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 番外篇完本——by九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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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安愣住了,她没料到今生还能见到庄文。
他是大哥的伴读,通今博古、能说会道,是上书房中最耀眼的几颗星星之一。而她,性格木讷、寡淡无趣,平凡的像是地上的石头。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以至于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周瑾安第一时间就将心中那丝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掐灭了。
他,以后会继承卫国公府,而卫国公夫人,应该是唐瑶那般,进的家门便是京城名媛,上的战场就是名门女将。
“您……还记得小女子?”
庄文笑了笑,眼神中有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柔情:这个静安公主还是活得这般小心翼翼。他拱手笑道:“自然记得,公主是皇家公主的典范。”这话并不是恭维,周瑾安的谨慎小心很有大家淑女的风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京城中有多少世族大家,都想要得到静安公主的垂青——她会是一个能够居家过日子的妻子。
“我……我走了。”周瑾安局促了,脸又红又烫,爬起身就要走,刚走几步又有些舍不得:这次一别后,是不是今生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她停住脚步,微微侧头去看他的背影,却不料正撞进一双含笑地眸子里。
奇怪的时间,合适的人。
庄文突然想要妥协了,妥协于现实,妥协于缘分——这世间哪里存在什么完美的时间地点呢,他兢兢业业到而今,已经二十三岁了,却仍不曾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去求皇上赐婚,他不优秀吗?不是。不自信吗?是的。
他担心自己哪怕再优秀,也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一个。
他突然不想等了。
庄文理理衣衫,正了正官帽,拱手行礼道:“小姐,不知小生是否有荣幸能与您白头偕老?”
那一瞬间,青天白日的,周瑾安却觉得,仿佛整个天空的星星都落在了自己的心田上,将她的自卑、怯弱统统击碎,最后只剩下一个明亮干净的未来。
***
就在庄文和周瑾安的赐婚诏书昭告天下的时候,庄南终于抵达了沙城。
东柯刚从马车中钻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风沙拍了一脸。他忙转身避过那个方向而来的风沙,对还在马车中的庄南道:“少爷,风沙太……大……噗,咳咳……”吐出口中的沙土后,东柯继续将话说完:“还会转向。”
庄南递给他一方帕子,也下了马车,站在城门口,环顾四周,饶是庄南之前已经有了些思想准备,此时还是难免心惊:这也太……破败了。
极目远望将整个沙城笼罩在眼中,满目的荒凉与破败。漫天遍野的黄沙土垄,几乎不见绿植;傍山而建的屋舍,浑然一体的黄土颜色,略深重的色彩只有房舍屋顶上有些乌黑的稻草席。
山似屋舍,屋似山,屋前枯藤蔓。
那些藤蔓与旱柳,也曾鲜活过吧,否则而今不会藤蔓似手腕粗细,柳树合抱之围。
“任重而道远。”庄南有些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在这样的土地上,如想做到造福百姓、不负圣恩,可真是要铭记自己的职责。
“少爷,咱们是不是要去拜山头?”东柯苦恼道。
庄南没听懂:“拜什么山头?”又不是落草为寇。
东柯比划着,有些词不达意:“就是去拜见知府啊,那个……送点儿东西……”
庄南却听明白了,脸色也冷了下来:“说什么胡话,咱们是堂堂正正来做县令的,又不是为了拉帮结派,咱们一心为民、忠于职守,难不成他还会刁难我?!”
东柯面上喏喏,心中却腹诽:这就是世家子弟的迷之自信啊,殊不知你能在京城横着走,在地方上却要看人脸色的,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庄南催他:“叽里咕噜做什么呢,快走,咱们今天就开始体察民情!”
东柯脚下一绊: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您还真有干劲儿。
***
因为衙门上一任县令早就攀高枝调任去了江南某县,衙门空了好几个月了,连小厮和衙役都很少还有忠于职守的,再加上他们到的时候已是天黑,这一路马车吱吱悠悠进了衙门里,竟然没什么人注意到。
庄南的确有干劲儿。二人收拾妥当之后,也没召见衙门的管事等人,直接就出了衙门去了附近村落。
待走近百姓门前的时候,就更能感觉到其中的苍凉了。很老旧的房子格局,标准的一房三屋:正房、东厢房和西厢房。但也仅是如此了,房屋周围莫说没有围墙,甚至都没有篱笆,孤零零的三个屋子就这样大喇喇地立在路边,不知该感慨这是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村落,还是该感叹同泽县,真穷啊。
既然都穷,又有什么好偷的、好提防的呢。
庄南叹了口气,选中了一间屋子,亲自上前敲门,里面应门的倒是利落得很:“谁呀?”不过话里带了当地方言,庄南反映了一下才明白那人问的是什么,忙答道:“老人家,打扰了……哦,大伯打扰了。”
听声音明明是个略显沧桑的老爷爷,开门的却是一个中年大叔。庄南忙上前行礼,这一行礼倒把那人惊了一下,避又不是、扶又不敢,只得急得连连摆手:“使不得哟使不得!”
庄南站直身,笑着问道:“大伯,不知在下可否进屋一叙?”
那人楞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道:“你是说进屋来?哦哦哦,可以可以!”
庄南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语言不通,自己说的又太文绉绉了,那人没听懂,而不是不同意。
庄南和东柯进了屋子,刚进去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
☆、万木 俺家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同泽县的百姓还真是表里如一:屋外残破陈旧,屋内简陋灰暗。这位大伯家中完全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目光所及,只有一张床,一条柜子,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大伯笑得有些局促,为首的那位客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单是这一身衣服就能够他们一个村子的人吃用一年了吧。看他们有些愣怔,想必是适应不了这种环境,小心翼翼道:“俺家,穷了些,要不俺带你们去村长家?”
庄南心中发酸,他从出生就一直住在京城的卫国公府,迎来客往的亲戚好友家也多是富贵人家,实在想象不到世上会有人生活得这么辛苦,这一幕像是一道闪电,劈在了自己身上,比挨耳光还要难堪。听见他的话,便随口问道:“村长家过得好?”
大伯憨厚一笑,答道:“他家比俺家多一个八仙桌,还有两把大椅子!”
东柯脱口问道:“八仙桌不是配四把椅子吗?”
大伯倒还真知道为何村长家的八仙桌只有两把椅子:“因为钱不够呀!当年,村长手中的钱只够打两把椅子,这些年也没凑够,不过快了吧!估计来年就可以啦!”他满怀憧憬道:“到时候俺们村就有人有一整套桌椅啦!”
庄南忍了又忍,终归是没忍住,眼中涌满泪水,他使劲儿仰起头,紧咬着嘴唇,才咽下那股泪意。这一仰头又看见屋顶上挂的一块……黑炭?
大伯顺着庄南的视线看过去,见那块腊肉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怕他不认识,忙解释道:“这是俺们前年存下的腊肉,时间有点儿长了,样子不好看……”
庄南怔怔地看着大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像是怕那块腊肉污了贵客的眼睛一般歉疚,心中复杂难言,眼中的泪水又要出来了,忙摆手笑道:“好,挺好的。”
大伯眼睛一亮,像是自家什么宝贝被夸赞了一般,人也精神了,话也多了:“你在俺家吃晚饭吧?”说完却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客人不像是能吃这种东西的人。
庄南尽量露出最欣喜的笑容,答道:“好,那就叨扰了。还未请教大伯尊姓大名。”
庄南见大伯又呆了一下,忙重新道:“好,能在您这儿吃晚饭,我很欢喜……我很高兴,很开心!”果然见大伯面上的笑容更多了。又问:“大伯怎么称呼?”
“俺叫万木。”
庄南点头:“万大伯。”
万木答应一声,洗手做饭,看得庄南一愣:“大伯,您自己做饭?”
万木边切菜便回答:“嗯,家里就俺自己,俺不做饭就没人做饭啦!”
东柯替庄南问:“您的夫人……妻子……媳妇呢?”
万木哈哈一笑,道:“俺家穷,没有媳妇啊。”
庄南和东柯都不说话了。
万木做饭倒是麻利得很,蔫答答的白菜(?)和腊肉混在一起翻炒,一边炒菜一边问庄南:“俺还没问你来,你是路过的?咋上俺们这个地方来啦?”
庄南一边示意东柯去外面买些米面菜蔬,顺便买点酒回来,他刚才看见了,大伯切肉的时候很是大方,可是就这么一条肉他吃了三年还没吃完,却慷慨地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客人切了那么多……一边回答万木的话:“我们……打算,在这儿长住。”
万木吃了一惊,菜也不翻了,放下锅铲,连连摆手:“可不能够!孩子,俺看你是和家里人吵架跑出来的吧,你可不要留在这儿,太辛苦啦!快回家!大伯给你做好饭,吃饱了就回家!”
庄南鼻头一酸,长吸了口气,才说出话来:“不是,大伯,您误会……你想差了。我……俺们就是要住下来,至于因为啥,等会再和您解释。大伯,俺……俺有事要问问您……你!”
万木听着庄南磕磕绊绊地说完这一段话,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又捡起锅铲翻炒,笑着说:“你真是个好人!”
“此话何……为啥?”
“俺看得出来,你是为了让俺听懂你说话,俺都明白,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庄南双手捧住了脸,同一时间,眼泪就顺着指缝流了出来。这就好人了吗?他来之前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甚至都没想到这些百姓的苦难……
“少爷……”东柯轻轻扯了扯庄南的衣袖。
庄南抬头,看到他两手空空,顿时就有些生气了:“东西呢?”
东柯苦着脸,期期艾艾解释道:“少爷,这附近,我都跑遍了,没找到卖东西的啊!”
庄南这才意识到,这么贫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菜市场,是自己考虑不周。抬手拍拍东柯的肩膀,道:“咱们,帮忙做点什么吧?”
东柯看了看正在做饭的万木,摇头:“少爷,我不会做饭。”
庄南一噎,心道自己更不会,那就“砍柴?劈柴?”
东柯点头,忙问万木斧头在哪儿,他们帮忙劈柴。
万木摇头:“俺家没有柴。”见他们不解,又补充道:“这旮旯也没啥子树了,很难找到什么柴火的,得每天早上一早就去寻。找那些枯枝啊,杂草啊。”
庄南看着炉膛中跳跃着的火焰,久久说不出话来。
万木却似乎很是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就连说到找不到柴火有时候吃不上热饭的时候也很是淡然。任重道远啊……庄南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改变着一切。
“吃饭啦!”万木招呼道。
“来来,你尝尝,这可是野猪身上的肉,很有嚼劲儿的!”万木夹了一大块黑漆漆的腊肉放在庄南碗中。
东柯看的眼睛都直了,下意识想给他夹走却被庄南悄悄瞪了一眼。
庄南在东柯见鬼一样的、万木期冀的,两种完全不同的眼神中夹起那块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很慢很慢——因为真的咬不动,像是生吃牛皮一般,又像是在啃枯藤的经络,肉老得发柴,硬邦邦的,无论是咬还是用后牙磨,都弄不碎。
万木:“好吃吗?”声音很轻,如同每个好客的主家盼望客人能够宾至如归一般。
庄南良好的家教让他习惯了“吃不言寝不语”,此时却立刻答了:“好吃!很香!”边说边挑起大拇指。
果然,万木很满意这个答案,把剩下的那几块肉都夹给了庄南:“你吃,你太瘦了,多吃点儿。”
自从科举时瘦下来后,庄南就一直没养回去,考试、周辰、上任……这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占据着他的心神,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如何能够心宽体胖。但此时听见这么淳朴的一句话,庄南像是听见祖父和大哥在心疼自己瘦削……
同泽县,贫穷的只是物质,而非精神。
这就够了。
庄南默默起誓,誓要让同泽县改头换面,同时将那几块肉又夹回给万木,笑着解释道:“我吃一块就够了,大伯你也吃。”两人又推让了一番,最后加上东柯,三人平分了那为数不多的几块肉。
饭后,东柯收拾碗筷,庄南拉住万木,询问他同泽县的情况。
万木这才相信庄南是真的想要住下来,虽然并不赞同,但还是详细给他讲了同泽县的情况。
☆、同泽 扒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亲们,感冒有些严重,今天没码完字,请假一天,明晚(12月6)继续更新,么么哒~12月5日
原来,几十年前的同泽县也并非今天这般模样,那时候还称得上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否则,也不会有“同泽”这个名字。
只是后来,因为地处大楚与晋国的边境,每逢两国战乱,同泽县都是最先遭殃的地方:征兵、牺牲、被俘……慢慢地,同泽县的男丁越来越少,百姓生产也滞后下来,期间有几年,整个县城几乎只有死亡的没有出生的人口。
人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不容易,剩下的人多为老人、女儿和孩子,还都是几乎没什么劳动力的人,生活无以为继,只得将求生的目光转向周边的树木——于是,大规模的砍伐和捕杀开始了。村民开始砍树卖树、劈柴烧火,在山中设置陷阱,捕杀山鸡、野兔等小动物。
这样做的恶果来的很快,十余年后,同泽县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城。以前茂密的山林而今已是满目疮痍,每年春天再也听不到虫鸣鸟叫了,耕地慢慢荒芜沙化,很多靠近荒山的良田渐渐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凡有风过,平地起黄沙,每到春末,扑面糊来的黄沙能将人拍得鼻青脸肿。
“后来啊,也没什么县令能在俺们这儿待着了。”万木感慨道,“同泽县,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噩梦之地。俺活了这把年纪,算是亲眼看着同泽县从人人吃得饱饭变成吃上顿没下顿的穷旮旯。以前,俺那时候五六岁吧,还和村里的男孩子一起下河抓鱼,现在你看看,哪儿还有河呀,都干啦,河底都看的清清的。”
说到这儿,万木又低声加了一句:“俺那些一起游水的伙计,也都没啦。有的战死了,有的饿死了,有的去了别的县城,还有的,天灾啊,被泥巴埋了。”
庄南坐得近,自然听清了最后这一段,先还觉得难过,心中压抑得很,后来听到“被泥巴”埋了,心中一惊,忙问万木:“什么叫被泥巴埋了?”
万木也楞了一下,他刚才只是有感而发,也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以前那几十年孤孤单单的夜里,他也是这般追忆往昔、感慨今朝的,今天突然被人接了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才道:“得有个五六年了吧,俺们这儿突然间……啊,就是从那边山上。”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东北侧的一座山坡道,“就是那儿,也不知道咋地,呼啦啦往下流泥巴啊!大水!和水灾似的,老吓人!”
庄南站在门口往哪个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那个山头与别的山坡有些不同,像是更和缓一些,的确符合被大水冲刷过的样子。只是现在天色已晚,视线受阻,很难看得准确,庄南心中想到一个可能,提醒自己记得明天去实地看看。
回去坐下后,庄南又问:“大伯,咱们村子现在以什么为生呢?也就是养家糊口。”
万木皱着眉头,很是忧愁:“也没啥子能养家糊口的,种地、打打猎,啊,也没啥别的了。俺们这儿啊,穷呀,听说最近要来个新县令,也不知道能待几天,别又是扒层皮就走的。”
庄南正在盘算以后能在这儿发展什么产业,听话头不对,不解道:“以前的县令都待不长?什么扒层皮?”
万木解释:“呆不久,也就是几天,最长不过几个月,不是这病就是那不适应,都托关系或是使上银子走啦,这来来回回啊,可让俺们遭罪了,多多少少总得送点啥做盘缠吧。鸡蛋、果子……那可是俺们救命的粮食。”
庄南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穷困竟然还有贪官。但是谁又能说不是贪官让同泽更穷困呢。他若有所思,正想着就听万木问他:“孩子,今晚住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