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完本——by山楂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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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稀稀落落,都是些没有特色的灌木。路边的一些树上,挂着显示树名的牌子,看到不少叫紫薇树。听着文雅,其实就是一些让人没办法留下印象的小树,甚至都没有树的样子,纤细歪曲,挂着窄小且没有生气的叶片。
既然没条理,索性就杂乱到底,可偏偏又不。这么多植物中,没发现一棵树上结着果实,甚至连柿子都没有。
轰轰烈烈地走过春走过夏,在应该收获的季节,这里的植物无一例外选择傻傻地看自己掉光叶子,掉到一无所有。或是顶一身肮脏的陈旧绿色,呆滞冷漠,像一个古老的守墓人。
两棵石榴树种在亭子一角,细黄的叶子铺满地面。
初夏来的时候,这里开满红得耀眼的花,张扬恣肆。这些花儿经风沐雨,没过多久,一地狼藉的火红,满树芬芳过后,居然没见到一颗小石榴。
云修从那时开始就厌恶这种树,好像生来只是为了博人眼球。眼下,黄叶纷纷,几只麻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正绕着石榴树飞快地转圈,像是鸟儿们在打闹嬉戏又像是警匪追逐。
这场景让云修看得发痴。
柏原笑着:“这些麻雀疯了。”
小时候,云修看到过两只麻雀,在窗台上唧唧喳喳。不知为什么,他认定是在吵架,因为它们只顾着面对面叽叽大叫,都没发现云修靠近。
激动之余互相纠缠了一下,那两只麻雀突然惊叫着跌落不见。他急忙望向楼下,院子里没有它们的身影,他当然知道麻雀会飞,但总觉得,那一下,不是那种安逸地往下俯冲再飞翔的动作,而是它们确实吵架了。
掉落下去时,尖细的声音还留在窗台上,因为还没吵完。现在,看着眼前这些麻雀,他不禁喃喃说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找不到家的方向,才这样乱转的么?”
柏原觉得他最近文艺兮兮的,随口说道:“麻雀哪有家?它们都不会筑巢,因为懒,哪个地方都是家。”
云修听了,心中一疼:跟他一样,又跟他不一样,他做不到哪里都是家。
他怔怔地说:“可是,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总归有个出处,也总归有个去处。哪怕是屋檐下还是岩石缝,再不像样,也是家。”
柏原不以为然:“如果有爱,哪里都是家。没有爱,哪里都无以为家。”他又拽住他,“走吧,好久没去山顶了!”
山顶上,那几块孤零零地大石头依然立在干枯的草坪上。这片地方,除了增盖了一个小卖部,倒是十几年未变。一个老头穿着白色对襟练功服,正对着朝阳吐纳舞剑。
他俩经常坐的那块石头上,还留着昨夜露水的痕迹。
从这里望着山下,看不到湖,只能看见交错的道路和鳞次栉比的楼房。
在这个繁杂的世上,在每一条道路上的每一辆车里,每一个走在路上的人,每一个楼房里的办公室、家里甚至车库里、商场里,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带着自身的色彩,只有他们自己才能阅读。
而在这众多故事中,云修觉得,只有他的故事格外虚假,没一样能让他真切感受到生活的实在。每个人都有家,就他没有。
以前,他总觉得那个家不像家,现在,连不像家的家都不再属于他。爱德华,一只没有行动能力的瓷兔子,尚能找到回家的路。而他却不能,只能像那些麻雀那样胡乱地围着一棵不会结果的树绕圈。
柏原说着什么,云修没有听进去。
以前,他喜欢听他说任何事,哪怕无聊至极。现在,仿佛随着这层关系破灭,似乎已经无法静下心来体会他的言语。
他感觉手指心发痒,就盯着那手指看。
柏原看到他无名指指腹上有一个瘀痕:“怎么回事?”
云修触电似地收回手:“早上醒来就有,可能碰到什么东西,无意中扎的。”
柏原有些落寞地看着他把手抽走,心想:真跟以前不同了。
“你记不得小时候说过,要我一直拉着你,怕我突然跑开,丢下你?”他还是想提醒一句。云修对他如此生分,他不太能接受。
上次说原谅,也就说说而已,他看起来不再生气,也不再坦诚,他真成别人家的哥哥了。
“人不是石头,不会永远不变。我长大了,长到足够大了。”他心里在说:大到可以独自承受风雨,大到不用乞求你们的感情来活着。
“如果你对我还心存芥蒂,我希望你能坦诚说。”
云修摇着头,心想,没有,再也没有了。
你和我只是某场舞台剧的角色,一曲终了,落幕,散场,我们遁入夜色,走向各自真实的生活中去,从此再不相干。
说是不相干,他又想赵医生的嘱托。
逃不开,放不下,他的人生不知道会是如何散场法。
☆、亲子疑云
阳光随着波纹晃荡,柏原盯着水面,恍惚觉得自己也跟着漂荡起来。
佳琪惨叫一声,柏原回头。原来她想站到他身后来,却由于船忽地拐弯,差点脸朝下摔倒在甲板上。
昨晚,她打电话过来,说很长时间没出去,明天去玩玩?
柏原盯着天花板,推脱道:“我还有工作……”
那丫头脾气上来了,像突然窜出的火焰:“那就分手!成天这也不去,那也不去,是不是要换个女朋友才肯去啊!”
被她一冲,柏原有些愧疚,就答应了。现在,也只有佳琪依赖他。
他望着那堵墙,那堵连着他和云修两个房间,又隔开两个房间的墙,长长地叹了口气。
电话没挂掉几分钟,她又打过来:“嗯啊的,你没说去哪啊?”
“你叫我出去,我哪知道去哪?”
电话那头爆出一串鞭炮似的说话声,她较起真来,很有股泼辣劲儿。柏原不知道,过几年,会不会像她老头那么能说会道。一边赶紧想着哪里适合约会又不会太劳神。
佳琪像看穿他的想法,说:“明天就去白湖吧。”
柏原没跟上她的思路,一时竟以为白湖在哪儿啊。
白湖,就在家门口。
他最近很不在状态。
早上出门时,阳光融融。进入十二月以来,还没下过雨。但当他站到船头,看着那些房子缓慢倒退,却感到凌冽的寒意,直透肌骨。
佳琪站在他身旁,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变得断断续续。但柏原还是听见她说:“要不是就你,否则,鬼才来这种破船吹这种破风!”
柏原对着远处笑笑。
湖上早有这种游船,画舫样式或是这种游艇样式。白漆斑驳,底下一层是座位,上面一层,就是柏原现在站的地方,只是一个平坦的空间。两边的栏杆也涂成白色,经年累月,已露出锈斑。
虽然自己家紧靠湖岸,他从没有感受过站在水面、看着那栋砖红的别墅悠悠远去,似乎有种飘扬过海、瞬间就能远离家乡的意味。以前,他和云修怎么就没想过来坐一次呢?
佳琪把乳白色抓绒大衣反复往胸口掖:“冻死了,下去吧。”
他仍望着远处,说让她先下去,他还要站一会。
佳琪撇着嘴不动,脑袋中一个韩剧里经常出现的场景不断骚扰她。
“好冷啊!”语气和软,表情暧昧。
柏原认真又关切地看着她:“那你下去啊!”
“你就没点办法?”
柏原以为她看着自己外套,是那个意思,就准备脱下来给她。
“不是叫你脱!”
一个男人正要上来观光,刚露出半个头,被她这话吓得又缩回船舱。
“那你想干嘛?”
佳琪不知道别的男人怎么样,柏原算是她初恋(小学初中高中里,那种只是传传情书,抛几个眉眼偶尔拉拉手的都不算),但应该没哪个男的像他那么迟钝。什么都要自己主动,平时看他说话做事有板有眼,怎么感情这方面这么不开窍?!
她扯住他的外套,往两边一甩:“就没想着解开纽扣,让我躲进去,再把我包起来嘛!”
柏原听完,看了她好几眼,仿佛在确认尺寸。再低头看着自己这件修身毛呢长外套:“你觉得能包住么?”
他笑着敞开衣襟,招呼她,佳琪这才看到柏原的衣服根本不是韩剧男主穿的那终款式,又羞又气,跑到下面去了。她下去时,没注意到刚才那男人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柏原跟着下来。
一层座位都面向水面,中间留出一条宽绰的过道。现在是淡季。周边的景物开始凋败,而这地方毕竟不算正规旅游地,除了这宽阔的湖面,没有多余的景点供人消遣。况且天气渐冷,没人愿意来船上挨冻。因此,一层只有七八个游人,都看着外面的湖水发呆。
佳琪靠着他肩膀:“其实,我最近心情也不好,总是想这想那。”
柏原不懂她心情不好是指什么,是没人陪她玩,还是新做的指甲不称心,又或是胖了几斤?
“你会跟我结婚吗?”
柏原本能地身子一侧,似乎这话自带弹力。
她略带不满:“只是问问,不要吓死了。”
她又恢复冷静的语气,“其实,你心里怎么想都不用告诉我。等时候到了,我就会明白,也许会哭着接受你的求婚,也许永远都不想理你。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要是觉得没到时机,我会给你时间,要是想离开,我狠狠心,也能理解。”
柏原知道她是有乐且乐的人,但从来没发现也有感性的一面。不管怎样,这话听起来是温暖的。
阳光在湖面上跳跃,柏原望着那片碎钻似的水域,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但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幸福。”他想,哪怕用自己的幸福来交换。
佳琪和云修,都希望他们能快乐,而不是因为自己变得不幸。
佳琪看着他的眼睛,十分深情地说:“就算哪天你一无所有,我还是会爱你。”
柏原被这番盛情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佳琪却似乎要说更重大的话,看了好几遍周围的人,又拉着他换到另一个座位。才压低声音说:“我这几天一直不开心,是因为听到了爸爸的电话。”
柏原脸上画着问号。
“好像在说谁不是亲生儿子之类的。”
柏原一时以为沈道成在外面有私生子。
佳琪不耐地拍了他一下:“想哪去了!他开口叫董事长,肯定是跟你爸爸说话。”她又小心地抬头看看周围,“提到亲子鉴定,好像说你跟云修之间,有一个不是亲生的。”
柏原被她神秘的表情说得心里一抖,但又不太信:“听错了吧?”
“可好好的,平白说这些干什么?”
她认真思考的神情,让柏原开始忐忑不安。不是亲生的,是他还是云修?
佳琪继续说:“回屋后,我想起你以前跟我说过,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还会不会跟你。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说着说着,她伤心起来。
柏原顾不上安慰她,只想着这些话。他跟云修都这么大了,为什么现在才去做鉴定?
他记得云修没来几天,听见小姨跟爸爸在房里吵,小姨嫌他多事,养别人的小孩。但后来,再没听她说起。云修从美国回来,大家都认定是爸爸的儿子。
难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程雄盯着亲子报告,眼里燃起怒火,都快要把纸张烧穿了。
这回是亲自叫人取的血,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样本被装入密封袋,再亲自护送医生来到鉴定所。眼看资料被收进去,他才放下心。
可看着眼前的报告,他又把值得怀疑的流程重新梳理一遍,并没发现有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因此,这份报告是真的无疑。
是真的话,那么以前的那份报告是伪造!是真的话,那么云修就是周涵的儿子!
他感觉一股热血从胸中升腾,将要穿破血管,穿透颅脑,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混乱。
他程雄,一辈子果敢冷静,从没在事业上输给任何人,没想到,到头来,却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是一个死去的女人。因为她的卑鄙狡猾,自己居然心甘情愿地给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而且,还是周涵的儿子!
想到这,他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这口气,他咽不下!
那孩子本来早该葬15 身火海,却被自己糊里糊涂地当成掌上明珠来供养。他身上流着周涵的血液,所以跟他一样可恶,全然不念养育之恩,只想着报复自己。
他几次都想把鉴定书撕碎,几次都想把云修叫过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啊?他曾经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曾经认为集合了世间所有美好的女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歹毒的妇人!
当初,她打电话来,说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时,程雄惊讶的同时还涌起一阵兴奋。她说,做过鉴定了,不是周涵的。
程雄大为宽慰,跟周涵斗了这么多年,这件事最大快人心。虽然生了儿子,苏悦却从来没提过非分要求,这点,跟柏原妈妈很不一样。她越低调,他就越觉得珍贵。
因此,在她死后,他好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缓过心情。沈道成曾建议让孩子改名字。他想起她说过孩子名字的含意,就决定不改。他想保留她在这世上的少数记忆,包括这个孩子,包括这个名字。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深藏不露,祸心暗藏,把自己当成替她供应幼虫营养的蜘蛛,然后等着幼虫成长把他啃食殆尽。
有种叫果蝇的东西,妈妈用针麻醉蜘蛛,然后在它肚子里产卵,幼虫孵出就以啃食蜘蛛为食。所谓最毒妇人心,也就如此了。
坟前的枯草,窸窣作响。程雄站在她墓前,脸上没有一丝愧色。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来这里,不再害怕她的鬼魂。现在,他站在这里,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受害者。
苏悦,你太狠,所以你娇美的容颜才容易逝去。
或许此刻她雪白的牙齿正紧咬着没有唇肉的上颚。
他注视着她,用无比寒冷的语气说:“我不会这么轻易被你摆布。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我来是要告诉你,你设在我身上的毒,我会原封不动、变本加厉地还给你的儿子!”
他歪着头,看向一边的周涵,突然在墓碑上猛踹,直踹到脚背生疼,守墓员路过,大声制止了他的行为。
他耸耸肩膀,回头一望:早该来看了。当时就该想到,很多亲戚都不走动,到底是谁把他们葬在着公墓里的呢?
他想着赵医生温吞的样子,嘴角漾起一丝冷笑:想玩,我们就认认真真地玩!
☆、疑惑
夜色渐浓,柏原悄悄走出房间。
爸爸应该很晚才回来,直到睡觉前都没见到。在走廊停留时,听见房间里传出说话声,就知道他回来了。
下午,小姨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瞌睡。她渐渐有些老人的姿态了。柏原看四周没人,突然问:“我是爸爸亲生的吗?”
小姨被问醒了:“当然,否则他会那么好,让我白吃白住白花钱啊!”
柏原有些不信。
小姨叹口气:“说出来怕你伤心,一出生,就当着你妈的面采了血,亲自去做的亲子鉴定。你爸没什么不好,就是疑心重。”
柏原小心翼翼地问:“那,云修也做了?”
小姨看着电视画面点点头:“嗯,我看过报告。”
柏原一时无话。既然小时候都确认过了,为什么还要去?
晚上洗澡的时候,柏原仔细观察身体,看有没有采血的痕迹。但什么也没发现。拿毛巾擦干身子时,突然想到云修的手指,想到他迷惑的表情。难道?
当时听佳琪说完,他虽有想去问爸爸的冲动,但真要去,他不敢。路过那个紧锁的书房时,也有过进去找鉴定报告的冲动,但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果自己不是亲生,他只有听天由命的勇气。
走廊依旧昏暗,每到夜晚,这里就是一个永恒的梦魇。
他来到云修门前,慢慢扭开把手。房间里的窗帘有一半没拉上,外面的灯光铺进来,把地板和半边床照得雪白。
从浴室出来之后,他想了很多。想到如果云修不是亲生的,也不碍事。爸爸养了他那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不会因为身份问题就把他逐走。
但心里还是不平静,他始终不能把握程雄的决策。这个男人能为了自保把云修推出去,如果发现不是自己儿子,可能更不会留情。他在这两种预想中左右思虑,连觉都睡不安稳。
云修睡在一侧,表情恬静。他的脸皎洁如月光,细密的睫毛勾画出好看的弧线。嘴唇微微翕动,他怔怔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副画,恍恍惚惚,似乎陷入了画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