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番外篇完本——by夜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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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洵无奈摇头,这到底算是苏泽浅看着阿黄,还是阿黄看着苏泽浅?
想不明白的男人索性不想,把门关上,转身走进书房。
沾了墨的笔早就干了,莫洵把所有准备工作再重来一遍,洗笔、倒水、磨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男人身上有股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下笔,山石峥嵘,瘦而劲。
画国画的人大多写得一手好字,不少还会赋两首酸诗,莫洵也是其中之一,一副山水画完,铁画银钩勾连,写上日期署了名。赋诗就算了,要压韵脚,凑平仄,太费脑细胞,关键是费了脑细胞也不一定写得好,更不一定会有人欣赏。
莫洵放下笔,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把脸。在大太阳下走两个小时都不出汗的人,居然因为一幅画汗湿了后背。
“师父,出来吹吹空调吧。”手里的毛巾还没放下,莫洵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苏泽浅的声音。
莫洵转过头:“什么时候醒的?”
苏泽浅:“刚刚。”
苏泽浅睡得并不踏实,水鬼的脸频频造访他的梦境,肩膀上仿佛始终缠绕着阴冷的触觉,阿黄在床上趴着趴着就拱到苏泽浅身上,大狗暖乎乎的体温温暖了年轻人,苏泽浅这才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没等他彻底睡着,手机滴的叫了一声,年轻人立马醒了过来。
是殷商发了微信过来。
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苏泽浅请假了,发消息问他有没有事,需不需要自己过去陪他。
房间里光线昏暗,手机屏幕太亮,才醒来的苏泽浅眯着眼睛看信息,神色冷淡。
年轻人的第一反应是殷商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请假了?
这个问题要回答也很容易,苏泽浅知道殷商对自己的心思,也清楚他作为销售经理的能力,想要让别人帮忙留意一下自己的动向,或者见缝插针的问一问自己的情况,都是很容易的事。
殷商在打听自己,苏泽浅当然会知道,同事们会告诉他。销售经理业务能力一流,打探的尺度把握得刚刚好,大家都单纯的以为是因为他们两关系好。
苏泽浅知道,殷商是在关心他,同时暗示他。
可年轻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对关心的感激,也不是收到同性示好的别扭。
他感到不快。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某个人盯着,他有一种被监视着的感觉,就算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苏泽浅还是觉得不舒服。
自从察觉到殷商对自己的心思后,苏泽浅反思了下自己,看见漂亮的女孩子他会欣赏,但不会想要占有她,看见帅气的男生他也会欣赏,但不会想要去亲近。
对于男女之爱你反感吗?对于同性关系你反感吗?
苏泽浅给出的回答都是不。
所以年轻人觉得自己恐怕是还没开窍。
如果从处对象的角度来看,苏泽浅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有殷商那么大的掌控欲。
你明明可以直接来问我,为什么要拐弯抹角的从别人口中套我的行踪?
一次两次尚且是情趣,次数多了算什么?
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被监视的不快压倒了对关怀的感谢,苏泽浅面无表情的回复:谢谢,不用了,我在老师家里,有人照顾。
彻底排除了殷商来探望的可能性。
殷商只能说:如果感觉到什么不对,一定要联系他。
这说的就是他们两人之间怪力乱神的小秘密了。
和殷商分享了这么个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秘密,苏泽浅莫名产生了种自己被殷商抓住了把柄的错觉,心情突然间烦躁起来。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苏泽浅也不再继续睡,小心翼翼的把阿黄从身上挪下去,掀开被子起床出去。
走出房间,热浪扑面而来,呼吸间全是燥热感,仿佛连氧气都变得稀薄了。
他走出房间,一眼看见了餐桌上的菜,一扭头,第二眼就看见了书房里莫洵的背影。
莫洵是所有想象中典型的文人形象,温润,清瘦,然而他站在书桌前的背影却有种不可撼动般的气势,极沉稳。
苏泽浅从小时候就知道,莫洵画画的时候全神贯注到超乎物外,整个人几乎像是沉浸在某种不可知的意境中一般,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打扰不到他。
就如比他现在走到书房前站着,莫洵却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更意识不到他在1 苏泽浅看着莫洵微微移动的右臂,想象着师父手腕圆转,一笔一划的在宣纸上落笔……看着看着苏泽浅似乎也被纳入莫洵营造出的宁静氛围,心里的烦躁一点点消退。
等看到莫洵拿毛巾的动作,苏泽浅就知道师父画完了,也是这个时候,年轻人才意识到书房里没开电风扇也没开空调,于是招呼了一声。
莫洵问他什么时候醒的,苏泽浅心虚了下,他醒了有段时间了,醒来后就傻乎乎的站在书房前看师父画画。
好在一场急病后苏泽浅体虚,天虽然热,站着不动倒也没出汗。
莫洵没看出他在说谎。
莫洵走出书房,随手把毛巾往餐桌上一扔,然后极自然的伸手把苏泽浅的脑袋往自己这边一带。
中年人稍稍低头,让自己的额头贴上了苏泽浅的——测体温的土办法。
莫洵的双手扶在苏泽浅的太阳穴上,年轻人只觉得混合了檀香墨香的味道冲入了鼻腔,将炎热空气带来的窒闷感一扫而空。
回忆突然间跳进脑海,苏泽浅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当自己感冒发烧,莫洵都会这么和自己碰碰额头,记忆里莫洵为了和自己碰额头还要半蹲下来,而如今自己长大了长高了——年轻人有些挫败,他还是没自己师父高。
莫洵放开了他:“挺好,退烧了。明天再休息一天巩固巩固。”
吃完外卖晚饭,莫洵早早把苏泽浅赶上了床,中年人没什么娱乐消遣,十点半就关灯睡觉,不比他病了一场的徒弟晚多少。
然而一个半小时后男人睁开了眼,睁眼的瞬间床头的电子钟上数字一跳——00:00
莫洵完全不像一个才睡醒的人,眼神清醒,动作利索的下了床,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抽出根线香夹在手指间,赤着脚,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走进了苏泽浅的房间。
莫洵手腕转过半圈,手上的线香无火自燃,顶端一点红稳稳当当,白烟袅袅的飘出来,清淡的香味刹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莫洵松开手指,细细一截香悬在半空,未曾落下,它顶端的火依然稳当,香一点点烧下去,却没有一丝香灰产生,仿佛它燃烧掉的物质全变成了那丝丝绕绕的白烟。
“安神香?”冷而柔软的声音响起。
山神白走进了房间,用手指拨了拨半空中的香:“你不怕他一睡不醒?”
莫洵回答:“我有分寸。”
中年人伸手拂过苏泽浅眉心,一道金色的花纹浮现出来。
那道花纹主体呈圆形,圆形中细线纠葛,繁复又华丽,仔细看去有股摄人神魂的震撼感,圆形两端各牵出两股细丝,渐远渐隐,仿佛嵌入了苏泽浅的皮肤。
莫洵仔细看着花纹中细线走势,发现了一处断裂。
白问:“你要给他补封印?”
“没错。”莫洵问他,“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白一把抓住莫洵点往苏泽浅眉心的手:“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和你说,别给他补。”
第七章
白伸手一拉,莫洵指尖蕴着的那点金光便散了。
男人也不生气,转头心平气和的问:“理由?”
莫洵语气温温和和,说出的两个字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白收回手:“出去说,被这香熏得都晕乎了。”
莫洵抬手掐灭安神香,跟着出去了。
白在客厅里坐下,伸着手指说理由:“苏泽浅不是之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了,昨天的鬼他必然已经看见。开天眼的人各有宿命,你能护着他十年二十年,但你不可能护他一辈子,简而言之,你不可能改掉他的命数。再怎么补也是白费力气。”
“再者,那个叫殷商的天师虽然道行不怎么样,但如果你给苏泽浅补了封印,他肯定能察觉。反正补了也是白补,你何苦搭上暴露自己的代价呢?”
一直蹲在角落里的阿黄这时候走出来,往白脚边一坐,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莫洵,旗帜鲜明表达了自己支持山神的立场。
白低头看了它一眼,也挑着细细的眼睛看莫洵。
莫洵被他们看得没脾气:“不补就不补……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是说不听的人吗?”
白撇嘴:“哼。”随即他问,“那只水鬼你打算怎么办?”
莫洵点了点手指:“我把阿黄……算了,我自己过去趟吧。白你帮我看着点阿浅,别让他醒了。”
莫洵伸手一招,烧了一小节的安神香飞进他手里,男人把那细香放到桌上,笑道:“当然,也别让他一睡不醒。”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了。
莫洵一走,阿黄立刻站起来,离白远些,然后用疑问且委屈的眼神望过去。
什么叫“算了”呢?对付那种小东西,用得着主人亲自出手吗?为什么它“算了”呢,那不该是它的夜宵吗?
白把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子里,暗笑了声:“你的莫先生心情不好着呢,要出去发泄发泄。”
深夜,小巷子转角处的路灯亮着暗淡的光,离转角稍微有些距离的吴记私房菜门口一片漆黑。
就在那一片暗色中,最浓郁的黑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在黑色的背景上勾勒出更深一层的人形。那道影子在浓郁的黑暗中几乎有了厚度,那人形一动,汇聚起来的黑暗呼啦一下上去,露出里面包裹的人来。
男人眉眼宁静,一双眸子极深,在黑暗中似乎能发光一样,他嘴角扬着浅浅的弧度,身形挺拔,模样温和。
是莫洵。
一派温和的书画先生在夜色的覆盖下,似乎多了几分气势。配上他的出场方式,几乎有了股掺杂着神秘的威严了。
莫洵出现的地方正是吴记菜馆大门前,他刚刚站定,面前的防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吴老板和他的妻子穿着睡衣就出来了,头发都还支棱着,脸上的表情可谓是诚惶诚恐。
“莫、莫先生,怎么您亲自来了?”
莫洵温和的笑着,和他的表情相反,在白和阿黄面前收敛着的上位者气势全数放出。男人周身气场太盛,以至于吴老板夫妇俩都不敢靠近莫洵,隔着一段距离战战兢兢的看着他,连腰都不敢直起来。
“正好没什么事就自己走一趟,你们也没指定来的人啊,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
谁知道这尊大佛会亲自来啊,吴老板哪敢说不欢迎。
“说说吧,怎么回事?”
“莫先生,水鬼伤人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吴老板的妻子诚惶诚恐的弯着腰,忙不迭的给自己开脱,“二十年来我们照您定下的规矩,一直好好的供养着那只水鬼,每日匀出点功德给她,好让她早日超生。她也一直好好的呆在地下,将水上提,供我们使用,相互做一个好因果。”
“但一个月前,那只水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出来,吓了我们一个包厢里的客人。”吴老板接过话头,“我和老伴模糊了客人们的记忆,把这件事摆平,去问水鬼为什么,她却连见我们都不肯。”
“莫先生,你也知道,道不同,我们没法把她硬扯上来,又因为之前二十年都相安无事,多少有了点交情,就想着帮她遮掩遮掩。”
“但她不领情啊。”老板娘皱紧了眉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还老是挑吃饭的时间。”
“我们没办法,只好先使个障眼法,让来的客人少点儿,准备着把情况上报。她估计是看出我们忍到极限了,趁我们不注意跑了出去。”
莫洵脸上表情不变:“她是怎么跑出去的?”
吴老板一噎。
水鬼是枉死的,属恶鬼,彻底度化前,凶性难灭。吴记菜馆下是有封印的,按理说水鬼跑不出来。
莫洵:“你们把符纸撕了?”
水鬼给吴老板夫妇提水,吴老板给水鬼送功德。提水和送功德都要在封印上开个小口才能进行,也就是说要把符纸掀开一角才行。
老板娘嚅嗫着:“每次都要掀个角,开口就那么一点儿大,收水送功德都要费上好久……”
所以他们渐渐的把口子越开越大,直到彻底撕下来。
撕下来的符没法再贴上去,吴老板夫妇一开始担惊受怕,怕水鬼冒出来害人,更怕自己不听话被莫洵责罚。
因为害怕莫洵,他们不敢在第一时间把事情上报,拖着拖着发现水鬼好好的呆在地下,也就放下戒心,没封印一样过日子。
“都这么多年了,眼看着就要功德圆满了。”吴老板苦着张脸,一边说一边跟着莫洵往里走,“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忍不住呢。”
莫洵根本不管他们的辩解:“不撕掉符纸什么事都不会有。”
男人的一句话让夫妇俩脸色煞白。
莫洵抱怨似的说了一句后,没追究什么,只说:“你们先出去。”
吴老板夫妇对视一眼,都没敢说话,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关上门。”莫洵对他们说。
“哎,好。”吴老板伸手握住门把手。他大着胆子看了眼,莫洵微微低着头,垂着视线看着什么。饭厅里没开灯,四周也没窗,却因为这边还没关上的门,算不上绝对的黑暗。莫洵的眼睛里蕴着光,冰凉凉,像是一簇冷火。
吴老板一个激灵从头打到尾,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的莫洵给人的感觉特别可怕——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错事太心虚,而是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是浮在表面的,虽然还是平日里那般温和的模样,却又脆又薄像张纸,遮不住底下的狰狞。
吴老板不敢再看,收回视线,关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光线被隔绝,饭厅里彻底暗了下来,莫洵盯着的地方在一阵黑烟中扭曲了。比黑暗的饭厅颜色更深的黑烟中出现了一个人形。
水鬼现身了。
不同于面对苏泽浅时的青面獠牙,此刻出现在莫洵面前的水鬼是她生前的样子,一袭旗袍勾勒出婀娜的曲线,长发挽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白皙柔嫩的脸。
女鬼娉娉婷婷的往下一拜:“莫先生。”
莫洵扬着浅薄虚假的笑意,神色中带着两分惊讶:“看起来你很镇定。”
女鬼答道:“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我拼命求饶,该罚的,莫先生还是会罚我。”
莫洵:“听说过一句话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女鬼谦卑的笑笑,并不接话。
莫洵的反应却和他温和的外表截然相反:“你是在给我上老吴的眼药啊。”
女鬼脸上的笑滞了下:“我怎么敢。”
“你不敢?不敢不是不想,我不明白你对他们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给他们送水积一份功德,他们感谢你再送你一份,对你来说就像是……双倍积分?早点功德圆满早点超生,不是谁都敢接受一只厉鬼的帮助的,也不是谁都会给鬼以回馈。”
莫洵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冷了:“还是说,你不满的其实是安排了这些的我?”
女鬼脸上的笑彻底僵了:“我……我不敢!”
莫洵没有理她,白是对的,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好容易把一个快断气的小婴儿拉扯成一个健健康康的大人,却发现一只鬼让那个孩子走回了那条会让他病病歪歪的短命路,自己却无能为力,莫洵很不开心。
偏偏那只鬼还是他管着的,这个认知几乎让他恼怒了。
“你说的没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罚你。”莫洵看着女鬼,嘴角的弧度柔和,眼神却极冷,“但我想你不会想知道,我会怎么罚你。”
莫洵彻底冷下来的眼神让女鬼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她脸色骤变,姣好的容颜瞬间化作淹死鬼的狰狞青白,黑色自脚底溢出,整个人化作一团黑雾,想要逃跑。
鬼的速度是极快的,天师的符咒都不一定能追的上。而这只鬼的速度比一般的鬼还要快上许多。
莫洵自进门后就站着没动过,周围没有任何布置,女鬼以为自己很容易就能逃走,却在想逃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威压自头顶降下,瞬间把她压趴在地上。
水鬼伸出青白的手去拉扯罩住自己的东西,触手一片冰凉——能让鬼感到冰凉的是什么呢?
她骇然抬头,看见的是交错的墨色线条,她的手接触到的地方腾起一层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