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大笑招魂去完本——by琉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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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杭家上上下下已交代训练多遍,才会让那位小叔叔一时顺口叫出。
如此看来,杭澈近几日路上越来越频繁的纸燕子传达的极可能不是公事。
“笑天君”这个称呼,君字前面加上除“笑天”以外的任何字,贺嫣都不会接受。贺嫣虽然是“嫁”过来的,但他排斥所有有关结婚的仪式,也不会接受杭家给的有关夫人身份的称谓。
杭澈显然了然于胸,他给贺嫣选择了和自己一样的“君”称,并点了“笑天”两个字。
贺嫣或许会拒绝杭家给他封君,但他不会拒绝笑天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他给自己取的字。
虽然这个字后来得到无良子的认可,但使用频率实在太低,无良谷里习惯叫他阿嫣,无良谷外并无人能唤他表字,参照杭澈的表字冷清的境遇,他的“笑天”两个字不出意外也是一样的下场。
杭澈这种安排,贺嫣承认很受用。
杭家的仙府名曰“暗香书院”,取意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杭家以梅花为家徽,梅树漫山错落,梅影山水相连,子弟家服领边袖口皆绣梅花,建筑处处画梅雕梅。
岁寒三友松竹梅,杭家先祖独爱梅。梅与松竹不同,松竹不开花,而梅有花期,添了点红尘妍丽的味道。
想必衷情于梅的杭家先祖是一位傲骨迎霜的君子,又是一位执迷痴情的才子。
进门礼再减省,高堂还是要拜的。
杭澈父母早亡,无高堂主婚,有资格受拜的只剩下那位辈分比杭澈高四代的曾叔祖父——春信君。
见到春信君,贺嫣吃了一惊。
修真之人可用仙术使容颜长驻,即使百岁,也可? 0啻好嫒荨4盒啪呛技业诙ň行思抑Γ尬厝徊蝗酰由嫌钟泻技业幕颍劓讨安孪氪盒啪厥欠缱俗烤恕?br /> 未曾想,竟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头儿。
※※※
二更春信君
春信君初见贺嫣也不见外,劈头就问:“你姓贺?还是何?”
贺字与何字,确实容易听错,贺嫣重复了一遍:“姓贺,名嫣,字笑天。”
春信君:“贺嫣,不错,好名儿。”
贺嫣:“……”
他的表字笑天被自动忽略了。
春信君又问:“无良子可好?”
贺嫣有些意外,答道:“家师安好。”
春信君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事,道:“我认识你师父。”
这个奇了,贺嫣没听师父说过和谁有交情。
春信君兀自接着道:“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是个好孩子。”
贺嫣:“……”
能管无良子叫好孩子,春信君辈份真是高到令人发指。
由此也可大致推断出师父无良子的神秘年纪。按比春信君低一辈算,应该在百岁左右;若低两辈,便是六七十岁。
“原来师父挺年轻”,贺嫣心中吃惊,有些意想不到。
对话过一轮,春信君对杭澈娶了个男媳妇的之事却还只字未提反对,且一直对贺嫣好言好笑,显然乐见其成。
贺嫣忍不住惊奇,“如今的杭家人可真够开明”。
仙史里有载,“杭家第三代辅君空山君杭昕被娄朗强娶,杭家举家悲愤。”这才到第五代,杭家思想竟已解放到可以坦然接受子弟娶男妻了。
春信君没头没脑地问完一圈不着主调的开场白,才稍正了神色对贺嫣道:“我叫杭攸,是杭澈的曾叔祖父,他们都叫我春信君,文绉绉的怪不好记,你若记不住,叫我老头儿就行。”
有人为老不尊,有人返老还童,这老头儿却是个老顽童,言行之特立独行打破了贺嫣印象里杭家人一成不变的冷淡形象,贺嫣觉得有趣,尊敬地笑道:“笑天见过春信君。”
春信君笑眯眯道:“彼此报过姓名就算认识,咱们说正事儿。杭澈突然说要成亲,我看你并不愿嫁,他用何手段逼的你?”
贺嫣:“……”
老头儿说话太匪夷所思,连贺嫣都不知该说何是好。
贺嫣不愿意嫁是真,但他更不愿意把事儿捅出来让别人八卦,于是敛了眸道:“未曾。”
春信君哦了一声,道:“杭澈他……一身毛病,我现在可管不了他,他不顾一切要娶你,想必是能听你两句的。你替我说说他,别把自个搞那么累,把担子全压自个身上,又没人逼他,整得苦大愁深的,何必呢,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快活。”
老头儿不按套路已经突破天际,贺嫣惊悚地一次次吃惊,半晌才回神道:“听说杭家有一尊一君困在连墓岛……”
老头儿立刻撇清关系:“你说的是杭昭和杭昕那两个小子?那鬼岛里面还有其他家三位家主,加起来一共有五位。五位当年的绝顶高手联手皆无法破阵出来,指望外面一帮小辈破阵进去?别说我老人家给你们泄气,这事儿难办。”
春信君停了停,想到什么,提高了声音道:“杭澈那小混蛋是不是以这事逼你?你别信他,逼你去送死的事儿他做不出,你还是好好操心他会不会到时自己先献阵,别累你年轻守寡……”
贺嫣:“……”
震惊之大,已经哑口无言了。
杭家长幼有序,杭澈没有中途打断春信君的话,他微沉了脸等春信君说完,有些恳切地道:“曾叔祖父。”
这是在央求春信君不要再说了。
春信君翻了一个白眼:“人家笑天小友不愿嫁你,你逼他成亲又是何苦?况且我也不想害人家大好青年守寡,哦,你们婚契都答了,已经是夫妻。但形式上这个主婚人我却不能当。你们俩何时情投意合再来找我,只要老头儿到时没死,一定给你们主婚。”
春信君停了停,又道:“杭澈,在婚姻一事上,你真是快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连杭昕当年被强娶都比你强,好歹当年娄朗对杭昕是有心的,单相思的人是娄朗而不是咱杭家的人。”
杭澈:“……”
贺嫣:“……”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神展开。
杭澈笔直跪下,不肯放弃:“曾叔祖父,孩儿是一定要娶他的。”
春信君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咱们杭家重情,代代伉俪皆是两情相悦,譬如你父亲去了你母亲殉情跟随,我虽烦透了他俩这种甩手不管事的做法,但好歹他俩于夫妻之义上,别人挑不出错处。”
春信君训完杭澈,转头好言好语对贺嫣道:“笑天小友,你别惊讶,杭家这样的夫妻很多不止他父母一对,哦,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别怕,并不是说若杭澈去了就要你殉情的意思,杭家家法没写这一条。”
他停了一下,有些同情道:“不过剩下的那个人孤零零地守寡也怪可怜的。”
既而又神秘得意地笑道:“你猜杭家几代长辈,为何独独我能活到现在?哈哈哈,全仗我终身未娶。虽然说我这个老光棍给祖上丢人,但也好过杭澈这种单相思,他比我丢人。”
顿了顿,春信君又恨铁不成钢地一笑,转对杭澈道:“他对你无意,你若去了,他也不会跟随……这又是何苦?”
杭澈微微蹙眉。
贺嫣:“……”
春信君:“我看他也不会替你守寡,你又是何必?”
杭澈脸色苍白。
贺嫣:“……”
春信君:“我杭家能容你娶男子,却不能任你儿戏婚姻。”
贺嫣敏感地捕捉到一点什么,抱着一线希望问:“春信君,杭家可能休妻,可能和离?”
春信君同情地望向贺嫣:“杭家只有丧偶,没有休妻,没有和离。”
如一道惊雷打在贺嫣头上,他僵硬地望向杭澈:“杭澈,你瞒得我好深啊!”
贺嫣心中怒火交加,甩手离去。
没有拜堂,最苦恼的人是贺惊雁。
因为这样他不算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他回无良谷就遥遥无期,有些烦恼。
想起无良子说过,成亲那日会送上全副嫁妆,如今贺嫣已到杭家,而无良谷嫁妆未到,难道师父早有所算?师父真是神通!
隐隐之中,像印证什么预感似的,解惊雁猛然想起出谷那刻回头瞧无良谷时被忽视掉的心绪:层峦叠翠,山涧鸣;暮雨不来,春不去;外人寻不到的幽谷,是他的家乡。
解惊雁忽然有些惆怅:“我要何时才能回去家乡?“暗香书院有一处主阁,名曰水清浅,是历代家主所居。焚香之役后,冀家、秦家、尹家先后重封新尊,只有杭家再无出仙尊。春信君临危现身主持大局,却未加冕仙尊,仍以辅君称;而后杭澈少年当家,亦未加冕仙尊,也是以辅君称。
是以杭家虽一直有家主,却在临渊尊后再无仙尊,为表对仙尊敬意,仙尊居所水清浅四十九年未有人入住。
现任家主杭澈也不住在这里。
杭澈的住处位于水清浅东边一处小院,名曰“月黄昏”。
彼时贺嫣大怒离去,杭澈起身紧随。
他冲到哪,都有杭家子弟向他恭敬行礼,他要发疯撒泼不好朝无辜的人下手,横冲直撞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憋得慌。
他冷脸问道:“你住何处?”
杭澈掉头道:“随我来。”
贺嫣咬牙切齿:“我要拆了你的楼!”
踢破两扇门,掀番两张桌子,原本还要砍几颗树,见月黄昏里的梅树长得可伶可爱,收回了毒手。
贺嫣怒问:“杭澈,你到底想怎么样?”
杭澈面色苍白:“我想娶你。”
贺嫣:“你究竟为何非要娶我?”
杭澈沉默片刻,抬眸,凝视他,像用尽全身力气道:“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贺嫣大笑道:“我和你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你究竟是看上我的人,还是招魂术,还是无良谷?”
杭澈沉默。
贺嫣:“你们杭家只有丧偶,没有和离,所以你一定不会写那封休书,你打算拿什么给我交代,像春信君说的那样,把命交代在那鬼岛,给我一个丧偶的交代?”
杭澈沉默。
贺嫣气得笑出来:“你为了救杭家一尊一君,不惜代价娶我,甚至打算把命交代在里面,真是孝感动天啊;对我也算安排妥当,没有亏待,涿玉君你真是个君子啊!”
贺嫣越问越迷茫,他从突如其来的暴怒中辗转地冷静下来,突然不知自己为何愤怒。
杭澈按无良谷的招亲帖光明正大地去闯关,闯过关合理合约娶他,没有错。
他嫁进杭家,自然也该向杭家长辈尽孝,杭澈的设想并不过分。
他骂了杭澈一路,已经不是因为之前所谓的被杭澈利用,杭澈打算把命交待进镇魂印,也不需他贺嫣以命相搏招魂,杭澈似乎所有事情都计划好了,从一个家主的角度,挑不出错处,然而,贺嫣就是生气。
他控制不住地大声地吼了出来:“我就是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什么都不跟我说的样子!”
吼完这一句,辅天盖地的情绪袭来,时空错乱,角色混乱,他一时觉得自己是贺嫣,一时又觉得自己还是梁耀。
眼前的小院像北京的四合院,梅树像京城暮春的柳树,站在白梅旁的杭澈,仿佛就是在纷白柳絮中因过敏正皱眉不适的林昀。
※※※
三更昀澈乎
贺嫣吼完后,双手痉挛地捂住脸,手心里沾了泪,用力按住,几近失控。
再抬头时,眼里布满血丝,神情茫然而错乱。
他愤恨地吼道: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读不读书关你屁事?”
“我逛夜店要你管?”
“我就是被人打死都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你凭什么管我?”
“你既然那么嫌弃我,你走啊,你管我干什么?”
“看我笑话是不是?”
“我爸把你当亲儿子养,我反而像捡来的一样,把我比下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美国的公司他全部交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去美国了干嘛还要回来?非要回来显摆给我看,要我难堪是不是?”
“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说啊!”
“我讨厌你!”
“林昀,我讨厌你!”
“滚!”
角色混乱地骂完了,贺嫣双眼通红,像人偶一般肢体僵硬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道:“林昀,我讨厌你……”
那段话他上辈子骂过一次,在他出车祸之前,他和林昀最后一次吵架。
那是他前世对林昀最后说的话。
梁耀对林昀说的最后一个字是,居然是——滚。
那个字之后,猝然永别。
再没有机会说对不起,满腔的悔恨无法倾诉。
他前世大多数时间是笑的,游戏人间的笑,嬉笑怒骂的笑,然而他却记不得多少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刻,记住的都是冷漠和悔恨。
越是想忘记,越是根深蒂固。
在这一刻,在暗香书院,在那个某些方面很像林昀的杭澈身上,他压抑二十四年的情绪发酵到临界点,巨大的压力冲破时空界限,记忆深处的悔恨奔涌而出。
无法再克制。
也不愿再克制。
贺嫣任由念力涣散,道心开始危险地动荡,念力濒临混乱,贺嫣的决眦欲裂,头痛欲裂,用力抱住自己的头。
双眼通红,神志不清,分不清此世何世,今夕何夕,隐约中看到一张痛苦而惨白的脸。
招魂术忌大悲大喜,忌念力动荡,忌六神不安,此刻贺嫣整个人六神不宁,危险地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有一双手伸过来。
先是指尖试探地碰触他的手指,清凉的触感轻轻地抚在贺嫣的手指上,那股清凉顺着血脉滑向四肢百骸。
对方指尖微微颤抖,似乎像握着什么珍宝生怕打碎了似的,缓慢而坚定地展开,纤长细腻地包裹住贺嫣的手指,温柔地握紧,清凉的灵力一点一点自对方掌手传导入贺嫣的身体。
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克制而柔情。
贺嫣内里乱蹿的神识像被月夜下的湖水沁过,从不安混乱中渐渐平静。
贺嫣神情渐渐不那么痛苦,他怔怔地抬眸,寻找杭澈的眼。
杭澈神识未经动荡,脸色却惨白的比贺嫣更难看,他紧抿的唇咬出细细血丝,唇边漏出几不可闻的一个字:“梁……”
骤然顿住。
贺嫣神识未明,未曾听清,迷茫中不自觉地问,“梁?你是要叫我梁耀么?林昀是你吗?”
杭澈痛苦地望着贺嫣,这个霎那,他差点就应了。
他更贴近半步,微微抬了手指,想要把贺嫣拥入怀中。
然而,最终他缓缓地阖上眼,待重新睁眼,他道:“小嫣,不管你以前遇到如何讨厌的人,以后有我在。”
贺嫣目光仍是茫然,慢慢地开始能感受到手上清凉的触感;嗅觉恢复,淡淡的梅墨冷香萦绕鼻尖;紧接着视觉也恢复,低下头,看到杭澈双手交叠握着他的手。
听觉也恢复了,听到:“试着接受我,可好?”
贺嫣仍是怔怔的,未抽开手。
杭澈脸色肃然克制,心底却在凌迟。
方才贺嫣失控嘶叫,把梁耀的痛苦完全发泄而出,是怎样的痛恨才会让一个人时隔二十四年仍然厌恶到要痛骂另一个人?是怎样的念念不忘才会如此执着不肯释然?
无论是杭澈还是林昀,无论某一刻意志松动到差点就要承认,当听到看到方才差点走火入魔的贺嫣时,杭澈鲜血淋漓地亲手掐掉林昀的存在,断绝了自己潜藏的最后一线“相认并重新开始”的幻想:梁耀,我们的前世太糟糕。
宿醉整世醒来,你忘记那个混蛋林昀,今后不再有痛苦,我们重新开始,试着接受杭澈,可好?
没有人说话,周遭宁静。
贺嫣目光渐渐清明,凝视杭澈:“林昀?”
杭澈肃然不应。
贺嫣又唤:“杭澈?”
杭澈沉重点头:“我在。”
此时同时,门外过来一队子弟。
六位子弟正好奇为涿玉君”月黄昏”的门竟凭空没了,才举步想要察看,一阵劲风扫过,那两扇方才被贺嫣踢塌的门板被一股大力掼到门上,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六位子弟反应不及,被扣得踉跄连退几步。
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杭渊拉了拉最前面那位的袖子:“小叔叔,你方才看见了么?”
杭朴懵懂木然道:“看到了。”
杭渊又望向旁边:“杭潭,你也看到了?”
杭潭小心点头,道:“看到了。”
后面三位也咽了咽道:“我们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