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番外篇完本——by夜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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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浅,你太嫩了。”他说。
“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做字面意义的……”他拖长了语气——
陡然有疾风卷起,莫洵广袖飘摇,仿佛张开了翅膀的黑色大鸟,透出满满的不祥意味——
“以杀止杀!”
四个字铿锵有力,杀意勃然而发!
苏泽浅手中的剑锵啷一声落地,整个人被浓稠的有如实质的杀意压趴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阿浅,我希望你知道你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莫洵站着,维持着外放的杀意,用一如既往的柔和声音说着话,他手中的长棍抵在了苏泽浅的脑袋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天灵盖,几乎要把年轻人的思维都冻住。
苏泽浅牙关打颤:“师父……”年轻人的手在被血湿透的泥地里划拉,往剑柄的位置去,莫洵看了眼,不再关注,他在仔细听苏泽浅的话。
“师父……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苏泽浅说了半句话不得不停下喘口气,莫洵释放的压力实在太大,喘息了回,苏泽浅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几个字吼出来“——很、变、态!”
银光骤现,苏泽浅没摸到剑柄,却在地上画了到引雷符!
他依然以自身煞气为引,雷光落下连一息的时间都不用!煞气固然让天道厌恶,但莫洵这个目标更大!
落下的闪电由白转黑,由细渐粗,直直往莫洵身上去!
焦土之上,血色之中,一道黑雷自天幕劈下。
莫洵瞳孔陡然一缩,竟是没有躲!
往莫洵身上去的黑雷在男人的注视中转了个弯,突得又胀大数倍,往莫洵和苏泽浅中间的位置劈去!
身上压力骤然一松,苏泽浅抬头,便看见了让他骇然的这一幕,他绝不可能引下这样一道雷!
他仿佛听见莫洵说了个“不”字,然后看见黑衣男人急切的想来拉他。
俯身拉扯的速度绝对是快的,但雷落下的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
莫洵的手被黑雷挡了回去!
苏泽浅隔着电网,看见那头莫洵脸上血色尽褪。
这画面仿佛场景重现。
“阿浅,别碰闪电,”莫洵在那头说,“这是我的意识界,不是现实,”他的言语和他的脸色一样惨白,“我们不会真的分离,但因为我对这道屏障的认知……很难改变,你碰它,会……会体会一把魂飞魄散的滋味。”
“这道闪电什么时候能消失?”苏泽浅揣着小心问,他试探着,“等你认为它该消散的时候?”
莫洵没回答。
意识界,心随意动。
然而真实的想法往往不为意志左右。
在莫洵的内心深处,这道雷未曾消散。
苏泽浅往远离闪电的地方走了两步,俯身拾剑,握住剑的瞬间一个冲刺就往电网上撞!
黑色闪电骤然加强!
莫洵来不及阻止,动作静止了一拍。
随即他感到一个人撞到了他身上。
莫洵顺着怀里的力道往后倒。
不祥的黑鸟折断翅膀,坠落了。
背后不是硬邦邦的土地,而是柔软的床。
空气里有洗涤剂的味道,细小的尘埃在夕阳的光线中飞舞。
苏泽浅喘了口气,趴在莫洵身上没起来:“我知道你对那道天雷的印象多么根深蒂固,但我还是想赌一赌,”苏泽浅笑了声,震动传递,让莫洵的胸口也震动起来,“赌一赌我更重要。”
赌你舍不得让我尝魂飞魄散的味道。
时间静谧,空气安静,有了之前的对比,更显得珍贵,苏泽浅在莫洵身上趴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起来。
这一起身,就是一愣。
仰面躺在床上的男人不是那个广袖长袍的黑衣无常,而是穿着白色棉衬衫,黑色西装裤,短头发的,年轻的莫洵。
莫洵在苏泽浅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挑眉,神色生动,似乎已经从之前的场景中完全缓了过来。
“你喜欢我这个样子?”
苏泽浅:“什么我……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你还没意识到吗,阿浅。”年轻的书画先生莫洵,坐起身来,周围的场景又一次扭曲起来,“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阿浅,这里是你的意识界。”
年轻的男人抬手按住苏泽浅耳根:“我们在我们两人的魂魄间架了座桥,挂了把锁,我们的意识界——或者说识海,是共通的。”
场景稳定下来,光从高处的通风窗透进来,环境昏暗,车间改成的杂物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满地灰尘。
铁皮大门上了锁,门缝中透进小孩子恶意的嬉笑。
莫洵蹲下身子,和七八岁的,满脸伤痕的幼年苏泽浅保持视线齐平:“你没和我说过。”
童年时期遭受的创伤最难愈合,孤儿院里的苏泽浅是坚强,是不服输,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希望能有人来救他。
唯一可能来救他的,他唯一的希望,是莫洵。
然而显然,在过去的现实中,在这一次的困境中,莫洵没有出现。
年幼的苏泽浅看着莫洵:“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满身伤痕的孩子干脆的转身,场景又一次动荡。
“等等。”莫洵自他身后伸出手。
“弥补一下。”他把小小的苏泽浅抱了起来。
小苏泽浅先是抗拒,莫洵拍他后背,拍着拍着,小孩子瘪起嘴,像是终于忍不住委屈似的,伸手环住了莫洵的脖子,把头埋在了男人颈窝。
莫洵余光瞥见小苏泽浅耳朵通红。
啧。
莫洵在苏泽浅屁股上拍了下:“你说我变态,你,好像也蛮变态的啊。”
苏泽浅一僵。
莫洵胳膊一重。
场景再次变幻。
成年苏泽浅挣扎着要从莫洵怀里出来,莫洵坏笑着不放,男人又穿回了他的黑袍,而苏泽浅身上的也变回了那身青布袍子。
古色古香的房间不大,最醒目的是挂着红色流苏的一张床,门外有管弦歌吹传来咿咿呀呀,苏泽浅脸上烧红一片。
“这是什么地方?”年轻人紧张得连说话的调子都变了。
“你说它是什么地方,它就是什么地方。”莫洵把苏泽浅往床上一扔,动作完全谈不上温柔,“我们的意识是相通的。”
穿着长袍的莫洵还是短头发。
莫洵翻身上传,手撑在苏泽浅脑袋两侧,缓缓压下身体,拉近距离:“徒弟,告诉师父,你想的是什么?”
苏泽浅咬着嘴唇,明明已经窘迫到不行,仍坚持和莫洵对视:“一个、一……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
他气咻咻的反问:“你想的又是什么?”
距离无限拉近,莫洵在苏泽浅耳垂上舔了下,低声道:“一个适合开车的地方。”
第九十五章
苏泽浅在微弱的晨光中醒来,他看着床顶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知觉缓缓复苏,世界在年轻人眼中现出了崭新的陌生感。
这陌生感来源于身边睡着的男人,男人长发逶迤,容颜俊俏,闭着眼睛敛去了锋利的气势,只余下……
苏泽浅的脑海里冒出这么个词来——美貌。
从幼时起,苏泽浅就是自己一个人睡一张床的,反而是近几日,两人才渐渐往一张床上躺,次数也不是那么多。
但之前两人睡一张床,都是规规矩矩各自盖各自的被子,哪像今天,莫洵的一只胳膊还横在苏泽浅腰间。
年轻人回想起意识界里发生的一切,他模糊的记得到了后头,他几乎全线失守,莫洵的长发如一匹黑色锦缎铺下来,遮掉所有光,周围环境几度崩溃,最后定格在幽深的水域之中,深青色的水面上有一轮圆月,月亮在莫洵背后,男人有黑色的头发,玉白的肤色,以及一双金色的眼睛。
他嘴角含着笑意,脸上覆着薄红,发尾随着水流漂动,粗重又克制的喘息声中,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妖异的美。
看着近在咫尺的,莫洵闭着眼睛的脸,苏泽浅有点儿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他记得莫洵是不需要睡觉的,他猜莫洵是在装睡。
于是他将计就计的说了心里话:“我觉得我很吃亏。”他喊男人的名字,“莫洵。”
闭着眼睛的男人依然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没抖一下。
苏泽浅轻声说:“我的记忆,都是和你有关的,而你的记忆,我都没有参与。”
不管是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还是最后那片幽深的水域,苏泽浅都没经历过。
“但这次,我想你总能记住了吧?”
这是一句疑问,亦是一句情话。
充盈的胀痛仿佛依然残留在身体里,苏泽浅在亢奋的困倦中闭上了眼睛。
苏泽浅闭上了眼睛的那一刻,莫洵睁开了眼睛。
徒弟确实了解师父,莫洵确实在装睡。
男人早就醒了,自苏泽浅昏睡,两人一起脱离意识界的那刻开始,他就清醒着。他将苏泽浅从忘川池边抱回房间,睁着眼睛看徒弟的睡颜,直到苏泽浅睁眼的前一刻,他才闭上了眼睛。
意识界中的旖旎风光比帝流浆更醉人,莫洵清楚的记得苏泽浅失焦的眼睛,卡在喉咙里的呻、吟,还有汗水。
年轻人因为紧张,或者疼痛,极用力的握着他的胳膊,勾着他的背,甚至在某些时刻无意识的张嘴咬他,尖锐的刺痛,温存的热度一再一再的告诉莫洵,这个人是他的了,殷商心魔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现在所经历的才是真实。
这一认识让莫洵异常的满足。
他根本舍不得松开手。
鬼神修士皆有意识界,识海壮阔,波涛中是人最深刻,最真实的记忆,所以意识界的连接并不多见,更逞论在其中交合。
识海中的交融是最上成的双修法,而最上成,总是最难达到的。
但在苏泽浅这里,一切都那么的自然,水到渠成。
莫洵胳膊一勾,把苏泽浅往怀里搂了搂,再次清醒的闭上眼睛。
此方天地温存旖旎,山中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白毫发无损的归来让一些人欢喜,一些人忧心。
在有心人的宣传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山神在蜕皮时被攻击,如黄连、桃木等,在白蜕皮时守护在一边的人,更是被鬼王一股脑儿的关了起来,山里人的上层管理者,几乎全数消失。
山中大乱,自然不可能是太岁一个人的手笔,有很多其他被鼓动的妖精鬼魅参与其中,这群人在山神一派失势时趁机作乱,妄图窃取大权。
然而到底是向着莫洵和白的更多,在鬼王一派还在山里威逼利诱时,莫洵到了,诛杀了太岁,放出了被禁锢的自己人。
鬼王一派见暴露,有些立刻偃旗息鼓,想继续在莫洵手下混,有些则一不做二不休,更拼命的鼓吹鬼王的好处。
后者目标极大,莫洵的人当即与他们斗到了一处。
等白归来,明面上的鬼王的人,以及被供出来的,想要隐藏的鬼王的人,都已经被拖到了悬空山下,等候发落。
自知不敌的鬼王派或忏悔或求饶或谩骂,这群人中有的说莫洵和白都回不来了,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山里人愤怒的质问他们,山主哪里对不起他们,他们居然背叛?
答案有千百种,核心都脱不开贪婪,鬼王许诺了他们权利、功法、天材地宝。
有山里人觉得可笑:“你们觉得鬼王会兑现这样的诺言?”
他们回答:“连承诺都不肯给的莫洵,不是更可怕吗?跟着他还有什么奔头?”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话很有道理,一时间人心动摇。
为什么莫洵从不给他们承诺,天材地宝,进阶功法,以莫洵的积累不可能不多,然而他为什么不肯给他们呢?
世道艰难,他们这些妖怪进阶困难,如若始终维持在现有进阶,寿元耗尽便是一个死字。
莫洵,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飓风携着白的怒喝从悬空山上刮下来:“莫洵没给你们承诺?他承诺你们不死,承诺在末法之世给你们一方生存天地!千百年,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承诺,你们日日消耗山中灵气修炼,莫洵要求你们付出什么了吗?!他为你们与天师立契,让你们自天师祝祷中进入人间,吞噬小精魅,收取酬劳,莫洵有因此要你们支付什么吗?!”
“他甚至将天师对他的供奉——功德水,分予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白怒喝未落,人已现身。
是精神饱满的模样。
蛇类蜕皮时受的伤绝对不可能掩饰过去。
众人愕然。
最吃惊的无疑是同为蛇类的森蚺:“你,你没事?!”
白一笑,大声道:“莫洵还没倒,我可能会有事?”
站在山中的土地上,白便知道莫洵那句“懒”是胡话,他该做的都做了,看见了所有背叛者的山中主宰用大阵给背叛者们打上了烙印,而这烙印白这个山神看得见。
那些跪在地上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都逃不过白的眼睛。
背叛者的下场从来都很简单。
白说:“杀。”
山中一声风声鹤唳,而到了人类医院中,李家父子的病房里,又是另一种氛围了。
李木原原本本的把祖先托梦,自己如何去榕府,如何救李林说了遍,只隐去了莫洵的身份。
李林问了很多,最后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如果榕府主人命令你来杀我呢?”
李木的回答是:“死的会是我。”
他入了榕府,就要服从榕府主人的命令,但他依然保有自己的价值观,不想做的事,就算赔上自己的命也不做。
李林对此没做什么表示,只是点了点头:“榕府的事,我知道了……那么殷商呢?”
站在榕府一边的李木不想对殷商出手,殷商却毫不犹豫的对李木出手了。
如果不是苏泽浅救援及时,李木就死了。
仔细想想,李木已经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虽然当时不觉得多危险,回想起来却是满满的后怕。
李林对殷家父子颇有微词:“殷商……这小子我也不熟,但殷坊,也是拎不清。”
“他们两个没有回殷家,不往我们眼前凑就当不知道有这两个人。”李木的关系网铺得很开,这种表面上的事情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李林追问:“如果他们求到你头上呢?”他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确认什么。
李木笑了下:“我又不傻。”
他收起笑容,脸色多少有些难看:“不帮。”
年轻人又看了看父亲:“爸,我一直把殷商当兄弟……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32 然后他让儿子休息,自己一个电话打回李家,极快的用铁腕手段下了决定,随后……他去了榕府。
莫洵把苏泽浅叫起来:“醒醒,李林来了。”
苏泽浅一睁眼,傻了下:“师父?”
穿着白衬衫的短发年轻男人问:“怎么了?”
“你……”苏泽浅现在能分清鬼和人了,眼前这个青年是有*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莫洵笑:“是你让我回壳子的。而这样样子,你不是喜欢吗?”
字面意义的逆生长在莫洵的人类壳子上是可以实现的,很容易就能实现。
苏泽浅结巴:“你、我……”
莫洵依然笑着:“你很年轻,我太老不好——行了,快出去,别让李林等太久。”
对这支李家人,莫洵还是很有好感的。
李林是来投诚的,他说榕府救了他的命,他就该回报,从此之后李家将听从榕府的命令行动。
苏泽浅还记得殷家的那场闹剧:“你的话能代表李家?”
李林在这个曾经的后辈前,把姿态放得很低,他弯下腰,回答:“能。”
苏泽浅不闪不避的受了李林这一礼,因为他知道自己代表的是榕府,是莫洵,他更加知道李林的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苏泽浅于是发问:“你这么做,李木知道吗?”
不等李林回答,他继续说:“就算榕府接受了你,李木也不可能自由。”
榕府对李木下了枷锁,说不自由也确实没错。
李林更低的弯下腰,不做解释。
苏泽浅想劝一劝,李木的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李林实在没必要再赔上一个家族——是的,苏泽浅是在为李家考虑,在这件事上,他没站在榕府这边。
这就是所谓的兄弟义气,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想让朋友难过。
苏泽浅为难,他不能开这个口。
莫洵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的思维和李林是在一个频率上的:“就是知道李木走不了,李林才一定要进来,他怕我让他们父子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