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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灯完本——by倚马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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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宫季扬却道,“你该也有话要对我说,我想先听你的。”
“我?”柳易与他对视一眼,这才想起还有付少洋那边的事。
他方才被宫季扬发的一顿疯弄得脑子乱七八糟,生怕他疯起来要带兵上京,平静下来后倒把自己原本要说的给丢到了脑后,若不是宫季扬提起,他差点忘了自己“临行前”要提醒宫季扬的那点话。
现在没什么好提醒的了。柳易看了一眼窗外飞也似地掠过的风景,叹了口气。
还是慢慢跟他说吧。
他将在郭员外府中的所见所闻梳理了下,隐去与他师门相关的部分,其余几乎全告诉了宫季扬。在柳易看来,这些事算不得什么需要瞒的秘密,他在回客栈前先去了一趟听风阁的隐秘驿站,消息这时也该送出去了,用不着两三日就能到五师兄手里,他自然有的是办法帮三王爷整治李丞相。
既然已有防范,让宫季扬听听也不算什么。李丞相对宫季扬显然也有兴趣,指不定哪天就要来拉拢他入伙,现在说了,兴许能免去之后的不少麻烦。
宫季扬听他说完,不疾不徐地捧着杯子喝了口茶,这才道:“既然如此,你怎么看?”
“我这不是在问你的意见么,”柳易挑了挑眉,“你是老大,自然是你说了算。”
“我怎么敢说了算?”宫季扬放下杯子,终于舍得松开绕着他头发的手,避开车厢的顶棚伸了个懒腰,“万一我说得不好,你一气之下半夜抛下我走了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怕的意思,仿佛笃定柳易不会这么做似的,伸过懒腰就没骨头似的趴在了小几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柳易。柳易被他看得有点怵,忍不住伸手去遮他的眼睛,又想起来时在马车上也有过这样的对话,想了想,讪讪地收回了手。
“既已经答应跟你回北疆,自然是不会食言的。”他道。
宫季扬便笑起来,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光,舒展手臂一把抱住了柳易的腰。柳易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曲肘去砸他,却因为宫季扬的话顿住了。
他把脸埋在柳易腰间,像个撒娇的孩子,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长明,你真好。”他说。
柳易低头看他,想起了昨晚梦里那个哭得脸都花掉的孩子。他迟疑了一下,伸出的手最终轻轻放在了宫季扬的头顶,顺着他披散的头发摸了摸,像在梦里哄那孩子一样。
这人头发比他还长,据说是按照北疆的风俗,好些年没有剪过,可摸起来还是像锦缎般顺滑。柳易的手指随着抚摸的动作伸进了发丝之间,以指为梳,替他顺了顺有些凌乱的长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回过神来才发现宫季扬已经抬起了头,就着抱住他的姿势,正定定地望着他。
“我……”
柳易被他盯得莫名有点慌乱,下意识想要为自己寻个借口,宫季扬却什么也没说,又低头把脸埋到了他身侧。
“别动,”袍子和薄被堆里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睡一会儿,昨天一宿没睡好。”
没睡好?
柳易低头看了一眼,宫季扬就这么伏在他腿上睡了过去,还真不掺假。
他怎么会没睡好?柳易不解地打量了一会儿宫季扬的后脑勺,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又替他把刚才抬头弄乱的头发理了理。
按理说,昨晚他没回客栈,宫季扬一个人睡在房里,没有他在一旁打地铺,不该睡得更好才对?
他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窗外,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凉气从帘子的缝隙里侵入车厢,小几上点着的暖炉里,小小的一簇火苗晃了晃,又恢复了平静。
齐深从车外探进头来,本想叮嘱宫季扬多穿件衣服,却见柳易僵硬地坐着,小几旁只露出属于他家将军的一点衣角,人却不见踪影。他张嘴正想问,柳易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他别大声说话。
“睡着了。”柳易低声道。
齐深愣了愣,识相地闭上了嘴,关好车厢门回到了赶车的位置。

第23章 北疆军

他们抄了近路,没走来时的路线,快马加鞭地走了十来日,总算进了北疆地界。
再有半月,三王爷便要登基了。柳易默默算着,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燕翎九亲自给他写了封信,说他母亲和妹妹已经厚葬,让他别担心,用不着特意赶回去。柳易边看边皱眉,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和往常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儿有违和感,直到打开五师兄的信看过才明白过来。
这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燕翎九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仗着爹娘疼宠,天资聪颖,又有一身好武功,素来是捉猫逗狗上房揭瓦,谁也管不着的。可柳易从这封信里看不到以往的他,字里行间倒像是五师兄沈无青的语气,稳重得判若两人。
他叹了口气,将信纸折起来烧掉,然后抬头看了眼眼前的煎饼摊老板:“还没好么?”
“这就好。”老板手脚麻利地铲起锅里的煎饼,用油纸包了两层,裹好了递给他,“煎饼热着好吃,这位少侠你趁热啊。”
柳易摆摆手,带着三个煎饼转身走了。
宫季扬在城外等他,见他回来还不满地皱了皱眉:“怎么去了这么久?”
“谁让你把齐深打发去买酒,自己又不愿意动腿?”柳易把煎饼抛给他,自己跃上车辕,在齐深常坐的赶车位上盘腿坐下,从他展开的纸包里拿了个烧饼,“这家煎饼每天都得早起才买得到,我等那么久才等来三个,你还诸多怨言,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那煎饼咬一口满嘴生香,薄如蝉翼的许多层才凑成了这一个不大的饼,中间夹着恰到好处的豆沙馅儿,焦香间带着些许甜味,比起洛阳最有名的五嫂煎饼也不输分毫。柳易边吃边想,做这煎饼的煎饼刘是听风阁里手艺最好的厨子,装成煎饼摊子老板做几个煎饼还真是屈就他了。
被他挖苦了两句,宫季扬笑了笑,也从纸上拿了个煎饼,边吃边道:“齐深也快回来了,让你尝尝朔州的冰梅酒。”
“说是要让我尝尝,每次买酒回来,却都是你喝得最多。”柳易摇了摇头,“大将军,你这样可不好,让底下的兵知道,少不得说你占人便宜。”
“哦?”宫季扬望着他笑,“这是在怨我喝多了没给你留?”
“谁稀罕酒,”柳易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是说,你这一来一回车里净装酒了,全是自己喝的,不给自己的兵带点什么?”
宫季扬眼里笑意更浓,靠在门边坐着啃烧饼,10 道:“他们每月初一十五都有酒坊送酒,有大鱼大肉吃,哪里轮得到我去慰劳。你与其担忧这个,还不如心疼心疼没酒可喝,整日被拉去操练的本将军,嗯?”
“你有什么好心疼的,”柳易睨他一眼,“不是每天都好好地呆在将军府么?”
在他看来,宫季扬怕冷得很,入了冬每天都在府里呆着,和整日被拉去操练能有几个关系?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好吃懒做的样子?”宫季扬故作哀怨地与他对视,话里却带着笑意,“看来这趟回去,我得勤些到军营去看看了。”
他伸手在柳易手背上点了点,道:“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看看?我的兵。”
柳易不是头一回进宫季扬的军营。
早在他刚来北疆,还没到燕回山去假扮世外高人前,他就独自潜入军营看过情况。三王爷忌惮宫季扬不是没道理的,这人虽然入了冬就不怎么出门,在练兵上却颇有一套,军中秩序好得很,每日都按部就班地操练,柳易在附近观察了几日,一点儿岔子都没出过。这样的将帅,即使是十五岁起就在西北大漠骁骑营摸爬打滚的三王爷看来,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雪季里足不出户数十日,军营里血气方刚的汉子们却一个比一个服他,这哪里是庸才能做到的事?
谁又能想到,龟缩在冰天雪地的北疆的反贼之子,传闻中素来身体孱弱,不胜武力的宫季扬能有这份本事?
柳易跟在重新裹上厚披风的宫季扬身后骑马进了军营,他是生面孔,路过的一队士兵却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一路上这样经过的小队有好几支,全都无一例外,只在宫季扬面前停下叫了将军,看都不看他一眼。
“将军,余墨白在营帐里。”先行一步到军营收取军报的齐深走在前头,替宫季扬牵住了马的缰绳,“你要现在过去,还是先带柳先生看看营里的情况?”
宫季扬回头来看柳易,柳易笑了笑,道:“随你。”
他面色不改,心里却有些疑惑。余墨白是谁?他将宫季扬军中的副将和军师查了个底儿掉,却没有见过这么个名字,想必是他进了将军府,断绝大半消息来源后才出现的,又或者……是宫季扬一直藏起来的秘密武器。
“那就先进帐里喝杯热茶吧。”
“好,那我先让人去煮茶。”齐深应了一声便离开了,留他们自己沿着大路向前走。
“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我的帅帐。”宫季扬拉住缰绳让马慢下来,与柳易并肩慢慢驱马前行,“我去江南前提了个新的军师,这些日子都是他在替我练兵,这次回来恰好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用不着柳易开口,他自己便先回答了他的疑问。柳易将帅帐的位置看在眼里,觉得他真是艺高人胆大,“帅帐进了军营便能瞧见,论大胆,你是我见过的头一名。”
“我有什么好怕的?”宫季扬笑道,“在北疆,除非是千军万马来踏平这儿,否则能拿我怎么样?散兵游勇进了我的军营,要么投降,要么死,想不投降又活着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他这话说得张狂,柳易却不怀疑话里的真假。这营里一直有士兵巡逻,防线可谓严丝合缝,普通兵马贸然进攻确实讨不到好去。
他的确有说这话的本钱。
“来,”宫季扬在营帐前下了马,伸手去替他牵缰绳,“里头生了火,比外边暖和些。”
“我自己来,在军营里劳烦大将军替我牵马,这等殊荣消受不起。”柳易翻身下马,从他手里接过他的缰绳,“拴马桩子就在跟前,这种活儿怎么能劳烦你来?”
宫季扬也不去跟他争,只站在一旁瞧着他笑。
“我这马儿倒也喜欢你,齐深牵它都要被嫌弃,居然就这么乖乖被你牵着去栓了。”他道,“这么一看,倒也是随主人。”
“将军和将军的爱驹都这么看得起我,柳某真是受之有愧。”他耍贫嘴的时候,柳易已经将两匹马拴好,随手拍了拍手上和袍子上落的灰,回到他身边来,“说了里头暖和,怎么还不进去?”
“这不就进去了。”宫季扬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掀起营帐的门帘,带着他进了门。
帅帐里头比柳易想象中要小一些,却被各类放得满满当当的架子挤得几乎没有落脚之处,角落里点着一个半人高的炉子,袅袅青烟从炉顶逸出来,让帐篷里多了几分人气。
柳易被这挤得没处走路的情景震了一下,回头看宫季扬:“没想到你平日里是这么处理军情的,看来是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你了。”
宫季扬却没什么好脸色,像进了别人屋似的,四下打量一圈后,咬牙切齿地开口叫道:“余墨白!”
帅帐深处的书堆里钻出一个脑袋,语带不悦地念叨道:
“啊?不是说了有军情就放在门口……”
话说到一半,他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宫季扬,连忙站起身来,顺便带翻了桌上的一堆书册,哗啦啦一阵乱响,鸡飞狗跳。
宫季扬脸色越发的差,一副要撸袖子上去揍人的模样,柳易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权当安抚。
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有这等觉悟将帅帐摆满书,敢情是这位余墨白余军师干的。柳易环视一周,看到了不下五种地图和各种兵法书,挑了挑眉看向站起身的那个年轻军师,露出一个笑来。
那书堆里钻出来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册,可掉下来的太多,他东一本西一本弓着身拾,又不慎将另一摞碰倒了。
柳易看他满脸惊慌,捡了几本就要抱不住了,又瞻前顾后地想去扶身后的一摞,于心不忍地上前替他扶住了那摞摇摇欲坠的兵书。
余墨白朝他笑笑,还没顾得上问他姓甚名谁,扭头先去关照了宫季扬一句:“将军,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不是你八百里加急把我叫回来的么,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宫季扬好容易清理出了一片能坐的地方,解了斗篷铺在上面,这才皱着脸嫌弃地坐下,“你最好给我一个把这里弄成鸡窝的理由,这可是我的帅帐。”
柳易替他把掉得远的基本都捡了起来,放在满满当当的桌上,看着他趴在地上捡,觉得和他五师兄对比起来,这年轻军师多少有些不靠谱。
“长明你来坐着,他自己弄塌的,让他自己给我清理干净。”宫季扬把他叫到自己身边去,柳易又看了余墨白的头顶一眼,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是走远些好。
省得这迷迷糊糊的书呆子一会儿为了避他,再撞倒个三五本书,他可担待不起。
余墨白好一会儿才把地上掉的书收拾干净,又费了老大的劲儿整理出一条能走的路,这才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直起腰朝宫季扬露出一个笑脸。
他身量不高,瘦瘦小小像个少年,生得倒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标准的书生模样,大约是不常在外头晒太阳的缘故,皮肤白得有些病态。柳易瞧着他那搬几本书就气喘吁吁的小模样,对比自家还有几分武功底子,能拖着半人高的书箱到处走的五师兄,觉得还是很有些差距的。
燕翎九老说五师兄是文弱书生,看着余墨白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柳易不以为然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人都让你丢尽了。”宫季扬点评道。
“这不是没防备嘛,谁知道将军你会忽然回来……”余墨白嘟囔了几句,又来看柳易,朝他抿嘴笑笑,问,“这位是?”
“在下柳易,是……”
柳易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不知该说自己是什么人才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宫季扬一眼,却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是?”余墨白疑惑地重复道,显然等着他的下文。
“这位是柳易,我的知交好友。”宫季扬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揽过去,笑吟吟地扭头看他,“是不是,嗯?”
他说是,柳易哪里还有反驳的余地——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他哪里敢和地头蛇争辩这种问题?柳易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抵住他额头,用了点力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一点,却没开口反驳,默认了他说的话。
宫季扬便笑容不改,回头去看刚走到跟前的余墨白,眼里的笑意淡了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帅帐给我收拾干净?”
余墨白怔了怔,期期艾艾地辩解道:“这……这些都是要用到的兵书和地图,我没有乱堆……”
他这话倒是不假,可即使是兵法名门阆中沈家的大少爷沈无青,也断没有将屋子里以这种程度堆满兵书和地图的时候,何况……
柳易瞥了宫季扬一眼,果不其然,那人被这句话逼得笑意全无,又脸色不善地环视一周自己的帅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收、拾、干、净,没听清我说的话?”
何况宫季扬这人虽然懒,可却是个桌子上有灰尘都得嫌弃一下的事儿精,在他每日都要呆的地方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还跟他辩解,他不恼才怪。
柳易同情地看了余墨白一眼,书呆子被宫季扬的怒火吓得瑟缩了一下,低声应了句好,转身去了。
“别理他,自己找事儿。”
宫季扬没好气地提起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拿了两个杯子要倒茶,却发现倒出来的是白花花的热奶,他愣了愣,柳易凑过来在杯沿边上嗅了嗅,道:“是羊奶,有点儿膻。”
宫季扬正要发难,柳易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还有酒在里头,天冷,喝点羊奶酒不碍事。”
他要再发一回火,余墨白估计得被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出去。
“你还喝这个?”宫季扬将信将疑,将已经倒满的那杯递给他,眼见柳易一口气喝掉半杯才犹豫着给自己也倒了半杯,“好好的怎么要喝这玩意儿……”
“味道不错。”柳易舔了舔嘴角留下的一点奶渍,伸手拿过壶给自己又斟满了,又扭头去看了宫季扬一眼,“你少喝些,这里头酒没少搁,醉了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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