金钱。
这么多年来,柏原总在默默为他打理,像一个真正的父亲。担心他在学校受欺负,担心他孤独,担心他被坏人骗走,担心他路上不安全……他总在为他操心,从学习用品到职场着装。包括今天,云修知道他是害怕自己不合群,特意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