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教堂的倒掉完本——by萍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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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萧萧:……
他们不是不爱,只是不会表达。马萧萧想。
“在道德判断中,意图加工是十分重要的……”
但是没有表达出来,和不爱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整合意图与结果信息,以做出合理的道德判断……”
是不是总是要到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
“在意图与结果信息冲突的条件下……比如伤人未遂,和意外的伤害……”
Tim2 othy从背后冒出来,补充道:“尤其是在冲突条件下,所以在高级社会认知功能研究领域,这个课题非常有应用性,比如治疗孤独症和反社会人格,阴极刺激抑制,非侵入,没有副作用……”
马萧萧感激道:“谢谢。”
Timothy咬了一口南瓜饼,笑着搭着他的肩。
来做客的教授笑着说:“听起来很棒,哲学家先生,你这是接收了一位实干家吗?”
“哈哈,是的,没错,此时此刻,”Timothy压低了声音道,“我爱南瓜饼更甚于佛陀的哲学。”
Timothy的生日会就在实验室开,临时安了一盏旋转的小彩灯,暂时不用拿棍子戳天花板了。寿星收到的礼物千奇百怪,包括南瓜饼、牛角帽、打油诗、气球,还有一幅小篆《心经》,那个ABC博士后送的,说是曾经借住他家的中国访学写的,然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马萧萧不得不翻着维基百科,给众人解释了一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们的活动同样欢迎你,萧萧,可以随时给我发邮件,也欢迎你的美味点心。”
“没问题,先生,非常感谢您。”
“嘿,看这里。”Jacob坐在会议桌上,举着相机冲这里挥手。
“哦,你的表情有点紧张,看,小伙子,你最好学习瑜伽,学会放松,脸和精神……”
“哦,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Jacob.”马萧萧无奈地摊手。Rachel在他身后“啪”地拉开了一枚小礼炮,彩纸撒了David一头。
“只是一个建议,你这个年龄应该更加开心才对。”
“秋假实验室有什么计划吗?”马萧萧决定换一个话题。
“对Tim来说没有区别,他会照常工作,不过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安排,不会计入日程,”Jacob难得地话多,“我打算去一趟南卡,看看海明威……”
马萧萧想了想“文艺中年”用英语怎么说,最后放弃了:“玩得开心。”
“你也一样,暂时忘掉SCI吧,来吧,干杯。”
马萧萧看看杯子里的香槟,犹豫了一下。
学会放松。
“谢谢,干杯。”
你还好吗……哦,我很好,只是有点困……哈哈,秋假愉快……谢谢,您也是,生日快乐……你坐谁的车一起回去?……David?哦,他喝酒了……啊,没关系,对他来说那不算什么……是吗?最好注意安全……我也可以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马萧萧一下清醒了。Timothy那个奔放的飙车法他可不想领略第二次,“哦,还是他吧,没有关系。”David是PhD,典型的白人男生,淡茶色头发,一年四季穿条沙滩裤,不怕冷一样。
Timothy比了个手势:“好的,先生,请你务必在十二点前把辛迪瑞拉送回家,赶在魔法结束之前……”
马萧萧疲倦而无奈地笑,Timothy实在是太不拘小节了。
David行了个屈膝礼。然而下楼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马萧萧心里一路打鼓。
这尼玛是酒驾啊。
哎,等等,哎哎,那谁……这是我的邻居,就在我隔壁……这是我实验室的,刚给我老板开完生日party……我可以和他一起回去,没问题,到家我会告诉你和Tim……好的,谢谢,秋假愉快……
“谢了。”马萧萧疲倦地扯上副驾的安全带。后视镜下面挂着一个麻布香包,绣着一枝紫色的兰花,一摇一晃。
徐广握着方向盘笑:“我懂。村里的人都不当回事,只要没喝大,照样开,一般没警察,也没摄像头。”
马萧萧蔫蔫地说:“我怕死。”
徐广说:“那还坐我的车?”
马萧萧说:“你也喝了?”
徐广说:“没有。”
马萧萧一脸警惕地看他。徐广单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开个玩笑。放心,我在国内经常开长途,老家开到学校,别的不敢说,上路绝对过硬。”
马萧萧怀疑未消,“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呃,反正我也不懂车……”
徐广笑:“你喝了多少酒?脸很红。”
马萧萧认命地把头搁回椅背上:“一点香槟,我不会喝酒。”
徐广说:“回去早点休息。”
这也是个女神。
马萧萧不再说话,路两畔的森林像动物的脊背一样滑过,车子上坡,十字路口的灯光逐渐浮现。
大教堂像一条尾巴一样被甩在远远的地方,只看得到尖梢……脊背一路蜿蜒……脊背尽头的脑袋转了过来……一对红绿异色的瞳孔,折射着金光……
车在路口停下。马萧萧猛然惊醒,被安全带勒在座位上,双手胡乱往坐垫上一抓。
额头上一阵凉,是徐广用手背贴了贴。“睡着了?没事吧?”
马萧萧背后出了一层薄汗,脸滚烫,“没事,打了个盹。”
改徐广怀疑地看他:“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不会喝酒,”马萧萧用力抹了一把脸,想聊聊天清醒一下,“你这么晚在学校,学习?”
徐广单手往后座比了比,“新的商学院冠名,秋假后办仪式,我过去排练。”
“你是?”马萧萧往后座看了一眼,一条防尘罩,像是正装。
“访学代表。”徐广继续前行,漫不经心地说。
英语好,又长得好,怪不得。马萧萧问:“你秋假去纽约?”
徐广说:“和吕芳,她同学,还有一个访学的老师,算我的师叔。开车去,最多再带一个人,你要不要一起?”
马萧萧说:“去几天?住宿订了吗?”
徐广说:“三天。你想去的话可以和我挤一下,订的两个queen,没问题。”
马萧萧一迟疑,说:“我老板没有放假的概念,算了吧,玩得开心。”
徐广奇道:“白人老板也这么拼?”
马萧萧没说话。
徐广说:“是你自己拼吧,SCI还没发?”
马萧萧说:“大修。”
徐广心有戚戚地说:“阿门。”
车在门口停下,马萧萧看到二楼有灯光,蒋老师应该在家。他道了声谢,徐广却一把帮他拎了包,跟他一起下了车,往门口走。
马萧萧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徐广摆手:“进门进门。”伸手帮他把纱门拉开把着。
虽然符合他一贯的绅士做派,但这个举动实在很奇怪。马萧萧累了,没管那么多,掏钥匙开门。门从里面扣了铰链,蒋元仁踩着拖鞋下来开了,看到徐广,同样露出了有点诧异的表情,只笑着问:“喝酒了?”
徐广代他答道:“一点点。”
蒋元仁说:“给你们泡点茶?”
马萧萧说:“不用了,谢谢……蒋老师你去忙,没有喝多少。”
蒋元仁自然只是客套一下,看看他们,自顾自上楼去了。
徐广把马萧萧的耽美文库放到餐椅上,似乎有点手足无措,说:“那我回去了。”
马萧萧莫名其妙:“好……谢谢你。”
徐广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着抬起手,又往他额头上贴了贴。
“门窗关好。”
☆、九
“门窗关好。”
听到这句话,马萧萧条件反射地一哆嗦。
徐广有点诧异地看着他,“晚安,”指了指他身上,“T恤不错。”
马萧萧看看胸前,Timothy的漫画大头咧着嘴在笑,他擦了擦汗,“谢谢,晚安。”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马萧萧拉开百叶窗,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站着看外面。若有若无的鸟鸣,几乎像是幻听。小区里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泛红,清晨大团冰凉的水汽不动声色地涌进来,干净清新,又刺激得鼻头微微发酸。
秋天到了,虽然晚了些,但还是到了。他赶紧关上窗子,扣紧睡衣扣子。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许多事已经沉到了水底,只露出一点点尖角。有更多的大冰山在他身周漂来漂去,永远得C的写作课,缠斗不清的数据处理,改不出来的SCI,遥远但终究要回去的实验室,无数悬而未决……还有这里人人皆然的,孤独。
话语永远点到为止,一触即分。卡夫卡的城堡,密林深处的大教堂,看得见却无法进入。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马萧萧内心哀嚎,一头摔回床上。
半晌才挣扎起来,下楼去厨房弄早饭吃。顺手把打蛋器、搅拌碗和印模收拾了,拿去还给吕芳。
马萧萧在小区里遛了几个弯,看到吕芳家的门开了,才过去敲敲纱门。
两个女孩子起床以后吃早饭打扫屋子,总是把门开一会儿。这个习惯本地人都有,但马萧萧不敢,他和蒋老师不熟,门厅是冷淡的公共区域。吕芳和黎音音这样,他感到莫名亲切,像小时候在老家一样,乡邻闲时也不关门。
吕芳笑着问:“南瓜饼怎么样?”
“大获全胜。”马萧萧坐在沙发扶手上,比了个OK的手势。
“老美真的很好伺候,我们系吃东西,不是寿司就是墨西哥菜,煮豆子烤肉串,毫无创意。”吕芳痛心疾首道,“Nathan的房东老太和我们吃饭,号称不吃鸡不吃牛,不吃这个那个,结果Nathan做了灯影牛肉咖喱鸡,她全吃了,我觉得她只是不会做……”
“Scott也是,贿赂他只要炒个菜就行了。”马萧萧忍不住笑,“谢谢芳姐,我美帝生存技能又多一项。”
吕芳去椅背上拿外套穿,“不用谢,来,以身相许一下,出卖半天劳动力给芳姐好不?今天有空吗?”
马萧萧举手:“行,做啥?”
吕芳抬手指指楼上,“帮Nathan搬家。”
马萧萧莫名其妙,顺着她手抬眼看。黎音音和袁一寰从楼梯上下来,正好看到两人翻着眼睛望天花板:“……”
黎音音爆笑:“哎,你来啦?”
袁一寰还是那个样子,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马萧萧有点惊讶,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看到他手里握着一个红色的小绒布袋子,到沙发上拿了耽美文库,把袋子仔细地装进去。
马萧萧问:“你要搬家了吗?”
袁一寰点头。他在Net那里只是借住,现在Net的女儿和外孙要搬过来,还找了个女伴帮忙带孩子。他就到两个校区之间找了个一室一厅。
马萧萧心道原来美国人也有这么三代同堂的。袁一寰说:“我那边差不多收拾好了,今天最后一趟,Net有点事不能帮我搬,麻烦芳姐,顺便帮Net朋友搬一点东西。”
马萧萧说:“芳姐,你们那个小车装得下吗?要不要叫徐……”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袁一寰。
袁一寰依然不慌不忙的,偏头时水钻耳钉一闪一闪。马萧萧之前还不觉得他像同性恋,被吕芳一说,看着分外明显,浑身有种非常……阴柔的气质。
吕芳说:“叫他干什么?那个懒虫估计现在还在睡觉。”
马萧萧老老实实点头:“哦。”
黎音音打个哈欠:“我也去,活动活动筋骨。”
吕芳把椅背上的另一件外套扔过去,罩在她头上:“穿上,当心着凉。”
上车的时候袁一寰拉了门,礼貌地示意马萧萧先进去。
马萧萧有一点沮丧,总是轮不到他做绅士,大概是气场问题。他没事喜欢反着戴个棒球帽,长不大的小孩一样。他在车里认真反省了三秒钟,把帽子摘了揣进包里,揉揉头发。
旁边的袁一寰好像笑了笑。马萧萧想问你笑啥,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改问:“你们lab忙不忙?”
袁一寰说:“忙,秋假出不去,下午还回实验室。”
吕芳发动车,说:“他比我们辛苦,拼体力的。”
袁一寰说:“没有,我也很久不做野外了。”
马萧萧看看他,又瘦又白,腿很长很细,一点也不像。
袁一寰好像又笑了笑。马萧萧这回有点心虚,没敢问下去。
车到楼下,马萧萧还没反应过来,吕芳和黎音音迅速下车,双双张开手臂,以一种拥抱太阳的姿态,兴高采烈地向门廊奔去。
马萧萧:“……”
袁一寰这回明明白白地笑了。马萧萧莫名其妙:“她们为什么这么激动?”
黎音音说:“开门开门。”
袁一寰掏钥匙:“等等你就知道了。”
门一开,两人还有点犹豫,袁一寰说:“Net不在。”
话音未落,两人哐当哐当一路直奔上楼去了。
马萧萧一头雾水。看看门下,有一张摇椅,还吊着两盆花,私宅就是不一样。门边摆着一个宠物用的水碗,但是没有食物。
“养了什么?”
“coon,racoon,叫做……浣熊,野生的,有时候来喝水。”
马萧萧恍然大悟,Timothy第一天来接他时貌似说过这个词,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
“进去吧,她们两个估计也变成浣熊了。”
黎音音懒懒地躺在沙发上,说:“啊,忘记presentation吧,生活好像重新美好起来了。”
吕芳用绣花靠垫挡住阳光,歪在另一边扶手上:“太可惜了,你搬走以后就没得趴了。”
袁一寰说:“我可以在那边也摆一个沙发。”
吕芳指着落地窗:“但是没有这样的阳台,也没有这样的视野了。”
沙发正对着落地窗,窗外是一个用原木架空的平台,下面的院子全无修饰,只是一大片草坪,红色的矮栅栏墙外就是森林,一览无余。
在东边……朝南……看不到大教堂。
“有时候能看到鹿。”袁一寰走到他身边,将窗帘拉得更开一点。
马萧萧抬手想抚在玻璃上,又收了回来,说:“很棒。”
袁一寰说:“也许以后还有机会住在这里。”
“啊,你们,”黎音音呻*吟道,“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吕芳用靠垫打她:“你住在木桶里吗?你不是要来活动筋骨吗?”
马萧萧说:“你有东西要收拾吗……要不要一起搬下去?”
吕芳说:“让我们再趴一会儿吧,享受这最后的悠闲时光。”
马萧萧无语望天,文艺女青年啊。袁一寰指指屋角的两只收纳箱,说:“我都装好了,房间里还有一点,有兴趣可以进来看看。”
《透明矿物薄片鉴定手册》。
马萧萧继续无语望天,地质系学生的床头书。
袁一寰把抽屉的东西装进包里,又确认了一遍,见马萧萧看着那本书在发呆。
光秃秃的床垫一陷,袁一寰坐在了他旁边,说:“其实很有趣。”
马萧萧翻着目录,白榴石……香花石……尖晶石……
“是的,名字都很美。”
“你睡觉前看点什么吗?”
马萧萧想了想,“最近,是我外导的一本书,说谎或者隐瞒的时候,大脑如何进行加工。”
“Lie to Me.”袁一寰点点头。
“对,有一个合著者,就是电视剧顾问实验室的成员,我本来也想过申请去他那里。”
“后来呢?”
“要板凳费,bench fee.”马萧萧举手投降。
袁一寰点头:“我申请过斯坦福,同样的理由。”
马萧萧突然说:“你看出来我刚才说谎了吗?”
袁一寰一怔,摇头,“没有。”
马萧萧说:“好吧,这只是一部分理由。对方希望有临床经验,但我没有,我意志力不强,不太适合做咨询。”
袁一寰突然反问:“那你看出来我刚才说谎了吗?”
这下换马萧萧怔住了,然而他没有犹豫:“我看出来了。”
沉默。
窗帘是温暖的浅棕色,大朵的枫叶图案,微尘在缝隙中间的光柱里流转。袁一寰笑起来,脸色半明半暗,说:“我觉得你可以的。”
这次他没有说谎。
袁一寰站起来,指指书:“有兴趣可以带回去看。”
马萧萧挠头:“不用了。”
他把书递给袁一寰,袁一寰却不接,说:“拿去,你外导的书也给我一本。”
马萧萧:“你说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