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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录完本——by恺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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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豫王显然也听见了,怒道:“什么人竟生了反心,给我找出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只在心里腹诽那同袍不懂掩饰,又或是心绪激荡,难以自制。
总而言之见得美人得救,众人却是乐见其成的。
陆升也是一脸恍惚,他连续两次被箭雨包围,却又接连两次安然无恙,心绪大起大落,察觉那人距离自己身后近在咫尺,不禁颤声道:“谢瑢,谢瑢,你无事了。”
谢瑢脱了被扯得零落的外裳,仅着一袭质地轻软的素白锦道袍,白底上以银线绣着八宝章纹、云纹与上古虬蛟,火光一照,顿时云蒸雾霭,那虬蛟犹如在云中穿行出没,活灵活现,更衬得这贵公子谪仙一般,风仪无双。
他手中提着色如黑墨、非金非石的短剑,虽然仍旧面无血色,颈项、手腕、脚踝仍残留被那道人偷袭绞杀的血痕,却只以长袖一掩,泰然自若道:“无事了,你好生握着悬壶,莫让它逃了。”
陆升大惊失色,“果然刺中了……妖怪?”
陆功曹天不怕地不怕,枪戟如林、死到临头也未曾令他退缩半分,唯独头疼怪力乱神,如今得知剑下刺着个怪物,不觉手腕都有些发抖。
谢瑢道:“不是妖怪……抓好。”
他陡然抬手,一道银纹脱离袖口,风驰电掣穿过人群,那银色绳索虽然被云烨扯为两段,如今又完好如初,团团捆缚在元真人手捧的木盒外。
陆升顿觉剑下震动愈发剧烈,好似一尾巨大的活鱼要挣脱,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再度两手握剑,狠狠往下猛扎,将那不知真身之物牢牢钉在剑下。
谢瑢方才道:“上古曾有旁门左道,名曰’夺命’。”
这二字甫一出口,顿时小院上空妖风大作,吹得窗棱木门上的火焰愈发烧得猛烈,陆升离得丈余开外,也察觉热风扑来,焦灼烟尘刺鼻得连心肺也好似滚滚发热起来。
楚豫王却是面色铁青,抚住胸膛不住气喘,刘福急忙搀扶他,取出一瓶药丸喂他吃了一粒,这老者缓过气来,才哑声道:“他竟知晓了……他竟然知晓!快……快杀了他!这王府中一个也不能放过!”
吕将军自背后抽出大剑,喝道:“杀!一个不留!”
约莫百人的无头卫立时分作两队,一队二十余人,仍是张弓搭箭,瞄准院中两人,这次射出的却是黑气萦绕、鬼气森森的羽箭。
一队八十余人,却突然拔出腰刀,返身朝外围待命的王府侍卫砍去。
几名王府侍卫猝不及防被砍中,惨呼声此起彼伏,随即回过神来,即刻执了武器,同无头卫战作一团。
一名侍卫横枪扫过,正正砸在黑甲军士头盔侧面,竟将头盔扫了下去,头盔下空无一物,那无头卫竟果真无头,全无妨碍地提刀杀伐,却将众侍卫骇得肝胆欲裂,再无对战之心,纷纷转身四散逃窜。
第三次箭雨再度袭来,谢瑢此时立在陆升身侧,不闪不避,陆升自然连半点也不担忧。
一头巴掌大小的赤红火鹤突然自二人面前现行,小巧精致得犹如珊瑚雕琢的宝物,它只扇动双翅,仰起细长颈项,发出清越鹤唳,鸣声过处,箭矢尽化烟雾,被狂风吹散。
就连无头卫也尽数停止追杀,僵直了身躯,骤然化作团团黑雾,消弭于无形之中。
“夺命之术,是以家中血亲为引,设下机关,强夺他人命中福祉,以换得本族福泽绵延、千秋万代。这旁门左道虽然阴毒,却也是上古大能所创,其中精妙玄机,哪里是你这无能小道所能领悟?”
谢瑢和缓开口,只抬指一点,元真人嘶声惨嚎,不得不松开木盒,踉跄后退几步,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数名道童侍从慌张跪在旁边,尖声哭叫道:“师父!师父!”
那银白绳索悬在空中渐渐绞紧,终于将木盒绞得粉碎,只留下一团青黑色的小光团,那绳索欢快至极,托着小光团飞回了谢瑢身边。
陆升怔然问道:“夺命?机关?血亲?这光团又是什么鬼?”
吕将军大吼一声,打断陆升问话,手中阔剑几同人高,挟着风雷之势,朝着二人冲过来。木质院墙轰然一声,被他轻易撞得粉碎,如遇无物,地面石板随之微微发颤,只他一人,就仿佛千军万马杀将而来。
谢瑢道:“抱阳,成败系与你一身,万万不可躲开。”
自那小光团靠近,剑下之物挣扎一阵强似一阵,陆升别无他法,只得用全身力气压制下去,两手几无知觉,连虎口也开始渗血,他只咬牙道:“我……死也不躲!”
谢瑢眼神柔和,在他身上一扫,随即足下发力,提着那尺余长的短剑当面迎上去。
玄黑短剑之外,层层符纹金光四溢,纹路规整犹若工物图,飞快结成了一层足有两人高的巨剑虚影,同吕将军的阔剑短兵相接,碰撞之时,金石震耳,仿佛两座大钟相撞,震得周围人头脑昏沉、气血翻涌,稍体弱者亦是七窍流血,只怕连内脏也受伤了。
陆升离得最近,他身上泛起淡淡青金光芒,头顶一朵青莲花虚影缓缓盛开,将他笼罩其中,仍是毫发无伤。
谢瑢紧跟一剑横扫,吕将军抬剑阻挡,阔剑却如同竹枝般折断,黑甲包裹的魁梧身躯被扫得横飞到院外,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悬停半空的火鹤见状,低头作势俯冲,谢瑢却道:“毕方,留他一时半刻,我有话要问。”
火鹤听命行事,只停在那吕将军头顶三尺处,警惕盯着他任何异动。
谢瑢手中金光剥离,再度恢复成尺余短剑模样,朝着吕将军走去。
包围小院的数百侍卫或是伤亡、或是逃离,如今所剩无几,无头卫则早在毕方一声鹤唳中全军覆没,此时四周零零落落,唯有火焰仍旧烧得旺盛,衬得这白衣青年宛若自地狱烈火中款款迈步走出来一般。
谢瑢问道:“夺命之术,据传是由通天教主所创。万年之前,阐、截二教大战,截教败亡,自此传承断绝,邪术尽数被毁,而后方有人道昌盛……你莫非是截教余孽之后?”
那黑甲将军仰头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什么劳什子截教断教,老子不认得!本将乃汉骑司马吕马童,太祖亲封的中水侯!”
谢瑢略略露出讶色,却是上前一脚,将那将军头盔踢了下来,果然肩膀以上、空空如也。
他嗤笑出声,道:“不过是个鬼,你得意什么?”
陆升全身力气俱集中在剑柄上,同那不明之物犄角相抵,发力压制,一面仍是分心听那二人交谈,不禁心中又惊又怒:又来一个鬼,有完没完!

第27章 贺新郎(十二)

谢瑢又问道:“吕侯身为前朝开国大将,不在地府安养,也不肯轮回,却恋栈阳世,干涉人间,所为何来?究竟是同什么人结盟?”
吕马童在地上一通乱摸,寻到头盔安回肩上,方才冷冷道:“与你何干?”
谢瑢仍是不紧不慢道:“都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谢某问一句,也是理所当然。”
那黑甲将军道:“本将不过奉命行事,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谢瑢略扬起眉梢,倒当真生出了几分好奇,“前汉天子配享太庙,并无遗恨。为何时隔数百年,如今却突然插足我大晋乱世?若非这位先人,又有什么人物能驱驰中水侯?”
吕马童不答,谢瑢却突然展颜笑道:“原来如此……”他抬手轻轻一揉额角,失笑道:“必然是如此。当时之因,后世之果,阁下果敢勇悍,决策英明,却不知可曾想到过今日?”
陆升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却忽听一个温婉女子嗓音,幽幽自暗处传了过来,“四面楚歌换一世荣华,吕侯这买卖自然做得好。只不过,人生在世,切莫欠债。生前欠、死后还,做鬼也不得安宁。”
火光映照的庭院尽头,一座假山背后,款款绕出个女子,一身湘妃色曲裾,阔袖宽幅,有先秦遗风,长发挽成堕马髻,饰以白玉钗、珍珠钿,素雅秀丽,光华自生。她约莫二十后半年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目精致,行走时犹若风拂莲荷,削肩纤腰,虽然生得娇娇怯怯,我见犹怜,如今朝着杀人放火、喊打喊杀的一群武夫步步行来,却神态从容,眼眸明亮锐利,竟颇有几分大将气度。
吕马童不顾毕方在头顶虎视眈眈,翻身起来单膝跪地,颤声道:“王妃……”
那女子却看也不看他,一双秀美双眸只在谢瑢及陆升身上来回打量,突然灿然一笑,微微朝谢瑢福了福身,柔声道:“谢公子好算计,妾身这一局,输了。”
毕方飞离了吕马童上空,落回谢瑢身后,小声禀报道:“这女鬼道行深厚,十分棘手。”
谢瑢听了,面上仍未有半点变色,却是难得肃容,对那女子回了一礼:“不敢当,王妃无非是选错了人。当世之中,能破这感神通冥阵者,不出三人半。谢某不才,忝为其半。”
那女子抬袖掩嘴,轻声笑起来,夜色之中,声音分外撩人,“其半?”她扫一眼陆升,恍然道:“若非你得了这位军爷一把神兵相助,刺破玄武印,只怕楚豫王此事就成了。当真是……功亏一篑。”
谢瑢道:“王妃固然遗憾,谢某逃得一命,却是幸甚幸甚,明日当去药王庙烧香拜佛,谢谢菩萨保佑才是。”
那女子笑得连眼眸都弯了,“谢公子修习玄术,不去拜三清圣尊,为何却偏要跟西域来的和尚过不去?谢公子如何拜佛,妾身不禁也想见识一番。”
谢瑢道:“王妃若有意,不如明日与谢某同往药王庙一行。”
那女子却叹道:“妾身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哪里进得了道观佛寺,不过是颠沛流离、残存于世的可怜人罢了。”
谢瑢亦是叹道:“令人扼腕,可惜可叹。”只是神色间却半点可惜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陆升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机锋打得热闹,却半天不入正题,终究忍不住道:“谢瑢……我手酸了。”
不等谢瑢开口,那女子又笑道:“不可惜。妾身既然去不得,谢公子自然也去不得。”
谢瑢却道:“王妃未免强人所难,我这小友手酸了,明日只怕也要与我同行。兴善寺有位惠叶禅师,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正好为他看一看手。”
谢瑢话语间,人影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再度将这宅院团团围住,这一次却是王府众侍卫去而复返,个个神色呆滞,竟如被控制了心神一般,或提刀或张弓,再度朝着陆升兵戎相向。
陆升暗暗叫苦,愈发心浮气躁,突然间一声刺耳破空声当头袭来,竟有三道长长黑影,有若毒蛇出洞,猛然自侍卫群中窜出来,一根袭向银色绳索纠缠的光团,一根缠向谢瑢,第三根却笔直冲向了陆升。
毕方振翅急冲,撞断了偷袭光团的黑影,半截皮鞭腾起烈火落在地上,满身细刺,宛若活物般挣扎了片刻,被烈火烧得干干净净。毕方却因这一撞,身形溃散,再难成型,只能缩回墨玉牌中。
谢瑢一剑掷出,击飞那长鞭黑影,第三根鞭影却没了任何阻挡,眼看竟朝着陆升颈项绞缠下来,谢瑢回护不及,心头猛然一沉。
陆升正犹豫是拔剑反击亦或听天由命,眼前却骤然杀出一道大红身影,将他遮挡在身后。
那长鞭便缠绕在了这人手臂上头,尖刺根根扎入皮肉,飞快渗出血来。
陆升愕然抬头,怔怔道:“云公子……?”
云烨一身红色新郎袍服上焦痕处处,鬓发凌乱,右手臂血痕淋漓滴落,就连面颊也残留着血迹,委实狼狈不堪,唯独双目铮亮,神情凛冽,威严端肃,绝非他这年纪阅历所有。他只横目一扫,扬声喝道:“何方妖邪,竟敢在我楚豫王府生事!子恒,你身为天家宗室,却同邪魔外道沆瀣一气,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庭院外一角,楚豫王仍是靠坐步舆中一动不动,刘福跪在侧旁,涕泗磅礴,哽咽道:“王爷……仙去了。”谢瑢同吕马童一番激烈相搏,纵是年轻力壮的侍卫也避不开波及,轻则昏厥、重则心脉受创,这年近古稀、又有心疾在身的老人9 哪里受得住,竟在此处气绝身亡了。
云烨愣了一愣,面上浮现出几分痛色,却仍是厉声笑道:“谋逆篡位,是为不忠;手弑亲父,是为不孝;戕害年少,是为不仁;勾结妖魔,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死有余辜!”
那女子笑道:“原来是前楚豫王,这样骂自己儿子,未免也太过无情。”
云烨森然冷道:“若非你这妖女蛊惑犬子,他岂能犯下重重滔天大罪,如今却同我道貌岸然,当真厚颜无耻!左右,听本王号令,将她拿下!”
那些神色呆滞的侍卫多少回过神来,却仍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娇声笑道:“王爷息怒,妾身此行亦是无奈,不过要为这群没用的部下亡羊补牢。待妾身杀了这几人,寻回龙龟,自然抽身就走,绝不再踏足府上半步。”
云烨道:“本王府上,岂容你说杀人就杀人?”
那女子仍是盈盈浅笑,柔声以对:“王爷许是忘了……您六十年前就死了。”
云烨脸色一变,谢瑢却在此时叹息道:“王妃许是忘了,我却还活着。”

第28章 贺新郎(十三)

他修长两指间夹着一张玉白色的符纸,只往后轻轻一抛,那符纸好似长了眼睛,生了双翼,无风自燃,轻飘飘朝着青黑光团包裹上去,随即燃成一团青白色烈焰,猛地冲进悬壶刺破的缝隙之处。
那女子脸色骤然一变,怒叱道:“放肆!”身形陡然腾空,天女般朝着陆升扑来。悬壶下的活物却突然潜伏不动,随即无数白光炸裂,那女子触到白光,顿时发出凄厉惨叫,慌慌张张后退躲避。
陆升足下地面巨震起来,他终于抓不住剑柄,松手跌落在地。
四周却地动山摇,青石板寸寸断裂,房屋坍塌,整个小院塌陷而下,自其中缓缓升腾起一头玄青色的巨兽来。
金睛铜鼻、钢须铁齿,龙首而龟身,四肢壮如盘柱,通身浮现着层层金光符纹,徐徐升向夜空之中,无数碎石自其背上滚落如雨,纷纷坠下,仿佛正朝着半空一弯下弦月靠近。
陆升仍旧呆坐在那巨兽背上,茫然四顾,悬壶剑却正好钉在那巨兽厚实巨甲的正中,此时仿佛同周围金纹呼应一般,隐隐散发黑气。陆升却未曾看清楚,他竟同这般大如小丘的巨兽僵持了这许久,如今尚未回过神来。
那女子厉喝道:“吕马童!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将那些人尽数杀了!”
黑甲将军沉声应是,却先转过身去,抽出不知何时恢复如初的阔剑,一剑插入王府侍卫胸膛之中,那侍卫圆瞪双眼、气绝身亡,通身却未曾流出半滴血,反倒好似被吸干了骨血精气般,飞速干枯,转眼竟化作了枯骨。
那黑甲将军连连击杀数名侍卫,通身黑气暴涨,矮身屈膝,炮弹一般冲向悬浮至半空的龙龟背上,要先拿最弱小的陆升下手。
然而一道素白身影却如月神从天而降,挡在吕马童面前,尺余短剑顶在头盔正中央,谢瑢道:“我念你曾手下留情,不灭你魂魄,早些投胎去吧。”
话音一落,黑甲黑盔立时砰一声爆炸,化为飞灰、无影无踪。
那女子娇容终于失去镇定之色,突然自头上拔出一支玉钗,横在手中喝道:“杨喜、杨武何在!”
刹那间,阴风大作,天际乌云汇聚,几欲遮蔽满天星辉月芒,陆升才站起身来,就被足下巨兽一晃,险些跌落到背甲之外。
云烨急忙伸手搀扶,半途中却突然被人扣住手腕甩开,却原来是谢瑢也落在背甲之上,一手抓住陆升,一手挡开云烨,眉眼之间,冰寒如霜:“仔细看清楚,这不是宁宁。”
云烨颓然叹息,垂下双手,突然走到龙龟背甲边缘,腾身一跃,跳了下去。
陆升一惊,失声唤道:“云烨……公子!”
谢瑢将他拖回背甲中央,喝道:“他死不了,握住剑!”随即也腾身一跃而下。
陆升只得闭嘴,揉揉酸疼双手,重新抓住剑柄,悬壶剑身顿时传来一阵剧震,险些再将陆升两手震开,当真是又痛又麻,陆升咬牙强忍,如此巨震过几次,他方才惊觉,那巨兽的背甲好似小了一圈。
先前升腾到高空,狂风大作,几欲将他自背甲上卷走,如今却开始徐徐下降了,一面下降,一面缓缓缩小,当真是震一次,缩一些,陆升见这招有效,两手将剑柄抓得愈发牢固,不觉间这龙龟已降到了十丈以内,更自小丘般巨大,缩成了磨盘大小,若再缩几圈,陆升便无处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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