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悍记完本——by夏末819

继续冷处理吧。
第四天，“田间梢头十余恨”。
今天这句，非常不合常理，有硬凑的嫌疑。
李警官摸着下巴皱眉深思。
赵明澄我不回你消息你倒也真沉得住气，还这么一天天地发？
发的这都什么？
情诗不像情诗，告白不像告白。
还不解释，每天一句，不多不少。
你钓鱼呢？
我偏不咬钩看你怎么办！
“副队，黄队问你结案报告写完没？”小刘路过李蔚然办公桌，传达领导指示，见副队捧着手机生闷气，一时嘴快帮整个办公室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副队你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喜欢的姑娘不敢去追了？”
李蔚然照着他后脑勺糊一巴掌：“臭小子瞎说什么！什么叫又？！什么叫不敢？！”
小刘捂着脑袋嗷嗷叫：“你看你老盯着手机愁眉苦脸的，报告也不写，黄队一会儿得亲自来催你！”
李蔚然撇撇嘴，把手里一摞纸抖得唰啦啦响：“这不是报告？你小子胆儿肥了啊，学会监视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而喜欢的姑娘，要怎么追？
或者有人追但那人不是姑娘，要怎么办？
第五天。
中午十二点，手机没动静。
下午两点，手机没动静。
下午三点，没动静。
下午四点，很安静。
骷髅案刚结，报捕起诉工作都由海市警方完成，渝市这边只是这起大案中涉及到的小小一角，去海市提送资料，配合调查，写完结案报告，就算收尾了。
大案一结，手头稍松。
小案日常跟进，走访调查，都是花时间花精力还不见得能出结果的活儿。
李蔚然能吃能喝能查案，很正常。
就是比平时吃得还多。
一天四顿，还没算下午茶。
下午茶一般比正餐更丰盛。
鸭脖配奶茶，凉面加拌藕，时不时来点儿小龙虾。
“没办法，我饿。”李副队如是说。
全队人点头：你时时刻刻都这么饿，我们知道。
小刘拎着一口袋小龙虾走进办公室：“副队，小龙虾来了。”
一屋小伙子呼啦一下涌上来：“谢谢副队请客啊！”
李蔚然跳脚：“哎哎，谁说要请你们吃的！我自己吃的！我自己！”
手机响了。
李副队蹦回座位上抓起手机。
“滔滔江河水底枯”。
还以为是七言绝句呢，原来没完，七律啊。
“皎皎美人云上尘”。
不愧是文化人，还知道颈联要对仗？
然而你颔联又不对？
不专业！
第六天，李警官暗自卖弄偷偷查来的律诗常识。
但是事到如今我依然不知道你这首诗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赵明澄你每天做完手术不都累得跟狗一样吗？
哪儿来的时间搞这些酸不溜丢的原创半调子古诗？
不吃饭不睡觉光害相思病？！
谁是美人你说清楚？
我是男人！不是美人！
“小刘。”李副队喊人。
小刘应声而来：“副队，啥事儿？有任务？”
“你听到美人，会想到什么人？”李副队没头没脑提问。
“副队你真看上漂亮姑娘啦？是谁啊？有孟瑶好看吗？”小刘激动了，副队有情况，大家注意啊！
“回答问题！”副队很严肃。
“当然是美女啊，还能想到谁，总不能是大老爷们儿！副队你看上谁了给透点儿风呗~~”小刘不死心。
李蔚然，心已死。
拔凉拔凉的。
习惯这种事，据说只要七天就能形成。
现在是第七天，李蔚然的手机里躺着第七句，也就是尾联的第一句：“而今忘却心头事”。
似乎有点伤感起来了。
所以现在的策略是卖惨？
还是单纯的感怀人生？
那么你究竟是要忘，还是不忘？
忘了，我们还能做盆友。
不忘，我们……
“蔚然，那天你不是问我个字吗，特别生僻的古汉语，我刚才忽然想起来，好像是《红楼梦》里面的啊，那个，妙玉给宝钗喝茶用的杯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孟瑶发来贺电。
李蔚然一拍桌子：“瑶瑶你最可爱！”
可~是~手头也没有《红楼梦》啊~~~~
俗话说男不看红楼，赵明澄你看红楼？
你不会以前真有过男朋友吧？！
我以为你为了气肖肖故意说的呢！
别吓我，你玩儿真的？！
李蔚然继续擅用搜索软件，百度出红楼里的这几个生僻字：“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又一个不认识的字连百度都显示不出来）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
妙玉，该女子用这种刁钻古怪的器皿，可见人的矫情程度跟赵医生应该能拼上一拼。
明天就最后一句了吧，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横不能跟妙玉似的净玩儿虚的吧？
最后一句来了：“白首挥去操戈痕”。
啊？操戈？怎么还动起兵刃了？要打我？！
李警官忍无可忍！
“赵明澄，你什么意思？！”
“李蔚然你终于有动静了，你要是今天再没反应，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们刑警是不是特别喜欢解谜，享受找到谜底的感觉？”
“有话直说。”
“八句话，我自己写的一首诗，很不好，对仗不工整，平仄不标准，意思表达得也差了些，但是，为了凑谜面，也只能这样了。每句话是一个谜面，谜底是一个字，八句，八个字。你猜出谜底，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电话挂断，李警官出了半天神。
谜？
字谜？
还是一首诗里的字谜？
赵明澄我看你就像个谜！
究竟是哪八个字？
李蔚然把八句话抄在小本上，一句句念：
伊人归去问无门（君）
千金一诺言难真（若）
瓟斝伴子无人识（孤）
田间梢头十余恨（单）
滔滔江河水底枯（可）
皎皎美人云上尘（会）
而今忘却心头事（念）
白首挥去操戈痕（我）
君若孤单，可会念我？
☆、7种武器
赵明澄最近睡得不好。
当然他从前的睡眠质量也不见得有多优异，只是在质量没有提高的情况下还要加上时间急剧减少，的确有些残忍。
不过那都是自找的。
字谜虽然不难，好歹也要花时间想，可是留给赵副主任想一想的时间，实在不多。
手上有一例髋关节置换手术，76岁的男性患者，风险太高，科室开会研究好多天，终于还是决定只能让年轻体壮技术精湛的赵副主任出马。
综合实力，这在外科手术室里简直是最大杀招，杀人，亦杀己。
一台髋关节置换结束，紧跟着下一台是右侧髋臼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赵明澄下午三点从手术室走出，捧着凉透的盒饭往嘴里刨时，总要想起那几天的菜粥和那碗嫩嫩的蒸鸡蛋。
于是每天一句字谜，他怎么也忘不掉。
把想说的话编成字谜，这对赵明澄来说，难度还比不上一台开放性骨折清创手术。
赵明澄有个爱好古典文学的妈妈，和热爱欧美文学的爸爸。
三岁时他已经在妈妈的不懈灌输下能背出一百多首唐诗。
家里来了客人，小明澄的工作就是站在客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表演：“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客人配合地露出惊讶表情：“明明这么厉害啊！都会背唐诗三百首了！”
小明明眨着大眼睛摇头：“没有三百首，我只会背一百首。”
后来真正明白这首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赵明澄去找妈妈理论：“小孩子难道不是应该背点什么‘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就可以了吗？你教我这么惨的诗做撒？知不知道弗洛依德说童年阴影跟随一生？”
赵妈妈摸出一本《说文解字》：“来来来，明明，今天陪妈妈看完‘玉部’。”
赵爸爸那边，由于鲜少能从赵妈妈手里夺回儿子兴趣爱好教育的主控权，于是走了润物细无声的路线。
每天在家里放巴赫、贝多芬，晨读念的是《莎士比亚全集》，书架上摆着《希腊神话全本》，偶尔还会有比较灵异的情况出现——赵明澄发现自己堆满四大名著拍案惊奇阅微草堂笔记的书架上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一本《安徒生童话》，或者《格林童话》，或者《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
鉴于这样的情况，赵明澄上初中开始学习书法时，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动手为自己写了一幅大字，曰：有容乃大。
然后涂了厚厚几层胶水，死死粘在书桌前方的墙壁上。
妈妈路过时看见，非常满意，点头问：“上一句是什么？”
小明明笔直坐在桌前，头也不回：“海纳百川。”
“下联呢？”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妈妈欣慰地离开，小明明在心里翻个白眼：然而我不想做林则徐。
身为高级工程师的妈妈和同样身为高级工程师的爸爸，虽然都没有强迫赵明澄今后也要成为一名工程师，但他们心底还是暗暗对此抱有极大期待，并秉持着十拿九稳的信心的。
于是当赵明澄填高考志愿时把选好的三所医科院校摆在父母面前，爸爸和妈妈心中是梦想碎裂的声音。
“明明，做个科学工作者不好吗？你看你理科成绩门门都那么优异。”遇到大事时，传统家庭向来还是爸爸先出头，定一下谈话基调，把控一下会议方向。
“医生也是科学工作者，”赵明澄坚贞不屈，“我又不是去学中医。”
妈妈不乐意了：“明明，怎么说话呢！中医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瑰宝，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西方科学目前无法给中医做出一个量化的判断标准，但这不代表中医就不科学，你不要小小年纪就崇洋媚外！”
爸爸不高兴了：“什么叫崇洋媚外？用科学的思想看待世界怎么能叫崇洋媚外呢？中医本来就有很多不足，直接点说就是糟粕，明明说得对，医生也是科学工作者，只要不是中医。”
赵明澄在心里说：爸那我就当你同意了昂~
然而妈妈怒了：“你说什么？糟粕！你头晕我给你炖的天麻鸽子汤是糟粕？鸡汤不加当归枸杞你说不好喝所以你是喜欢喝糟粕？儿子肠胃不好拉了两天肚子你让他多吃山药所以你是用糟粕在荼毒儿子幼小的身体？荼毒完了身体还不算现在还来荼毒儿子的心灵？”
赵爸爸瞬间就从心了。
“你们如果谈完了，那我就把志愿表填了啊。”赵明澄很淡定。
根据无数次从历史中总结出的经验判断，解决自身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挑起家庭中的中西之争，而这样的战争，战果也毫无悬念：爸爸的心上大概已经人山人海。
后来赵明澄成为了一名医科大的学生，用普通大学里风花雪月的少年们难以想象的崩溃坚持跟一位位大体老师鞠躬说谢谢，练习在解剖课后顺利进食，与厚度堪与四大名著媲美的专业书较劲一熬一个通宵时，他发现自己非常想念那些夜光杯，那些协奏曲，那些天麻鸽子汤，那些仲夏夜之梦，和那张自己手书的“有容乃大”。
成长是一个奔向新世界的过程，赵明澄的新世界里，有爸爸妈妈用第五交响曲和红楼梦打下的地基，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的地基里生长出来的，竟是一座发射基地。
成年后的赵明澄，怀揣的梦想与希望都不在脚下这个星球上，他像一个在太空站遥望人间的旅客，目的地没有星辰大海那样辽远，只是希望去月亮上住一住，到火星上看一看。
决定选择骨科那天，他给妈妈打电话。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只是喜欢。人类的骨骼，挺美。”
“我前两天看过一篇报道，题目是，骨科医生，同时也是骨癌患者。”
“妈，我们有铅衣，而且跟介入比起来，骨科的辐射，还好。”
“明明，你知道妈妈会支持你的决定。但是你也该知道，妈妈会一辈子担心。”
“人生自古谁无死。妈，这是我三岁时你教我背的，现在你明白弗洛伊德说得不假了。”
“你爸爸说，荣格的理论比弗洛伊德好，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华生。”
“妈你别被爸骗了，他喜欢心理学家华生那是因为情感代入，移情作用，他是个福尔摩斯迷你又不是不知道。”
“反正都是医生，有什么关系。你爸爸说华生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很好。”
“反正爸爸说的，都是好的，只有你能说爸爸不好，我知道。”
“明明，妈妈希望你活得像我跟你爸爸一样幸福，但又希望你活得像自己。你看，这多矛盾。”
“妈，我不需要幸福，我只需要活得有趣。”
幸福太难，需要有人做伴，而我在太空站，周围空无一人。
所以我选择快乐，那要简单得多，可以独自完成。
人类的生活的确很有趣，美丽的男男女女，一大片采之不尽的花丛。性让人愉悦，给大脑分泌充足的多巴胺，为身体制造无与伦比的快感。
身为一只拥有孔雀翎的蝴蝶，赵明澄天生便获得了在百花中任意来去的特权，从花到草，从草到树，采蜜，探索，永远新鲜，永远向前，不必回头。
神话故事里，所有来自天宫的神仙下到凡间，都会流连忘返，然而他们最终的归宿依旧是苍茫宇宙，无人可为伴。
他们的世界，终究与凡人不同，他们手中握的，是长生剑。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赵明澄带着自己的长生剑和孔雀翎游走人间，三十一年中，无往不利，直到他遇见那把碧玉刀。
玉者，国之重器也。
碧玉，跟碧血那么像。
“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从前看《碧血剑》，赵明澄最好奇的便是血何以能碧。
碧血之剑与碧玉之刀，哪个更利？
现在看来，是碧玉胜了。
平平淡淡坐在台上唱歌的那人，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丹心啼夜的故事。
赵明澄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他把修长优美的脖颈送到一把名叫李蔚然的碧玉刀下。
你可以割破我的喉咙，吸干我的鲜血，剖出我的心脏，带走它。
我可以不再抱着去月亮上居住的梦想不放。
如果有你为伴。
他亲手把多情环套在自己头上，收起孔雀翎，双手捧上长生剑。
碧玉刀却说，你头上那个圈好奇怪，我不喜欢。
然后转身离开。
你用离别钩，不过是为了要相聚。
赵明澄这样安慰自己。
他不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毕竟对身在太空漂泊的人来说，伤感是不科学的，一切脆弱都是不被允许的，那有碍生命存活。
况且，当你身边无人观赏时，伤感给谁看？
其实他也像爸爸一样喜欢华生，行为主义永远比精神分析实用。
没有行动，何来结果？不会耕耘，怎能收获？
我看到了幸福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是时候亮出珍藏已久的霸王枪了。
挂上李蔚然的电话两小时后，微信毫无动静。
赵明澄并不慌张。
他的碧玉刀，现在也许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那八个字抠头皮。
你逃避，希望把距离变成你的第七种武器。
然而我手里攥着一件足以让我继续追击的战利品。
那是你的初吻吧，李蔚然。
赵医生翘起嘴角，漂亮到绚目的手指轻轻擦过自己唇上。
味道，很好。
☆、第6感
李蔚然觉得热。
赵明澄有点痞气的笑像穿过哈哈镜透到面前，有一种神出鬼没的滑稽，和身不由己的吸引。
想凑近些，看清楚他眼睛里发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忽明忽暗，闪烁如星。
那漂亮的笑像海浪一样，突然就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李蔚然在被淹没的刹那，看清那双眼睛里正在发光的，是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