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 番外篇完本——by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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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风低眉,藏蓝的百褶曳撒外,软绿的狐裘软袍垂下轻逸飘飞的裳角,满树流动的羡雪银光里,像一径融冰而下的泉。
差一点便能触及到谢澧兰的青丝。
闫风吓得缩了缩脚,撩着裳服下摆闷声道:“这个,属下也不知。”
“还有,除了那两座花楼,孤在嘉雪关也有人,不幸罹难。”
谢澧兰说到生死之事,几乎是从来无波无澜的镇定。即便是他自己,站到闫风面前,说起自己身死复活的经历,也毫无利益情感。
以至于闫风深信,殿下自幼学习佛道,对生死之事看得比较透彻。
当然他也只是此时深信,他万想不到后面的周折,也不曾想过,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人会让谢澧兰如此殊深轸念。
“殿下,嘉雪关固若金汤,密不透风,您得到的风声到底是从哪个地方飘出来的,尚未可知。毕竟借尸还魂之事,太过匪夷所思,那摄政王应当猜不到……”
见谢澧兰抿唇不语,闫风转了转眼又道:“此时纵是卫子臻也不曾发觉,谢沧州与殿下的交情,应当远远不至于……”
“卫子臻若是能抵得上谢沧州的一半狡诈多端,孤便彻底无翻身之路了啊。”谢澧兰深幽的眸光不知落到了何处,悠悠一叹,一瓣雪花状的冰棱自眼帘前拂过,冰雪的寒气激得少年瑟瑟地战栗不止,他咬着牙道,“替孤守着嘉雪关,至多半月,卫子臻会动手。”
“那殿下你……”
谢澧兰清秀的眉目之间多了一抹嫌怨,“怎么还不走?”
闫风把眼望向那千丈错落的军营处,玄棠色的孤鸿影缥缈而劲瘦,似乎正急急追来,闫风登即脸色一黑,咬牙想:殿下要与卫子臻亲热,所以清场子了啊。
“殿下,重色轻……罢了,属下走了。”闫风一个燕子三抄水般掠出老远,幸得身后一片密密匝匝的胡杨林,沿着凝冰的羊肠之路一头便能扎入林子里再无痕迹。
闫护卫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胡杨林中拥簇的一片宛如玛瑙的湖泊,将自己挺拔如箭的身影悉数至于水中,他对着自己的脸孤芳自赏了许久,纳闷地想:我这张脸也生得不错啊,卫子臻他到底比我好在哪里?
谢澧兰没等来卫子臻说的第一句话,先被他手中的一床棉被裹紧了,接着又是一个沉重的拥抱、迫不及待的亲吻。
他淡淡地含笑,张开风吹干的唇与他回应。
卫子臻一路疾驰,喘着气松开他,手从身下的棉被里伸进去握住少年的,墨眉倒轩,“怎么这么冷?”
他的怒气和心疼让谢澧兰觉得又冷又暖,少年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热雾,抬起头来咬在他的喉结上,“嘶——”的一声,卫子臻没有丝毫反抗,反而将他的腰圈住微微上抬,谢澧兰的咬很快变成了舔吻。
“将军啊——”发旋上打落的呼吸变得燥热和急促不安,谢澧兰放开他倚入对方的怀抱,“我舍不得你。”
“什么?”
身前的胸膛一震,自己却被人箍得更重了,卫子臻满目惶惶,既惊且喜,又有一丝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惧。软弱得让人……
“兰兰,这样的话真好听。”
“我会每天说给你听。”谢澧兰应承他,卫子臻简直狂喜不自胜,谢澧兰淡淡地漾开潋滟的眸,“抱我回去呀。”
“嗯好。”可怜被甜言蜜语冲击得理智炸成了渣渣的镇北王,直至此刻才想起来,恋人身体单薄,不宜受寒,他傻愣愣地绽开一朵灿烂的笑,抱着即使裹着一床棉被依旧纤弱的少年,唯恐颠着他,就这么一路温情地往回走。
谢澧兰阖着眼眸道:“我见了我的影卫。”
“嗯。”
只此一字,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不愿宣之于口。
“你不问,我与他说了些什么?”
“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卫子臻脚步一错,喉尖竟微微一哽,“其他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任你,由你。”
“唉。”谢澧兰低叹,从被子里挣出细弱的双臂,柔软地勾住他的脖颈,“卫子臻,别说话了,我有点怕你。”
怕我会越来越泥足深陷,怕我会永坠深渊,怕我会为了你放弃自我,变成我曾经最看不起最讨厌的人。
卫子臻听不懂,只觉得“怕”这个字眼,真是个不好的字眼,他有点心慌。抱着谢澧兰的手臂又重了几分力道,那么用力,害怕失去,谢澧兰只能叹息。
子臻。
若是我不曾错过你,今时今日,我大约会很幸福。
当我看到你跪在地上,为了那具面目尽毁遍身是毒的尸体落泪时,我不是别人眼中那么冰冷孤傲的独孤珩,我会心痛啊。
你是那么一个只见血、不见泪的男儿,八载陪伴之义,你到底藏了怎样绝望的情?
少年慢慢闭上双目,细丝般的寒风里,再无声息。
谢澧兰这一睡便再难醒转,卫子臻从主帐商议战策归来之后,少年仍然阖着那双精致迷离的眼,桃花的嫣粉碾碎了揉在两角,让他在安睡时那抹妖色尽露无遗。
卫子臻拧了拧眉,望向案边的未曾让人动筷的饭菜。
他心中一紧。
手指抚过少年的鼻梁。兰兰,我最怕你的倔强了你知不知道?
我会为你束手无策。
原嵇和乐轻一文一武,是卫子臻身边的左膀右臂,两人此刻心思转到一处去了,默契地一回头,两个人正巧撞上,乐轻皱眉,“谢澧兰若是不醒,王爷不知该如何想。”
“王爷对谢公子用尽了心思,怎么会容他像九殿下……也罢也罢,”原嵇无奈袖手,将烟锅袋子置于背上敲了敲,“这位谢公子又不是个能安分的主儿,你要他一个人回月州,那是有去无回。”
不说这位谢澧兰能搅弄起什么波浪,单是那群月州的公子王孙,哪个不对容姿秀弱的谢澧兰虎视眈眈?若无王爷护在身边,他定会羊入虎口。
可惜王爷现在不能回去。
他心里对九殿下还未曾放下过执念,谢沧州一日不死,王爷便一日不得安寝。
“我去给谢公子找几块青金石。”乐轻不愿想这些头疼的事。
他转身欲离,原嵇僵了会神儿,猛然叫住他:“你去找青金石作甚?”
“军师忘了昨日谢公子怎么说服那群俘虏的了?”说罢乐轻便纵身没了影。
原嵇默默地垂下目光来,他依着乐轻之言思绪回到了昨日校场。
那个雍容优雅,眉目藏笑、语调含冰的少年,有那么一种错觉让原嵇看到了九殿下。软硬兼施的掌权者气度,若非惯于操控人心,常人决计不可能有那般气韵。何况,那少年从容地斩下一人首级杀鸡儆猴之时,那白裳半分血色都未染上,那微笑连一瞬都未恍惚……
原嵇沉凝之间,目光变得有几分隐晦。
谢公子,你这样的人待在王爷身边,对他用的何种心思,何其难猜!
月州璀璨的千家烟火,在一树明月光里纷繁拥簇了又坠下,笼上轻烟细尘。
俊秀挺长的青年,一袭华丽的春枝百鸟紫锦修裳,鬓若刀裁,但看烟云紫雾里隐约的形容也只觉英姿峭拔,他的手里捏着一纸帛书,指陷入了肉中,浑然不觉其疼。
“公子,月州最近涌入了一匹西域来的商队,但举止形态,胜似北燕军士。”
丝帛在手中化石粉的催动之下,渐渐化开成了一缕水迹。
“公子……”影卫不知道公子看到了什么,忧心难安。尤其最近公子的脸色似乎过于苍白,许久不见人色。最反常之事便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没再去找七殿下。
“今日十五了,阿七在等我。”君衡温柔地挑起唇说完这句话,夜里厚重的烟霭将那身紫衣吞没,清冷的叹息,随林间绿竹猗猗浮沉圈禁,缭之不散。“你们公子是自己造孽,才毁了七殿下毁了自己,可我不愿意让独孤瑾一人逍遥快活,既然要死,我也一定拉着他下这九层地狱。”
独孤瑾,我拭目以待,看你如何向那位摄政王伸出手。摇尾乞怜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写得有点赶,作者君承认。
不能执着小情小爱,咱先把大纲捋一捋,捋完了再执着于小情小爱\(^o^)/~
☆、以命抵命
谢澧兰醒转时,正缩在卫子臻的怀里。
“我贻误你的战机了,”谢澧兰愧疚地低叹了一声,卫子臻不轻不重地攥住他的手腕,“卫子臻,答应我一件事。”
“好。”
他的直率和坦白让谢澧兰却是一怔,“你不问我?”
“不论你说什么,你总有办法让我答应。”卫子臻的呼吸在他的发间亲昵地钻入,他把半张面孔埋入少年墨染流云的青丝间,清淡的芙蕖花香一缕缕地袭入经脉之中。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澧兰闻言,脸颊微微地发起烧来,白皙如月的俊脸染了霞色,便有些哀艳,他将纤长的睫羽轻细地扑扇着,薄汗因为暖炉的烘烤而沁了出来,卫子臻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他说话。
“我舍不得你……”
又是这句,卫子臻已经没有了初始时那么惊讶,他低头吻上他的眼帘,谢澧兰蜷在他宽厚的怀里颤抖,他伸手抱住他的右臂,脆弱而坚定地摇,“你要不要和我成亲?”
“谢澧兰……”卫子臻愣愣地却又无奈地松了手臂,少年仰着头与他对视,执拗地与他对视。他心肠一软,本该拒绝这个荒唐的想法,可话出口时却已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他嗓音沉哑,“若是能以谢沧州的首级祭旗,得偿平生所愿,即便舍弃一身功禄归于林野,也与谢澧兰不离不弃。”
“这是你说的。”谢澧兰弯了弯唇,合上眼轻声道,“大靖的镇北王,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但论智计,却及不上谢沧州,我教你一计,可保万无一失,将谢沧州驱逐出境。”
但卫子臻问的却是:“兰兰,你恨谢沧州么?”
“自然,是恨的。”谢澧兰幽幽地启唇,攥住他衣襟的手紧了紧,“谁与你为敌,我便与谁不共戴天。”
他承诺的,好听的话,他会每天说给卫子臻听,遑论真假。
可听者有心,却是如此愉悦。
“放心,兰兰,我会得胜,我会一生一世与你共度。”
我不能让你步入阿九的后尘,绝对不能。
月明星稀的这夜,暗潮汹涌……
独孤瑾一封奏疏启呈帝宫,风吹一树早梨花,落下满地晶莹的雪蕊。独孤瑾跪在巍峨的殿外,大红箭袖蟒袍落了纷繁的白瓣,红唇紧抿成一线。
殿内的暖炉烧得人身上俱是燥意,永真帝弃了御冕,碧玉深海琉珠溅落满地,石梅子此刻不得奉诏入内,仅有一个人,却是个不知心的俗物。永真帝将奏疏拍在龙案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每日朝议,非议卫子臻的声音越来越多。
那个不知龙心的卫子臻,竟敢抗旨不尊,忤逆他一片心思,用兵前往塞外,至今不归。
卫子臻任性嚣张,跋扈得让人头疼。他是独孤九一手扶植上来的镇北王,战功彪炳,他若是现在倒了,独孤九的最后一面墙也会随之崩塌,届时他的几个儿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怕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珩儿,你选的人真是个令人脑胀的莽夫。”
独孤瑾在大殿外跪了整宿,风吹梨花,簌簌吹满头,玉冠上簪入无数白莹粉润,他两膝稳持,分明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做派。他一定要卫子臻死,一定要卫子臻身败名裂。
于独孤瑾,卫子臻不死,来日身首异处的,必是他自己。
人都会下意识想要自保。破釜沉舟反戈一击,他只知道,先发才能制人。
石梅子在月光掩映高低冥迷的廊下,迂回的画桥朱廊,馥郁的墨香透过纸窗耽搁了风的流声。他的目光越过明月下溶溶的梨花飞雪,青年袖下的手一丝不苟地握紧了拳。
“咳咳——”
“阿七!”君衡大惊失色,独孤琰的脸已经苍白得宛如纸一般透明了,气息半无地仰躺在他怀里,游丝似的喘着,“君衡,抱我,去院子里。”
“好。”君衡声音微哑。
他横抱着独孤琰去往满园碧树繁华的庭院里,一泓深泉映带左右,映着天边硕大的满月,斑驳细致的粼光摇摇曳曳,独孤琰透过这池水,仿佛能看到君衡瞳孔之中的,点滴水迹。
“君衡?”他有点诧异。
想要回头,却被君衡更深地嵌入怀里,他哑声道:“阿七,别说话了,求你,别说话。”
独孤琰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疲弱,他现在处于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状态,有些话,不说,只会带入地里,轻悠悠地吐出一缕气泽,“君衡,你在关心我么?”
“别说话,我都告诉你……”他胡乱地去寻独孤琰的唇,与他紧紧交缠,舌尖的咸涩让两个人都不忍放手,君衡的双手托着独孤琰的下颌,将他整个人置于膝头,揽入怀里又捧在掌心,一心一意地与他温存。
“我爱你。”
独孤琰细细地一颤,他现在虚弱的身体也不知能否经受得住这一颤,君衡心痛得清泪直掉,“我一直爱你,可我以前不知道。阿七,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混账,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愚昧短视……”
他一遍一遍地凌迟自己,苍白的月光在青年俊逸的面容上点印着疏枝的罅隙。
独孤琰的食指封住他的唇,复杂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难以洞悉的神秘,“阿衡,我现在可以这么唤你了么?”
“可以!”他抓过独孤琰的手抚上自己的右脸。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现在……也算了无遗憾。”独孤琰才自失地一叹,他没有遗憾,能在弥留之际听到君衡说爱他,不论真伪,哪怕是假的,他也很高兴了。
“阿衡,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他的声音太虚弱,君衡俯下身将耳贴在他的唇边,才能听到那一句:“谢澧兰,就是我的九弟独孤珩。”
“什么?”君衡只来得及惊讶地道出两个字,独孤琰完全无力地仰了下来,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他惊慌地将青年抱回寝房的床榻,外边的风声太紧,会惊扰他的阿七。他抱着青年美丽清瘦的身躯,替他解开衣袍,他倾身覆了上去。
独孤琰瞳孔一缩,尽全力要推他,可下一瞬的盈满让他忍不住蜷缩了起来。泪水从眼眶之中冲出,君衡沿着他的眼尾吻下来,暧昧地沿至耳垂,候着他身体的适应。
“如果没有用,我陪你一命。”
他霸道炙热的唇离开少许,释然地微笑起来,“与阿七中同样的蛊毒身亡,我从未想过,会是一件幸福的事。”
“君衡,不要率性……”独孤琰泪光迷蒙,哽咽了,手臂却孤注一掷地反抱住他,“你还有阁老,他怎么办,他不会接受……”
君衡托着他的臀瓣上移几许,沉闷地“嗯”了一声,温柔地凝视着他眼,道:“我父亲身边有无数关心照料他的人,可是全天底下真心疼阿七的只有我一个。我只能不孝了,阿七不用觉得愧疚,我惹下的债,即便拿命来偿,也是分属应当。”
“阿衡……”独孤琰不知是喜极而泣,亦或是悲伤难抑,他呜咽着轻颤起来。
风寂静无声地止歇,只剩下恋人柔软的轻喃,一字一语,千般姿态地洒落耳畔。
初光时,永真帝得到了两分奏报,皆是从七皇子府里流出来的,一封是独孤琰的死讯,另一封则是独孤琰的临终留书。
前者让永真帝阖着眼无力地一声叹息。
但他还是在短短一盏茶的之间恢复意志,他抽开了另一封奏疏。就是这一封奏疏,令永真帝眼色一厉,侍者不明其意,永真帝的脸色山雨欲来,且酝酿的是一场狂风骤雨。
“来人,将八皇子独孤瑾从宣和宫外叉出去!”
“陛下?”侍者惊了。
“叉出去!”
“是。”侍者万想不到,八殿下在宣和宫外跪了一整日,最后陛下的回应竟然是这样的。
独孤瑾等来永真帝的禁卫军,亦是不明其意,完全愣住了,他拨开两根冰凉的长戟,“我要见陛下!”
侍者无奈摇头,“八殿下,您还是回去吧,陛下动了怒,只怕气得不轻。”
侍者当然希望独孤瑾能识时务,以免自己两头受难。
“不,我要见陛下!”独孤瑾难得抗旨,他必须今日见到永真帝,再迟一日,等到卫子臻下令攻城,他与谢沧州之间的交易便到此为止。
侍者只能忤逆这位殿下的意思,摇着手心的塵尾,剑戟齐上,自独孤瑾的胁下传过,人还未架起,他挣扎着要推开这群人,侍者惋惜地叹道:“八殿下,昨夜,七殿下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