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完本——by恺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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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升赧然道:“阿瑢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谢瑢望着他时,眼神却愈发柔和,陆升这才后知后觉脸红起来。
谢瑢却含笑应道:“正是如此。”
他伸手揽了陆升,指尖却轻轻贴着后背,贴在一处牙印上摩挲,低声道:“我固然高兴,你将我留下的每处烙印都展示于人前,然而这般赤裸裸的诱惑,却莫要让旁人瞧去了。”
陆升察觉到指腹摩挲处传来的轻微刺痛,哪里不明白谢瑢干的好事,顿时羞窘交迫,转身取了外衫披上,低头道:“你……你莫要再这般过火……改日军中比试,若被人瞧见了……”
谢瑢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无有不允,对陆升言听计从,起身将他揽入怀中,笑道:“阿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故而当晚又是夤夜缠绵了许久,第二日陆升愈发腰酸背痛,沉着脸暗下决心,决不能再容谢瑢放肆了。
如此周而复始,又过了两个月,除了急行军外,又增加搏击对练、听从号令布阵诸般操练,这三千新兵也自最初的游兵散勇,渐渐磨练出了些军人的气质。
辽西营也终于收到了朝廷传来的命令,要攻打漱玉城。
郭骞因表现出众,已被提拔为百夫长,被派往先锋军。而负责巡营的姬冲等人,如今也得了调令,返回辽西营,与陆升同在中路军中,眼见大军出发在即,谢瑢也知道此事慎重,唯恐陆升生气,不情不愿地禁欲了。
分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局面,陆升却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安。
只因他两月前就派人给日光送去密信,却时至今日,日光也不曾回复过。
那揭罗宗的僧兵营宁和安然,传闻之中,宗主的病情已然稳定,即位之争化解于无形。
然而倘若果真如此,以日光性情,又怎么会不声不响消失无踪,连密信也不回一封?
陆升固然忧心忡忡,然而战前筹备愈发繁忙,他此生第一次出征,更是紧张忐忑,顾不上关心佛门事宜,至于谢瑢,却也于三日前收到恩师传令,离府之后,至今未归。
时光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出征之日。
第67章 侠客行(六)
六月初七,大吉,百无禁忌,王师出征。
统帅镇西军出征的乃是三品伏波将军赵忠,亲率中路大军。左前锋为左骑郎将王猛,率两千人自左路穿过石头河,直取慕兰堡,截断漱玉城与柔然的联络通道。右前锋为中尉刘仁,率两千人自右路包抄,断了漱玉城通往鲜卑的后路。
前锋三千五百人则由赵忠的亲信马成率领,奉命奇袭漱玉城,皆在一日前轻车简行出发了。
曾在陆升麾下受训的五百新兵,有百人左右编入左前锋军中,郭骞也在其中。
待中路军启程后,一路上捷报频传,左右前锋连克多处堡垒,打得鲜卑蛮夷节节败退、大快人心。其中尤以王猛与其两名副将、及一个名唤冯元刚的百夫长格外出类拔萃,接连立下赫赫战功,诛敌寇数百人、甚至捉拿了一名鲜卑头目,连带捷报一道送回了大本营中。
陆升每日行军之余,也能看到军报,王猛终究是前线老将,立下这等战功也是情理之中,然而那冯元刚异军突起,倒叫陆升刮目相看了。当初在陆升手下受训时,这冯元刚偷奸耍滑,并无过人之处,若非郭骞几次施予援手,只怕还要多挨几次军棍。
如今陆升眼里的生力军郭骞全无动静,反倒是这口口声声最爱将“我乃江州刺史的内侄”挂在嘴边的纨绔子弟大发神威,要不是陆升看走了眼,就是其中另有隐情。
正如陆升所料,这其中果然另有隐情。
左前锋出师大捷,赵将军为鼓舞士气,下令阵前论赏。郭骞才出征就立下大功,不但杀敌过百、更一举擒了敌寇之首,威震敌我两军,满心以为这次不是升职就是有金银赏赐,听营尉念到自己名字时,顿时支起耳朵,一颗心砰砰直跳。
营尉高声念道:“南二营百夫长郭骞,诛敌五人,赏纹银一两!”
郭骞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那营尉却仍在往后念,一个人的名字陡然钻入他耳中:“南三营百夫长冯元刚,诛敌四十三,擒寇首一人,赏纹银五两,擢升为南三营副营尉。”
王猛论功行赏完毕,诸兵士各自散去,郭骞却仍呆立当场,一颗心中暴烈念头如野火燎原,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他固然知晓上司占军功的传统,然而占去一半,他尚留有一半,无非是多费些气力罢了。却想不到王猛贪婪至此,自己占也就算了,还替那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夺了他剩下的军功。
那场战役短兵相接,厮杀异常惨烈。郭骞出生入死、身受重创,诛敌擒首,俱是血汗性命换来的,若非他那夜在耳子巷有奇遇,不但变得力大无穷,所受的伤也能快速痊愈,只怕如今已死在了鲜卑人的乱刀之下。
然而以命相搏,如今就换来赏银一两,他还能靠什么建功立业、封王拜将?
郭骞心如死灰,待同袍拉了拉他的衣袖,这才回过神来,灰白脸色一笑,默不作声回了营。
同袍自然见过他奋勇杀敌的英姿,然而同为军户,除了劝慰开解几句,也别无他法。
到了开饭时,每人不过分得两个炊饼、一碗能照出人影的清汤。
郭骞握着炊饼就去找伙夫质问道:“出征前分明将军有令,每人每三日有一份奶酪腌肉,如今三日了,为何还是两个炊饼?就连肉汤也没了。”
那伙夫生得肥壮,提着汤勺懒洋洋扫他一眼,冷淡道:“上头怎么下令,我就怎么做,你来质问我又有何用?”
郭骞怒道:“这才出征几日,你们就克扣军粮,我们在前线杀敌,吃不饱哪来的力气?若是因此贻误了军机,你如何承担得起!”
那伙夫一把将汤勺扔进面前大铁锅里,哈哈大笑起来:“呸!一个小小的军户口气倒是狂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爷指手画脚?”
郭骞怒从心起,一把扔了炊饼,上前揪住那伙夫的衣襟,正当这时,一个声音振雷般炸响,喝道:“住手!”
却是王猛手下一员名唤羊狩的副将走了过来,郭骞忙道:“羊参将……”
那伙夫早换了嘴脸,噗通一声跪下,慌张道:“羊参将救命!这……这军户不满军中饮食,要来打小人泄愤!求羊参将为小人主持公道!”
这便是活生生的恶人先告状,郭骞哪里转得过弯来,不禁又惊又怒,一张口便愈发说不出话来,只结结巴巴道:“我……不是……”
羊狩脸色一沉,喝道:“拿下。岂能让这等泼赖户乱了军中法度,罚五十军棍。”
郭骞嘶哑声音唤道:“羊参将,请听小人一言!”
那羊狩却已经转身走了。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郭骞拖去受罚。
饶是郭骞皮粗肉厚、身强体壮,五十军棍实打实地罚下来,也令他后背臀腿血痕斑斑,没有一片好肉。他疼得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只见四周一片黑暗,却是被关在黑营之中。
郭骞摸了摸后背,伤势果然又痊愈了,只是这半天粒米未进,他难免又饥又渴,嘴唇都干裂得流血,不禁呻吟一声,撑着泥地,迟缓坐起身来。暗沉中突然又响起一声嗤笑,郭骞转过头去,他如今目力颇佳,定睛细看,就见到一个通身雪衣的和尚,正饶有兴致蹲在一旁,支着下颌打量他。
郭骞道:“你这和尚哪里来的,如何也被关进黑营来了?”
那和尚舔了舔艳红的嘴唇,笑道:“小僧不是关进来的,小僧是特意来见你的。”
郭骞冷哼道:“和尚若是要讲经说法,请恕郭某愚昧,听不懂。”
那和尚又笑道:“小僧从不同人讲经说法,小僧只杀人。”
郭骞立时翻身站起来,摆出防御姿势,瞪着那和尚怒道:“光天化日,你到底何方妖孽,竟敢闯入军营杀人?”
那和尚拍了拍衣角,也跟着站起身来,颈间挂着的雪白佛珠碰撞作响,两手合十对郭骞作了个揖,方才道:“小僧原本是来杀你的,如今改主意了。郭骞,我且问你,那些捉拿你拷打你的军士,联合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为何你却不肯抵抗,反而束手就擒、任凭处置?”
郭骞愕然道:“他们也不过奉命行事……我受完罚,自然无事了。”
那和尚呵呵笑起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中原人都是个顶个的奸诈小人,想不到傻起来也傻得厉害。郭骞,你当真以为受完罚就能平安无事?”
郭骞默然,心头沉沉郁结,便不自觉低下头去。
那和尚又道:“你随我来。”
他身形微闪,就走出黑营大门,郭骞急忙跟上,这才发觉守在门口的卫兵竟不见踪影。那和尚身影快若鬼魅,好在郭骞身手也是今非昔比,紧跟在那和尚身后,穿过巡逻守卫,竟朝着王猛所在的中军帐靠近了。郭骞望着那僧人背影,凝神想了半晌,才陡然想起来,这岂非正是他与陆司马在耳子巷中见到的那个杀人凶手?名唤……鬼叶。
郭骞心中巨震,然而如今已到了中军帐,鬼叶做个手势,示意他悄声靠近。郭骞便猫了腰,躲在草丛当中,小心扒开帐篷中间一条缝隙,朝着帐内看去。
中军帐内账中,王猛正同两名参将一道喝酒,冯元刚也赫然陪坐在侧。食案上堆满珍馐美酒、新鲜瓜果,四人觥筹交错,十分畅快。
那冯元刚给王猛殷勤斟酒,谄媚道:“王将军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定要对我叔叔美言几句。”
王猛呵呵笑道:“本将不过举手之劳,贤侄经此一役,立下大功劳,往后前程无量,大有作为啊。”
冯元刚忙又道谢,随即道:“只是,王将军,小侄担心,那个军户只怕不服气。”
羊狩也在席中,接口道:“那军户脾气暴烈,十分难以驯服,今日也被我打了五十军棍。改日若是再闹起来……”
王猛冷笑两手,摸着胡须道:“区区一个军户也值得操心,不妨事,明日本将亲自将他放出黑营,勉励几句。如今战事正兴,这傻大个儿倒有点本事,就容他再嚣张几日,多为我这贤侄攒点军功。他日赵将军大军攻破漱玉城后,再送他上路。”
冯元刚大喜过望,忙又对王猛行了个大礼,哽咽道:“王、王将军,您就是小侄的再生父母!小侄……小侄往后定要为将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不管那叔侄二人演得如何恩深似海,羊狩又皱眉道:“那傻大个儿力大无穷,若要下手只怕……”
另一员参将是个蓄着山羊须的男子,冷笑道:“这有何难?只需以赏赐之名,赏他杯毒酒,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羊狩一愣,王猛却哈哈大笑起来,连道:“好计好计!”
几人举杯庆贺,落在郭骞眼里,却尽是弹冠相庆的小人嘴脸。分明是夏夜凉风,他却觉得通身上下如坠冰窟,心头却再度腾起滔天怒火来。
鬼叶又在一旁低声笑道:“区区一个军户,死了便死了,郭骞,你不杀他们,他们改日就要杀你了。”
郭骞狂吼一声,突然自草丛中站起来,徒手撕开厚实的牛皮帐,朝着王猛等四人冲了进去,冯元刚首当其冲,被郭骞一把抓住面门,朝着结实的食案上狠狠撞下去,脆响之中,顿时脑浆与美酒齐飞,身躯抽搐两下就断了气。
王猛见这大汉神色狰狞,神鬼一般冲杀而来,心中大骇,一面去取剑一面喝道:“有刺——”
郭骞行动快逾闪电,提着铁钵大的拳头朝王猛当面砸下去,生生将鼻梁眼眶砸得凹进头骨之中,咔擦一声,头颅生生往背后折断成了直角,亦是一击毙命,身躯如破麻袋一般软软倒在地上。
羊狩同那山羊须的参将虽然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杀人手段,一时间骇得只敢往营帐外逃跑,郭骞却捡了两把剑,踩着地面猛力一蹬,就追到两人身后,双剑交叉,利落斩下两人头颅,无头躯壳刹不住脚,硬生生冲撞在了闯入营帐中的卫兵身上。
众卫兵也是骇得肝胆欲裂,却仍是强自镇定,提剑拔刀,喝道:“大胆刺客——”
一道惨白身影飞快在前排卫兵面前晃了下,顿时人人面色狰狞,徒劳抓着脖子,颈项上各自露出个血洞,鲜血汩汩如泉涌,一排卫兵便就此丧命。鬼叶这才停手,舔了舔染血的金刚杵,喃喃道:“痛快、痛快,要从哪个开始杀?”
他再度举起金刚杵,郭骞见状却急忙横剑挡住,叮一声震耳刺向中,竟当真将鬼叶挡了下来,又沉声道:“住手,不可滥杀无辜!”
鬼叶讶然扫他一眼,突然又咯咯笑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物:“成、成,小僧暂且停手,郭骞,你待要如何行事?”
郭骞短时间经历遽变,如今好似变了个人,眼神阴鸷,也不知在算计什么,他提起手中三颗头颅,正是王猛同手下两员大将,朝冲杀进来的卫兵喝道:“左骑郎将王猛通敌叛国,克扣军饷,眼下已然伏诛。左前锋由我郭骞暂掌,但有不服者,一律杀无赦!”
众卫兵面面相觑,却仍是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短短一个时辰,郭骞寻来心腹,拿到兵符掌印,就将这两千兵马纳入掌控之下,又命传令兵用枪挑着王猛的头颅,大声宣传王猛罪状,骑马通传全营。更是不给全军思索时机,下令夤夜行军,直取慕兰堡。
到天亮时分,竟将慕兰堡拿下了。
鬼叶跟在郭骞身边,原本的一点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这郭骞当真是个人物,这番手段决策,岂止大胆,分明是火中取栗的冒险之举,偏生却成功了。
虽然少不了鬼叶在这其中推波助澜,然而郭骞那犹若武神降临的身姿,身先士卒、杀敌无数,通身染血,厉如修罗,才是鼓舞左前锋全军士气高涨、攻克慕兰堡的最大原因。
消息传回本路军时,却引得军中一片哗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商议了许久,赵忠只得先将陆升派往慕兰堡,命他牵制住郭骞。
只是郭骞能杀顶头上司,未必就不能杀了前任教官,陆升此去,吉凶未卜。
眼见得漱玉城遥遥在望,陆升却只得领命,带着昔日羽林卫几位同袍,离了大战的队伍,往南面的慕兰堡去了。
第68章 侠客行(七)
陆升同几位同袍一路骑马南行,愈往戈壁腹地深入,灌木草丛愈发稀疏,黄沙岩块裸露在烈日暴晒下,枯黄草团顺着热风滚动不休。烈日下放眼望去时,四周景象也微微扭曲,蓬草般的灌木丛里潜伏着髭犬土狼,伺机而动。
白昼酷热,入夜骤寒,不过跋涉了两日,除了领路的向导尚且神色自若外,就连素日里最喋喋不休的姬冲如今也萎靡不看,闭上了嘴,大家闺秀一般,在遮阳的帷帽边围上了布帘。严修更是脸色灰败,一面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面低声喃喃自语。
陆升仔细倾听,这猫妖念的却是“保持人身、保、保持人身……”委实令人哭笑不得。
第三日清晨,众人就着晨起的清凉匆忙赶路时,向导突然一声惊呼,连滚带爬下了马,转身就往后逃去。陆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少年后颈衣领,喝问道:“出了何事!”
那向导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干瘦黝黑,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如今却满含恐惧,被陆升提拽着,膝盖瑟瑟发抖,只闭上眼,两手胡乱往身后指,颤声道:“佛……佛祖发怒了。”
晨曦渐渐消退,露出黑暗中隐藏的景色,平原万里,四野辽阔,所以目力所及处,便隐隐露出远处,悬在半空的成群人形阴影来。乍然望去,排列得疏疏落落,一路蔓延至望不清的更远处。
虽然不过是隐约轮廓,然而个个人影静默如雕像,便令人生出阴暗不祥的预兆,姬冲在马上伸长脖子张望,极目打量,喃喃道:“什么人在荒原中立了这许多雕像?”
严修却深深嗅了嗅,沉声道:“这些……并非雕像。”
姬冲愕然转头看他,“严兄,隔了这般远,你竟然也能闻出端倪?若不是雕像,莫非是活人不成?”
严修却道:“并非活人,而是死尸。”
他说得平淡沉稳,闻言者却个个察觉阴风掠过,后背骤然一凉。那向导少年更是惊恐叫出声来,手足无力被陆升提在半空,哭得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喃喃念诵经文,又颤声道:“佛祖……佛祖恕罪……佛祖……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