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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不负 番外篇完本——by东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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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渡魂之术,究其本源为异者相融,欧阳少恭便借鉴渡魂时的法阵,得出了不必牵涉魂魄、单纯强行侵体掠夺力量、类似借尸还魂的阵式。
筹谋已久的法阵,无疑强过毫无防备的砺罂,更何况欧阳少恭祭献自身为阵枢,泛着妖异赤芒的咒文12 笼罩在整个寂静之间穹顶,聚成黑影的心魔被逐渐抽散,只见乌黑的魔气自四面八方被吸入阵眼,盘旋凝聚着围绕在欧阳少恭周身,于半空中形成狭长粗砺的黑涡、宛如一条张着血盆大口吞食大象的巨蟒,浓郁的灵力携着浊气卷起狂风,作威作福、呼啸着狂奔乱跳,被寂静之间坚实的束柱强行撕开、发出桀桀的尖啸,将矩木的枝桠刮得摇摇欲坠,最后被再度构造的结界终结。
与心魔同归于尽的意图已十分明显,焚寂的火焰自少恭脚底腾起,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躯体及周遭缠绕的黑霾,传世凶剑狠烈的邪火之下,这些强横的力量也不过轻如布帛,无一例外化为灰烬。
此番孤注一掷之举是真正伤到了心魔,它发出痛苦难当、声嘶力竭的嚎叫,仿佛终于回到了五年前、最初被少恭与沈夜联手倾轧之际,它拼命挣扎着妄图脱离这邪异法阵的聚灵之力,根本无暇关注凶煞的漩涡中心、欧阳少恭整个躯壳时隐时现的异状。
倘若仔细分辨,便能发现焚寂之焰未有分毫伤及少恭,不同于魔气被灼烧殆尽时的不留痕迹,数缕光织掩于火焰之中伴随着他躯体的消失升腾而起、丝丝缕缕井然有序地悄然没入那些黑霾——
运行法阵、构造结界防止殃及矩木与催动焚寂皆需消耗欧阳少恭的灵力,心魔强盛的此时此刻,作为阵枢的躯壳彻底消失,也未能完成此术,砺罂终于挣脱了法阵的束缚,撞碎结界逃逸而出,失去了主人的焚寂重重插在地面里、复为毫无动静的沉铁,而那邪恶的法阵在阵枢消失后无力维持,顷刻间也溃散消弭。
砺罂遭到重创,灵力魔气损失泰半,可他喘息片刻、却如同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在它浑厚的魔气之中,犹自挣扎着不被侵吞、不属于它的那股灵力,精纯雄浑得令所有渴望力量的物种都垂涎三尺,只要想到天长日久、这样的美味终将归属于它,砺罂便无法抑制地手舞足蹈,甚至连那桀骜不驯的力量在脉络里横冲直撞、搅碎阻拦的魔气所带来的剧烈痛楚,都不值一提了。
……
沈夜恰在此时赶到。
欧阳少恭迷药的分量拿捏得很准,沈夜的性命随时有人觊觎,即使有结界保护,也不可以让他独自一人睡得太久。
沈夜满心牵挂少恭,来得仓促,还是首次在大敌面前如此狼狈。
他目光全部盯在矩木枝干后方,那柄嵌入地面、死气沉沉的焚寂,面上毫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应该痛不欲生的,可感官却变得无比迟钝,忘记了呼吸、也感受不到窒息的难过,眼前的色彩潮水般褪去、覆上一层深不见底的黑暗,砺罂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脑海混混沌沌、一片空白,一切声音皆已远去,最后只剩单调的蜂鸣声。
仿佛置身于一个恍惚的梦境,他作为旁观者,看到一个自己跪在焚寂前无声抱剑,又看到另一个自己、游刃有余地漠然应付着砺罂的挑衅——无论哪一个,情绪都十分淡薄、毫无起伏,像是一潭冰封的死水,向其中投入石子,也只是被冰面弹开,不起丝毫波澜。
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仅是维持站姿便已耗尽全部力气。
时间仿佛已经定格、却又像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听见有人轻唤,“阿夜——”
欧阳少恭的声音亦真亦幻,在脑海深处响起,与灵魂共鸣的颤动使沈夜蓦地一怔,循声望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砺罂撕心裂肺的嚎叫陡然变得清晰,震得耳膜都要破碎,它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折磨,连魔气都已无法凝聚、四散开来,便在那一刹那、欧阳少恭的气息无比强烈,又在下一秒消弭无踪。
可这一瞬间,已是足够了。
沈夜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魔,耐心等它叫完,漠然道,“寂静之间突现异动,本座职责所在、前来查证,不过似乎并无大事,”他音色冷淡、不辨情绪,绝口不提欧阳少恭,“计划将于明日实行,本座事务繁多,不奉陪了。”
漠不关心展露得太过真切,出乎预料之举、使得砺罂一时无从开口,硬生生沉默了须臾,才讥诮道,“呵呵呵~大祭司当真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尽连相伴数年的恩师,也不屑一顾——”
可惜这些刻意的言辞无法动摇沈夜分毫,他步履不停,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指尖深深扣入掌心血肉,勉力压下心中激越的恨意,“那是他的选择,本座无权干涉。”
……
后来……
那一日欧阳少恭突现的一缕气息始终铭刻于心、成为沈夜的心瘾,每逢想起、总是痛楚难当又渴念非常,是以之后有段日子,他前往寂静之间变得频繁,以前是一日一次,那段时日则是一日两次、三次,总妄想着会有一天、欧阳少恭能再次出现——
可却再也未能感受到少恭的存在。
焚寂煞气每逢朔月便起暴动,奈何为了防止这些浊气过多干扰沧溟,欧阳少恭当时便将焚寂镇在与她相悖的矩木正后方,被施下禁咒的焚寂无法拔出,砺罂又时刻注视伺机寻隙,沈夜便连欲退而求次、睹焚寂以解思念之苦都做不到,只能在踏入寂静之间时远远地看上一眼。
时间久了便杂念丛生、胡思乱想,欧阳少恭真的死亡的念头白昼充斥在沈夜的脑海中、夜晚则占据他所有的梦境,不知尽头的漫长等待逼人欲狂,生死蛊尚未触发这空泛至极的事实、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束手无策,恐惧过、怨怼过、憎恨过,渐渐也麻木了。
再往后来,去寂静之间的频率终于恢复寻常。
人要继续杀、事要继续做,矩木仍得投往下界,沈夜开始整日整夜不寝不寐,疲倦郁积,无暇再过多分神去感受那些愧疚与自责,心也变得更冷更硬,杀伐更加果决、手腕愈发铁血,多年以后传来在捐毒附近找到谢衣踪迹的消息,他也只平静交待一句,“本座事务繁多,无暇亲自下界,你们继续盯着,寻隙捉拿,万不得已,能杀便杀。”
仿佛欧阳少恭消失的那一日在寂静之间剧烈的情绪波动,已彻底耗尽沈夜的七情六欲,成为最后绝响,往后再难有事能入他的眼、在他心底掀起波澜,只拼劲全力投身于拯救烈山部人的执念。
谢衣师承沈夜、算有些能耐,对付诸如风琊此类高阶祭司自是不在话下,只要沈夜并未亲自下界追杀谢衣,他便确定能有一条生路,本为好事一桩,华月却居然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在欧阳少恭离开十七年后,她拧着眉、神色担忧又心疼,第一次对沈夜说,“……请尊上节哀,保重身体。”
十七年说长是长,对于寿数长久的烈山部人、也只比弹指稍久,可沈夜却觉得已经过了一生一世,与欧阳少恭携手走过的那些五光十色的温柔岁月,早在上一世了。
少恭碍于身份深居简出、流月城中鲜为人知,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沈夜提起他,是以此刻,“节哀?”沈夜扬眸、难得反应迟钝地盯着华月看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并未立即回应。
安静地垂下眼眸,不言不语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哦,你说他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提到欧阳少恭的时候,沈夜的声音总是温煦柔和的,仿佛春日里携着阳光香息的暖风,“放心吧,他还活着。”
对比太过分明,华月几乎看到了沈夜的心脏重新鼓动的景象,在十七年以后、再次提起欧阳少恭的时候,这个死去已久、却为烈山部存续大计兢兢业业强行续命的傀儡,终于重新现出一丝生机。
可是,“还……活着?”
怪不得华月惊愕,那一日寂静之间异动过后,她与瞳便发现欧阳少恭消失不见,而沈夜一日之间如遇生死大劫、却绝口不提,后来欧阳少恭再也没有出现,很难不令人往最坏处想。
那个人是沈夜的师父,沈夜不说,便由不得他们妄议,也为免去沈夜伤怀,多年以来竟不约而同、默契地将欧阳少恭彻底忽略。
“他若要死,是绝不会容我独活的。”沈夜轻描淡写道。
模棱两可地解了华月之惑,沈夜却也不肯再说更多,话题又被转移回公事上,而方才出现的熹微生机仿佛幻象,悄然弥散、无迹可寻。
之后的数十年如一日,回首一顾、无言可说。
直到欧阳少恭离开的第一百年。
……
魔气某些特征与神血相似,寻常人不可太过接近,是以烈山部的祭司们奉命往下界投放矩木枝时,为免殃害自身、皆于远处行事,过后确认则只远远看上一看——逆天之事须得尽量隐秘,沈夜择定的村落全部小而偏远,加之欧阳少恭修为高深,所布幻术亦相应强大完美,灵力未至一定境界、或者时候不到,皆无法看破其中端倪,种种因果机缘、阴差阳错,竟过了这么久都无一人发现有异。
此次是沈夜亲自前往下界,一时不堪长久的自责与愧疚、莫名生出些怜心,便顺路去那些被祸害过的村落看了一眼,恰巧发现一层结界壁障般的光膜笼罩在村子周围,那东西时隐时现、其上有些是黑霾笼罩村落、村民失神疯狂的景象,而另一些、则是无异于村外的天朗云淡,村民们三五成群、谈笑往来——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沈夜询问随从的华月可有看到什么时,她却别过脸去、面露不忍。
竟只有他一人看得见。
回忆所知古术咒法,沈夜心下已有猜测,待他靠近村边些许、立即得以证实,一切瞬间如云开雾散、对欧阳少恭的布局也豁然知晓。
那时少恭设下强横法阵,而砺罂狡猾强大,放眼手中所有之物、唯有上古凶剑焚寂足以伤及魔物,他便借用焚寂邪火强行耗去心魔大半灵力、并在其大乱之时趁虚而入,可惜他尚未强悍至直接掠取魔力之地,且魔核不知所踪、无法彻底灭杀,以防心魔反噬,只得悄无声息潜藏于魔体之中。
获得了欧阳少恭深厚修为的砺罂自是十分喜悦,迫不及待地要将那庞大的灵力纳为己用,它以为、是它吞噬了少恭,事实却是欧阳少恭自己以邪法侵入魔体,所以一切结果皆要正反置换——当砺罂努力将少恭的灵力炼化之时,是协助少恭更快、更完全地掠取它的魔气,新生的魔气主人已是欧阳少恭,再也不属于它,如此天长日久,直至彻底溶蚀、夺尽最后一丝魔气,届时少恭再次催动阵法,便可轻易抹杀心魔。
而这百年之间,唯一需要欧阳少恭付出灵力的,便是联结矩木枝维持下界村落的幻术、以及伪造村民的七情六欲——砺罂要求投下矩木,谁也不可能明着拒绝阻拦,可是它已非常强大,欧阳少恭居心不良,自然不可能任它再吞噬人界七情增强灵力、变得难以控制,唯一的方法便是消耗庞大的灵力布下缜密幻术,令心魔以为它在吸食下界七情,而真实却是欧阳少恭的灵力,等它吸收完毕,则幻术散去,之后伪造失去七情六欲的村民的情绪蒙骗砺罂、便简单得很了,如此循环往复、心魔灵力便可只减不增,待它察觉不对,欧阳少恭已有足够力量迷惑它的心智,令它再无回天之力。
那又是为什么,之前不亲自告诉他这些细节呢,怕他不同意、出手阻拦坏了事,还是……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成功?
——不必杀伤下界人、又能决定砺罂的死局,如此看来,欧阳少恭的计划的确称得上两全之法,但纸上谈兵是很简单的事,真正难的是付诸实践。
渡魂本为邪术,寻常人根本无缘经历,其中有多艰难大抵只有少恭本人知晓,而这占身的阵法正是由渡魂之术衍生而来,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何况阵式符咒繁复冗杂,自行更改至陌生领域,稍有不慎,甚至不知会遭遇何种凶险,若非欧阳少恭,这天底下或许也寻不到第二位能想到此法的凡人。
狠决如少恭也犹豫许久,直到不愿沈夜承受代价的念头强过一切,方才决意一搏,但拖得太长、隔日便将投下矩木枝,而幻术效力强弱,全看二者实力相差悬殊与否,欧阳少恭届时融入魔体未及掠取魔气,原已无法做足准备布下可以蒙骗砺罂的幻术,幸得焚寂之焰耗去许多心魔灵力,才侥幸成功。
掠夺是以足够强大为前提,历经千难万险融入魔体后,力量不足不可一时侵吞,只能徐徐谋之,这似乎才是真正的考验,数十年、数百年已算短暂,期间须想方设法不能让心魔获取更多力量,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做手脚时不得暴露,否则两败俱伤已是最好的结果,事情败露,盟约必然崩毁,和平的表象一旦破碎,烈山部人总是逃不过覆灭的下场。
——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与天争命根本不会有什么两全之法,命悬一线的人,只不过是沈夜换成欧阳少恭罢了。
……
沈夜自下界返回流月城的隔日,便是烈山部一年一度的神农寿诞。
欧阳少恭离开的第一百个神农寿诞,沈夜终于能感到些许轻松了。
他站在流月城居民区,沉默不语地看着繁华的青石长街,人们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虽然早规定了神农寿诞时不必多礼,可他身份在那里放着、族民们再如何随意也难掩对他的敬畏——沈夜原本无意打扰气氛,只是他昨日才勉强承下欧阳少恭带给他的大起大落,此时看着看着,就难以克制地想起那个人。
那时欧阳少恭刚到流月城不久,他第一次带他参加神农寿诞,便是沿着这条长街往前走,算一算日子,确是百年以前了,对于下界凡人来说,一世最多也就这么长。
一直封闭的思念终于忍不住裂开一道罅隙,一缕酸楚破缝而出、渐渐将细缝冲开,最终大股大股地汹涌而出,淹没整个心脏。沈夜不由自主向前走去,一如当年引着欧阳少恭,那时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却甜蜜得令人心间发颤。
族民们见他过来皆尊敬地纷纷对他行过礼,笑逐颜开地招呼,“大祭司来了!祝大祭司节日快乐!”他便一一颔首回礼。
继续前行,有人伸手往他怀里塞了一罐金丝果酱,“感谢大祭司大人,我姐姐的病症已经痊愈,我的小外甥终于不用再失去母亲,真的太好了,真的真的、谢谢您!”沈夜垂眸去看,那女孩的眼眶竟激动地红了一圈,“曦小姐不是最喜欢吃金丝果酱么,我做的很用心,她肯定会开心的。”
女孩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便将想到的都准备了,”她示意沈夜去看她的摊位,手工精巧、从吃到玩一应俱全,“全送给您,希望您永远开心幸福。”
沈夜微微一笑,“金丝果酱我收下了,谢谢你,”他说,“感谢太重,我当不起,我记得你的家境并不是很好,这些留着自己用吧,你们一家人都过得好,那就是我最喜欢的。”
诸般筹谋挣扎皆是为此,早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多得一句感谢。
……
似乎已成惯例,每逢神农寿诞,前夜必降新雪。
流月城生态区再度尽覆白雪,沈夜孤身一人站在那棵冰封的古树下,他想起在那个神农寿诞,他心中沉郁被欧阳少恭看穿,后来便不由分说挟着他来了这里,抚琴给他听,还承诺于他,定有一日、带他看尽山河风光。
沈夜抬起手,掌心光华一凝,便出现一张古琴,他将那古琴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地一遍又一遍抚过琴铭。
欧阳少恭离开之后,所有重担全部压在沈夜一人肩上,族民等着他拯救,砺罂虎视眈眈,还有自己强加的愧疚与自责,他将所有心绪深深掩藏,不能也不敢说一句思念,而现在、在这里,空无一人,谁也听不见,终于可以开口说些真心话。
“我的命不只属于你一个人,早知道你会因此怨我,拿定我离不开你,才这样惩罚我。”沈夜垂眸看着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挲,变得模糊不清的『荣辱与共·生死不离』,想要说的太多,取舍半晌依然语无伦次,“事情太多,我总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可回过神却依然在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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