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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只蚩尤/鸾停集完本——by匿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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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性宽柔曰顺,先皇在天有灵,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李淳即位后,手段可称凌厉,皇长兄建宁王改封佞王,圈禁。顾海晏罢相赐死,抄家灭族,只顾十二郎身在军中得免,而且反得了升迁。顾相公门人弟子颇有株连,顺宗朝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几位青年才俊纷纷被夺职,其中王希平位置最高,竟判发配惠州,终生不得启用。卢家树大根深,且与新皇有翁婿之谊,卢大郎得以继任,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侍奉新皇,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有卢小郎君,却偏偏于此时请旨尚了宜都公主,继而辞官离朝,漂洋出海而去,从此再不履中土。
当年长安郊外,终南山下,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那场欢宴,再不可得。当日一别,对于有些人,便是永远。
这一番天地惊/变时,柳凤集却不在京中。
当年以平分天下之说笼络了朔方节度使陶宣,如今大势底定,陶宣这颗子,是时候要拔掉了。凤集在朔方暗暗经营多年,此时与白至德里应外合,一举擒了陶宣,押解京中。可叹陶宣还在做着平分天下的梦,只道天意许他,被关在囚车中,还不死心,一径喊冤,要见天子。
凤集此时正在白至德帐中说话,议着陶宣被捕如何善后。陶宣在朔方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一朝被擒,部曲尚在,如何安抚弹压着实是件麻烦事。二人正在头痛,适逢京中送来邸报,白至德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不由得脸色大变,又仔细看了一遍,递与凤集道:“圣人大行,太子已登基了,兹事体大,我须去安排一下。陶宣吵嚷不休,柳先生费心去看看罢,对付这种人,还是你拿手。”
凤集接过邸报,一目十行匆匆看过,看到新皇即位时尚且镇定,却被下头顾相赐死四个字惊得瞬间怔住了,喉头哽咽,竟已说不出话来,眼中望出去,一片模糊。
赐死。竟然是赐死。
师恩深重,京中一别,竟是永诀。
原以为座主为人刚正清廉,且门生故旧满天下,纵然失势,罪不至死,而且,而且还有十二郎在李淳手下效力,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座主被赐死?那日临别,他提了王希平,提了卢少连,唯独没有提到座主,原以为这是不必说的,谁知……竟看错了十二郎,更看错了李淳。
来报请如何处置陶宣的兵士在一旁等了良久,见凤集盯着手上那张粗糙的麻纸,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般,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好又问一遍:“柳先生,那个陶宣这样吵,仔细回头说出甚么不好听的来,可要怎么处置?”
凤集一惊:“你说甚么?”
那兵士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凤集才勉强回过心神,将邸报收进袖袋,起身理了理衣襟,随着兵士去看押陶宣的囚室,却见陶宣一身素衣,头发披散,正抓着囚笼喝道:“叫李淳来见我!他竟敢骗我!他竟敢骗我!”
凤集见他神色颇有几分憔悴,早不复当年得意时颐指气使意气风发的模样,谓叹一声,教人将陶宣带入静室,与他凭几对坐,敬了一盏酒与他,道:“都督错了,不是殿下欺你,是我柳凤集骗了你。”
“你也不是甚么好人!”陶宣却不接酒盏,箕踞冷笑道,“前头还笑眯眯的和我说笑,转眼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倒真是和李淳天生一对。我只是不明白,老陶一世英雄,怎么会败在你和李淳两个黄口小儿手上!”
凤集看着陶宣,慢慢道:“都督不甘心,可是还想着那个鸾凤合接,桃李共济的谶语?”
陶宣神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凤集叹道:“都督可知,那条谶语,也是我做的。”
他见陶宣不说话,看样子却是不信,便低声道:“凤集身边有个小童,天生神力,都督可记得?”他伸指沾着盏中酒水,在案上顺手写下八个篆字,正是当年那条谶语。陶宣当年得到那块石板便秘藏起来,于无人处时常取出观赏,对石板上的字迹可谓烂熟于胸,外人或许晓得这块石版上写了甚么,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八个字乃是极其罕见的九叠篆。
陶宣心中已一片了然,他目光惨然,只觉一团火在胸中撞来撞去,似乎要撞破甚么冲出去,良久,却无声无息的灭了。
若有天命在,他老陶可以不服,若没有,现下和这个柳凤集生气发脾气,可没有半点好处。
他抬头望着凤集,却笑了出来:“原来是你。”他哂然道,“怪你作甚,成王败寇,若他不动手,老陶早晚也是要反的,只是没料到李淳下手这样快。”
凤集微微一笑:“都督说的是,然而凤集毕竟诈语在先,都督不见责,足见胸怀,可惜如此英雄,与殿下两雄不能并立,方遭此祸。若有来生,都督再起兵逐鹿中原,凤集定跟随都督帐下驱使。”
陶宣一声冷笑:“尽说这好听话,来生的事情谁知道,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老陶,就和李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株连家人,我到地下也承你情。”
凤集沉吟片刻,道:“都督是明白人,陶家百余口上下平安已是不可得,但若只要老母稚子得全,凤集定办得到。”
陶宣咬咬牙,又道:“府里那些女人,这些年养得娇了,发去披甲人为奴只怕生不如死,杀就杀了,但我那小儿子今年刚满三岁,你好歹留他母子一命,照料一二,不使冻饿而死,可行?”
凤集肃穆道:“自当从命,万死不辞。”
陶宣心事一了,横下一条心,反倒心中痛快,伸手捉起酒壶,就着壶嘴便是一大口,酒液淋漓,洒在身上,腕上镣铐当当作响,他藐了一眼凤集,又道:“你倒死心塌地为他做事,李淳这人天性凉薄,是个反复小人,可共患难未必可共富贵,你就不怕有一天他也杀你?”
凤集低声道:“一身而已。”
陶宣怔了怔,道:“怪不得你要弄坏自己名声,竟是为了这个。可是你这样,图的是甚么?”
凤集神色竟有些茫然,将酒盏举起一饮而尽,道:“原先是图了些甚么,我以为我做得到,原来不成。”
原以为以自己之才可以掌控天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拉下去这个推上去那个,可以让这人世间向他期冀的那样变化,可是他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全军上下已尽数为先帝戴孝,京中接踵而来的邸报还是一封接着一封,还有凤集手下送来的线报,或详或略,渐渐将这阵子京中发生的事情大致轮廓勾勒了出来。
那个粗疏耿直的顾家十二郎变了,他背叛了自己的老父亲,一心一意辅佐李淳。
他得了军权和新皇的信任。
那个爽朗豁达的二皇子变了,,笼络宦官安抚藩镇,尽全力去集权,雄心勃勃要做第二个太宗。他逼死了自己的父亲,逼死了忠心耿耿为这李唐天下的顾相公,背叛了和凤集的约定。
他得了天下。
也有人没有变。
王希平在李淳夺嫡中颇多助力,新皇登基本来该大受封赏,可他竟上书为顾相公求情,说顾相年老,希望以身替自己的恩师。
他丢了官职,发配边荒,终生不得录用。
卢小郎君自小与李淳交好,在李淳夺嫡中屡立大功,新皇登基,他卢家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可他竟然此时请旨尚了宜都公主,从此远离庙堂。宜都是当年与顺宗争位不成的魏王唯一的亲妹子,她的生死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终老在宫中一生便是最好的结局,这位游戏人间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卢小郎君为当年一句婚说的戏言,却娶了她。
他失去了故土。
李淳许诺他四条人命,便该是四个人的性命无忧,顾相公、十二郎、王希平、卢小郎君。
他却杀了顾相公。杀了凤集的授业恩师,杀了那位无愧于天、无愧于社稷、无愧于所学的老人。
凤集平生第一次茫然了。他这些年汲汲营营各种图谋,究竟是为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辅佐明主,建立一个真正的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可惜李淳的心中终究是大道既隐,天下为家。
他还是太天真了。
与陶宣黯然作别,回到自己屋子里,永嘉欢欢喜喜扑上来,喜滋滋问道:“完事了罢!现下咱们可以走了罢!这里好生气闷!”
是啊,白至德是见过永嘉的,永嘉这些年完全不见长,这般怪异自然不能给他瞧见,他竟日躲在屋子里,难免气闷。凤集强笑道:“是啊,完事了,咱们明日便离开这里。”
永嘉却忽然盯着凤集的双眼,奇道:“你甚么事情不开心?”
凤集蓦然心中一酸,扭过头去,两行泪流了下来。
永嘉踮脚摸摸他脸上,有温热的水,秀娘教过的,这是眼泪。
原来伤心了真的会流眼泪。
永嘉心中惴惴,小心翼翼蹭进凤集怀里,问道:“你在伤心甚么?”
凤集伸手抱起永嘉温热的小身子,将头抵在他的头顶,低声道:“我的老师,被李淳杀了,所以伤心。”
永嘉安抚地拍了拍凤集的肩头,道:“那必定是伤心的,我看到四哥死的时候,也觉得伤心。”
凤集微微摇头,道:“不光这样,我好像做错了事,看错了一个人,现下却已经无可挽回。”
永嘉睁大眼睛,奇道:“看错了人?谁呀?”
凤集不答,永嘉歪着头看了看他,安抚道:“看错了怕甚么,咱们以后不理他。”
凤集摇头:“不理也不成,有些事情,必须要他才做得到。”
永嘉眼珠转了转,道:“哪有非他不成的,他是坏人,杀了他换一个人坐那个位子好了。”
凤集摇摇头,叹道:“不能杀,杀了更糟。”
永嘉眨眨眼,撇嘴道:“你说的是李淳罢,我就晓得那厮是个坏人!早该杀了他完事!”看凤集不大赞同的样子,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不能杀,那就不杀,咱们去问问他肯不肯改过好了。我原先调皮捣蛋做坏事,四哥舍不得打我,总是问我认不认错?改不改?改了就还是好孩子。”
凤集不由失笑,道:“你到机灵,猜到是他,可惜李淳已不是孩子了。”他话音未落,忽然陷入了沉思,过片刻,道,“可是也未必不能改,也或许其中有甚么隐情。”
他神色一振,伸手捏了捏永嘉的脸,笑道:“还是你聪明。”
永嘉大为得意:“那是自然,我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自然比你明白。”他眼珠一转,赶紧补了一句,“这回是我帮了你罢,打算谢我甚么?”
凤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抱着永嘉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乖,再陪我走一趟京师,我要再和李淳谈一谈。”
永嘉撇嘴道:“就怕谈不拢,他还是做他的皇帝,你白辛苦。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出宫来,拿刀子架脖子上逼他写下字据,照你说的那样做?”
凤集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咱们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拿刀子逼着,他心里若不肯,总是没用。”
永嘉失望道:“那还去京师作甚!干脆不理他,咱们去别处过日子去!去京师我都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好生没趣。”
凤集微笑道:“卢小郎君携眷去? 龊#詹啬切┍Ρ粗慌麓煌辏沽粼诰┦β依险锿罚憔共蝗デ魄疲俊?br /> 永嘉大喜,立刻把方才的不痛快都抛之脑后,改口道:“好!我陪你去!”
凤集看着永嘉天真的模样,微微一笑,心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详。此去京师,不知凶吉,李淳已经开始杀人,就不会在意多杀那么一两个,若是……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还好,还有永嘉,即便谈不拢,想来总能保他二人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资治通鉴》
争储自古就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太宗担心因为李泰有能力就立他,让自己的后世子孙不学好,所以罢黜李承乾和李泰,立了李治,可惜他的后世子孙依旧不学好,为了皇位,真心什么都做的出来。)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道既隐,天下为家。——这两句出自《礼记?大同篇》)
(九叠篆是宋代开始就非常盛行的官印文字,到现在还有沿用,字迹盘曲环绕,笔划折叠均匀,笔划布局呈正方形,填满了印面。折叠多寡,则是根据笔划繁简而定,有多到十叠以上者,九叠只是形容其折叠之多,并非准准的九叠。九叠篆起源于何时,说法不一,有说汉唐,有说是宋,现在只能证明至少到宋代就很流行了,但是最早起于何时,没有定论。
很多博物院里都有九叠篆的古印展出,有的印极小,九叠篆又笔画复杂,可是印文依旧清晰饱满,可见功力不凡,我初学篆刻的时候不自量力也试过,失败的一塌糊涂,从此就记住这种文字了,忍不住想让它露个脸,于是就权当唐代已有这种文字,而且大老粗陶宣手下还有人能认得出。)
隔了一年多回头看,写的很乱,看的我满头大汗,不过还是填完吧,不然总惦记着。
上回贴完发现才3000字,和前头那些章字数相差太多,所以改了改到底加到5000多字完事,强迫症,没办法
☆、第十三章 天下
第十三章天下
清明时节,长安郊外,繁花似锦。
凤集扣着顶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着一领极平常的白衫,骑着平平常常的一匹大青马,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永嘉,信马由缰混在游春的人群中,和周围平民看起来一般无二,毫不起眼。谁也想不到这个看来普普通通的男子,竟便是那个曾经名动长安的柳家二郎柳凤集。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人则已经不是原先那些人了。如今长安城里最夺目的美男子,莫过刘郎。刘郎貌美且多金,当今新圣人的钱袋子都由刘郎管着,更与义阳长公主出双入对,风头一时无两,在圣人面前的份量,竟压过了身为皇亲国戚的卢相。
此时正值初春,刘仲文正陪在义阳长公主的车辇旁缓缓而行,出城打猎而来,公主车辇在艳阳下金光灿烂。逼得人睁不开眼,刘仲文红袍白马,分明一个风流蕴藉绝世佳公子,在这样的逼人贵气之下,似乎也显得暗淡了。公主府的家奴在前开道,行人纷纷避去道路两旁,凤集也不例外,抱着永嘉牵着马避得远远的,更是将帽檐望下再压了压。怀中的永嘉此时却动了动,抽抽鼻子,睁开了眼睛。
远处一队人服饰鲜明,飞鹰走狗,直是热闹非凡,永嘉却看也不看,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了队伍中那辆显见得华贵异常的车辇,嘴里几乎便要流出口水来。
好大一坨金子!
车厢,纯金的。
车伞,纯金的。
车帘,销金的。
流苏,索性就是一串串金珠!
连挽车的高头大马身上的辔头都是包金的。
整副车架简直就是一坨会动的金子!
永嘉不由感慨道:“这样多的金子!她不嫌车子太沉么?”
旁边的一个书生闻言冷笑道:“义阳公主喜欢黄金和美男子是出了名的,只怕不多,哪里会嫌沉?”
永嘉眨眨眼,摆出一副孩童天真无知状问道:“她家很有钱么?”
那书生一怔,道:“天下都是她家的,当然有钱。”
永嘉奇道:“我一向只听说天下是皇帝的,怎么又是公主的?”
那书生微微一叹,道:“你还小,不明白,如今这世道,皇帝喜欢谁,这天下,就是谁的。”
凤集原本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一句,却接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既然都是皇帝的,他乐意给谁,旁人哪里管得着。”
那书生瞥他一眼,先是被凤集的容色惊得呆了一呆,随即哂然道:“你看着是个读书人,却如此曲解圣贤,实在是大错特错。”
凤集一笑,拱手道:“愿闻其详。”
那书生傲然道:“回去好好读诗罢。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分明是说同为王上子民,却有人享乐有人劳苦,世道不公,哪里是你那种解法。”
凤集长揖到地,道:“不才受教了。在下谢鸾停,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书生忙回施一礼,道:“不敢不敢,在下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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