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公民完本——by孢子叶球

“好吧，没听过也没什么奇怪。行星国家当然不会把《国际歌》奉为圭臬。”原雨挥挥手，道，“舰队喜欢这首歌，主要也不是因为它的曲调，而是它的国际共产主义精神。正因我们认同这种精神，我们才能够互相认同、团结一致，建起这个人类、伊斯和格尔的新世界。”
“刚才那是德语版的，德语是母星时代的一种语言，那时候人类语言还没有完全融合。”原雨又说道，“C5区每次舞会的开场曲都会选一版《国际歌》，挑轻松欢快的版本，有时候是德语的，有时候是汉语的，还有英语、法语、俄语之类的。”
“这么多种古代语言，怎么可能全都会唱？”薄荷不禁微微蹙眉。
原雨却笑道：“如果你已经听了几百年，就什么都会唱了。”
原雨把薄荷跳舞中掉落的百合花重新给他戴上，免得他若是和别人跳舞会露馅儿，让别人发现他不是舰队公民。其实原雨也不太清楚其他舰队公民对行星人都是什么态度，不过就她认识的人而言，像谢尔盖这种为人和善的家伙都不喜欢行星人，也就难说那些从来不和行星人打交道、对行星人并不了解的其他公民们会怎么看待薄荷了。
第一支舞跳得很热闹，原雨忙着找回薄荷，早就不知道谢尔盖往哪儿去了。而且她也懒得找他，谢尔盖比她高半头，她可不想和比自己高的人跳舞。
第二支舞是欧式古典的小步舞，曲子正好选的是巴赫写给妻子安娜的那首小步舞曲，节奏很轻缓，让刚刚跳得太厉害的人们放松一下儿有些酸了的双腿。
虽然原雨说她不常来C5区的舞会，薄荷却发现她的舞步非常熟练，甚至还能带出花样儿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不常去舞会的人。
对此，原雨的解释是：“我经常到别处去，所以不常来C5区的舞会。但其他空间站的其他区，也经常举办舞会啊。你知道，在舞会上可以认识很多人，多交朋友嘛。”
薄荷“切”了一声，白了她一眼：“我看是多交男朋友吧！”
“还有多交女朋友。”原雨却笑着补充道，仿佛并不以此为耻而反以为荣。
薄荷真想抽她一耳光，这讨厌的花心鬼！然而他却又想到，在舰队那些男男女女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特别神圣的地方，一起睡觉似乎和一起吃饭喝酒出去玩儿并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他们的全同关系才对应行星国家的婚姻，而以此类比，行星国家的男女朋友也应该对应舰队的“准全同伙伴”才对。
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爽。他倒不是特别不爽原雨会和那些人上|床，因为他知道原雨只不过是喜好他们的美色而已，并不会真正太在乎她那些男朋友和女朋友，但他不爽的是她把他也当成那些人之一。他把原雨当作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甚至是目前来看最重要的，所以他不想原雨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男朋友，甚至还是一个没有舰队公民身份的、他们口中的“行星人”。
薄荷想了很久，直到这支舞跳完之后，他才对原雨问道：“原雨……我怎样才能加入舰队？”
原雨看了看他，温和地回答道：“你要有一个引荐人向委员会提交申请，然后又委员会对你进行直接审核。”
“怎么提交申请？”薄荷连忙问道。
“很容易，我可以当你的引荐人，往委员会的邮箱里发一封邮件就可以，连固定格式都不需要。委员会处理信息的能力非常强，很快就会做出安排。”原雨话锋一转，“但重要的不是申请，而是委员会对你的审核。”
“那是什么样儿的？”薄荷忐忑地问道。
“你会被接入总脑。”原雨语气沉静地说道，“当你被接入总脑时，你的思考所产生的所有信息都会被委员会阅读，包括你思考时调出的记忆数据，包括你的思维方式、逻辑脉络，包括你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观点与立场——有些甚至连你自己都不会清楚，然而委员会都会看到。这个过程时间很短，大约半个小时，然后委员会进行充分讨论和表决，这个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五秒。之后，委员会会给出他们的答案。根据现存法规，你一共可以有十次机会，然而根据历史记录，十次以内能够通过审核者，大多数是第一次就通过的，少部分是第二次通过，而三次以上被拒绝的，则从来没有过最终通过审核的记录。”
薄荷的心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上上次进入委员会时，就是主要负责对于‘外来者’的审核。”原雨平静地回答道。
☆、第三十三章
主要负责对外来者的审核？很快薄荷就明白过来，原雨之所以会选中他——或者说之所以睡完他之后没有直接走掉，而是把他带回舰队——是因为依照她之前在委员会的经验，他更有可能可以通过委员会的考验。
这个认知让薄荷欣喜若狂，但又有些忧虑：“你之前也带其他人去找过委员会？”
“对。”原雨淡淡地说道，“自从我成为曲率驱动学家以来。”
“有多少通过的？”薄荷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经验是否靠谱，她选中的那些人，究竟有多大的概率能够符合委员会的标准。
原雨再度看了看他，似乎是在探查他的意图。最终她微微侧过头，回答道：“一个都没有。”
原雨抬头，看向那碳粉和二氧化硅构成的黑石英纪念碑，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反对委员会通过的《与行星国际互不干扰条约》，那条约直到现在依旧颇受争议。舰队公民们对于是否要解放殖民行星上的无产阶级意见不一，委员会选择搁置，等待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我知道委员会这么决定是正确的，但我只想证明，殖民行星上的人类和格尔同样也可以具有舰队公民的思想觉悟。带行星人到舰队接受委员会的考验，只是我的个人行为。”
“薄荷，你知道么，”音乐已经响起来了，周围人都开始跳舞，一对儿对儿的舞伴从原雨身边滑过，“我曾经带来过一百七十二个行星人，其中有九十六个人类，七十六个格尔，但是获得委员会许可的，一个都没有。你是第一百七十三个。”
薄荷愣愣地看着她。原雨黑色的眼睛映出了他的模样，但他却只能她眼中看到失望。
原雨的确感到失望。在舰队成立之后，并不是没有外来者成功加入舰队，但那些外来者几乎全部都是殖民行星的革命者。那些革命者是因为生活不下去了，从古人的著作中发现或是自己意识到了殖民行星国家对他们的压迫，他们醒悟过来，自发地组成团队进行反抗，他们本身就是在走舰队走过的路。即使没有舰队，他们也会组建另外的社会主义阵营。
然而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殖民行星上的普通人，从前生活在剥削和压迫中但还没有到生活不下去的地步，一朝被人点醒而看到了殖民行星国家对他们人性的桎梏，从而放弃旧制度下他们少得可怜但的确拥有的私利，转变思想而真正认同消除阶级、追求绝大多数人共同利益的科学社会主义。
曾经有那么多人主动离开他们出生的行星，来到舰队追求他们自以为自己信仰的科学社会主义，但他们却从来也没能放下他们之前拥有的那一点儿私利；只有那些被旧制度剥削得无法忍受、无以为生者，才有胆量放下他们所私自拥有的一切东西，放下他们的隔阂、歧视和偏见，团结起来追求共同的权利。这或许是印证了那古老的“阶级本性论”吧，阶级决定立场，环境决定思想——然而原雨不愿意相信。
她不喜欢决定论，她相信人们可以改变自己，可以突破阶级、教育等等环境的限制，而选择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且她也抄了一些近路，专门去挑选那些看起来比较容易认同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行星人去引导，但事实却让她失望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薄荷也没有让她看见过太多的希望。他看起来很可爱，心地也比较善良，虽然有点儿害羞，但也乐于结交新朋友。然而这些并不能决定他是否符合舰队公民的标准，舰队公民可以待人冷淡，也可能脾气暴躁，甚至是忧郁自闭懒得和陌生人说话——这些只是性格的特点，性格人人都有差异，但舰队公民要真正认同科学社会主义，有共同的原则。而在这方面，原雨到目前为止都没看到薄荷有什么异于其他行星人的表现。
或许只是他不喜欢表现。原雨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整理了一下儿心情，又对薄荷说道：“来吧，咱们跳舞。下午我要去找莱亚司里一趟，你要跟着去么？”
薄荷伸手搭在她肩上，很快便把关于委员会考验的烦恼扫到一边儿，有些好奇地问道：“莱亚司里是谁？你那个同事？”
“对，你还记得，我提到过她是一位伊斯的曲率驱动学家。”原雨轻轻地扶着他的腰，不再想什么决定论之类的烦心事儿。
由于薄荷只能和原雨跳舞，原雨也就没办法去找她那些别的男朋友女朋友了。如果薄荷知道他戴上百合花还有这点好处，一定会十分高兴。
然而这么一直跳舞也很累人，尤其是对于还穿着珠玉旅游站的圆头小皮鞋的薄荷而言。在第四支舞结束后，他就已经不想再跳下去了。
原雨带着他离开跳舞的人群，到广场的边儿上去。沿着广场北侧的一长溜儿都是跳舞跳累了来休息的人，还有好几个提供零食饮料的铺子。许多人都围在其中一个铺子周围。
“过去看看？”原雨对薄荷问道，“看那儿应该有鸡尾酒。”
薄荷拉着原雨的袖口，好奇地走到那铺子跟前。那个铺子是一辆可以推动的贩卖车，大约有十几个人在贩卖车的窗口前等待。可以看到台面儿上放着许多漂亮的杯子，杯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酒，倒也十分好看。
原雨没有排队，而直接凑到窗口前，对那里面的人打招呼道：“帕西莱，我的宝贝儿，你怎么不跳舞，反而改做鸡尾酒了？”
薄荷这才看见那窗口中有一个身形纤细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A族的一样。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肤色十分粉嫩，看起来相当漂亮。薄荷心里不由得感到嫉妒，想必这也是原雨的男朋友之一吧，不得不说原雨的品位也真是不低。
“我这星期刚得来一个古老的格尔配方，看起来大家都很喜欢呢。”帕西莱微笑着说道。
“那可未必，”原雨却故意抬杠道，“你的铺子前面有这么多人，多半儿是因为谢尔盖上场跳舞了。”
“算了吧阿原，”帕西莱用小刀切开一枚不知道是什么的深蓝色果子，把汁水分别往好几个杯子里挤了一些，“谢尔盖擅长烹饪，又不是调酒。”
“都差不多。”原雨笑了笑，向前倾身去吻了吻帕西莱的脸颊，便直起身拉着薄荷到队尾去排队了。
薄荷看到在那窗口前人们只是挑选自己喜欢的鸡尾酒拿走而并没有打开腕带付款，有些奇怪地问原雨：“这些鸡尾酒都要多少钱？”
他知道舰队的通用货币和殖民行星不一样，很可能也不能相互换算，所以没有用“信用点”而是用了“钱”这个货币的通称。
但原雨却说道：“不要钱。举办舞会和在武会上提供零食酒水本身就是自愿活动。”
薄荷刚想问“那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却突然意识到，当所有人都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并且衣食与健康无忧时，看到别人因自己而感到快乐，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报酬”吧。
☆、第三十四章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原雨和薄荷。
原雨随便拿了一杯，杯子上的液晶标签上显示这杯酒的名字叫“度假”。下半层是深沉的海蓝色，上班层则是透明的淡蓝色，海蓝色与淡蓝色的交界处有一半儿被浅黄色覆盖，勾勒出舒缓的沙滩海岸线。那浅黄色的“沙滩”上还有果胶制成的小小的“救生圈”和“排球”，“海”里飘着一艘硬糖做的小船。看起来很有意思，只是这海边度假的场景里并没有人，大概是觉得人形被用吸管吸进嘴里，看着有些残忍吧。
而薄荷在面对一大堆选择时显得有些紧张，拿了离他最近的一杯便匆忙走了。远离做鸡尾酒的铺子之后，薄荷才仔细看自己的这杯酒。液晶标签上显示它的名字叫“花海”，颜色也是以红色系为主，附加一些亮眼的蓝紫色。一整个杯子分为紫红、深红、正红、玫红、粉红五层，每一层的交界处都浮着许多果胶粒儿粘成的“花”，精致得像是工艺品，让薄荷都不敢插吸管了。
原雨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杯子看，不禁说道：“那些果胶粒儿看着好看，其实做起来特别简单。果胶在凝结时加入不同密度的糖浆，就可以凝结出不同密度的粒儿来，这些果胶粒儿直接扔进鸡尾酒已经分好层的杯子里，就自动悬浮在各自应该呆着的界面上了。包括我这杯里的小圈圈儿和小球儿也是。而那硬糖做的帆船，则也是打泡制成的、特殊的低密度硬糖。”
听她这么说，薄荷不由得白了她一眼。重点不是在于怎么做好不好？重点在于有这样的创意，能想到要把酒做的这么好看啊。这才是有想象力的、充满乐趣的生活，如果看什么都只能看到果胶粒儿和硬糖什么的这些材质，那生活该多么没劲。就像他原先的生活，吃饭只是为了吃饱，也就根本没有像谢尔盖做饭的那种情调。
看原雨已经把习惯插|进杯子里吸她的“大海”了，薄荷也小心地把吸管插到最下面紫红色的一层，轻轻地吸了一口，清新的树莓味儿便涌入口中。而后他又尝了尝其它层，发现深红色是樱桃味儿，正红色是草莓味儿，玫红色是玫瑰茄味儿，粉红色则是桃味儿。而那些果胶粒儿也各有不同的口味，混合起来让人辨别不出究竟都是什么，但出乎意料的好喝。
然而旁边的原雨吸了一口她的“大海”和“天空”，却不禁蹙起了眉：“我去，这下面深色的是加了盐的醪糟，上面透明的竟然是加了色素的纯伏特加！那黄的更可怕，汤力加柠檬，真是够了……”
看她难受得都快去洗舌头了，薄荷不由得哈哈笑起来，把自己的这杯甜味酒递给原雨，她吸了好几口才似乎有所缓解舌头上的柠檬的酸味儿和汤力的苦味儿。
“帕西莱是想坑我吧，搞出来这种鬼东西！”原雨开玩笑地抱怨道。
薄荷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人家又不知道你会选这杯。”他看了看别的那些喝鸡尾酒的人，“你看，好多人都拿了‘度假’，还喝得挺高兴呢。”
“那些酒鬼，就想追求刺激的。”原雨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跟他们比不了，我不怎么喝酒。”
原雨说她不怎么喝酒，但由于是舰队制造的身体，在基因方面都是没什么不良遗传性状的，自然也没有乙醛脱氢酶突变基因，喝点儿酒不会醉。然而薄荷却是乙醛脱氢酶突变基因的纯合型，虽然只是喝了一点儿酒精度数很低的甜味酒，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却已经脸颊绯红，有点儿头晕了。原雨便带着他到广场人少的地方透透气儿。
C5区的中央广场很大，舞会的时候除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周围的人群比较集中外，其他很多地方人的分布都是比较稀疏的。在广场的最南边儿有一排大理石的矮墙，矮墙后种着一排转荧光蛋白基因的雪松，虽然在白天看不出荧光，但积雪落满枝头的样子倒也好看。原雨拉着薄荷到那边儿散散步，消消酒气。
远离人群的地方，也不太在乎仪容仪表了，原雨把穿着欧式古典长裙的薄荷抱到矮墙上，自己也跳上去坐下。从这个角度看向纪念碑那边儿跳舞的人们，颇有种置身事外的超脱感。
薄荷觉得头晕，微微侧过身靠在原雨肩上，很快便闭上了眼睛。原雨看着他，心中不由得叹气：没有经过遗传缺陷筛查的基因，就是会有这样的麻烦。不过美人儿脸红的样子也颇为可爱，作为一个特别喜欢美人儿的人，原雨觉得这样的基因或许还有保留的价值。
然而很快这种欣赏美人的心情就消失了，原雨听到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往右一看，竟然看见谢尔盖和另外一个人正靠在矮墙上说着什么，两人聊得出奇愉快。
原雨心里顿时响起警铃。谢尔盖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虽然也有不少男朋友女朋友，但却是相当内向的人，在一般人面前都比较温和谨慎，很少会这样像是对家人一样地玩笑——等等，“像是对家人一样”？！原雨不禁联想起谢尔盖最近尤其热衷于找个性格温柔、乐意照顾别人的男人或女人加入他们家，这难道是因为谢尔盖想要换个全同伙伴，而要先给她原雨找个“下家”接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