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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大教堂的倒掉完本——by萍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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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一寰把书拿过来,往外走:“假的。”
两个文艺女青年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沙发,临走恨不得来个飞吻。他们帮袁一寰把东西搬到了新家。马萧萧匆匆一瞥,在两个校区的间隙里,很安静,空气也不错,标准化的一居室,然而有一些装饰,很小的玻璃茶几和花瓶,卧室墙上还有一排金边镜框,嵌着本地艺术市场风格的花卉素描。袁一寰解释,原先住的是一个做翻译的师姐,把房间收拾得很文艺。
倒很适合他。马萧萧想。袁一寰心里大约也住着一个文艺青年,说话简单直接,也许只是因为他的专业,天天和石头打交道。
无需互相揣测。
然后他们去帮Net和女友搬东西。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Net。笑容温和的老太太,头发梳得极光,一双灵活的蓝眼睛,精瘦,腰身和胳膊都不盈一握,中产的标志。全名是个法文字,马萧萧记不得了,晚到的法裔移民,气质里确实有点和地道老美不一样的优雅。
她的女友却像个男人,五大三粗,短头发,脸上色斑很重,大大咧咧,声如洪钟。马萧萧几乎怀疑是拉拉。但没唠几句,她就从行李包里摸出一只小首饰盒子,“孩子们,你们看,我收拾东西时找出了这个,”里面是三枚钻戒,“我交过九个男朋友,订过三次婚,然而没有结过一次。”
马萧萧还好,两个女孩子却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尤其是黎音音,脸色都变了,吕芳一手搂住她,笑着问:“为什么?”
女友大笑道:“哦,姑娘,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恐怕就成功了。”
好在她们并没有跟车过来,也坐不下。也是两只收纳箱,Net叮嘱他们帮忙运过去搬到楼上,她的腰不太好。然后热情洋溢滴水不漏地和袁一寰拥抱,马萧萧看见她脖子上挂着个银十字架,天主教徒。
她也许并不知道袁一寰是同性恋。
人人都有不可告人之事。
最后袁一寰说Net请吃饭,感谢帮忙。三人不解,人都没来,吃什么饭。
袁一寰说:“Net给了我二十刀。”
马萧萧汗:“这样都行。”
吕芳说:“服,冷漠的资本主义。”
还是黎音音比较体贴,说:“也不要这样讲人家,Net胃不好,在外面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吕芳说:“你听她胡扯,上次Nathan做的菜她都吃了。”
袁一寰说:“今天将就一下,等我那里收拾完,请你们过来吃饭。”
吕芳说:“我没有说人家不好,这里的人就是这样,反正我们就是过来挖资本主义墙角的。”
黎音音说:“我们哪里挖得动,要让Nathan来,专业挖石头三十年。”
袁一寰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我也很久不做野外了。”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笑话。
吕芳大笑,过来推马萧萧:“走走走,上车上车,挖墙角去。”
黎音音悲痛伸手:“再见了,沙发君~”
马萧萧也忍不住笑起来,回头望了望二楼的阳台,还有卧室的窗户。日正当中,莫名其妙地,他也在心里说了一句再见。


☆、十
张旭光:“你说你,还做什么博士后,如果我是你啊,就本地找个老美,不回来了,有的州男男不是可以结婚?”
马萧萧:“你是不是瓜?”
张旭光:“别呀,我要是个女的,说不定当时就在日本找个人嫁了。”
马萧萧:“你霸道,你怎么不娶个日本老婆。”
张旭光微信“正在输入”闪了半天:“霓虹女人个个精得要死,敢玩花样她打官司打到你没裤子穿。”
马萧萧:“男人傻,你过来骗一个啊。”
张旭光:“男人还用骗?”
马萧萧怒甩手机,操起墙角的海报筒一戳天花板,戴上耳机开始写邮件。跟张旭光讲话纯属浪费时间。
秋假最后一天,实验室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战了一个星期,终于把paper修完重新投出去。伍钰昆看过,说,你做得很好。
上一次这样夸奖他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博士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师妹迟迟定不下题来,说是师妹,其实年纪不小,已经工作,又怀了孕,一个研读得力不从心。
伍钰昆找他谈,希望他分出一部分数据给师妹做。他彼时时间宽裕,就答应了,想着人家是孕妇,平时也多少留心,尽量照顾。结果师妹还是做不出来,延毕也就罢了,办完手续第一件事,竟是找他大吵了一架。
马萧萧一直记得,在实验室门口的走廊上,师妹泼了他一杯水,愤怒地数落了他平日在小组里种种鸡毛蒜皮的不是,最后说,我也不想这样,我已经尽力了,为什么上上下下都觉得延毕是我欠你的?
旁边没有第三个人,马萧萧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她捂着有点浮肿的脸,蹲下来开始哭。
他摸摸胸前湿透的衣服,水是热的,敷在心口上慢慢变凉。
他不生气,只是有点难过。或许是办手续时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或者把玩笑话认真了,他想。他不太会安慰女孩子,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还好没湿,抽出一张,想要递给她。
师妹甩开他手,站起来走了。
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信息。
马萧萧不想告诉别人,结果那天他早早躺下,睡不着,终于起来,给伍钰昆打电话。
我不是要怪她,她怀孕了,压力大,情绪不稳定,完全可以理解。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伍钰昆说,你觉得很委屈。
马萧萧深呼吸,说,我不知道怎样处理这种事。
伍钰昆说,我明白了,那么,能告诉我你对下一步工作的想法吗?
马萧萧没有说话。伍钰昆说,我们只是讨论一下,现在怎样继续,我们不评价。
那一刻他的口吻非常职业化,不是一个博导,而是一个咨询师。
马萧萧慢慢地说,这组数据的所有成果,照常带她,我愿意继续间接帮助她,没有问题。但是我觉得,暂时不适合和她接触。
伍钰昆仿佛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不带恶意,但马萧萧还是吓了一跳。
他说,保护性隔离,我明白。
他说,你做得很好,识大体。
我们不评价。
但他还是得到了评价。
那一瞬间伍钰昆又回到了一个导师的位置上。他说他做得很好,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这仅有的肯定令马萧萧心情复杂。后来,伍钰昆自己其实也什么都没做,无论是作为博导,还是作为咨询师。师妹生了孩子,艰难地毕业,和马萧萧再无一次照面。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心理学说到底是自利的。
人啊,只能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幺儿,升米恩,斗米仇,你心肠软,以后不要对人太好。
爸爸,不是我对她多好,人家情绪不好,也没得外人好讲,才跟我发脾气。
还不是看你日不笼怂,好欺负。
做啥又讲我,你喊妈妈来讲。
你不要跟你老娘讲这个,我昨天跟她讲你想出国,她听听就哭,天天怕你在外面给人欺负到……
张旭光听了也说,日哦,怀孕了不起哦,换老子拿杯开水泼回去。
马萧萧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然而没有一个人听懂他想表达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只是想抛掉对错,听一听彼此的故事。但是没人有兴趣,人人都只关心下一步棋,都只关心怎么办。心往往比嘴更加严密。
他以为换个环境就会忘掉,换个地方就可以想一想。
结果窗户外面,密林深处,大教堂依然在那里。
看得到却无法进入。
马萧萧敲完最后一个字,把邮件发出去,告诉伍钰昆,春季开学,他想和Timothy谈谈做博后的事,Timothy对他在组里的进度比较满意,但是以现在悬而未决的成果和糟糕的英文写作,他觉得希望不大。
伍钰昆也许会鼓励他,以那种父亲面对怯懦的儿子的姿态……尽量克制而平心静气,几近于强打精神……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伍钰昆有个女儿,和他差不多大,据说很娇惯,不爱念书,早就工作了……
马萧萧把耳机摘了,决定不再想下去。他拣起手机,看到张旭光又刷了一堆撩汉秘笈。
张旭光:“男人啊,没有你想象中难攻略,真的。”
马萧萧无语望天:“……”
张旭光:“喂,不要装死。”
张旭光:“喂,哥跟你说真心话啊。”
张旭光:“妈的,你小子想守一辈子望门寡吗?!”
马萧萧愤然关机出门。
他到校区之间的小花园逛了逛,是个阴天,浓云密布,灰白的天光。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池塘里,王莲的叶子已经发枯,卷了起来,粗大的茎干在绿莹莹的水下曲张着,银杏叶很小,颜色并不灿烂,零零星星地漂在池面上。
路过的园丁说,小伙子,要是夏天,你可以站到荷叶上试试,哦,夏天,你还会看到不少中国姑娘打着伞,我猜她们是随时准备迎接暴雨……
马萧萧笑了,老园丁长着一张墨西哥脸,冲他眨眨眼,提着簸箕上了电瓶车。
对岸有对黑人情侣腻歪,还有个金发姑娘在看书,旁边拴着一条金毛大狗,懒懒地趴着。
一样的姿势仿佛能保持一个世纪。
马萧萧捡起一块石头,想打个水漂。
咕咚。
再捡一块。
咕咚。
他不死心,左找右找,终于找到一块薄片状的,正要丢,手被人拖住了。
“硅质页岩,含一点铁。”
袁一寰把石头拿过来,侧身往池塘里一甩,三个水漂。
弯腰又捡了一块,递给马萧萧。
马萧萧甩手,也是三个,扭头看看袁一寰,忍不住笑了。
“你天天跑步?”
袁一寰说:“偶尔跑,压力大的时候。”
马萧萧同情地点头:“我懂。”
袁一寰说:“一直在高温高压室,受不了。”他在做光谱研究,铜块敲完该往压腔里放了。
他穿的是学校商店最简单的运动背心和长裤,印着蓝白相间的校徽,露出胳膊和肩背,衬衫系在腰上,这才看得出来,瘦归瘦,肌肉颀长漂亮,体格真的不错。
马萧萧落后一步,惊愕地发现,他左肩胛上还有个刺青,露出一半,线条细腻,像是几片花瓣。皮肤很白,对比鲜明,隐隐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袁一寰察觉到他在看,单手象征性地摸了摸肩膀,淡淡地说:“以前叛逆过。”
马萧萧说:“叛逆还考上北大了。”
袁一寰笑笑,“上大学以后纹的。”
他和人熟了就常笑,虽然也只是淡淡的,笑起来嘴角有点歪,不过很耐看。吕芳说像日本那个阴阳师,狐狸眼的野村万斋。
马萧萧突然察觉,自己的好奇已经累积到了一定阈值。高材生,学了冷门的地质,长得好看,打耳洞,纹身,还是……出柜的同性恋。这应该是他出国以后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
但袁一寰最奇怪的一点,就是四平八稳地在那里,一寸一寸地展开,等他们察觉到不寻常时,哪怕下一秒说他是神是鬼,他好像就是那个样子,一点也不稀奇,没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
袁一寰说:“你想看吗?”
马萧萧一下脸如火烧,赶紧摆手:“不不,对不起。”
他觉得又要被笑话了。但袁一寰没笑,问:“为什么道歉?”语气轻轻松松,拉家常一样。
马萧萧举手:“我大惊小怪了。”
袁一寰又问:“为什么脸红?”
马萧萧恨不得找棵树撞死。袁一寰却不再追问,笑了笑,说:“芳姐告诉你了吗?”
马萧萧说:3 “不是这个原因……不是你的问题,我这人比较怂。”
他觉得越解释好像越不对劲。而袁一寰淡淡地说:“没有关系,这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
马萧萧赞许地说:“我同意……你要不要把衣服穿上?”
两个人绕着池塘慢慢地走,一路鸡爪枫和黄栌红得滴血,如果不是阴天,和北京的秋光并无二致。袁一寰只出了一点汗,用护腕擦了擦额头,从腰间解了衬衣,抖了抖套上,慢慢地系扣子。
马萧萧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因为……各种原因,比较辛苦,和家里关系不好,感情也不顺利。不过我觉得,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是或者不是,而在于人自己有没有接受这个事,以及……有没有爱的能力。”
袁一寰说:“这样的人很少。”
马萧萧说:“你家里知道吗?”
袁一寰说:“知道,我运气很好,不过他们大概还抱着一点希望,觉得以后可能改变。”
马萧萧说:“本科的时候,我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关于……出柜。有一个男生和我说,他告诉父母,父母吓得去算命,给他求了一张符,趁他睡觉的时候,压在他鞋垫下面……”
袁一寰接口道:“一觉醒来就直了。”
马萧萧蓦然爆笑。袁一寰却一本正经,饶有兴趣地问:“后来呢?”
马萧萧说:“当然没有。”
袁一寰说:“折腾是必要的步骤。”
马萧萧点头:“自己想通了,折腾就是别人的事了。”
袁一寰问:“最乐观的案例是什么?”
马萧萧想了想:“告诉父母,父母说早就猜到了。”
“那最悲观的呢?”
马萧萧愕然,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人就不在了。”
他并没有想到袁一寰会对此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这方面,袁一寰应该比他更加了解才对。而袁一寰只淡淡地说:“本质是相同的,就像钻石和石墨。”
马萧萧再次愕然,半晌才说:“对,其实并不是为了让别人接受,只是要找一个方式完成自己。”
袁一寰看着他,说:“你很惊讶。”还是那种描述性的简洁。
马萧萧诚恳脸:“我以为只有吕芳和黎音音是文艺青年。”
袁一寰说:“地球表面也可以文艺。”
马萧萧诚恳脸:“我相信了。”
袁一寰:“……”
袁一寰问:“吕芳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黎音音还叫我过去吃饭,你要不要……”
马萧萧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徐广和吕芳一起去的纽约,说不定也会在。
袁一寰微微皱眉,似乎在意的不是这个,只说:“我回头问问她。”
马萧萧老老实实地说:“哦。”
袁一寰唇角一扬。马萧萧闪电一般换了英语怒喝:“不要说我可爱!”
袁一寰也换了英语:“经常有人这么说?”
马萧萧咕哝道:“我觉得是在说我傻……”
袁一寰笑出来,马萧萧等他回答,袁一寰却伸手,帮他拿掉了一片落进兜帽里的叶子。
马萧萧看得出来,袁一寰似乎在和黎音音商量什么事。他们认识并没有多久,袁一寰比自己还晚来一个月,黎音音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大概是因为……孤独?
马萧萧觉得自己被文艺青年传染了。
然而回家进门就看到两个文艺青年在吵架。
确切地说,是刚刚从纽约回来的吕芳在嚷嚷。
黎音音:“你不早讲,我菜做多了!”
吕芳:“做多了就做多了,我们自己不是也要吃?”
黎音音说:“你要吃什么?我挑两个菜热一热就好。”
吕芳一指门口:“都热上!马萧萧不是也要吃?”
马萧萧机械地抬手打招呼:“我也吃不了多少……怎么了,徐广呢?”
吕芳一把拎起小行李包,咚咚咚地往楼上走,“都别跟我提他!别说吃饭,以后他都别想进这门!”
黎音音冲马萧萧做了个鬼脸。
马萧萧低声问:“怎么了,去了个扭腰去成这样?”
黎音音低声说:“别提了……来厨房我和你讲……”


☆、十一

徐广想把吕芳介绍给同去纽约的男访学,事先没说,到纽约头天晚上,住下了才悄悄问吕芳意思。
马萧萧说:“是不太好,总要事先说一声。”
“单这样也就算了,芳姐也不是爱计较的,还觉得可以试试。主要是那个男的……比较奇葩。”
据说四十岁,教授,西湖边上有房有车,没结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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