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2 第一部完完本——by鱼香柚子皮

另一条。
“有时间过来聊聊吧。”
乔易辰关掉了手机。
有时间再说吧，现在他并不想去思考那些问题。
不，不是不想，是没有精力。
眼前这些事，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
医院开了一周的吊瓶。乔易辰决定早上先去单位交个假条，再回来好好休息。
打开衣柜，乔易辰奇怪地发现，自己常穿的黑色羽绒服不见了。
因为老杨带他去医院的时候只是胡乱裹了什么毯子走的，所以按理说外套应该还在的啊。不仅羽绒服，还有围巾手套和毛线帽子都没了。稍微想了想，乔易辰又憋出点火气来。
一定又是那家伙。
要走还要卷走几件衣服吗？
连忙去放现金的抽屉里翻了翻，的确少了几张钞票。但是前几天自己刚取了不少准备交房租。这家伙要拿还不全拿走，留几张算是怎么个意思？
脱力地重新拿起手机，臭着脸打开机器人定位软件。哼，跑了这么久还在自己家楼下，这个蠢东西。
套了两件秋天厚度的外套，乔易辰烦躁地下了楼。门前冷风一吹，他马上痛苦地咳嗽起来。想着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乔易辰硬着头皮向手机指向的目的地走去。
地方不远，在小区的超市附近。天色已经微亮，却没亮到可以看清一切的地步。路灯熄灭的街道泛着一股青灰的色调。没多久的功夫，乔易辰便在两楼间的缝隙里找到了目标。
它穿着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戴着灰色的毛线帽子和围巾，蜷缩在墙角，一脸莫名其妙的赌气表情。
乔易辰依旧没出息地咳了半天。它循声注意到自己，脸上看着愈发的不甘心。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乔易辰摆出主人的架势，淡然道：
“怎么，没有我，你倒是找地方充电啊？”
正中红心。
机器人一脸嚣张地想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乔易辰身心俱疲，话也不想多说，干脆地转身往回走去。走了两步，见它没跟上来，便回头甩了句：“不走拉倒。”
余光扫到了它的脸。它的眼里闪着些类似委屈的东西，配上熟悉的无辜表情，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乔易辰心里一软，无奈地走到它身边，没好气地问：“站得起来吗？”
它一撇嘴，费力地撑起膝盖。顺手提起了地上一个巨大的白色塑料袋。
刚才天黑没注意到，这时候就着淡橘色的朝阳，乔易辰终于看清楚了，那口袋里装的，是亮黄色包装的退烧贴。
略微执拗地把塑料袋抢过来，一开始它还不愿意给。乔易辰细数着：感冒药，止咳糖浆，方便粥，豆沙面包，巧克力，暖宝宝，烧烤味的薯片，牌子死贵的硬盒香烟，两罐啤酒，运动饮料……最后，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大柚子。
它只是傻愣愣地杵在那儿，眼睛故意瞧着别处。那样子，似乎在害羞？
乔易辰突然有些内疚。
也许自己，一直都误解它了。
这家伙只是嘴巴臭，这么看来，心肠并没有那么坏。
“买个东西而已，你干嘛蹲在这儿不回家呢？”
乔易辰语气彻底软了下来。
它马上不服气地回道：“谁让你家长得那么千篇一律啊？老子我——”说到一半，才发现是自掘坟墓，便悻悻然闭了嘴。
乔易辰这才明白，原来机器人里，也有路痴。
越想越觉得有趣，他干脆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嗓子糊住了痰，结果又是一阵地老天荒的咳。
这口袋东西加上一个柚子还挺沉。想着它电不足没力气还是自己提吧，乔易辰拒绝了机器人伸过手想拿回袋子的举动。刚没走两步，一阵寒风吹过，脑仁里“噌——”的一声耳鸣，脚后跟差点没站稳，眼看就要厥过去了。
身后一双手突然扶住自己，接着，脑袋上一片温暖，围巾绕上脖子。乔易辰乖乖地任机器人把它的全身装备转移到自己身上。在看到自己手背结痂的针孔时，它皱着眉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张口。
它的羽绒服下只穿了一件T恤。乔易辰看它连这件也要脱下来，连忙说不用不用，马上就到家了。它强硬地用衣服裹住自己，抬起乔易辰的双手，然后一转身，就这么把他背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感觉令人有些惊慌。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听怀里的家伙不耐烦地说：“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消停点吧。”
原来那天也是被它背回家的吗？
机器人晃晃悠悠地迈开步子。担心地问它：“你电量够不够啊？”它只是说，老子充一晚上能用三天，你以为你比我懂？
乔易辰的确是累了。本以为输完液能多撑一会儿，结果他还是在宽厚又温暖的后背上犯起迷糊。
身体向下滑了一下，怀里的人用尽力气往上拱了拱。紧紧搂住它的脖子，怀念的机器嗡嗡声轻柔地在耳边响起。
乔易辰一再忍耐，却没能抵住理智的全面溃败。
“乔治亚……”
怀中的温暖实在太熟悉。乔易辰以为这些天的自我放纵，已经能够让他走出死胡同，能够收起无谓的脆弱，做回原本的自己。但是，在这一刻，他又失败了。
机器人“啧”了一声。
脸贴上它温暖的后脖子，乔易辰泣不成声。机器人厌恶地移开脑袋：
“喂喂喂，你可别把鼻涕蹭我身上啊！”
“乔治亚——”
背后这个烦人的鼻涕精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出不来了。机器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把快要滑下去的人类往上拱了拱，然后自暴自弃地说：
“对对对，好好好。”
“没错，我爱你啊爱死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亲爱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机器人背着小乔怎么记得路~~
☆、真实身份

两周后，乔易辰勉强算是康复了。在这期间，机器人8192虽没有惹出什么麻烦，却也没帮上什么忙。跟病人抢吃抢喝不说，家务一概不会，玩乐却比谁都在行。叫它跑个腿，每次出门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这么看简直就是个完全不顶用的废物。这些天乔易辰病着，吃个晚饭还得专门叫外卖。一开始，乔易辰只买一人的饭，自己就只有饿肚子的份。想着买两份总行了吧，没想到那个大饭桶竟然一点都不给自己留。每天掏着三人份的饭钱，乔易辰因为这事不知念叨了它多少次，那家伙一如既往地厚着脸皮答：“你这点钱都出不起还想养机器人？”
妈蛋为什么这么蹿火？
也算多亏它那点能把人气死的本事，乔易辰再也没空去钻自己的牛角尖。这些日子过来，他终于接受了那个事实。它不会回来了。看着身边这个成天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家伙，一切还不明白吗？
“喂。”它突然在正在切菜的乔易辰耳边轻喷4 一声，害得他差点拿起菜刀抡过去，“跟你说个事。”
看那一脸谄样就知道没好事。乔易辰没搭理它。
“你电脑密码是多少啊？”
就知道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什么也不做的家伙，这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电脑密码，还不得闹翻了天。
“我不告诉你。”
它立刻瞪出神似乔治亚的委屈眼神，搂上自己的肩膀，用撒娇的语气说什么哎呀告诉我嘛……
嘶——背后一股恶寒。乔易辰面无表情地拍掉了它的手。
到现在，它也懂得了扮小狗能讨自己欢心，但乔易辰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它本就不是那个人，就算再像又如何。
“那给我买个手机怎么样？隔壁老王家的小明也有一个耶。”
它到底想干嘛？
乔易辰把切好的胡萝卜放进碗里，又拿出一坨蒜剥了剥。
“好不好嘛，嗯？”
话说，靠骗女人混饭吃的小白脸应该就是这种样子吧。
见自己软的不吃，它也有些气急败坏。它把自己手里的蒜瓣抢过来往地上一摔，怒声道：“凭什么？你对原来的家伙就那么好？我就是路边捡来的吗？”
亏它问得出这种话。
乔易辰把蒜从地上一颗颗捡起来，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
“它做的菜很好吃，也会主动帮我分忧，生活上还很照顾我。”他平静地说道，“既不会躺在沙发上成天无所事事，也不会向我要这要那，一不如意就随意发脾气。”
切好蒜片，乔易辰放下菜刀，补上了决定性的一句。
“你有哪一点比得上它？”
机器人8192一脸的不服气。它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充满恶意的话。
“那家伙也真可怜，命都搭进去了，结果你也就把它当个保姆。”
如果是在两周前，乔易辰听到这样的话一定还会伤心半天。但现在的他，连大气都不喘一个。当然，这全要拜这没神经的家伙这些天的问题发言所赐。照它这么专拣伤人的话说，就算是再脆弱的人，也早被磨成了铜肝铁肺。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放什么补习班的广告。乔易辰深吸一口气说：
“人人都想不劳而获，却没人能这么做。你就不会想想为什么吗？”他感觉自己就像无聊的中学教导主任，“我们人类还要为了生活每天辛苦奔波。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得到你想要的？”
没错，这家伙心智也就是个中学——不，小学生。
果然，它露出了符合年龄的表情。垂着头，耷拉着眼，一脸犯了错的样子。见它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乔易辰还以为它想继续使它那小白脸的绝招。谁想它皱着眉，噘着嘴，伸出手来冲自己“嗯——”了一声。
？
乔易辰没明白。
它瞥了瞥案板上的菜刀，不耐烦地朝自己摆了摆头：“嗯——”
噗嗤。乔易辰笑了出来。
把菜刀递给它，它用别扭的姿势握住刀柄，拿起旁边一个洋葱就要往上砍。乔易辰连忙拦住它，本想说把刀冲冲水再切不刺眼，结果发现，这家伙根本不会哭好吧。
在边上坐下，看它笨拙地切着板砖一样厚的洋葱片，乔易辰有些出神。
这家伙，该说它是好还是坏呢？
说话难听，好吃懒做，做事从不顾虑别人……要说缺点乔易辰能数出一大箩筐。可是，就算不情愿，它仍然会跑出去帮自己买药买吃的，背自己回家。并且和它好好沟通的话，它也会像现在这样乖乖做事。
想起那天它气喘吁吁地戳醒背上哭累的自己，硬着头皮问家怎么走的样子，乔易辰又忍不住喷笑出来。
“喂！”它不满地放下菜刀，“别一边盯着我一边想你那旧情人行不行啊？”
“鬼才盯着你呢，自恋狂。”
这么回过去，它就会瘪起嘴，一脸吃了闷亏的模样。
切菜声再次响起。这次，倒是它自己起了话头。
“我说啊，你那旧情人真那么好吗？”纳闷它为什么这么问。它在裤子上胡乱擦了擦手，然后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乔易辰的眼角。
原来无意间，被洋葱呛到的人是自己。
告诉它自己没在想乔治亚，那人还一脸不信，若无其事道：“虽然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是删除记录还是有的。那家伙消失之前，还有一次我的记忆删除记录。这么说来，它不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玩意儿，这也能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
惊讶它系统里居然留下了这种东西，乔易辰赶紧问：“你还记得其他事吗？”
看自己这么激动，它连忙嫌弃地说：“没了没了，你可别找我要那家伙的记忆，我什么都不知道。”
捡起调皮地滚到案板旁边的半颗洋葱，机器人对准了中间一刀劈下去。“哎，你知道我为什么删除记忆吗？”
乔易辰有点不安地看看它。它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既然老板说那是它无法接受的悲伤过去，那还是远离它为好吧。乔易辰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是半路把你买回来的，我怎么知道。”
“也是。”它若有深意地瞧了瞧自己，欲言又止。
磨叽半天终于切到最后一颗洋葱。它颤颤悠悠地竖起刀，乔易辰感觉不对，这样怕是要切到手。刚要起身拦它，它突然猛地一哆嗦，胳膊肘撞上了桌边的碗。那放蒜片的碗骨碌一圈掉在地上，一声脆响之后，摔成了碎片。
想要去看它的手有没有事，它却用力撞开自己，快步走到客厅电视前，迅速调大了音量。
“于三个月前宣告破产的葳汉集团总裁庞少全因涉嫌挪用巨额公款被警方逮捕……”新闻播音员用机械的声音说着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但眼前机器人的侧脸却说明了一切。它紧锁眉头，微微张着嘴，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那张嘴里，念念有词的是：
“舅舅……”
***
乔易辰背着机器人偷偷去网上查了查，想知道那个叫庞少全的到底是什么来路。而搜索的结果吓坏了他。让人惊讶的并不是庞少全的经历，而是他背后那个鬼故事一样的叶氏家族灭门案。
据那些耸人听闻的报道所说，整个叶家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两年之内死了四口人。叶老爷子的第一任妻子早年就已不在。叶家二少爷叶骏豪在八年前车祸意外身亡。儿子前脚刚去老子就跟着去了。这时候，没了继承人的葳汉集团好歹还有大少爷坐镇。虽然这大少爷不是叶老头亲生的，但是因为业务能力强，公司总算是没出什么乱子。结果没多久，大少爷叶骏铭也离奇死亡。半年后，连叶家司机的儿子都死在了车轮下。也有小道消息说他其实是叶老爷子的私生子。总之，那栋宅子里姓叶的最后一个都没剩，所以才让外人的庞少全捡了便宜，空降成葳汉集团总裁作威作福很多年。有人传庞少全是黑道出身，手段做派硬得很，要是这次被弄进去深挖一下绝对没机会再出来之类的。还有人直接说叶家几口人命都是他的杰作。各种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看得乔易辰一阵头疼。
关掉电脑，乔易辰揉了揉太阳穴。事情看似很乱，条理却很清晰，根据它口中的哥哥、舅舅，还有那副再明显不过的少爷脾气来看，机器人8192的真实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给二手店挂了个电话，乔易辰拿起外套，匆匆出了门。
***
“没错，它就是叶骏豪的复制体。”店老板开门见山地说。
问起它过去的事，老板很痛快的没有任何隐瞒。不如说大部分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他说与不说，意义都不大。
“它的前一个主人是叶骏铭，叶骏豪的大哥。因为弟弟车祸去世，所以委托我们造出了8192。”老板虽然手上没有缠着纱布，但是面色依旧很不好。“我想你也猜出我们是做什么的了。”他灰暗一笑，“依照家属的意愿，制造出和死者一模一样的类人形机器人。”
少年机器人扭曲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乔易辰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多么美好的愿望，让死人复生，给死者家属带来慰藉。我们就是带着这样的信念成立了这个项目。”说到这，老板顿了顿，“不，带着信念的也许只有她吧……”
像是短暂追忆了一下什么人，他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回过神继续道：
“‘拯救爱人’是这个项目正式的名字。很可笑吧。”男人起身拿起桌上的烟，“啪——”的一声，打着了火机。
“其实，要说的话，谁又能拯救谁呢？”
火光照亮了他憔悴的脸。
“人类本来就是难以自保的脆弱生物。强行去做根本无法掌控的事，结果——只能是自我毁灭。”
看乔易辰沉重的表情，男人叼着烟笑道：“这只是我胡乱发的一些牢骚而已，不听也罢。”他掐掉了烟，“来，咱们说正事。”
经他解释，乔易辰总算明白了8192性情突变的缘由。
“你家的小朋友现在是出厂模式，也就是拥有叶骏豪死前的所有记忆，但是没有之后的。”他说，感情禁止程序启动后机器人会自动回复到出厂模式，也就是洗掉它所有的使用记录，一切归零。
“所以，它不记得它为什么会删除记忆？”乔易辰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
“是和它哥哥有关吧。”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
“不错嘛小子。”他赞许似的调笑，在乔易辰看来只是在转移重点。
从网上搜索的消息说，叶骏豪的兄长——叶骏铭的死因，是在被警方传讯之前，慌乱服下过量药物，疑似自杀身亡。而他的罪名，是涉嫌蓄意谋杀他的弟弟：叶骏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