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完本——by山楂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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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一个小学生还不懂得什么叫情窦初开。只记得,这扇铁门嘎啦啦打开,紧接着,一个女孩欢快地跳进晨光里,像一颗活泼的水珠。她的脸庞透着朝阳的红晕,耽美文库随着她的跳跃也一摇一摆。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她倏忽停住,回头一望。这一望,他顿时像被耀眼的阳光摄住,竟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她是个脆弱的精灵,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把她惊飞。
那一次,他跟着她,一直走到学校,走进同一个教室。看着她放下耽美文库,跟同桌说话,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一言不发,整个人处于恍惚状态。
他心里明白,班上不存在这样一个女生,尽管其他同学都活生生地在跟她说话。
班主任进来,说今天给大家介绍新转来的学生。就看见这个女孩走到讲台那里,朝全体同学绽放微笑。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从那道铁门里出来的女孩!
他俩很快就熟悉起来。因为每天都要从她家门口路过,女孩性格开朗,很好相处。时间一长,两人很自然地开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有时候,等他走入小巷,发现女孩早已在门口等候;有时候,他要喊上几声,女孩明亮的应答声才传出来,他就等在门口,等待那扇铁门把她吐出来;有时候,既没在外面看到她,喊上几声也没人应,再敲门时,里边就会传出她妈妈不耐烦的呵斥声:“早死到学校去了!”
他怕她妈妈。虽然没正经见过几次,但总觉得那是个暴躁的女人,可能生活不如意,所以脾气这么大。他不理解,对待那样可爱的女儿,她怎能如此粗暴?要么是她后妈。因此,每次敲门时,他都怀着两种心情,却是一样忐忑。
他们在一起聊天,做作业,偶尔出去玩,算是朋友了。他什么都跟她说,包括心里的秘密,但她却有所保留。每每提到家庭,她就不作声。
也许有难言之隐,她很少说起家里,从不说我爸爸怎样,我妈妈怎样。这么多次,他没在那个房子里听到过男人的声音,也没见过男人进出,因而判断,她没有爸爸。至于是死了还是跑了,无从得知。
他还听过母女俩吵架。一直以来,她留给他的印象是美好端淑的,没想到还会那样说话。妈妈一个劲地在抱怨生活,抱怨女孩上学还不如打工强。她并不妥协,认为她有责任、有义务供自己读书。母亲言语恶劣,她毫不退让。两人吵嚷的声音穿透铁门传到他耳边,使他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回忆起来,这是初一上学期的事。此刻,他站在这扇门前,仍抬起手,时光倒流一般,仿佛重又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吵架声。但他定定神,发现整个小巷都空荡荡的,静谧异常,连一声虫叫都没有。
他拍拍门,没人应答。再拍门,侧耳细听,没听到里边有脚步声传来。心想,难道真的辍学打工去了?
拍打铁门的当当声,一直在傍晚的空气中回荡。没人出来,也没有邻居来告诉他情况。他站在狭小的台阶上,迟迟不愿转身回家。
也许她们没听见,等他一走,可能才匆匆过来应门;也是临时出门了,等他回去,她们就在小巷另一头出现了。他总觉得自己一走,就错过了第一时间跟她交谈的机会。
他在檐下站了许久,那扇铁门像是铁了心,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回想起母女俩的争吵,懊恼地想着自己同样捉襟见肘的家境。这个暑假,父亲去世了。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当中,不曾来这里看看,结果却意外地错过了她。如果当初来这里转转,或许就能弄清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以后,他每天放学都来。秋叶打着卷落在台阶上,天空灰暗如尘,人们漠然路过,自行车的当啷声像是寻常生活的自在节奏。
他坚持不懈地拍打铁门,直到有一天,里边传来女人的应门声。
他浑身的细胞都像被这声音捋过,涌起亲切的快感。这一刻,即使是她妈妈板着脸出来,他也很想扑上去抱住她。他会不顾她的白眼,邀女孩出去转转,说说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门打开来,不是她妈妈。
一个中年妇女惊讶地看着他。
他说出女孩的名字,问她在家吗?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从妇女听到这个名字时,露出费解的表情就可以猜出来。
“呃,你说的,可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吧?”
他心头一咯噔。
从来都是这种情况。
她走了,再也寻不到她。就像刚开始出现在他眼前,现在连离开都像一种幻觉。突如其来地出现,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孑然走在石板路上,沿墙的缝隙里钻出头发丝似的草,开着同样孱弱的花。他掐下一朵小花,把它笼在手心里,那几乎无法感知的花瓣贴着他的手掌,感觉像是带她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
☆、第一次喝酒
云修被柏原推着进酒吧时,心里是不情愿的。放假了,只想待在家里看看书、听听歌、玩玩游戏。
柏原缠着他,非让弟弟陪他来街上逛逛,说是好长时间没出去,身上都快长草了。事实是:根本就是他酒瘾犯了。
果然,经过这家酒吧门口时,闪烁的红色霓虹灯成功诱惑了他。
“十九岁,该锻炼酒量啦!”
有时候,柏原像他爸爸,总念叨? 牛愀酶嫠#酶笥殉鋈ィ醚Щ峥怠⒑染啤5菩薏豢狭烨椋绕涫蔷啤K惶苊靼赘绺缥味跃凭绱巳劝拖窀绺缤幻靼姿耘懿降娜劝?br /> 酒吧里热流涌动,柏原拉着弟弟在吧台坐下,兴致盎然地看对面的小哥调酒。
调酒师背后的玻璃架子上,摆满了银色调酒器皿和各种酒瓶,构成璀璨的背景。只见他将威士忌和蜂蜜倒入酒杯后,加入半杯开水,摇匀。伸手从一个深色盒子里拈过五枚丁子香花蕾,细心地嵌到柠檬片上,放到酒杯里,再撒上桂皮粉,滴入柠檬汁。再次摇匀,插上桂皮做点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事后把酒杯往客人面前利落地一放。
看得云修都想鼓掌了。终于明白女人为什么喜欢鸡尾酒,本身这调酒过程,就充满了新奇感,酷似一种迷幻魔术,最后林林总总出来一杯色彩缤纷的酒,从外表上就被迷惑,大概早已忽略了酒精的危险。
柏原怕弟弟看不懂原料,于是一边看一边问个不停。小哥不急不躁,耐心作答。后来,云修才知道,哥哥是这里的常客,很多调酒师都认识他,带着新顾客前来,态度总不好冷淡。
小哥忙过一茬之后,问他们喝什么?
柏原潇洒地说:“稍微烈些的,推荐几款?”
云修吓一跳。
他揽住他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男人第一次喝酒,一定要喝醉。”
小哥调了一杯伏特加,加上红梅汁,放到面前。柏原让他试试。
云修像试尝巫婆的药汤一样,把嘴唇慢慢伸到杯口,浅浅呷了一口,立刻眼泪都快下来了,赶紧呸呸。
柏原抚掌一乐:“你这样,以后来酒吧真的会很丢脸。”
跟做实验似的,柏原又叫小哥给他调一杯温和些的。
完全把他当小白鼠了,云修连连摆手。
柏原说:“万里长征,你连第一步都没走出去哦。”说着,端过之前那杯烈酒,咕咚几口,就像喝饮料一样轻松,看得云修头皮直发麻。酒量这东西,好像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天生的。他在家从来没发现柏原这么能喝。
第二杯,云修仍没能喝下去,那种杂合着糖浆、柠檬与酒的液体,闻着就犯晕。这次他连尝都没尝。柏原嚷嚷着换品种,自己接着喝掉这杯。
云修苦恼不已,正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听见有人招呼柏原。转头一看,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长得十分精神。
“俞航!也来喝一杯?”
那人纳闷地看着云修,柏原介绍说:“我弟弟。”
俞航礼貌地笑笑:“哦,第一次见。”
两人坐在那里聊开了。
云修总算松口气,开始看向别处。如果这人不来,自己的下场注定很惨。
吧台侧前方,是一个圆形舞台,有个男人一边弹琴,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哼着民谣。很多人坐在下面,十分配合地挥手呼应。如果非要说酒吧的魅力,估计就是这种情调。不用西装革履,不用正襟危坐,不用瞻前顾后,只需一件休闲衣服,一种氛围,几瓶酒,就能甩掉一切包袱,做最本真的自己。
半个小时后,俞航起身,离开时跟云修打招呼告别。
柏原望着他的背影,问:“这人帅吧?”
云修没在意。
“你真该去看他跳舞,简直有致命杀伤力。”他一笑,“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男人,但还是这么认为。”
说完,叹着气:“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没人喜欢?”
云修不知道这是在说那人还是说自己,没有接话。
“说你是我弟弟,没准他不信。”
“为什么?”
柏原手里早就多了一瓶酒,感慨地说:“他也有个弟弟,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云修想,这种怪异的家庭形式,居然还很普遍。
“知道他是富强集团的长子吧?”
这下,云修真惊到了:“富强集团的公子,不是俞世贤么?”
柏原哼哼一笑:“他是小老婆生的。”
“这么说,还是长子失势了?”
“嗯,怎么说呢?俞航妈妈早跟他爸离婚了,所以,俞世贤还算名正言顺。世贤妈妈是个厉害角色,他爸什么都听她的,所以俞航毕业都大半年了,还不让进公司。”
云修陷入了沉思。其实,这时候柏原也在想,如果各自的妈妈还在,他俩是不是也会闹得势同水火。
狗血电视剧里,只有那种失恋的人才会喝得酩酊大醉。云修反正没弄明白,说让他去练酒量,却把自己喝倒了。
云修费尽力气,才让他暂时安稳地靠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挪地往酒吧外面走。说暂时安稳,因为过不了一会,他又会顺着身子滑下去,像一根失去攀附能力的藤蔓。云修只好再次把他拎上来。
里边的小哥,叫他调酒很勤快,一个眼神过去,就已经把酒杯放到你面前。客人喝醉了,叫他搭把手,他说工作期间不方便。只管销售,不管后续服务的家伙。
周末的黄金时段,连打车都不容易。他累得满头大汗,等柏原再次滑到路边时,他索性也坐下了。柏原的头靠在他肩膀上,云修一边喘息,一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云修。”
“难受吗?”
柏原嚅嗫着:“你想妈妈吗?”
云修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像没听见一般,继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许他跟俞航的谈话,激起了内心潜藏的情感,所以才会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
“我知道你想。我也是。哪怕是个不怎么样的妈妈,都想见见。至少,难受的时候,她能跟我说说话,能安慰我,而不是只在石碑上笑,没有一点温暖。俞航说妈妈太强势,逼得他没有退路,逼得他身心疲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好啊,还有个妈妈会唠叨、会关心他。比我强,比我俩都强。”
云修也变得敏感了。这个时候,他开始羡慕起酒的作用。比起柏原,因为清醒反而更难捱。他不知道妈妈是生是死,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看着自己、想着自己。
每次挨罚的时候,他也想过,如果妈妈在的话,就不用承受这些。这种孤独和无助,比柏原更强烈。他曾挂着干掉的眼泪,掀起窗帘一角,望着远处的湖面,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希望能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妈妈。幻想有一天,妈妈会突然出现在门口,开口唤他的名字。
柏原的头歪过去,又摇摇晃晃地靠过来。
一辆空的士在面前停了一会,云修没有叫。一对小情侣上了那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夜晚的城市道路中。这些纵横交错的路线,通往多远的地方,又会在哪里交汇?这些人去往哪里,又在哪里分手?……
冬天的风,带着冰魄,云修听到柏原的牙齿在打颤。
“还没车吗?要不要给司机打电话?”
云修隔了好长时间才回答:“再等等吧。”
柏原沉默一会,又开始说:“你不要怪小姨。她的脾气,是爆竹,一点就着,一点就着。不要太当一回事。有时候在想,妈妈是不是也是这种性格?如果是,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想她了呢?我总感觉,你妈妈是个耐心温和的人,跟你一样。”
再听下去,云修的眼泪快要掉下来。
“作为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对别人总有怨气。所以,不要恨小姨,要恨就来恨我。”
云修听得云里雾里,扑哧一笑:“我恨你干嘛?”
柏原捏他一下:“不是想让你开心嘛!”脸上露出醉笑,“以后,我要好好保护你,绝不会后退半步!”
云修心想,你不祸害我就谢天谢地了。但转头看他真挚的眼神,就没作声。虽说有点无厘头,但所有这些话,倒不像喝醉酒的人能说出来的。
一辆出租车停下。柏原自己爬进车里,温暖的空气立刻将他们包围。
云修随着这摇摇晃晃的频率,抱紧柏原,不让他滑溜到座位底下去。收音机里正唱着:
风停了又吹我忽然想起谁
天亮了又黑我过了好几岁
心暖了又灰世界
有时候孤单得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
一切喧嚣被隔绝在外,车子驶入下穿隧道,刺眼的白色灯光照得他闭紧双眼。感觉到光束掠过,却感觉不到她拂面而来的气息。他在心里呼唤:妈妈!
☆、背景颜色
朱可希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在寒风中啪啪作响。
走进院子,看到爸爸满脸通红地坐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甘蔗。满满地咬上一口,肥厚的腮帮鼓胀,嚼一阵,吐出一大团甘蔗渣,边吃边用脚划拨,板凳旁边已经堆满米黄色渣子。
即使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她都觉得恶心。
“爸!我早上才扫过,你就不能吐到簸箕里嘛!”
“扫过就不能再扫啦?你这丫头,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我看你一点都不体贴。我吃点甘蔗,又不让你伺候,扫个地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啊!”
妈妈从厨房窗户里探出头:“别一天到晚吼吼吼的!别人看着不笑话啊。”
可希不知道这话说给谁听的,也许是说给他父女俩的,指桑骂槐的本事,谁都不及她。进到厨房,妈妈接过袋子,抄家似地翻了一遍:“你这孩子,盐呢?”
她记起来自己买了酱油、买了醋,就是没买盐。在小卖部的时候,看见跑过去的云修,一下失了神。也顾不上清点物品,付过钱,急匆匆就往回走,想着没准回去路上还能碰见他。
她慢悠慢悠地在路上晃,时不时回头,但并没有碰见他。只好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妈妈又开始念叨,还上大学的人呢,连买什么都记不清,都不如小学生……
可希喝断她:“再去一趟不就行啦!”
她出门时,深深看了一眼这房子,心里真是厌恶到极点。
这脏乱的棚户房,不隔音的墙壁,垃圾成堆,每到夏天,苍蝇蚊子成群,在黏糊糊的身上乱转。穿着满是汗渍的背心、游手好闲的青年在角落里转悠。几乎天天都能听到摔锅砸碗的争吵声,吵得她都没心思写作业。
爸爸挣点小工钱,只知道跑出去喝酒、跟人吵架。妈妈在棉纺厂上班,每天总有不如意的地方,不是抱怨工资低就是抱怨活难干、领导难伺候,没有哪一件事能让她平心静气。
现在想想,这个家只有自己一个孩子,真是不公平。她回家要做饭、洗碗、打扫屋子,有时还要去菜园,而父母的恩惠,她一样都没享受到。包括生下她。在她看来,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都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她再次来到小卖部时,心里已经决定,明年暑假绝对要出去打工。这种地方,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就在她买盐时,另一个男人经过小卖部。他在红色帐篷布下停住,怡然自得地准备看几个老头下棋。但他的目光随即被一个年轻人吸引,看到他大步往回跑,发丝在风中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