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2 第一部完完本——by鱼香柚子皮

车库里一片漆黑，还十分阴冷。卷帘门被拉下的刺耳金属声在巨大的密闭空间里混出些诡异的声响。乔易辰就算平日里胆子没那么小，这时候身上也止不住有点哆嗦。下意识地寻找同行人的身影，没想到手腕突然被谁抓住了。
“！”后背一凉。
“手电。”
身边的人低声说。
摸索到它的背包，拿过手电给它。机器人依然攥紧他的胳膊不撒手。虽然乔易辰像布娃娃一样被它扯着一步一赶地往前走着，但是确认它在身边的感觉让人心里踏实不少。循着微弱的光源，地下车库的全貌渐渐浮现在眼前。地方很大，也很空旷，还有稀疏几辆没来得及开走的车。车上厚厚的尘土表明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来了。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想来也来不成。
耳边静得可怕，只有两人被回音无限放大的脚步声，以及头顶密布的管道里潺潺的流水声。跟着它走了一段，眼前却不断出现熟悉的景色。一开始乔易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在第三次看到墙边那辆脏兮兮的暗红色跑车之后，乔易辰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一股寒气从脚底袭来。
不会是……碰上鬼打墙了吧？
曾经看过的恐怖小说里的情节一个接一个地钻进脑海。这种鬼地方，难说没几个冤魂恶灵之类的。要是被缠上了还得了。乔易辰越想越觉得可怕，无助地朝身边人望去。没想到机器人的脸上却毫无危机感，要说，倒有些迷茫和困惑。
妈蛋。
自己竟然忘了一件这么重要的事。
这家伙是个路痴。
乔易辰被自己刚才那没出息的德行气得半死，突然放下心来，脚后跟倏地一软，差点没撑住一屁股坐地上。发觉乔易辰脸色发白，机器人拽着他往身边靠了靠。然后轻声说：“没事，这儿不会有鬼的。”
这家伙会读心术吗？
“我是机器人，有机器人的地方就不会有鬼。”它笃定道，“我们和鬼不是一个体系的。”
这个理由倒是微妙地令人难以反驳。想想这家伙和什么不知名的鬼怪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乔易辰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最终还是靠着路标和指示牌找到了从地下车库通向主楼的门。
九宫格的密码键盘仿佛炫耀一般地贴在门上。毕竟八年过去，门禁密码估计不知道被改了多少次。这家伙能行吗？
疑惑地看向它，机器人一脸自信道：“我俩可是同类，能精神交流的。”
见它说得正经，乔易辰也就信了。看它像施展巫术一样对着门锁又摸又挠又发功，好像紧闭的大门能感应到它的脑电波，随时张开自己的怀抱一样。那只故弄玄虚的手一阵浮夸的摆弄，然后迅速在键盘上胡乱按了几下。
……
“哔——————”
这声音怎么也不像密码正确的样子。而且大门完全没有能打开的迹象。它所谓的“精神交流”显然是这家伙随口胡扯来忽悠自己的。乔易辰歪着脑袋看它，看它渐渐露出事情败露的谄笑，不禁觉得，胸口的怒火快要把心底最后一丝胆怯燃烧殆尽了。
半嗔半笑地在它胸口砸了一拳。机器人像小姑娘一样捂着胸口一脸羞涩地躲开。把它揪回来说别闹快想想办法天快黑了，机器调皮道：“我那是逗你，这锁我能不会开？”
它状似优雅地轻轻在键盘上一阵敲打，随着一阵短促的“滴滴”声，门真的开了。
乔易辰目瞪口呆。
机器人洋洋自得地拽着乔易辰进了大楼。
***
一开始，乔易辰是真相信机器人有“开锁神功”。但是没多久，在叶骏铭曾经的办公室门前第三次响起悠长的电子音之后，乔易辰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两人的第一站目的地定在了这里。乔易辰想实地观察观察叶骏铭办公室的构造，推断一下办公室投毒的可能性。而且身边这家伙，也许同样想回来看看也说不定。
密码再一次失败了。乔易辰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不可能摸两下就能随意开锁。不然，这种高度危险的机器人会有人卖吗？卖电子锁的厂家岂不是要倒闭了。
“喂，这种锁不会有错误限制次数吧？”
算起来这是第五次了。
“没有，放心放心。”
试了半天仍然试不出正确的密码。乔易辰问刚才的怎么就行。机器人正色道，楼下那个的确是它开玩笑。地库平时有两个密码轮换着用，能开说明这八年来并没有改。现在这个显然被人改过了，改成什么没人知道。
乔易辰有些心生退意。但是看它那么执着，恐怕也是很想进去的吧。绞尽脑汁想了想，乔易辰突然灵光一闪。跟机器人一说，它眼里也闪出惊喜的神色。
两人找到所在楼层的电闸，咔嚓一拉。轻松快捷，门开了。
喂，这么说这地方岂不是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嘛？
跟着机器人走进办公室，乔易辰心中“啊——”了一下。
他决定不往机器人所在的方向看。
这是因为，要是它偷偷哭了，自己也能假装没看到。
眼前——已经不能说是办公室了，最多只能算是个库房。
房间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些废旧桌椅、建筑耗材、保洁用具，还有一大堆送剩下的员工福利，像什么大豆油、菌菇礼包、海产干货、和散发着酸腐味道的水果篮。
看来似乎没有人记得，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和他离开的原因。
机器人一言不发，背对自己看不到表情。乔易辰想着要不要让它一个人静一静，正想悄悄退出去。还没来得及转身，胳膊就被拉住了。
“你不是说要来看的吗？”它问道，脸色很平静。
“哦……”乔易辰有些惶恐地应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段尴尬的沉默后，机器人平静地开了口。
“我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竟然是在这里和他大吵了一架。”
它说的应该是叶骏豪本体出车祸之前的事。
“听到哥哥和舅舅要联合起来对付我，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情绪。你知道吗？”它指了指自己脚下，“我就是站在这里，对他说：‘你是不是只把我当成你复仇的工具？’”
它自嘲地笑了笑。
“我崇拜他，相信他，依靠他，把他当成人生的目标，同时我却怀疑他欺骗我，利用我，甚至会害我。我是不是不正常？”
窗外血红的夕阳让眼前人的轮廓变成一道剪影。那道影子就这样孤零零地伫立在晚霞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在这火一般燃烧着的天空之中。
乔易辰忘记了呼吸。
想要让它远离痛苦，远离沉重的过去。想要让它快乐，无忧无虑。想要一直陪伴它，温暖它，让它不再孤独。这份冲动不知从何而来，乔易辰也不想去管。他用力咽下嗓子里的腥甜，走到机器人的身边，牵起它的手，紧紧握住。
“因为在乎所以才容易患得患失啊。”乔易辰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大家都一样，这哪里不正常了？”
乔易辰终于看清了它的表情。黄昏中，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无助地望着自己。“你不知道那时候，听到我的话之后，哥哥的样子。”它懊恼地说，“我明明知道伤害了他，却仍然在怀疑那场车祸和他有关。我……”
“你也太小瞧你哥哥了。”乔易辰打断了它，“你哥哥跟你一起这么多年，还能不清楚你的脾气吗？我看啊，与其说他是被你的话伤了心，还不如说他在担心你冷静下来想清楚之后，会后悔自责跟自己过不去呢。”
它的表情有些意外。
“你不总这样吗？有事没事先发作一通，想明白了又回来低声下气，你当我不知——”
乔易辰没能说完。因为，他被紧紧抱住了。嘴里塞满了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
“小辰。”耳边响起难耐的叹息声。
嘿，这家伙，跟自己回了趟家别的没学会，净学着跟自己爹妈一起叫“小辰”了。
“小辰……”它还在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说着。
双手很自然地回拥住它。
怀中的人深吸一口气，接着吐出一句颤抖的低语。
“老天怎么会让我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啦~~上个月赶论文太拼身体出了点小毛病所以多歇了几天~~现在已经基本好啦~~终于更了一章我也松了口气嘿嘿嘿~~祝阅读愉快~~
☆、三个人
乔易辰本来还是满心怜爱，一听这话直接“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半截又被嘴里塞的绒毛呛住，埋在机器人肩头嘿嘿笑着咳嗽了半天。
“你这话跟哪儿学的？”
这家伙不愧是八年前造的，这说话的风格快赶上小学时候班里女生传看的言情小说了。
看乔易辰笑得起劲，机器人撅起嘴一脸不满，嘴里嘟囔着什么：“你当我傻子吗？”乔易辰连说“没有没有”，听着却有点敷衍的意味。机器人更加不忿了，紧锁的眉头像是要拧成一朵花。它生气的样子也很有趣。乔易辰伸出手捏捏它气鼓鼓的脸颊，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呀。”
“……”
它的表情停顿了一秒钟，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天快黑了，还是抓紧办正事吧。”它松开了手。
？
乔易辰有点不知所措。看看窗外，太阳的确已经下山，屋内的光线也迅速减弱。两人之所以选这个时间过来，就是为了避免在公司里撞上什么人。夜晚虽然不易被人发觉，但是点灯的话外面看会有亮光。所以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完成行动是最理想的。虽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乔易辰还是迅速收拾起心情，开始巡视四周。
这间屋子面积不小，但是早已看不出原本办公室的结构，所以实地考察并没有什么意义。迄今为止能得到的讯息只有：办公室有密码锁，外人可能难以进入。断电后密码锁会失效。但是整层楼的人都会发觉，下毒者应该不会用这么引人耳目的做法。那么如果是熟人作案呢？一杯咖啡，一份工作餐……或者把□□混进点心里当成礼物送给叶骏铭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的话究竟是在家中毒还是在单位中毒根本没办法界定。而且没有任何消息指出警方曾经搜索到混着过量药物的食物或者饮品，所以他杀的说法一直都不成立。可是他又完全没有理由自杀。一时间理不出头绪的乔易辰心情有些烦躁。抬起头，看到墙角机器人默不作声的背影，乔易辰心中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沮丧。
应该是……自己会错意了吧。
它的那句话。
想当初它刚苏醒时就对自己就没什么好感，说到底只是运气不好摊上一个看不顺眼的主人罢了。因为哥哥的缘故有一阵低潮期，自己适时安慰了几句，所以之后产生了一点小依赖。
大概如此，也只有如此了。
它说那句话的意思，应该跟自己以为的不一样。
还有它一直以来的暧昧举动，可能只是一种无聊的嘲弄，对于那份还没开始就已经消失的感情。或者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回报，对于曾经照顾它心情的自己。
所以，在乔易辰主动示好之后，它会有那样的反应。
这样就明白多了。乔易辰长出一口气，胸口却愈发沉重，甚至有些难以呼吸。心不在焉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得。要说唯一的收获，也只是机器人从靠墙的缝隙里摸索出的一本老旧的书。
书很薄，鹅黄色的封面上画着一朵简洁的小花，看着十分淡雅。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鹅黄的底色周围晕着些斑驳的岁月痕迹，但是仍然能依稀辨认出用艺术字体勾勒出的书名《有关春天的100首英文小诗》。书名下方，是熟悉的名字——
译者：谢悦琳。
这似乎是这件屋子原来主人的遗物。
翻开第一页，扉页的角落里有一行小字：给铭哥，生日快乐。
乔易辰以为机器人会再次动摇，然而它并没有。它只是轻轻地把书角的折痕抚平，然后郑重地把它放进了背包里。
趁着天边还有一丝光亮，两人顺便“造访”了庞少全的办公室。除了凌乱得让人无法踏足的办公环境，乔易辰没有得到任何建设性的信息。
最后一站是走廊尽头的档案室。如果能找到庞少全利用不正当手段爬上高位的证据，说不定就能解释他加害叶骏铭的动机。不过那家伙被抓这么久了，估计有用的资料也不会留到现在吧。一路上不停思索如何撬开档案柜的乔易辰完全没发觉到周围的异样。刚到门前，还没碰到档案室的门把手，乔易辰便被身边的人猛地揪了回去。
机器人力气很大，拽得乔易辰差点没站稳摔个跟头。它一个侧身把乔易辰拉到身后，浑身警觉得像一条觅食的猎犬。
“怎么——”
“嘘！”
刚要出声，就被它制止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紧贴的温度让人有点紧张。
看到乔易辰不解的视线，机器人凑近耳边轻声道：“里面有人。”
有人？那赶紧跑呗。扯扯它的袖子，乔易辰示意跑路要紧。但机器人摇了摇头。
“是熟人。”
它像是要进去和里面那人叙叙旧的样子。
乔易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机器人便丢下他推门而入。
“呆在这儿别动”。它说。
想着别给它添乱，乔易辰乖乖靠在门边，竖起耳朵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也不知道它究竟要干什么。突然，一阵短促的惊呼，档案室里的那个人像是被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好久不见啊——”
刻意拖长的尾音。
“冯秘书？”
似乎是机器人在说话。
“……”
不，它的语气异常陌生。也许，这是最接近叶骏豪本人的声音。
那个被称为冯秘书的人没有回答。乔易辰只能依稀辨认出衣服和纸张不断摩擦的窸窣声。
“梆！”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狠狠砸上了铁皮柜。
乔易辰一惊，忙推开门问：“骏豪，你没——”
“你别过来！”
它怒吼道。
乔易辰定住了脚步。
从来没见过它如此生气的样子。脚底不觉有些发软。放轻动作慢慢靠近，乔易辰越过档案柜的缝隙往里面望去。昏暗的角落里，瘫倒在地上的男人一脸惊恐地抱住头。机器人右脚踢在铁皮柜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倒是跑啊？嗯？！”
它的样子，就像是玩弄手中猎物的猛兽。
“二……二少爷……”
“冯秘书”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二少爷。
这人是叶家的人？
二手店店长不是说8192的容貌和八年前不同了吗？那这人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个冯秘书只是缩在角落里不停直哆嗦，好像见了鬼一样。也对，真正的叶骏豪已经死了。也许他真以为自己见到鬼了也说不定。
“多年没见，没想到冯秘书你，还是热衷于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啊？”
机器人拿的应该是从那人手中夺来的文件。它低头简单扫了一眼，轻笑着说：“舅舅那个脑子应该想不到，这次居然是被自己人坑了。”
它把手中的纸张胡乱一撒，然后凑近濒临崩溃的男人，用一种危险的语气道：“你这么受舅舅器重，应该很清楚吧……”
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哥的死，是不是他的杰作？”
男人像拨浪鼓一样猛地摇起头。反正如果真是庞少全做的，这人八成也脱不了干系。这会儿他这么“忠心护主”，估计只是为了自保吧。
“你敢骗我的话……”
领子被它揪起来。“小心我捏碎你的脑袋。”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听着却叫人毛骨悚然。乔易辰知道它并不是做不到这种事，想过去劝它冷静一点，又怕坏了它的事，最后只能扒着柜子心神不宁地死死盯着那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而冯秘书俨然快被吓尿了裤子，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述冤情。他那话的意思大概是，叶家大少早就想把公司占为己有，而庞少全也想分一杯羹，两人共同的敌人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叶骏豪，又怎么会窝里斗。
呵呵呵呵，说的跟真的一样。
那人以为这么说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对面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我活着时候的事吧，那我死之后呢？”
屋内的光线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但是乔易辰觉得，那个冯秘书估计已经被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