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完本——by倚马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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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她没辙,柳易只好从屋顶跳了下来。
“你瞧,我真的不会有事。”他无奈地抬起手臂让杭杭看,“我自幼习武,这屋子的高度对我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杭杭正想说什么,厨房的帮工小子却从院门口探了个头:“杭杭姐,晚饭准备好啦。”
她只好闭上嘴,把闲得发慌的柳易留在原地,自己带人去取饭菜。
她前脚刚出院子,柳易后脚又跃上了屋顶,叼着根干草坐在上面吹风。他习惯坐在屋顶上看风景,虽然将军府像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对他而言,也算是新鲜的风景。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俯瞰将军府全景的,他默默地想。
这院子在将军府深处,位置也不算好找,第一次来的人没有引路者怕是会迷路。他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将从将军府的前后门到这里的路线记了个清楚,然后顺带发现了不速之客。
于是他拔出插在腰带里的一管洞箫,装模作样地吹起来。
他的乐理学得尚算不错,这仓促间吹起的曲子并不糟糕,至少唬住了快要走到院门口的宫季扬。
宫将军站在门口欣赏了一番这光天白日在屋顶上吹出的曲子,然后才散步似的走进来,站在下面笑吟吟地抬头看他。
“柳先生好兴致,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很久没吹过,技艺生疏,让将军见笑了。”柳易放下箫,对他报以一个微笑,“听说将军文武双全,或许还能向你请教一下。”
“略通一二,但比起先生还是差远了。”宫季扬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仍然站在原地与他对话,“先生可适应雁城的环境了?今夜城中有灯会,算是除了过年外冬日里最热闹的时候,我是来邀先生一起去看灯的,不知先生是否已经有约?”
柳易眨了眨眼,“将军这不是在说笑吗?我在这雁城,除了将军和齐兄弟,可不认识别人了,哪里来的人约?”
“那正好。”知他这是应承了晚上的灯会之约,宫季扬挑眉笑笑,朝他伸出一只手来,“那今晚不如一起出去吃吧,城里的晏殊楼有几道菜美名远扬,我来请先生尝尝味道。”
他们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徒步从将军府出来,一路向西走过了好几条街道,柳易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好奇,却没有过多的讶异。
“第一次来雁城?”宫季扬问他。
“来过一回,但不是这个时候。”柳易忍不住多望了几眼那些吸引他视线的东西,“因此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盛况。”
“灯会开始前,全城的百姓都会在屋檐下挂一卷红绸子,以祈求人丁兴旺,喜气东来。”宫季扬为他解释道,“开灯会的庙街在东边,晏殊楼在西边,绕个圈子倒是不算远。”
“将军有心了。”
“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来招待的。”
柳易看在眼里,心中转过千思百绪,脸上却也跟着笑了笑。
“那真是劳烦将军了,柳某受之有愧。”
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来发誓,宫季扬要是真心想要“招待”他,现在他们就不会走在一条遍布机关陷阱的路上。
那些悬在屋檐下的红绸缎里全是可以散发出毒烟的剧毒药物,假如他伸手去动,只怕眼睛会就此瞎掉;路上的行人全是将军府里的侍卫和杂役,几乎没有一个普通百姓,宫季扬让他们个个作路人打扮,怀的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柳易走在宫季扬身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后者正再自然不过地为他继续介绍雁城的风土人情,看起来和传说中喜怒无常、脾气坏得不行的镇北大将军判若两人。
他想起宫季扬告诉他的消息,事实上,那也算不得完全的假消息——只是他心知肚明,这消息是宫季扬编出来的,消息的内容倒是并不假。
怀王确实要挥师京城逼皇帝退位,但他很清楚,宫季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怀王身边有他两位师弟在,又怎么可能让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到同样手握重兵的宫季扬耳中?宫季扬编造这么个“假”消息骗他到将军府,打的什么算盘他暂时还无法断定,但对方在怀疑他这一点绝对不假。
只是,宫将军也太心急了。他若真是什么刺客,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露出马脚?
“晏殊楼就在对面的街口,那座高高的角楼就是。”宫季扬示意他看前方,“灯会前夕该满座了,我提前差人来订了雅间。”
“将军有心了。”
柳易抬头看了那座飞檐角楼一眼,没说别的,只是随他继续往那边走。
他知道那座楼里藏着什么,等待他的不会只是一桌宴席,而他进去以后会遭遇什么,那是由宫季扬说了算的。即使逃不掉,他掳了宫季扬做人质,也不怕他们不放人——反正是宫季扬逼着他这么做的。
晏殊楼很大,但内里装潢很雅致,看得出有刻意装出水乡风韵,像是文人雅客喜欢的地方。但柳易向来不认为这种地方能做出多么好吃的东西,他在江南长大,北疆的厨子做江南菜,即使手艺一模一样,食材也不可能和江南一样,更别提虾蟹这些终年寒冷的北疆不太可能有的生鲜水产了。
他从未在北疆尝试过江南菜,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不可能做出他家乡的味道——即使他已经背井离乡十几年,再也没回过那个小小的渔村。
“这里的招牌菜是桂酒醉鸡,用的是江南运来的桂花酿,味道很不错。”宫季扬带他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从木楼梯走到晏殊楼的楼上雅间去,边走边为他介绍菜式,“不晓得先生有没有去过江南,宫某去过几次,觉得晏殊楼的味道不比水乡的掌勺师傅们差。”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下。”柳易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注意力全集中在周围的环境里。
他注意到,一楼的客人几乎都是普通百姓,只有少数几个混进去的武人,看起来和刚才街上冒充行人的家伙一样,都是宫季扬派来的……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
他盯住了其中一个穿灰色布衣的人,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这个本应死了的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北疆不是那么好来的地方,尤其雁城更是在宫季扬的手里牢牢攥着,这家伙就算没死也有那么多人盯着,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柳易上楼梯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劳将军先去点菜了,我看到一个旧识,去去就来。”
他转身一阵风似的原路下了楼梯,从餐桌间的间隙穿过,直直走向了晏殊楼的厨房后门。宫季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拍拍手,示意齐深带人去追,自己则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雅间。
柳易出了晏殊楼的后门,紧追那个眼熟的灰色影子而去,他步子迈得不大,却走得极快,最后在对方即将拐过街角时从身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的力度不小,立刻清晰地听到了那人的闷哼声。
“你想杀了我啊?”庄旭升苦着脸转过身来,脸上作了些伪装,熟人却还认得出是他,“长明,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下这样的狠手的。”
“那是在你不给我惹事的前提下。”柳易冷着脸将他拽到巷子里,确认齐深暂时还没有追上来,这才继续开口说话,“你不要命了,既然没死就好好躲起来,跑到北疆来送命吗?”
他语气不善,听起来是真的在生气,庄旭升讪讪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这不是来投奔你嘛……”
“说的屁话连自己也不信,还想骗我?我来北疆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又是从哪里跑来投奔我的?”
“哎呀我这不是……”庄旭升还想继续说,却被他用手肘猛地一撞,鼻血顿时哗哗地流了下来,“又发什么疯呢你!”
柳易偏过头望了望侧面的屋顶,知道齐深已经藏在了那里,脸色缓和下来,拍了拍正拿袖子擦鼻血的庄旭升,“我不小心,来,手帕给你,好好擦擦。”
被他暗中拧了一把胳膊上的肉,庄旭升知道有情况了,于是配合他演起戏来:“不是我说,表弟啊,我不过是替姑父来叫你回家,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柳易没有应他,满脸不悦地替他擦了擦脸,然后扔掉了那块沾满血迹的手帕。
“唉,我知道你还在记恨姑父姑母,可是他们也是为你好。”庄旭升继续装模作样地絮絮叨叨道,“他们不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嘛,你回去娶个媳妇继承家业,不比在这寄人篱下来得舒坦?”
柳易仍然没有开口,他留意着齐深所在的屋顶的一切动静,只要齐深有别的念头,他可以瞬间格杀。
他不能让宫季扬发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庄旭升浑然不知他的内心想法,嘴上没把门地胡说八道起来:“你瞧那张家小姐也不算太难看,也就是胖了点,不然你就娶了呗,也落个清净……”
“你再说我要翻脸了。”柳易淡淡地打断他,“人已经走了,接下来我们继续算账?”
庄旭升立刻变成了个封口罐子,还识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柳易挑了挑眉,伸手拨开他碍事的手,把他贴的络腮胡子撕下来,“你这易容也太拙劣了,想骗过谁呢?”
“我又不像你那么在行,也就骗骗追着我的那些傻子。”庄旭升翻了个白眼,随即关心起另一件事来,“不过长明,你这次出门……没怎么伪装啊?”
“假亦真时真亦假,不是么?”柳易随手掏出几样东西给他修补脸上的易容,“我原本的样子看起来更没有威胁,也不容易被见过我易容的人认出来,在我看来这比易容安全多了。”
何况他也不是毫无伪装,庄旭升认识他太久,就像他一样看穿庄旭升的易容一样,庄旭升能认出他并不奇怪。但真要他认真来分辨,说不定会发现柳易现在的五官除了眼睛都和真容不太一样。
这才是易容的精妙之处,他敢担保,他卸下这些伪装后,宫季扬一定认不出他。
“倒也不是没道理,反正我说不过你。”
庄旭升摸了摸他新画上的假胡子,仔细盯着柳易又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来问:“你现在用的什么名字?我总不能搁外头叫你柳长明吧?”
柳易惯用的假名太多,他根本不记得。
“没有用假名,你就直接叫我本名,别叫长明了。”柳易摆摆手示意他凑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贴了一颗假痣,“柳易这个名字没什么人知道,但柳长明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你可别给我叫露馅。”
庄旭升了然地点头。
柳长明自然多的是人知道,那可是江陵城第一名角儿的名字。
第3章 旋涡
柳易是梨园出身,长明是从大火里救下他的戏班老师傅给他起的名字,他只知自己全家死在一场烧掉整条大街的大火里,却生养他的父母知之甚少。老师傅说捡到他时他坐在路边大哭,整条街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来寻他,因此只好将他带回了戏班子。
他身上有一块刻了“易”字的玉佩,雕工精?div align="center"> 桑裰氏改澹强榧哑贰6夷鞘俏ㄒ荒苤っ魉矸莸亩鳎谑恰耙住本捅坏弊髁怂拿郑鲜Ω滴砥鹆顺っ饕幻缓蠼偷搅税嘀魇掷铩K恢毖返绞辏獠庞龅剿衷诘氖Ω福佳拔湟蘸鸵兹葜酢D侵笏匀痪;亟辏蛭趟兹莸南壬担纺苋盟玫匕缪萘硪桓鋈耍礁龀さ靡荒R谎娜耍不嵊醒凵窈捅砬樯系那穑厝チ氛飧觥?br /> 如今他每年会回一次江陵——如今戏班子成了江陵一景,他每年登台一次,也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个可以倚仗的身份,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名角儿。
这倒不算坏事,毕竟没人会想到,江陵梨园最当红的长明会是武林中人,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江湖第一高手慕容端的徒弟。
慕容端这人收徒有些毛病,他喜欢收集父母双亡的孩子,然后按收徒顺序给他们改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柳易不止一次庆幸过自己姓柳,否则就要像小师弟一样被强行改名了。
他在慕容端门下排行第六,此番到北疆来,其实是受他师兄沈无青所托。燕回山的猎户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但宫季扬查不出什么破绽,只好从他本人身上下手。
“长……柳易啊,我看北疆最近不太平,你要不也早些和我一起回去……”庄旭升想到自己听到的流言,越想越是不安,“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牵连,宫季扬……”
“好了,别说了。”柳易打断了他,“隔墙有耳。”
在北疆,宫季扬像个无所不能的王,他不敢在大街上冒这个险。
他让庄旭升先藏起来,免得被追杀他的杀手发现,两人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和暗号,这才警惕地分开。
假如柳易知道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一定不会让庄旭升自己离开。
他返回晏殊楼时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正想着宫季扬会不会起疑心,就迎面遇上了他。
“我见先生这么久没回来,正想让齐深去找你。”宫季扬停下了正向外走的脚步,转身和他一同返回,“伙计说菜都好了,我让他们温在锅里,这就端上来。”
“老家的表哥来寻我,多说了几句琐事,劳将军久等了。”柳易站在他侧方,恰好是方便推门的位置,他再自然不过地伸手去推门,却在手碰上门的瞬间皱了皱眉头,门开至一半时猛地抬脚将它踹得全开,厉声喝道:“滚出来!”
没有人听话地滚出来,倒是有一把飞刀从屋里激射而出,迎面直刺他的眼睛。柳易闪身避过,想警告宫季扬离远些,却见那人笑吟吟地从齐深腰间抽出了刀。
“看来有段时间没动手,这些鼠辈都以为我变成废物了啊。”宫季扬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举起那柄出鞘的刀,“先生莫慌,宫某来会会这位贵客。”
他脸上虽在笑着,眼里却像燕回山的积雪一样,堆积了厚重的寒意。柳易看在眼里,无声地从门前退开,将最危险的位置让给了他。
齐深沉默地站在暗处,没有上前护主的意思。他有些拿不准这是设计好的还是真正的突发事件,只是既然他们主仆都有恃无恐,他也大可不必过分操心——这飞刀的力度不够,即使到了眼前也能避开,宫季扬若是败在它手下,这镇北大将军的位置怕是早就坐不下去了。
他执刀的手极稳,绝非不入流的习武之人。
刺客一击不中,没有再作更多尝试,屋里一片可怕的寂静,只听得见被踹开的门来回摇晃发出的轻微响声。
柳易眯起眼睛,作为旁观者,他将宫季扬的动作看得更加清楚,并从中读出了他的情绪——他谨慎得惊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真正的刺杀。
他本不想插手,但很快他就发现,来的这名刺客是个熟面孔。
宫季扬没有去推那扇被柳易踹过的门,他扬刀直接将半遮半掩的门板劈成两半,门上的积灰伴随着门板碎裂的声音雨一样洒了下来。藏在门后的刺客吃了一惊,贴着墙面借力跃出,只来得及避过接下来的这一刀,却没能躲过宫季扬另一手射出的袖箭。
遮住半张脸的黑布被袖箭钉在墙上,他警觉地单手捂住脸,转身就想逃。但在那之前,柳易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脸。
丞相府的人。
就他所知,先前追杀庄旭升的正是丞相的手下——他偷了丞相见不得人的秘密宝贝,丧家之犬般被从北追杀到南,最后“死”在有江湖第一刺客之称的魏情手中。庄旭升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他不知道,但魏情从不说谎,她说杀了庄旭升,那庄旭升必定已经死在她手下……至少,她认为庄旭升已经死在她手下。
李丞相和宫季扬素未谋面,也不存在夺权之疑,在他看来,这刺客根本不是冲着宫季扬来的,而是因为他刚才与庄旭升见了面,想要来杀他灭口。
丞相手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为了它非杀庄旭升不可?
庄旭升是个贼,或者该说他是个大盗,偷的尽是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贪官。他去偷李丞相家并不奇怪,李丞相是个大贪官,但他有许多门生在朝中为官,先皇一直不敢动他,现在的皇帝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一滩烂泥,更不敢拿他怎样。对庄旭升这样的家伙来说,李丞相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他不去偷柳易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