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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绒花完本——by山楂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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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程雄来说,他有自己的隐痛。说他苦情,他承认一路过来不容易,但言语里满是讽刺,说他卖弄,他不能忍。初出茅庐的家伙,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是无冕之王,可以妄下评论?
他清楚记得自己第一天去程式上班的情形。那时,程式还只是个做密封件的加工厂。老头子善于经营,在当时如蚂蚁大军的零件供应商中异军突起,等他退位时,已经拥有上十个车间。
经由周父巧言说服,程雄被安排到车间做模子。快吃饭时,走进来一个黑瘦的年轻人。
工友小声提醒他:这是我们小老板。
程雄立刻明白这就是老头正室生的儿子。那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像检查一件不合格产品,努起嘴,把他浑身上下检审了个遍。接着,跨大步走到中间,大声说“各位工友辛苦啦,上批订单完成得很好,希望以后再接再厉!中午我请大伙出去吃顿好的,算是犒赏!”大伙欢呼。当工人们肩靠肩互相招呼着出门时,他却转过来对程雄说:“新人,就留他在这里看护机器吧。”
工友立刻放开拉着他胳膊的手。
程雄看着他们潮水般涌出大门,转而环顾着空空的车间,不禁慢慢攥紧了拳头。
这天晚上,周父破例过来找他聊天。
房间里的灯散发出昏沉的光,电风扇吱嘎响着,感觉更烦热了。程雄坐在靠墙的床板上,有点敌意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周父的笑容里带着诡谲,越看越觉得跟周涵相像。
“听说工友排挤你了?”
程雄想,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没被排挤过?在周家这样,在厂里也一样。要不是投个好爸爸,就他那煤炭样儿,也是当老板的料?
“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有很多想法。包括在想,也许有一天,你飞黄腾达了,定要来报复这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程雄心里说:也包括你。
周父像读懂了他的心思,继续说:“你可能觉得在我们家受了委屈。可是,孩子,有时候人要经历不同的事情,不同的环境才会成熟。等你出去面对社会,没错,你现在就面临了,就会发现你在我们家受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女人心胸狭小,但也没伤害你不是?
等你出去就知道,不是你安静待在一角就能保你平安无事。看过电视剧,知道古代的皇帝为什么如此忌讳自家兄弟吗?并不是所有的王爷都想谋反,但即使他们偏安一隅,会会朋友聚聚餐,都会被皇帝误读。我不犯人,人照犯你,只有爬上那个制高点,才能登高望远,才能杜绝别人想要灭掉你的心。
是大丈夫,就不要计较吃几碗饭、喝多少水、哪个比你更得宠。你见识过老头的大儿子,别小看他,在经营方面,很有能力。老头活长一点呢,你就有口饭吃。哪天去了,可能连这种卖苦力的生活都维持不了。说好听点,你也算工厂少掌柜,说难听一点,等他正式上台,你可能连一个清洁工都不如。”
程雄一边听一边来回搓着自己的脚趾头。以前听人说过,周父是只老狐狸,今天一看,果然不错。在周家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他灌输人生鸡汤。但,说这么多,又是什么意思?是想辅助我上位,他捞好处?
周父靠近他坐下,听见女人在门口不满地叽咕。他说:“你看,这就是女人。她们只看眼前,不晓得用长远眼光。我相信你是有本事的人,所以,你也要相信我。只要事成之后你愿意表达谢意,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实话实说,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背景,要想上位,只能靠我。”
程雄听得茫然,但后边几句话让他心潮澎湃,本来还觉得这个小居室闷热逼仄,一瞬间却感到神清气爽。不过,等他躺下来冷静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一没实力,二没靠山,想硬生生地把已经上位的嫡子拽下王座,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周父如此诚恳地打下包票,还是令他生出几分向往。
程雄问他怎么做?
周父很神秘地回答:“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出门时,他露出狡黠的一笑:“我们这叫互利共生。”
☆、雨后的墓地
九月六日上午,刚下过一场雨。墓园里十分清爽,石碑上残留着水渍,像一件件才洗过的家具。
小姨穿着白衬衫、红色短包裙,怀抱着一大束百合花走在前面。云修则磨磨蹭蹭地跟在柏原身后。比起清明节,小姨更喜欢在妈妈的生日这天来扫墓。
就跟没实施多久的五一长假一样,很多人还没明白过来假期的意义,人山人海的旅游潮已经震撼诠释了它的强大功效。清明节虽不具备如此号召力,但到了墓园就知道,这一天里同样人头攒动,连个落脚的地儿都不好找。即使是你亲人的地盘,总有不识相的越界过来。搞得不开心了,对方就说来的人多,实在站不下,见谅啊见谅。
每到这种时候,更显得姐姐这里没什么人气。有时候想想,清明节,那些亡魂们是不是也会面临堵在地下通道处三步一挪的窘境呢?每个人都想上去面会亲友,总会造成秩序混乱。小姨知道妈妈不喜欢挤,于是,每年生日,她才正式过来祭拜。避开鬼魂们的拥堵高峰,姐姐可以妥妥当当地梳洗打扮之后,再不紧不慢地过来。
柏原从来没真正领会过上坟的意义。对他而言,能够出来转转总是令人愉快。尽管,墓园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每次来,小姨总要在坟前讲上很长一通话,要把她正在过的生活,事无巨细地说给姐姐听。他偶尔想象过,妈妈会不会跟自己一样烦,却毫无办法呢?她总不好从石碑后面冒出来,揪起小姨的耳朵让她闭嘴。
而对云修来说,上墓园是件恐怖的事。他害怕这些森森的墓碑,哪怕是在晴空下,都不能消减掉一丝阴森的气氛,何况还是在这种愁云惨淡的日子里。但他没办法说不,还没弄明白去哪里,小姨就已经不由分说把他拉上车。
过一会儿,小姨招手:“柏原,来跪下,祝你妈妈生日快乐!”
柏原扑通跪在百合花的香气里,磕三个响头。云修以为自己也要跪,忙不迭跑过来,小姨却急了:“哎哎,你不是她儿子,不要跪啦!”又嫌他站得太近,叫他到远一点的地方等着。
柏原扭头望向云修,也学着他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中铅云密布,似乎刚才那场雨没消耗它半分半厘的能量。几只灰扑扑的鸟飞过,像是乌云变的。
小姨按下他的脑袋,他就跟着唱生日歌。给死人唱生日歌,这场景不免有些瘆人。
柏原唱完歌就跑过来,拉着弟弟来到墓园顶上,一起看山下的楼房和马路。以前,小姨开始跟妈妈说话时,他就一个人来这里坐着发呆。现在,多了个云修,就感受不到以前那份孤单了。
云修忽闪着眼睛,若有所思,伸手拔起一根草,幽幽地开口问:“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吗?”
云修存有这个念头很久了,但不敢问。爸爸如果想说早就告诉他了,如果不想说,问也是白问。
柏原被难住了。弟弟刚到家里时,就听下面的人议论,说是妈妈死了,才把孩子接到家里来的。后来听到小姨跟爸爸吵,好像也是这个说法。柏原想,如果还活着,那么至少一次两次都会来看看孩子,但她从来没有。可如果真死了,就应该像他妈妈一样,有块石碑啊。
他感觉自己无法回答,只好摇晃着脑袋。几滴雨从云里掉下来,像落到了云修的眼睛里,闪出湿漉漉的光芒。
柏原无以安慰弟弟,只好指着山下向远方延伸的道路:“你看,那条路有那么长。可能你妈妈还活着,只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等长大了,沿着这条路去找,没准就能找到。或许,过几年,她会沿着这条路回来找你。”
云修也满怀希望地看着那条路。
“你怕鬼吗?”
云修觉得在这种地方问这种话,很不合适。到处都是鬼,要怎么说呢?说怕,怕鬼不高兴;说不怕,又怕鬼来吓他。
柏原像个小大人似地说:“如果是认识的,我就不怕。但我不记得妈妈,只看过照片。要是她出现,不知道自己会害怕还是不害怕。”
云修听后,发现自己也有这种困惑。可他的情况更复杂,连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许她出现的时候,自己还以为是陌生的鬼而逃跑了呢?
他望着那条路,旋即又想:也许她只是在远方呢?
另一边,小姨从包里拿出一个薄垫子,就这么盘腿坐下来,全然不顾包裙被撑得紧绷。这就是人少的好处,不用顾及别人的眼光。她又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吸吐上几口,接着开始像一个有故事的人那样回溯人生。
“看到那孩子没?就是刚才跑过来的。大眼睛,白皮肤,跟那个狐狸精越长越像。哦,你可能对那个女人没印象。好像只在开年会的时候见过,就那个穿粉色长裙的妖精,没点狐媚气的女人根本不会穿这种礼服。
当然,你可能印象不深。他们勾搭上时,你总在忙自己的事。不过,长得再美,再会勾人,也逃不掉命运无情。你走后没几年,她也没了。你死时,我没见他掉几滴眼泪。她一死,柏原他爸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副要死不活的德行。也是没良心。所以男人么,你不能要求他如何如何,就算他答应着,心里又未必这样想。
但想靠自己又谈何容易,你不就是个例子。我是个闲人,既没有你的能耐,也没有抓住男人的能耐,只这样凑合着混日子罢了。要不是为了你儿子,我宁愿找个农民嫁了,过些平淡无奇的日子。别人看我,浑身名牌,无限风光,可我觉得即使抽烟喝酒吸毒,都比现在的生活有滋味。”
裙子绑得大腿发麻,她抖落烟灰,换了个美人鱼的姿势:“看到柏原了吧?都快长成小伙子了,是我们家的种。只是,跟那小子好得很。当着我和他爸的面,不敢明护着,背地里最会跑去说好话哄他高兴。老娘是情敌,这下一代其乐融融的,也是少有。不知道你听了是什么心情。不过,也别太难过。兴许是太小了,搞不清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等长大了,要各自成家,要分公司了,我想柏原会有自己的盘算。我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这花怎么样?小区门口那家花店买的,老板换了,店还是老名字。原先的老板,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就像你一样,前几年还在店里挑选花朵,过了几年,就来到了这里。跟你擦肩而过的人或许也在想,你去了哪里?所以,这金钱啊,名利啊,真的无关紧要。虽然对我来说,没有是要疯掉的。
那俩孩子回来了。明年,给你换种花吧?老吃一盘菜,总是腻味。你好好在那边过,不要太好强,好强的人活得太累。别担心孩子。我虽然是个不称职的小姨,但也不会让他受伤害。”
柏原在背后突然一吼,小姨吓得烟屁股都掉了。她拖着麻木的双腿直起来,冲着墓碑吼:“看到了吧?你儿子!”
回去的车上,路过那栋会所时,柏原又逗弟弟:“云修,你看死……”
这次,小姨果断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忽视数据,放空自我,自我翱翔
☆、深夜车祸
深夜,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长空,睡梦中的人都听到了这犹如利器剐过玻璃般的刺耳声音。房间里电话铃声大作,在焦灼的空气中振颤,仿佛再没人接它就要自己跳起来。
猛睁开眼,看见满头大汗的周父。他突然站在自己床前,把程雄吓得不轻。半夜三更的,一声不吭也就算了,可这大冬天的,怎么还出汗?
周父似乎也被吓着了,看他醒来,却不说话,好像那些话堵在半道吐不出来了。刚刚接电话的手还在颤抖,他顾不上掩饰。
“怎么了?”程雄第一反应是:周涵出事了。难道死了?能让他们家人神经紧绷的只有这个宝贝孩子了。可如果是他出事,周父没必要跑到这里来充神发愣啊。难道,老头驾崩啦?
“你倒是说话啊!”
周父这才一抹脸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当得知既不是周涵也不是老头子,而是另一个人出事时,程雄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一年来,他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由于勤奋肯干,很快由模具工转到生产小组,当起了小组长。大儿子黑着个脸,只要老头子一天不死,这掌柜还得老实听父亲安排。提拔书下来后,工人们没一个表示不满,且这人做事确实挑不出毛病,他也只好作罢。况且,区区一个小组长,对他构不成威胁。不等他爬上来,没准老头就翘了。
但程雄不这么想,这个小组长是当得一身劲。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慢慢来嘛,一年一级,不断进取,离继承人身份也就不远了。
但此时,听着周父断断续续的叙述,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有多纯真。商场如战场,不存在雪白干净的上位史,只有你死我活的宫斗剧。听着听着,忽又被另一种恐惧摄住,如果,如果……他想不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在周父的催促下,脑子空白、四肢僵硬,都不知道怎么起来穿的衣服。
不顾夜黑风寒,两人急匆匆出门。在距离事发地几公里的地方,终于见到了那个同样在簌簌发抖的当事人。
会面在一个小树林里,枯骨般乱伸的枝桠不时剐蹭到人的脸。往里走了好一截路,三人才放心站住。程雄扫视四周,静谧诡异,身后有个破茅草搭成的小棚,可能是废弃的守林员落脚处。屋顶上一块草帘垂落下来,挡住了一大半的入口。光线很暗,看不清那人长相,只能看见他瑟缩着肩膀,听声音像快要哭出来了:“老板,我家里还有父母孩子,这,这下,我该怎么办啊?我不能坐牢的!”
他一直重复这句话,好像除此之外,什么话都说不了。
称雄看着周父,周父只在家里那会慌了阵脚,此时踱着方步,不慌不忙,看上去相当冷静。他教那人降低声调,慢慢呼吸,直到呼吸平稳为止。
这老狐狸聪明,没有急着去确认现场,而是叫那人弃车徒步来这里商量对策。也是这时,程雄才了解清楚他所谓的上位策略。
他雇佣了一个农村司机,通过几天摸排,弄清受害人的行动轨迹。这阵子因为赶一个大订单,大儿子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最近他的车子送去维修了,一般都是叫厂里的司机用面包车把他捎到家附近,然后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里吃过夜宵后,再慢慢走回家。因而,这段从快餐店到家里不足三百米长的路,就成了下手的最佳地点。
起初,周父只想让那人撞一下,撞断胳膊或腿,不能去工厂上班。那样程雄就有机会在老头子面前展示能力,有机会接触管理层,得到更快的提拔。要知道,光是提这个小组长,老头就费了好一番力气,硬是扛住老婆的哭闹、儿子的冷眼,安排他鼓动工人们,发挥群众基础,好说歹说才搞成功的。程雄虽然年轻,但真要慢慢熬,怕永远等不到出头之日。老头子年事未高,但身子骨不好,哪天突然去了,没名没分的,这工厂哪还轮得上程雄啊。
周父是老头的亲信,但大儿子看他怎么都不入眼。所以,他怕有个万一,扶持的人上不去,到时连自己都混不下去。所以,左思右想,才想到这么一出。但没想到的是,农村人不知道分寸,用力过猛,油门大开猛撞过去,一不小心就撞过头了。
周父问:“真撞死了?你确认过了?”
那人呼吸没捋顺多久,又变得急促,似乎想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反正我当时下来,就看到嘴里直往外喷血水,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又不敢报警,这会儿天寒地冻的,没撞死也冻死了。怎么办!不该贪这个钱的!老板,你要救我,否则我胆子小,警察一问肯定全盘托出!”
周父拍拍他肩膀,很耐心地说:“急也没用。你冷静下来,听我说。首先,你不确定死没死,万一没死,只要赔点钱,认个错就完了,我还按原先的价格给你补偿。”
“那要死了呢?”
“要是死了,我跟你说,这属于交通肇事,不是故意杀人,要判也是很轻。”
那人着急了:“不行啊,我不能坐牢!坐牢了,家里人怎么办?我在村里的名声臭了,爹妈的脸往哪搁?!再说老婆孩子要受欺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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