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 番外篇完本——by赤水三株树/赤水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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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安倒是越发得意,听说太医叮嘱温行房中也需要节制一二配合用药调养,便长起胆子撩拨,嘴上手上占尽便宜。
温行被缠得脸色变了几次,最终还是勉强维持着坐怀不乱,气息粗了几分,道:“那些话不堪入耳,你在这束手束脚也没个自在,我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思安有眼色,怕真把他缠急了自己遭殃,见他愠色渐消,也不再插科打诨,收起手认真道:“既你听得,我就听得,没有不自在,真的,你别赶我,你要是赶我我心里就不自在了。”
琉璃一样明净的眼瞳里映出温行的影子,两人离得近,只有他的影子。
温行忽而想起头一次见思安时,这双眼睛偷偷摸摸瞧人,眸中清辉时隐时现,后来那里曾被阴影蒙蔽,但在自己面前,总还是像小灯似的温暖的,这样的透亮,如何能让它染上哪怕一点阴霾和尘埃,从前不能,今后也不能。
即使思安长大了,在温行心里仍然是那个脆弱需要珍护的人,他精心护着他数年,本觉得不能许他什么,至少让他后半生平安喜乐,但现在看来却还是太多纷扰,隐忧难绝。
温行拗不过思安的意,道:“罢了,好似我要做恶人一样,你想在哪都依你。”
思安满意地点点头:“我去看看你的药煎好没有。”虽嘴上不说,思安却是很紧张着温行的一切,他对温行贴身诸事无微不至,昨日过来后更事事躬亲,他的性子本是有些散漫的,唯有这一样精细到家,诸般温柔付之于谁,只有受者能体会。
临走两步思安还是不放心,煞有介事在温行肩上拍拍,道:“太医说这两日尤其要平心静气,嗯?”
温行哭笑不得,道:“行了,都听你的。”
思安这才放心去后廊上看药。
待他轻快的脚步走远,温行眼中的浮着的暖意也褪去。
第67章 默认分章[57]
番外八
“你总跟在我后面晃,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垂拱殿专辟出一个小捎间给太医配药和宫人煎药用,纤云一直带人看着炉子。
思安叠起一块湿帕,掀开药罐看了一眼,雾蒙蒙的水汽掺着涩味缓缓向外散开,放下盖子,转头等阿禄回话。
阿禄把小宫女和小内侍都打发走,只纤云留下,纤云抬了抬眼睑,又继续低头看炉子。
“什么要紧了不得的。”
阿禄道:“祖宗诶,刚才吓死奴了。”
思安撇撇嘴,边上放着药局送过来的药材,他接着方才宫女捣药的活计,称了些许往捣铜里加。阿禄帮他扶杆秤。
“他们把我说得祸国殃民妖气冲天的,我不过对他们……嗯,比划一下嘛。”想起方才屋里尴尬地沉默,又觉好笑,思安不由笑出声来。
阿禄摸着头想了想,也道:“按理说也不是不行,反正也没人瞧见,再说他们编排郎主本就是他们不是。”
思安奇怪道:“那你着急个什么。”
掰指头算起,阿禄跟着思安不只十年,不管当年还是现在都是思安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多年积攒下的也不仅主仆情分那么简单,思安宽和仁厚,起初阿禄更惧温行之威,后来渐渐受着思安的好,心有所感,也更真情实意替思安打算操心。
“有件事奴未能禀报,先前崔相公来找过奴。”
思安顿了顿,笑道:“原来他们说的大内与外臣勾结就是你啊。”
阿禄连连打嘴道:“奴知错了,郎主要怎么罚奴都甘愿的,只有一件,奴也觉得长公主说得不错,郎主莫要理那些外臣才好。”
要说最了解思安从前与现今处境的,温行之外唯有阿禄了。正因为了解,阿禄少不得多替思安盘算。
若思安果真是一般外宠还好,有恩荣的外宠,哪一个不是封爵赏官,赐万贯钱财,既有恩宠,也得有这些俗物虚名傍身,如此才妥当,别看那些朝臣总有些人标榜对男宠之类不耻,果真有权势还怕没有赶上来趋附的么。可因为那些缘由,思安什么都不能有,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所有维系都在温行一人上。
阿禄不敢置椽温行与思安之间种种,他亲见两人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当年朝暮难计到后来濡沫平淡,如此若无深情,那他也不知何为有情了,然只牵一线情深未免孤薄单弱。
在这世上,思安几乎毫无所依,脱去原来的身份,剩下的只有赤条条于人间无牵挂,他像一根附树藤萝,因为凭借大树生长而茂盛灿烂,没有扎实根基,离开大树他便不能存活。随时随刻的飘摇无定,早些年还不显,这几年太子和几位皇子渐渐大了,阿禄有些担心思安今后的日子。
即使不往远了说,朝上一有只言片语涉及到的,都是不利的,连能帮着说话的都没几个,有温行在,似乎这些虚张声势不会造成半点伤害,但仔细想想,果真让思安扯上哪怕半点都是浑水深潭能要命的。
思安手上捣着药,铜底“嚓嚓”地响,仿佛不大在意,道:“你不是都给挡了么,崔相公的面子都不卖,还是大内总管有脸面呐。”
阿禄急道:“哎哟喂祖宗,奴都说认真的,您就念在奴这一片心吧,多计较些总防万一的。”
思安还似不大明白:“万一什么,”又道:“可是的确未曾有人来找我,你都知道的。”
阿禄怪道:“那为何您会为太……”
看炉子的纤云忽而抬起头,朝阿禄使了个眼色,阿禄立刻消声。
思安对着秤杆上的度刻挪秤砣,没在意身后,阿禄和纤云双双朝他身后道:“太子殿下。”
思安闻声回头,温睿站在那里。
思安一时有些愣神,温睿和温行长得可真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思安恍惚觉得,当年他远远看见入京请封的温行大概就该是这模样,年轻、意气,不过温行骨子里那股肃杀气可能更浓些,沥血淬炼的宝刀即使收入鞘中也难挡锋芒。人人都说温睿肖父,但思安眼见明明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当然父子两的性子气质有很接近的地方,不说话时一样沉静从容,往那一站,类似藏内不发的气势难以让人忽略。
“我想为父皇奉药,劳烦了。”温睿道。
思安看了一眼药炉,道:“还有些时候才好,太子恐需等一等。”
“太子见过陛下了?”思安问。
温睿颔首道:“太医正为父皇请脉。”
思安远眺殿前,当然是看不到什么的,不过见前面的宫女内侍们都到门外,想是太医来了走避开。
纤云揭开药罐盖子看了看,对思安道:“好了。”
思安扶着罐子慢慢把药汁倒入银托白玉碗里。
温睿郑重道:“多谢您。”
思安道:“这算什么,太子客气了,一会儿还是让纤云或阿禄跟着伺候。”
温睿神色肃然:“不单为这碗药,孤欠君之情承君之意,却一直未曾言谢。”
思安将沥尽的罐子往边上一放,直起身子看着他。
“虽言语不能还报,然还请受睿之礼。”温睿郑重朝思安再拜稽首,阿禄和纤云都一窒,能被储君如此重礼以待,除了皇帝陛下只有其师长了,太子显然也将思安当做长辈。
思安不避不躲,只屏气正色,生受了这一礼。
他道:“太子言重,”把药交给温睿,“端去给陛下吧,别让药凉了。”
纤云灵巧地为温睿接过,默默随在温睿后侧,思安想了想,又叫住温睿。
“太子,与你父皇好好着说话。”
温睿点点头,才转身走出小捎间。
思安把研好的药沫慢慢扫到一起,阿禄在捣铜下铺开黄纸。
阿禄喃喃道:“太子殿下这样……也好的。”
思安道:“什么好不好?”
阿禄道:“奴是觉得太子殿下孝顺,是个好孩子。”
思安捂着肚子直笑:“禄大总管,你好像也没长太子几岁,你越发得脸了,先是不卖崔相公面子,又品评太子。”
阿禄自觉失言:“郎主千万别折煞奴,奴是觉得太子肯记旧时的情义,对郎主也好。”
“你还和我说与朝堂有关的都要小心,太子岂非与朝堂关系最深。”
阿禄道:“自然不能让人知道郎主与太子关系匪浅,但若为将来打算,郎主与太子多亲近也未尝不可。”
思安只笑着摇头:“什么将来不将来,你近日尽说些奇怪的话。”他越是这般不在意的样子,阿禄越是着急。但思安指了指旁边的药捻子,道:“闲着唠唠叨叨,不如多干些活。”
纤云随温睿穿过后殿画壁与一排红柱之间的通道,绕过最后一根柱子和帷幔时刹住脚步。
温行不知何时站在这里,温睿与纤云都识趣地没有声张,轻声退到一旁。
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长廊尽头临时腾出作药房的小捎间,思安在堆满各种药材的长桌旁走动,阿禄跟前跑后亦步亦趋,阳光从窗口斜入,金黄的光辉晕满整间屋子,人站在光里仿佛也周身跟着发光一样,人影飘忽于墙面随意舞弄,思安与阿禄说了什么,笑起来,笑声荡在空悠悠的长廊。
于国子监伤人对太子的名声损伤极大,士子联名上书诉储君不仁,声势浩大,甚至隐约听闻民间有作儿歌流传嘲讽储君孔武而无德,情势变化有时就是意想不到,好在皇帝于垂拱殿被太子气得旧伤复发的消息压得及时。朝中聚议频繁,温行与崔瑾呈等重臣商议,最后决定暂去太子监国议政之权,并令太子于东宫思过。
“让他好好在东宫静一静,磨磨性子。”传下诏令时,温行只有淡淡一句话。
他的伤调养得当,过得几日便搬回回福宁殿,思安也跟着搬回来。
支持太子的朝臣对于太子被罚思过难免有些疑忧,怕太子从此失去圣心,但思安整日伴着温行,觉得父子俩并未如他人猜测那般僵持。那日温睿奉药之后,他们关起殿门说了好一会儿话,温睿走后思安还特意去瞧了瞧温行的神色,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随着太子禁足思过,议论慢慢地也就平息下来,虽自始至终无人提及易储一句,但太子看似被冷落的境遇还是刺激了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心,譬如温睿其他几个兄弟,自他禁足后,诸皇子往垂拱殿甚至福宁殿都比从前殷勤,福宁殿自然不能让他们进来,于是他们只每日在殿门外探问父皇病情,并恭祝早日康复等等。
桩桩件件细数,以思安对温行的了解,总觉得近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有隐秘关联,而温行或许有些什么打算。
不过思安倒不那么想知道他的打算究竟是什么,即使日日为温行整理奏折,思安对朝政上的事所知也是有限的,文书上不能纵观全局,思安也懒得细究,过眼过耳皆不过心,就这么乱糟糟地想一想,已经头脑发昏眼皮发沉。
温行还在批阅奏折,忽而腿上一沉,思安枕在他腿上睡着了。
他的呼吸细悠绵长,脸蛋上泛着淡淡红晕,看样子还睡得挺香,手上的书本早松脱掉到榻下。
阿禄捧了丝被,温行抖开轻轻披在思安身上,本想帮他捋走脸上的头发,大概思安梦中觉得痒,往脸上挥了挥手,正好碰到温行手上,不知他梦里到底怎么梦的,就此抓住温行的手掌压在耳边,不放开了。
温行无奈,也没有抽回手,任由他这么握着睡。
午后的时光似乎格外漫长,阿禄见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影,心里也莫名觉得安定,要不是当着差不能打瞌睡,他也想晒晒冬日暖阳打个盹。
此后朝上虽未能风平浪静,对福宁殿已没什么影响,至少太子于东宫思过之后,与福宁殿有关的议论很快退却。
思安每日依然在殿中种种花草为温行操持俗务,就在阿禄以为一切将再归于平静时。
思安与温行吵了起来。
要说是争吵也不准确,思安是不会向人说重话的,更难得气急脸红脖子粗,温行更不会对思安厉声相向。二人有分歧,略争辩了几句,言语不合拢各自置起气来。
事出之因却在已故景末帝后封顺义侯的俞嵇卿留下的独子身上。
第68章 默认分章[58]
番外九
十年前温行得胜归朝,俞嵇卿已在东都登基,或许受此鼓舞,仍然支持俞氏皇权几个家族和一部分禁军对宣武军在朝中的势力最后聚力反扑,强弩之末焉能与雄狮悍兵抗衡,至俞嵇卿禅位前,这些阻碍都被温行扫平。
过程当然不会没有厮杀流血,正因如此,温行早早把思安送到汴梁。
退位之后的俞嵇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改封顺义侯,其他尚存俞氏血脉也各自改封头衔迁至汴梁,思安最小的妹妹几个月前刚以郡主之礼出嫁,夫家也在汴梁。
思安此后再未出现于任何俞氏宗亲和旧臣面前,但总还是有人知道他仍活着的,比如俞嵇卿,比如冯妙蕴。
新朝没有对前朝皇室遗脉赶尽杀绝,但也不会对其放任。前朝宗室无一出汴梁者,俞嵇卿几乎等同被囚禁于顺义侯府,失去自由的俞嵇卿阴郁失志,皇位与权力于他也不过是一场幻梦,甚至梦都没做多久,听说他曾试图自我了断,然而他是新朝标榜仁德的证明,温行派了一大班人轮流守着他,根本不让他寻死。就在那时,冯妙蕴辗转求人给阿禄带了封信转交思安,请求入顺义侯府。
信自然交不到思安手上,阿禄前头拿在手,后头就交于温行,因思安软意相求,冯妙蕴与应徽宫那一批女子同被放还家中,她的家族在温行接受禅位时极力为新朝奔走,几乎未受波及,冯氏子弟在汴梁各衙门官属领差,比在前朝还得用些。
阿禄亲自出宫用一顶小轿把冯妙蕴送入顺义侯府,冯家只对外说女儿已去了。从此,这两个与思安过去有解不开的瓜葛又都确切知道思安还活着的人,都圈于一座府宅内。
直到冯妙蕴为俞嵇卿生下一子,思安才得知此事,也是很久之后又才知道,冯妙蕴家与俞嵇卿母妃娘家有些亲缘血脉,她与俞嵇卿从小就认识,叛乱发生之前,旧京已传要给当时为赵王的俞嵇卿议亲,冯家女在备选之列,冯家意属赵王,冯妙蕴与俞嵇卿又有从小的情分在,冯家打算为她博得王妃之位。
冯氏并不是赵王妃候选人中家世最显赫最被看好的,后来叛乱爆发叛军很快扑向京城,赵王议亲之事暂且搁下。
思安不熟悉京中这些关隘,并不知冯妙蕴就是备选赵王妃的冯家女,到东都之后也无人与他说这些。若是早些知道,说什么他也不会同意封冯妙蕴当自己的妃子。
俞嵇卿在逃难时失散,冯妙蕴本以为他已经死了,从此便就死了心,家中违拗她本意将她送入宫,她报着誓死不移志要与思安同归于尽的念头,后来知道思安与她一样都是不能为自己做主的人,只想如此活下去也罢,直到俞嵇卿又重回东都,她的世界几乎分崩离析。
俞嵇卿之后酗酒成性,对曾经镜中花一般的皇位耿耿于怀,醉后常常咒骂不休,到后来神志都有些疯癫了。燥郁和酒拖垮了他的身体,禅位后三年俞嵇卿离世。此后冯妙蕴一人在顺义侯府抚养孩子,至日前病重,又托着守卫把一封信传给阿禄。
信还是写给思安的。她在信中说自己将命不久矣,希望思安今后能多照拂她的儿子,就看在孩子身上也留着俞家的血的份上,若是可以,希望思安将孩子过继名下。
阿禄把信呈给温行,并十分小心以免思安听到什么风声。
可是不知谁透露了消息,思安还是知道了。
身为大内总管,阿禄不能只管着福宁殿,月初月末都要召集各司各局将宫中诸事分派梳理,又将上一月的账目等查看一遍,冬至过后近年,宫中诸事更多如乱麻。阿禄花了好几日给各处宫人提点,这一天又在尚宫局耗了大半辰光,回到福宁殿门口时接到在垂拱殿当差小徒弟的一个口信,他赶忙赶地迈着小步进殿中。
寝殿重重垂幔放下,纱橱槅门也掩着,堂中和外间听候吩咐的宫女个个竖起耳朵,连纤云都一脸稀奇望着纱橱门后。
“哟,怎么这是?”阿禄走近,纤云忙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不是他们不要命了敢探听私密,着实真真少有的罕事,思安和温行居然好像为什么事争执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从纱橱后传出。
“……又不告诉我……阿冯只这么一个孩儿,难不成害了他……”思安的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