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完本——by倚马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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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间他与宫季扬,除了他喜欢宫季扬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么?
柳易思索许久,隐约有些头绪,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得先将这想法压下去。
其实化功散的效用没他们想的那么神奇,他经过几日休养已恢复了些许,能动用一些真气了。只是这一点好转远远不足以让他逃出将军府,柳易便装作一切如常,每日与他作伴的只有杭杭,她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他怀着装傻充愣的心思过活,却没想到意外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宫季扬在两日后被人抬进春晖园,他还清醒着,指使着齐深将他送到春晖园,挨着柳易睡的软榻又放了一张新床,将他放在上头。
柳易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然后才看到床上宫季扬的脸色,犹豫着靠近了些,拿手去探他额头。
凉的。
可他的脸色分明是红润的,看着不像平时寒毒发作的模样。
请来的大夫在北疆算是顶有名的了,把过脉后却也束手无策。
“寒毒入侵心脉,本该浑身都觉得冷,可他却觉得热,这是……”他不敢把话说全,可柳易和齐深都听得明白,对视一眼,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和担忧。
顾不14 得顾忌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柳易拉过宫季扬的手臂亲自给他把脉,得出的结果也与大夫相差无几。他抬头去看齐深,皱着眉问:“他做什么去了,怎么会突然发作?”
齐深正要回答,宫季扬却拿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没什么,刨了个冰洞,不小心掉进去了。”
“冰洞?怎么回事?”
柳易被他的手冻了个激灵,连忙用自己的手包住他冰块般的手掌,却不见一点好转。
宫季扬沉默了一瞬,抬头去看齐深:“你先下去。”
齐深会意地带着大夫出了门,只留他们俩在屋子里,柳易被关了这几日,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他一眼:“究竟怎么回事?”
宫季扬被他握住的手动了动,蜷缩的手指勾缠住柳易的指尖,说:“我去查了北疆军所有的兵器库。”
他说得没头没脑,柳易怔了怔,道:“什么?”
“摆在明面上的兵器库有二十个,分布在各个驻地里,将军府里也有一个。这些兵器库,全都没有问题。”宫季扬说,“可我爹不是那么老实的人,当年蛮子不时要来烧杀抢掠几次,他带着将士们挖了好几个地窖,用来藏军粮和兵器。光是我知道的暗仓就有好几个,一一排查过后也没发现端倪。”
这话难免有些忤逆,他查他爹也就算了,再把这事告诉柳易,显然不太妥当。可他还是说了,柳易听得有些迷糊,这时却也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宫季扬的手,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找遍了我所知的兵器库和暗格,眼看马上要说服自己了,还挺高兴,没想到却在这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宫季扬自嘲地笑了笑,“就在我小时候溺水的那条冰河旁,他派人挖了一条暗道,悄悄建了了个地窖。
“你猜里头有什么?”他问柳易。
柳易低头对上宫季扬的视线,发现他眼里半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块沉在河底的石头。
“……有什么?”他低声问。
“有地图,还有作战路线和龙袍。”宫季扬冷笑道,“他是真的想要造反。”
柳易愣住了。
“我和我娘信了他十几年,尤其是我娘,即便疯了也还日日念叨着他是冤枉的,却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瞒着她做了些什么。而我,从小被灌输‘我爹是个大英雄’的想法,一直想做他那样的人,他被押解回京时我跟着去了,在皇宫门口跪了三天……都是笑话。”
宫季扬一气说了一大通,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咳了两声。柳易给他倒了杯水,他躺着喝了一点,这才缓过气来。
他这副模样着实虚弱得很,柳易看得眉头紧皱:“你先歇一会,有没有按三思开的药方抓药?让他们煎一碗来……”
“不碍事,已经让齐深去煎了。”宫季扬又咳了咳,拉着他的一只手不放,笑道,“你担心了?”
“废话,不担心我在这着急上火的做什么?”柳易瞪他一眼,伸手要去开窗喊人,却被宫季扬拦住了。
歇了这两句话的工夫,他的气色又好了些,奇异地恢复了红润。
“先陪我呆一会儿,就我们俩,不要别人。”他说。
柳易拿他没辙,只好任他拉着,用手替他暖着双手,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这些年来一直抱着替他报仇的心思,到头来却发现他根本不是被冤枉的。”宫季扬看了看他,话里有些讽刺,“你说顾怀想要替他翻案?看来他不像他老子,没有一双识人慧眼。”
再说下去就更大逆不道了,柳易心里转过千百重思绪,最终却是担忧占了上风,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岔开话题问他:“那你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宫季扬道:“那地道进了水,我找人掘开时不慎凿破了顶上的冰,冰河的水涌了进来。”
“然后?”
“然后我和士兵一起,将里头的东西捞了上来。”他理所当然地道。
柳易睁大了眼:“你不要命了,冰河的水也是你能泡得的?”
宫季扬看过那封信,慕容三思的方子里写得明明白白,中寒毒者沾不得阴冷之物,他竟还跑到冰河里去捞东西!
“时间紧迫,齐深又不在,我不帮忙,那些东西都得被河水冲走。”宫季扬嗤笑一声,“现在想想,冲走了倒好,那就用不着知道这事了。”
宫季扬絮絮说了一阵,状态始终不好,最后挨不住昏昏睡去。柳易盯着他看了许久,开窗叫来了齐深。
“将他留在这儿吧,让杭杭过来伺候,我照看他。”
“我原先想的也是这样,将军只认你一个,换了别人他不肯听话。”齐深无奈地倚在窗边,忧心忡忡地越过他望了宫季扬一眼,“我会去找找别的大夫,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
他自己说得也不确定,只是这么说着,仿佛就多几分念想似的。慕容三思的药方只说能缓一缓,可宫季扬现下的状况已经不是缓缓就能解决的了,他和柳易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
“好,我还知道几个名医的住处,给你写下来,你派人去找。”柳易让他拿来纸笔,写了几个地点和人名,又另写了封信,和自己包袱里的两个泥人一起交给他,“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带着这个去找听风阁的人。”
听风阁的人不认齐深,信物却是认的,柳易把在他们摊上带走的泥人交给齐深,也是变相让他去利用听风阁的渠道——虽然柳易自己也明白,要找到拔除寒毒的办法,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齐深接过他的信和泥人,眼神有些复杂:“柳先生。”
“去吧,别耽误事,让杭杭过来煎药就好。”柳易笑了笑。
“……好,多谢。”
齐深欲言又止地看他一阵,带着东西走了,没过多久,杭杭端着药汤急匆匆地跑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没见过宫季扬这么虚弱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他吵醒,只好压低声音问柳易:“先生,将军这是怎么了?”
“寒毒发作而已。”柳易没跟她说实话,“暂且在我这歇一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杭杭点点头,看着他把宫季扬叫醒喂药,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把碗收走时回头看了柳易一眼,见他望着窗外出神,心想,先生大概是不会逃跑了。
宫季扬喝过药又睡了过去,柳易见他没有清醒的意思,便悄悄从角落里摸出装着长寿锁的盒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来。
那是宫季扬上回截住的信里的,他从竹筒里取出了写着方子的信,宫季扬便只拿走了那封信,忘了将竹筒一并带走。而事实上,竹筒里还有另一张纸条,卷起来只有指甲盖大小,塞在竹筒尽头,柳易揭开竹筒时就发现了,却刻意没有触动它,只将前头的信取了出来。宫季扬丝毫没有发现他动的这点手脚,柳易便悄悄地留下了这张纸条,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夜里悄悄借着月光看过上面的内容,虽然代价巨大,但那却是能切实拔除寒毒的唯一方法。
而且是个简单的办法。信里的药方只是权宜之计,这办法做得好了,却能彻底拔除寒毒,只需再经过半年调养,便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他手里拿着那张细小的纸条,低头去看宫季扬,轻轻叹了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务必慎之又慎”,慕容三思是这么在纸上写的,誊了药方子的信是沈无青写的,只有这张纸条是他亲笔,可见其重要程度。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快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了,柳易找不到别的办法,决定冒险试试。
他粗通一点医术,给宫季扬再把一次脉,然后扶着他挪了挪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宫季扬的身体越来越沉,像是昏了过去,被挪了位置也没有醒来。柳易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得有些烫手。这时候发起烧来,恰恰是慕容三思说的最严重的情况了。柳易咬了咬牙,将纸条收起来,决定按上面的办法先试试。
“以银针刺穴放出毒血,辅以真气灌输,在真气流动间将寒毒引至自己身上,可保中毒者性命无虞。”
他取了大夫留下的银针包裹,按照慕容三思说的找好了穴位,依次扎下三枚长针,果然从针刺的地方流出血来。柳易用袖子擦掉那点黑色的血,仍让银针插在穴位上,自己则将手放在宫季扬后心,运气缓缓灌入他体内。
柳易敢这么干,其实与他修炼的内力有关。
宫季扬是寒气入骨积累形成的寒毒,学的又是沙无痕的心法,沙无痕的武功招式讲究大开大合,以势取胜,内功心法也同样属于烈性,与寒毒相冲,长久积累之下,对身体损耗极大。宫季扬不常动真气多半是得了大夫指点,也正是因为这样,寒毒不能流通,便一点点侵蚀他的心脉,最终毒气攻心,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柳易与他不同,学的武功招式多而杂,心法用的倒只有一门,即是北冥老叟余勿的独门秘籍“漱心寒玉”,内力偏向阴寒,经过多年修炼,对入体寒气也有了一定耐性。此番引渡宫季扬身上的寒毒,即使不是瞒着别人偷偷干,能耐得住的多半也只有他一人。
他先用真气护住了宫季扬的心脉,又按信上写的将宫季扬体内的寒气一点点往自己身上引,这过程艰难又复杂,柳易刚恢复了四成功力,做起来很是吃力。对柳易而言,寒气入体起初不算什么,可到了后半程,他却逐渐开始觉得身体发冷,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多半是引得太急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顾忌着一次不能引得太过,柳易先停了下来,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冷汗。他低头看了看宫季扬,见他脸色好了些,才伸手取下那三枚银针,又替他拭去针眼溢出的污血,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柳易顿觉疲惫不堪,甚至没顾得上将宫季扬挪回原处,靠在墙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易这一觉睡到了半夜,睁眼时浑身发冷,提不上半点力气,甚至都不是自己醒过来的。
有人在他鼻下放了醒神的药物,待他悠悠醒转,眼前豁然出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的脸。
他恍惚着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慕容端还是站在他面前。
“别揉了,我是真的。”慕容端没好气地捏住他揉眼的手,递给一旁的慕容三思,“快给他看看,也不知到底给人吸了多少寒毒,把脑袋都吸傻了,叫都叫不醒,非要上香。”
“他是昏迷,又不是睡过去了,哪能那么容易叫得醒?”慕容三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扭头朝柳易笑笑,温言软语地安慰道,“六师兄,我给你把把脉。”
柳易任他将手指搭在自己脉门上,可他好脾气的小师弟探了许久也没说话,反倒皱起眉头,责备地瞪了瞪他。
“太胡来了,你身上化功散的药效还没散,怎么敢擅自将别人身上的寒毒引渡到自己身上?六师兄,你真当自己是铁人了?”
柳易摸了摸鼻子,想起宫季扬不知怎么样了,忙探头去看。慕容端看着他长大,怎么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迈腿往旁站了一步,便将宫季扬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什么,给我老实听大夫教训。”
柳易缩回脑袋,任由慕容三思抽出银针扎自己,没敢出声。
小医仙年纪虽小,医术可半点不掺假,对得住这响亮过头的名头。他扎了柳易几针,觉得自己先前做了错事,叹息道:“怪我,怎么把这法子告诉了你。”
沈无青找他要方子时他没多想,只照该说的说了,全然没想到柳易会自己去试这舍己救人的法子。他被慕容端摸黑带着潜入将军府,找到人时看他的凄惨模样已经觉得不对劲,现下给柳易把了脉,肠子都要悔青了。
慕容三思秀气的眉毛快被他拧成了麻花,柳易心中大呼不妙,通常小师弟生气时,惹他生气的人就要倒大霉了——慕容端会把这惹他心肝生气的人狠狠修理一顿,而现在这个倒霉蛋是他。
果然,慕容端脸色不善地看他一眼,道:“乖徒儿,跟为师回家走一趟吧?”
他说要走,柳易是留不下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运气拧断铁链,将它们丢到一边,然后伸手来扶他:“走吧,还要为师背你?”
“我得给你好好调理一阵,寒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是将养一年半载便好了,你呢,少说也得调理十年。”慕容三思难得生一回气,这回被他气得够呛,“强行催动真气来引渡寒气,六师兄,你是看不懂我写的字么?”
“这不是等不及了嘛……”柳易摸着鼻子嘟囔道。
“等不及就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他的美人师弟竖着眉毛瞪他。
柳易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大夫,只得认命地放弃了狡辩,下地穿鞋收包袱。
那边慕容端正打量着被自己一掌劈昏的宫季扬,评头论足道:“这小王八蛋长得倒是不错,不枉我家小六死心塌地的……”
“你盯着他看做什么。”慕容三思好心肠地伸手去给宫季扬把脉,推了他一把,“快去帮师兄收拾东西,我们天亮前得走,不能让这儿的人看到。”
“那你还摸他手呢。”慕容端幼稚地撇撇嘴,回头去帮柳易。
柳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还是那个小包袱,披上外袍就能走。他将包袱背到肩上,想了想,又爬上软榻,伸手从角落里摸出那个木盒,揣进怀里。
慕容端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等他再下来,便伸手拉过慕容三思,道:“走了。”
柳易终于能看了宫季扬一眼,见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血色,放下心来,跟着慕容端出了门。
他们在将军府外停了辆马车,柳易被塞进车厢里头和慕容三思一起坐,大气也不敢出。倒是慕容三思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低声安抚道,“我给他放了药,别担心了。”
“我没担心,”柳易笑了笑,“反而是你,怎么突然跟着师父到北疆来了,不是在京城看小九么?”
“就是九师兄让我来的。”慕容三思道,“你那么久没有回信,听风阁那边也没有消息,他怕你出事,自己又走不开,就托师父来看看。”
他生得漂亮,连瞪人都像是含羞带怒的,说话却半点也不留情,处处扎在人痛处上:“还好我跟着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拿自己的性命胡闹。”
柳易干笑着给他捏了捏肩,讨好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嘛,别气了。”
“你再被锁个十天半月的,就不是十年八年能恢复得了的伤了。”慕容三思面色缓和了些,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光拿恢复的那点内力去护着别人了是不是?经脉全被冻伤了,再淤塞一阵,怕是今后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准,傻不傻呀?”
“情况危急,我没想那么多……这不是有你嘛。”
“少哄我了,我又不傻。”慕容三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针来,推着他让他躺下,“我给你封住几个穴位,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慕容端带着他们到城郊他的一个别院里去,路途不算短,马车得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慕容三思却担心柳易被冻伤经脉,决定先给他封上,到了地方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