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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不负 番外篇完本——by东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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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欧阳少恭顺着沈夜的话道,“城主不必担心善后之事,举城迁移琐事繁杂,是如何也少不得城主的。”
……
与沧溟的商谈告一段落,旭日初升之时,紧接着便是前几日定下的晨祭。
城中近日异象频频,饶是沈夜瞒得再如何周全,也难逃诸位对他虎视眈眈的高阶祭司的耳目,他索性决定在这次晨祭上将一切坦白,当众料理了那三位大胆冒犯的祭司、杀鸡儆猴平定场面后,又事不宜迟地展现出已经魔化完成的试验体。
并未使用传送阵法,沈夜令那人自神殿外一直缓步行至神像下,以便在场的族人看得清清楚楚,几年前轮回之间里濒死的人,那张面孔有多可怖有些祭司是记得的,可此时此刻竟完好无损,生机勃勃的模样一如重生,为这起死回生的事实所骇,场中纷纷议论了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地鸦雀无声。
沈夜便借此时机宣告,“该说的本座已说清楚,该看的诸位也已看到了,信或不信,概不强求,现在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并非本座不给你们机会,只是天玑、开阳、天同三位祭司着实太过心急,希望诸位万勿效仿。”
经年困囿于病痛的烈山部人,亲眼看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痊愈之例,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选择的结果不言而喻,即使有所怀疑,思及沈夜这些年来的政绩作为,便也消了念头。至于那些着实不愿意相信沈夜、抛弃神裔身份的人,沈夜亦给了他们“暂且观望,至族人完全迁徙之前皆可改变主意”的退路,仁慈民主得无可指摘。
令沈夜提心吊胆许久的晨祭终于结束,可惜他仍不能休息。
事情的真相无需告诉无关族民,但烈山部人为活下去做着怎样肮脏的勾当,手下办事的高阶祭司们都需要知晓,接下来的数日里,沈夜一边与始终接受不了的几位祭司周旋,一边头疼地应付最大的难题——谢衣。
谢衣为人光风霁月,无比珍视生命,沈夜这番决意真真切切冒犯了他的底线,绝无可能容忍苟同,他从那日晨祭后便不断进谏、意图阻止沈夜一意孤行,沈夜诸事缠身,哪里有空陪他不务正业的争执,耐心告罄,便是剑拔弩张的口角,师徒关系急剧恶化,竟有反目之兆、势同水火。
……
寂静之间,少恭孤身一人站在矩木下,仰首看着高高在上的神血,枝桠交错下猩红的光芒鼓动般时隐时现,宛如这座城池活生生的心脏。
自那日起对沈夜心生嫌隙,他便借口改进克制魔化排异之法在枯荣之间闭关,数十年来,但凡沈夜处境困窘,少恭必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狠心丢下沈夜一人。
少恭神色漠然,此时微微眯了眯狭长的凤目,扬声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道,“阁下兢兢业业窥视在下数日,若有话要说,不如出面直言。”
须臾的寂静后,“呵呵呵呵——”随着空茫的诡笑,心魔浑浊的黑影终于现身上方,它居高临下地俯瞰少恭,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声音道,“欧阳先生七情的味道,近日愈发美妙了,我为美食所惑,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先生担待。”
而后,它似乎有些兴奋、缓缓贴近了少恭些许,围着他绕了一圈,压低声音道,“看来这流月城中能随时察觉我的,除了大祭司大人,便只有欧阳先生您了。那么,您的视而不见、毫不掩饰,我能否理解为……有意合作?”
“呵呵,大祭司素来手腕铁血,树敌诸多,宣布这胆大包天的决意后,日子也不太好过啊,这不,与他唯一的徒弟、那位谢小公子,正闹得不可开交呢,”似是深谙欧阳少恭对谢衣敬谢不敏的态度,砺罂投其所好道,“说起来这谢小公子,着实有些天真,实力不济,理想倒高不可攀,对我在场旁听毫不知情,口口声声说要下界寻找除掉我的方法,大祭司拦都拦不住,为了护他周全,还当场失礼于我。”
言至此处,心魔稍作停顿,宛如在观察煽动的成效,“大祭司腹背受敌,着实辛苦,不知发生何事,竟能令欧阳先生在这关键时刻,对爱徒杀心——如此之重?”
直至此刻,欧阳少恭终于浅浅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侧目看向聒噪的心魔。
可惜不待他回应些什么,便被一声突兀巨响阻断,凝神一辨,竟是自沉思之间那方传来!
……
虽然理念不合,但这些年谢衣对待沈夜也的确敬重尊崇,他于偃术一途造诣颇深,并以此造福族人,协助沈夜完成许多此前未竟的念想、令他引以为豪,偶有冒犯,考虑到谢衣年少轻狂,作为徒弟也算无可挑剔,沈夜不愿彻底与谢衣决裂,便从未拒绝过谢衣求见,即使他早已知晓所为何事,也期盼谢衣能够理解他的难处。
大局初定,人心不稳,许多筹谋需要沈夜亲力亲为,劳心费神之际,对待谢衣称得上极为耐心了。
此次亦是千篇一律的情形,谢衣跪在沈夜身前,神色恳切,言辞却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沆瀣一气、戕害”这样倾向性太强、简直是在越级指责的措辞令沈夜默然半晌,可话虽难听,事实的确如此,他便也懒得辩解,“我又何尝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神血至多只能支持百年,五色石也行将燃尽,”连天连夜筹措斡旋,沈夜此时耳鸣得厉害,他语速低缓,声色喑哑,依然耐心地重复早已说过许多遍的话,“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够挽救我烈山部?”
破界十年,所有事宜谢衣都曾参与,情势严峻多少还是有所体会,再次回想起噩梦般走投无路的绝望,他六神无主地摇了摇头,犹豫道,“……弟子……弟子不知……”然而想起千百条珍贵的生命,他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打起精神恳切地说,“可是,如今已有下界之法,弟子愿率先感染魔气,只要努力寻求,我们定能——”
谢衣仰首看进沈夜的眼睛,那双瞳孔一片死寂、晦暗无光,时时刻刻提醒着这十年来所谓努力寻求的结果,让他无法再说下去——与心魔结盟、感染魔气的确行之有效,较之“只要努力”这无异于口舌之快的花言巧语实际得多,是不争的事实。连他自己都以为,归根结底仍要依靠心魔,切实的出路已摆在眼前,何必再拿全族的性命去赌那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两全之法。
可是,“……可是,师尊!残害下界百姓,让整个烈山部都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做,当真值得?”
“……谢衣,”沈夜无可奈何地轻叹,“所谓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对你是很重要,可对于那些只想与亲人相守,安享天伦的凡夫俗子,这些缥缈之物比起无病无痛地好好活下去,孰轻孰重?今日结果,是当众表决得来,你不能为成全个人意愿,便绝了他们活下去的路。”
谢衣目光灼灼、满是大义凛然的清正,高洁得不食人间烟火,沈夜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有些感慨,最初也正是他渴求这种纯粹的善良,而谢衣成长至此,的的确确不负所望。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终究不能互相理解,不如在此做个了断。
“谢衣,实现理想的过程,总是困难重重的,无法克服这些坎坷,便也没有求索的资格。”沈夜居高临下地俯瞰谢衣,漠然道,“如今本座便是你求道途中最大的阻碍,若你不甘心就此折戟,不妨站起来与本座一战,胜了,整个流月城便由你裁度,但若你输了,此后不得再有半分异议——”
尾音尚未落尽,便闻谢衣张皇失措道,“师尊!弟子怎能对师尊兵刃相向?”
可惜沈夜决意既定,毫无转圜,“本座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或不要,好生思量。”
谢衣终究还是僭越而为,当场便与沈夜大打出手,对决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或许再给谢衣百年时间潜心苦练,方能与沈夜匹敌。
……
少恭到达沉思之间时,谢衣已不在场,沈夜坐在主位上,手里马不停蹄地执了卷尚未批复的卷宗,此时闻声抬眸向他看来。
欧阳少恭只消一眼,便知他添了新伤。
本应是单方压制性的对决,沈夜居然受了伤回来,定是留手让着谢衣了,而竟能令他负伤,想必谢衣是求胜心切、全力以赴——真正无情的人,到底是谁?
欧阳少恭沿着冗长的廊道缓步行向沈夜,他面色阴郁、眉眼不复温润,笼着森狠冰冷的杀意,掌心灵力盘旋、已凝起一击毙命的杀招。
口口声声说着荣辱与共、生死不离,又如此不惜命、似乎总会舍下他先一步离去的人,无法彻底为他掌控,又绝不能放弃的心爱之物,不如让他死去、化作焦冥,便能长伴身侧,永不离弃,甚是美好。
心绪激荡间,少恭已站在沈夜身前,他丝毫未掩杀心,但沈夜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一如平日那样温稳沉静地看着他,即使欧阳少恭已经将聚集灵力的手掌抵在他的心间命门,也全无底线地一味纵容。
沈夜自是未能死成,有余裕仰首认真打量少恭复杂难辨的神色,还可以起身揽过少恭的腰,亲昵将人抱了满怀,他嘴唇贴在少恭耳畔,清冷的音色里带着温凉的笑意,“师父想杀我,已有些时日了,为何又不动手?”
在掌心贴上沈夜心口的瞬间,欧阳少恭已下意识地卸去所有力量。
他亦抬手环过沈夜腰身,将脸埋在他肩头,掩去唇畔讥诮的笑意,多年相伴、形影不离,沈夜果然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这般欲擒故纵,不过是为了让他亲口表态,“舍不得。”
直言不讳的剖白令沈夜十分满意,他又将少恭抱紧了些。
决意与心魔合作将再无回头之路,好坏成败,结局皆逃不过一个死字。沈夜清楚欧阳少恭的秉性与执念,几日对少恭的反常不闻不问,只想再给他最后一次仔细考量的机会,原已准备万全,少恭抉择如何,沈夜皆心甘情愿,无论离开流月城、离开他身边,抑或亲手取他性命,沈夜都不会指摘分毫,即使他心里已设想过一万种据欧阳少恭为己有的方式。
可惜眼下,是欧阳少恭亲手放弃了这个机会。
沈夜伏在少恭肩头,眸光晦暗,“师父是否有所误会,我怎会甘心放你一人独活,在我死后,或将识得另一人、与他如我们这般朝夕相处?”
他的嘴唇正亲昵地贴在少恭耳畔,近在咫尺的音色原本又低又冷、毫无波澜,其间孤注一掷的狠厉与疯狂却因为这过近的距离纤毫毕现,“我很贪心,烈山部的未来是我所欲,师父亦是我所求,只望、二者兼得。”
“师父可听过天地魂契?你我之间尚有百年时光,百年之后,我便刻下这咒印,轮回转生永不忘记,若魂飞魄散,也绝不会留师父一人独活——你哪里也不许去,我们纠缠生生世世。”
全心全意的相拥令人骨头都痛起来,可二人皆无推据之意,只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才好,他们都是偏执之人,少恭深知沈夜对他的独占欲毫不逊色于他,烈山部的未来与沈夜的性命也从不矛盾,可他真正介意的并非这一点。
百年的时光又算什么,他欲壑难填,仍不甘心,他要沈夜活着伴他千年万年、长长久久、永生永世。

第36章 不归客(壹)

事实却是,谢衣并未遵守与沈夜的约定,翌日,他再次前往沉思之间,跪于沈夜座下进谏。
“师尊咬定结果乃当众表决,又为何将真相瞒着普通族民,并威胁知情的高阶祭司们‘一旦泄露,杀无赦’呢?莫非师尊也心知肚明,所谓的计划,不过只是您的一己之私,而人性本善,倘若真相完全公之于众,将无人支持、尽失民心?”
谢衣违约在先,又得寸进尺地出言违逆,场面无疑剑拔弩张,只见沈夜猝然站起来,身畔那卷木简被带到地上摔出一声闷响时,手中寒光一掠、剑锋已直指谢衣项上命门!
白刃喂足了灵力,微微翁动着发出令人齿酸的鸣响,剑气尖锐难抑、硬生生在谢衣颈项上割出一道猩红,可纵然如此,谢衣的眼神依旧黑白分明、清明凛正得未曾动摇,他不躲不避地仰首直视沈夜,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他才是此时真正居高临下俯瞰之人。
审判般的目光竟令沈夜感到一丝狼狈,谢衣脖子上那一抹血色映入眼帘时,他突然脱力般地闭了闭眼,终是收剑背过身,深深吐息勉强压下汹涌的杀意,音色低冷:“最后一次,滚,本座不计较你犯上之罪。”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沈夜已不知是第几次说了,一次次的让步,最终造就谢衣此刻的不依不饶,“‘世间清浊善恶原本难以分清,然而杀戮无关之人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却无疑是错’——师尊曾如是教导弟子,师恩师德历历在目,弟子此生难忘,可惜师尊……似乎已经不记得了。”
谢衣心情迫切,字字句句说得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吵得原本在里间忙碌、旁听得断断续续的欧阳少恭也停了手上的动作。
——昨日的互表心迹,以少恭无法等待百年、令沈夜尽快种下天地魂契结束,早晚之事,沈夜自不会拒绝,少恭便顺理成章留在沈夜房内布置阵法。
他微微垂首,眸光晦暗不明,仔细回味起谢衣的说辞。
沈夜当着沧溟的面直言不讳此乃他的一己之私,言犹在耳,虽然早已明白沈夜不易,欧阳少恭却是此时方才清晰体悟,沈夜从一开始便承认这一切皆是错误,具体甚至要追溯到那时心魔入城、狂妄自大地选择将其囚禁,而非逐出流月抑或彻底灭杀。
少恭身形隐在墙侧,将沈夜疏冷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他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无意理会谢衣的咄咄逼人,也不屑做出任何反驳与解释——他是错的,是以纵然谢衣违逆至此,也无法狠下杀手。
既是杀人,便要有被杀的觉悟,行十恶不赦之事,无须任何辩解开脱,该说的已说过,招人憎恨,那便让他们更恨一些,倘若因此心中怨怼能有丝毫宣泄,也是极好之事。
沈夜自认大错,无意脱罪,欧阳少恭却是无此顾虑,他细细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轻挑唇角扬声道,“人性本善?不如谢小公子这便去将真相公之于众,看看他们究竟会如你所愿,还是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少恭自里间出来,徐徐行至谢衣身前,垂眸审视他立即蹙起的眉头,便也知晓他并非不谙世事,说那些天真的话只不过是要挟沈夜的权宜之举。
种种过错导致心魔附上矩木,在此之后,若驱逐心魔,轻则殃及矩木,重则流月城崩毁,无异于自断命脉;若与心魔合作,并将其中污秽如实公布——烈山部至今自恃神裔骄傲的人不在少数,久经困窘、求生心切,此类人数不足五成,也有三成,而感染魔气行之有效是既定的事实,意见相左、理念相悖之时,极易爆发冲突,加之砺罂在侧虎视眈眈,内乱凡起,必有灭族之祸。
未能趁早剿灭心魔,沈夜万死不辞其咎,可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杀自己人,不是强行镇压对立者,便是根基分崩离析、同胞自相残杀,选择欺骗、将事情说得百利无害、欲盖弥彰安定民心是损失最小的选择,除此之外的任何举动皆有引发重大事端的风险。
片刻的沉默里,谢衣的脸色愈发难看,他顿了顿,音色低哑:“万恶之源,不过是无法彻底驱逐心魔,可是,以师尊与师祖之能,抵挡心魔三年五载绝非难事,待弟子找到斩杀心魔之法——”
仿佛听到极有趣的事,欧阳少恭口吻轻快带笑,“那么,若无目下与心魔的交易,阁下准备如何前往下界,实现你远大的抱负?”
“……”谢衣显然不甘败阵于此,他微微一梗,便继续固执己见,“坚持下去,定会寻到两全之法!”
“哦?”欧阳少恭又贴近些许,仔细地压低了声音,“望阁下体谅,流月城不过只剩百年,若是百年之后也找不到呢?况且,即便是神,也对魔族知之甚少,阁下又如何保证砺罂尽在掌握?它若有心,如何能防得住?当初若非阁下掉以轻心,何有今日窘境?”
少恭自觉已将别无选择论述得有理有据,奈何已经历过心魔算计、本该哑口无言的谢衣却苦笑道,“罪大恶极,万死难偿,可是,若二位有心,又如何防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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