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常明完本——by祀行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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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血玉能否消灾不得而知,却似乎能让寻常毒虫不得近身,如此看来倒极有可能是真的,苏青竹眼前一亮,伸出两指在玉玦上摩挲一番道:“约莫正是此物起了效果,血玉虽不能克体内之毒,却可以将情丝缠祛除体外,届时再辅以药草解毒,必定事半功倍,不知陆大人从何处得来这世间异宝?”
陆晋贤也不隐瞒道:“我自京城出发来到此地前夕,圣上暗中召我入宫,将此物赐予我,说可作防身之用,我不知此物竟然如此贵重。”但倘若此玉真的能救小椿,终也是万幸之至。
“皇上赐你的?”苏青竹有些诧异。
“皇上宅心仁厚,空有一腔治国韬略,可惜七王爷只手遮天,朝堂上下俱是他的人马,无不看着他的脸色行~事,朝臣乌烟瘴气,贪污腐败,更苦了黎明百姓。”陆晋贤心中愤懑,“我不过不肯趋炎附势于他,便被派官至此。”
苏青竹一一听了,却是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皇上既然对陆大人青睐有加,不日便会召大人回京任职,大人并非池中之物,静待机遇便是。”
陆晋贤想了想道:“这乙女山上恐怕还有魔教欲孽活动,我得将此事禀报皇上,不能让魔教余党逍遥法外。”
苏青竹静默了片刻,才说道:“大人或许不知道,朱雀宫里的守陵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为何?”
“大人可听说过朱雀印与鬼面骑?”
若说时过境迁,血灵圣教的恐怖或许已被人遗忘,大名鼎鼎的嗜血劲旅鬼面骑却仍然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噩梦。
见陆晋贤并未质疑,想来也是有所耳闻,苏青竹便继续道:“魔教被灭,朱雀宗当年也未能幸免于难,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当年大战之中,鬼面骑并没有出战。鬼面骑并不隶属血灵圣教,只听从朱雀印的调配,在乙女山上的守陵人,可能就是鬼面骑中的人。”
陆晋贤略一沉思:“我明白了,我们摊上了一件麻烦事。”
苏青竹点头:“正是,所以我早劝大人明哲保身了。”
陆晋贤却摇扇一笑,毫无紧张之色:“无妨,我生平最爱麻烦。”
苏青竹瞧他面不改色的样子,不免有一丝触动,曾几何时,他也觉得大丈夫当如是无畏无惧,昂首于天地间,只是大多数人,都在现实面前成了不得不折腰的庸人。
陆晋贤却是话锋一转:“我原先觉得青昌县土地贫瘠,乃不毛之地,此番乙女山一探倒是有意外之得。”
“什么意外之得?”
陆晋贤微微一笑,顿如玉树银花璀璨夺目:“此地有矿。”
苏青竹倒还没什么反应,在一旁奉茶的下人一听当即惊喜不已,忙问是何矿石。
陆晋贤抿了一口普洱,便将地宫壁上的发现娓娓道来,须知乙女山朱雀宫的壁上所镶嵌的夜明珠虽为人工所嵌,但那桃花□□的晶石却是原本便在山石基里的,被人工挖凿岩洞之时偶然露出了玛瑙的切面,当时夜明珠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便看清那粉玛瑙成色极为纯净通透,附近山脉连绵,怕都是一样的矿石,山上既然不能耕种,那么开山采石自然也是一条绝佳的出路。
两日后,拜血玉温养加上药石的功效,小椿果真醒转,虽余毒未清,却也没什么大碍,此前失踪人口皆在乙女山惨死,陆县令对外称是中了山中密布的机关,下令封了山,此案就算了结了,那些人失踪了这么久,家人早已经不抱希望,听说人已经归西了,也只能痛哭一番,对着乙女山的方面点香遥拜,烧些纸钱。
陆晋贤将地宫中苏青竹相救之事一一向小椿说了,小椿心里虽然依旧对此人充满怀疑,但也知道受了人家恩惠,别别扭扭地朝他道谢,但这两人怕是生来不对盘,客客气气了几日,小椿见他怎么都看不惯,便又开始剑拔弩张了。
陆县令带县民开山凿石,果有所获,此地玛瑙原石成色极佳,一经采出便被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千金贵妇更是以拥有一件青昌玛瑙首饰为荣,一时之间,青昌盛产玛瑙传闻远播,趋利商人纷至沓来。
又过上一段时日,青昌县上仿佛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豪华宅邸,商业贸易蒸蒸日上,哪还有原先穷山恶水的样子,县民原来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吃饱穿暖,手头还有不少余钱,对这陆县令自然是感恩戴德,敬重万分,再来这陆县令公正不阿,手下明断是非,无冤案错案,民间便私底下称其为“陆青天”,可见民心所向。
只是这每一家都想把姑娘往县衙里送,至今陆县令却从未对哪一家的千金多有一分留意,唯有那个看起来不成体统的王卉偶尔出入,王卉向来与别人家的闺阁女子不同,从不介意抛头露面,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倒未曾有什么谣言传出来。
许多远道而来的富商,财大气粗,在别处也有人撑腰,本来看不上这区区青昌县令,只是见陆晋贤才貌俱佳,加上也是一方官员,能行许多方便之事,便很有结亲的意思,于是县衙三天两头便总有媒婆上门说亲,陆晋贤一开始还婉言谢绝,到后来索性一律拦在门口,不予理睬了。
苏青竹挂着主簿的差事,却不干应该干的活儿,每天吊儿郎当在县衙里外视察一圈就算了事,心情好的时候再调侃调侃陆青天大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官大人,陆晋贤才是那个劳碌的下人。
☆、山城琐事
小椿最近有些郁闷,因为他觉得自家少爷对那个苏青竹有点太好了,好得连他都有些吃醋,而且少爷看他的眼神也不同寻常,按说苏青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能有什么好看的,可少爷有时候总望着他的身影出神,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害他三天两头就要看见这样的场景,比如说——
一开始是这样的:
“青竹,你脸上有脏东西。”陆晋贤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擦,苏青竹躲闪不及,被陆县令捧着脸轻轻地擦了几下,苏青竹愣住了,满是菜色的脸更青了,上头还留着陆晋贤手指粗糙的余温,只觉得陆晋贤这人大概有多管闲事的毛病,连别人脸上沾的饭粒都不放过。
三天两头如是之后,苏青竹每天晨起不得不洗三次面,再像女子一般从铜镜中仔细端详一番,确定脸上什么东西都不沾上才敢出门,免得陆大人又借机把手伸过来。
后来是这样:
“青竹,你是不是不会束发,披头散发有失礼节,我来帮你梳头。”苏青竹躲闪不及,奈何一头乱发落入了陆大人的魔爪,挣扎不脱,只能望着小椿龇牙咧嘴地问:“陆大人还有这癖好?”
小椿半是气恼半是好笑,摇了摇头,天知道,他家少爷何曾亲手伺候过别人,这可是未来夫人才能有的待遇,偏偏被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占了便宜。
于是苏青竹每天晨起又只好不情不愿笨手笨脚地梳好发髻,免得陆大人再有借口对他动手动脚,陆大人梳头时不知轻重,总是要把他那满头乱发扒拉下一小把才肯罢休,他原本头发就不甚浓密,十分担心被揪出一片光明顶,那场面简直就如同受刑。
“青竹,你为何每次日上三竿才起,你每天日落而睡,睡得未免太多了些,睡得太多容易痴傻。”苏青竹甫一睁眼,便看到陆县令那张放大版的脸,再看自己四仰八叉衣冠不整的模样,吓得立马清醒,可不知为何,即便是门窗都锁得死死的,对方还是有办法在第二天晌午自自己床边准时出现,为避免惊吓过度,苏青竹只能挣扎着提早一个时辰起来,一开始每天都哈欠连天,后来渐渐习惯了,人反倒也显得精神了。
“青竹,你为何只吃肉不吃菜?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如此挑食,你若一直如此,我只能吩咐厨房一顿荤一顿素了。”小椿和苏青竹同时被这个提议吓到,小椿一记眼刀瞬间飞向苏青竹,展示他令人生畏的威胁,苏青竹只能面色惨淡地夹起一根菜心,像服毒自尽一般塞入嘴中,陆县令便满意地点头。
“青竹,你为何又把我替你做的新衣拿去当铺当了?你手头缺钱吗?”苏青竹正想点头答应,心想这样陆县令大约便会记得发俸禄了,谁知陆大人抿了抿唇:“衣服你既然当了,那便把当来的钱还我吧。”
苏青竹:“……”陆晋贤果然还没有精神失常。
从此陆县令赐的衣服他第二天就赶紧穿在身上,生怕人收了回去。
如此,白驹过隙,日子过去数月有余。苏青竹就像是一个满是泥污的莲藕脱胎换骨,渐渐褪去一身的污垢,开出了亭亭玉立的莲花,县衙里的人天天看着他的变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邋邋遢遢的人原来竟有这样一副好面相,除了面貌还有些苍白羸弱之外,竟是个赏心悦目的佳公子。
小椿最不满意苏青竹这样的蜕变,他原本觉得苏青竹这样一幅邋遢模样配不上自家少爷的赏识,结果人愣是一步步蜕变成自己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怎么想都心里不舒坦。
有一天,陆大人吃着早饭,突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一直盯着苏青竹的脸。
苏青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抹了一把脸唯恐上面又沾了什么脏东西,就这样一个目不转睛地看,一个困窘不堪地躲,苏青竹再也受不了陆晋贤的视线,便问道:“陆大人是又发现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了?”
陆晋贤这才咳了一下,捞起粥碗胡乱扒拉了两口,才喃喃道:“没想到,你长得挺好看。”小椿一口粥登时喷了出来,全数喷在苏青竹脸上,他家少爷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得了那种叫“断袖之癖”的怪病,他居然还夸这个姓苏的好看,虽然他现在是比以前那副鬼样子好看多了,可是他家少爷刚才为什么对着一个男人红了脸?!不行,他不能辜负老爷夫人的重托,少爷是要为陆家传宗接代的人,看上谁也不能看上男人,看上男人也不能看上这个苏青竹,他以后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挡在两个人中间,千万不能让少爷越陷越深。
小椿心中已经上演了千万篇棒打鸳鸯的戏码,两位当事人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小椿其实不解,有一回便问了陆晋贤:“苏青竹他占着主簿的职位,却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少爷你为何还对他这么好?”
陆县令却笑了笑,避重就轻:“不妨事,反正我也不准备给他发俸禄。”苏青竹要是知道陆晋贤心里原来是这么打算的,必定要气得跳脚。
那日闲人苏青竹从外头晃荡了一圈回来,正看见一个老婆子鬼鬼祟祟朝县衙里头张望,苏青竹上前一拍老婆子佝偻的背,吓得王二婆差点三魂去了七窍。
“你是谁啊,好端端的干嘛吓老婆子。”王二婆抚着胸口,没好气地说道。
苏青竹朗朗一笑:“二婆,你痴~呆啦,连我都不认识?”
实在是不怪王二婆眼力不好,此时的苏青竹跟原先寄住在县衙里饿得皮包骨头的苏青竹哪还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眼前这人衣着虽然不甚华丽,却素雅整洁,面目温润俊秀,眉目无瑕如丹青圣手亲笔描摹而成,一头丝绸般的乌发在头顶以素色发带扎成一束,好一个英俊公子。
“是我,青竹啊。”
王二婆还不肯信,但这一把声音别无二致,且知道身份后再回头细看,还是能看到些微相像的轮廓,当即差点惊掉了下巴:“你怎、怎的变了副模样。”
苏青竹日日看着自己,倒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在县衙吃得好穿得好,人倒是胖了不少,便转而问道:“二婆今日有事而来?”
王二婆原先觉得苏青竹未免太过落魄,有点瞧不上他,现在看他摇身一变母鸡变凤凰,顿时心里头就有些后悔,现下陆县令政绩显赫,想要结交攀附的人家不胜枚举,偏偏她家丫丫输在年纪大了一些,可不让王二婆愁白了头发,想当初要是自己有几分眼力,把女儿许给这苏青竹,不也是捡了个大便宜吗?青竹在县衙当差,也算是个官老爷,人都要敬重几分的,说出去多有面子。
二婆心思一转,本来打算来这里找苏青竹帮忙在陆县令跟前替丫丫美言两句的,现在突然觉得朝苏青竹下手更有把握,当即说道:“青竹啊,二婆许久不见你,真是想念的紧,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家吃饭啊,我给你炖老母鸡吃。”
苏青竹被王二婆突然间客气亲切的语气刺激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到:“二婆你不是吃错药了吧?请我吃饭?还炖鸡?”
王二婆被他一脸痞笑激得上火,道:“小崽子,对你客气你还不领情,二婆虽然嘴皮子不那么好听,对你小子哪里怠慢了,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是是是,二婆救命之恩青竹没齿难忘,您女儿就跟我亲姐一样。”苏青竹哪里不知道王二婆心里打的如意算盘,赶紧将自己撇出是非之外,爽快地将陆晋贤出卖了,“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陆县令现在很器重我,我说什么他都会听的,我一定撺掇他早日把丫丫姐娶进门。”
王二婆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立刻笑开了一朵菊~花,一下下拍着苏青竹的肩膀,客客气气道:“好好好,有你办事,二婆放心,放心!”
苏青竹一脚跨进县衙,迎面扫来一阵灰,呛了他满头满脸。
“呦,米虫回来啦。”小椿拿着扫把,一下一下把尘土往苏青竹身上掸,冷嘲热讽道,他是替自家少爷不平,少爷他心地善良,定是看他可怜才百般照顾,谁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知恩图报,还是整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正事不干,真是脸皮厚如城墙,说他是米虫还是抬举他了。
苏青竹对小椿的话丝毫不以为意,也是早就习惯了小椿冷飕飕的说话方式,只顾着跳着脚躲开他的扫把,他越是躲,小椿越是追得来劲。
陆晋贤办了一天公务,颇为疲乏,便闲步庭中,见苏青竹与小椿两人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像两个半大不小的孩童似的,只觉这样的山城生活恬淡宁静,远离尘世喧嚣和勾心斗角,确能休养生息,怪不得古有采菊东篱,纵情山水的佳话,若是此生没有壮志情怀,在这山城县衙之中无波无澜地度过下半生,或许也算是一件乐事,只是,男儿终究当有凌云志,让他一辈子拘在这里,他也不会甘心。
“咦?”苏青竹跑着跑着,突然驻足不动了,指着庭前一截丑陋枯木,愣了片刻道:“发芽了。”
“什么?在哪里?”小椿也好奇地凑上前去,这县衙里头一堆死木,枯燥无聊得很,到晚上树影弯曲狰狞还让人毛骨悚然,小椿早就觉得沉闷,如今看到这朽木上头突然冒出一朵新鲜嫩绿的新芽,那样秀美而脆弱,又有坚韧不拔的性情,自是喜不自禁,县衙里头的下人也争相过来观看,竟仿佛比昙花一现还要弥足珍贵,一边说道这是天佑青昌,神佛显灵。
苏青竹从人堆里退了出来,走到陆晋贤的身侧,收起方才一脸嬉闹的表情,垂手而立:“恭喜陆大人。”
陆晋贤目光平静望向前方,对下人三言两语的恭维显然并没有过分喜悦:“何喜之有。”
“恭喜陆大人,不日便将鲲鹏展翅。”苏青竹也随着陆晋贤的目光遥望远方层叠山峦,此话竟像是思虑邈远,喃喃自语一般。
陆晋贤转头看着苏青竹的侧颜,此人身上疑团重重,但纵然是他有心去探究,却总是不能剥开一分。明明是这样一个日月宝华也为之失色的人物,为何会甘心寄居在这山林野地,任俗世红尘堆积一身厚厚的尘垢?
他从一开始是好奇,再接着是一种浓重的悲伤,后来,这种情绪又变得捉摸不定,两人谈不上主仆,也不算是朋友,更称不上知己,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陆大人尚且还不能分辨这种模糊不清的情愫,只是想着若是自己走了,两人就此分别,竟有些依依不舍。
一时之间,死树发芽的事便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迅速播散至大街小巷,县民都说是陆县令福至心灵,感化外物,以致于枯木逢春,置于死地而重生。
几日后,通往青昌县的官道上马蹄急急而来,使臣一骑风尘仆仆来到县衙,带来圣上旨意,召陆晋贤入京,封通政司参议,官拜正五品。
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使臣领了赏银前脚刚走,小椿早已欢天喜地地把行李收拾妥当,跑到苏青竹门外叉着腰气焰嚣张:“我们家少爷就要离开此地了,以后咱们也没机会再见了,你以后勤快点,免得新来的县令看你不顺眼又将你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