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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完本——by木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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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悯在碎石顶上稳稳站定,脚踩在那不足巴掌大的一点石头尖子上,愣是没让那碎石块晃动半分。他抬头看了眼山壁——在上一层山道和这一层山道之间,山壁缺了极大一块,显得上一层山道也有些摇摇欲坠,似乎承重多一些,便会整个人垮塌下来似的。
那缺掉的部分,眼下都堆在玄悯脚底。这些碎石,大的约莫有大半人高,这么冷不丁从上面砸落下来,别说木质的马车了,就是铁的也能砸变了形。
除了那一部分马车边角和罩着的蓝布帘子,其他均被死死压在石头底下,约莫已经不成形了。人就算挖出来,也铁定不是齐整的模样。
玄悯沉吟片刻,便有了打算。
正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不止薛闲一个,石头张和江世宁都凑在了布帘边,就连陆廿七都忍不住勾头望了几眼。
“你勾什么脖子?”薛闲瞥了这小子一眼,没好气道:“睡了几天起来,眼睛能正常看些东西了?”
陆廿七不冷不热道:“谢谢挂心,只是不巧,更模糊了一些。”
他看东西越模糊,便意味着他眼睛盲得越重,所看见的越倾向于气,而气所形成的轮廓自然没那样清晰。
其实薛闲还挺好奇的,于他这种天生目力远超寻常人的神物来说,其实颇难想象陆十九……抑或是现今的陆廿七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就你这个距离,基本人畜不分。”陆廿七随口答了他一句,形容了一下自己的目力。
只是……
这一听就不像个人话,更像是拐弯抹角地挤兑人。
“你能耐了。”薛闲短促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眼继续去看玄悯。
以他的角度他的目力,足以将玄悯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都说刀,尤其是一些传说中的妖刀,要用血去醒,一旦醒了便是寒芒雪刃,能割风断水。玄悯的铜钱既没刃口也没锋芒,不知怎么回事,也总要用血去醒。
薛闲看见他又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指尖在铜钱边沿上细细抹过。
就听“嗡”的一声响,那些铜钱便活过来似的,微微颤动着,在风雪中发出幽咽的鸣声,隐约又空茫。薛闲听闻这声音,耳里稍有不适,略微皱了皱眉。
玄悯将那五枚铜钱以东南西北中的位置排在左手掌心,又从怀里摸了几张用来画符的黄纸,只是纸上空空如也,什么纹样也没有。
他弯腰,将黄纸折了一道,对着东南西北的方向,在脚下的碎石上压了四张。接着,他便用手指拨转着左手掌心对着四方的铜钱,淡色的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是念了句经文。
也不像是一整句,更像一个短促的词。
那些铜钱明明只是搁在掌上,却好似是生了根似的难以拨转。
玄悯念完那个梵音似的词,缓缓拨转了东面那枚,在他拨转的过程中,压在东面的符纸上突然出现了细细的血痕,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提着笔饱蘸了朱砂,正稳稳地画着符。
繁复的纹样一气呵成,在玄悯将整枚铜钱拨转半圈后收了笔。
接着是南面;
而后北面;
再至正西……
四张符纸彻底完成的那一瞬间,狂风平地而起,如虎咆狼啸。厚重的毛毡布帘子被那风刮搅着,猎猎直抖,噼里啪啦在石头张脸上连拍数下。
“……”石头张觉得自己当真是倒霉催的,他抹了把被拍得有些疼的脸,抬手把布帘整个儿掀了上去。登时,车窗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风中,被狂风卷起的寒意和细雪直灌进来。
细雪又凉又刺,吹得石头张江世宁几乎睁不开眼。
他们眨了两下眼睛,又用手半挡着前额,这才重新看清山道上的情景。
“呵——”石头张直接惊得到抽了一口气。
就见玄悯招来的狂风直接将那山道抄了底,碎石和压在其下的车马均浮了空,完完整整被风托着,朝一旁的虚空中平移而去。
就在这整片狼藉彻底悬在空中时,依旧立在碎石顶上的玄悯抬起左脚,不轻不重地踏了一下。
他脚下的所有碎石车马便犹如承受了千钧之力般倏然朝深谷中坠去。
片刻之后,就听隐约一阵“隆隆”闷响从山谷中传来。
石头张傻不拉几道:“他要炸山啊?”
“那应该拖了你一起去炸了。”薛闲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道:“估计是就地埋了吧。”
正如薛闲所猜测的,碎石坠地的巨大冲击不容小觑,在它们真正落地前,山谷里湿软的泥便被冲撞出了一个深坑,那些车马和不知成了什么模样的尸体便刚巧落进了深坑里,那些碎石则刚巧堆成了一个坟包。
裸露出来的石块芯子沾着被风刮搅而下的细雪,最终尘埃落定时,透出一种隐隐苍苍的白,像是在黄土坟包上洒落了一层纸钱。
玄悯收回铜钱时,顺手划了一根火寸条,将那几张黄纸也烧了。
算是送了个简陋的葬……
他抬手抹去铜钱上残留的一点儿血迹,重新挂回腰间,对着石坟头,清清淡淡行了个佛礼。
云雪似的僧袍下摆被风鼓起又落下,几个轻扫,便消失在深谷树林中。
于玄悯而言,翻上崖壁并不比翻下来难,几个起落间,便已经上到了原本落着碎石的那层山道上。马车终于转过了一圈,正朝这边拐来。疤脸男的声音也顺着传了过来,那领头的马只要再挪几步,便能露出头脸来。
以免被疤脸男看见,玄悯抬脚一踏,借力便上了山崖,正要从上头绕过去,就发现偏一些的地方,居然还剩了一堆碎石,碎石下头压着两个人,看不清头脸。
这堆碎石刚巧被嶙峋突兀的山壁遮挡住了,在玄悯之前落下的地方根本看不见。
看那模样,怕是当时车队被碎石砸垮后,有两个腿脚快一些的跑了出来,结果刚跑到那山壁后面,就又被另一波碎石砸了个正着。
马车眼看着就要来了,而玄悯此时再掠下去画符也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龙从山道另一边现出了身形。
薛闲!
这祖宗做什么都颇为声势浩大,就见两道玄雷直劈而下,轰然砸在那压在人身上的石块顶端。石块应声炸裂,变为无数齑粉。黑龙于无声无息之下裹挟着劲风,龙头一扫,劲风便连人带石粉一起卷下了山崖,在松林之间浩浩而过。
呼——
风静,树止。
剩余的两人落入山谷时,石粉如同砂土般掩在了他们身上,再未露出半点儿。
“吁——”疤脸男被那狂风一惊,拉了一下缰绳,等风过去,才又挥了下鞭子。
狂躁不安的马匹在走上这条山道时,看到空空如也的地面,忽地安分下来。笃笃的马蹄在山间叩着,行过玄悯处理过的山道,正朝突兀的山壁后面拐来。
薛闲下半身不便动弹,也没有知觉。他凭着上半身沿着山壁直上,将自己整个儿落在了上一层山道上,暂时避开疤脸男的视线。
谁知尾巴没有落稳,在疤脸男架着马车绕过山壁时,那倒霉催的尾巴尖“咻——”地一下,从山崖边沿滑落,半死不活地垂挂下去,刚巧挂在了车队面前。
疤脸男:“……”
薛闲:“……”
跟薛闲呆在同一层山道的玄悯默然无语,无声无息地走到这祖宗的尾巴边,默默地将他那挡人路途的尾巴尖拎了回来……

第40章 店小二(一)
一边是将自己努力贴在山道上一动不动的黑龙,一边是石化在原地,觉得自己仿佛在梦游的疤脸男,还有一边是提着某人的尾巴尖,垂目盯着山下的年轻僧人。这刚巧构成了微妙平衡的三点,像一幅凝固静止的画。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弹指的工夫被无限拉长。过了约莫一百年那么久,疤脸男最先了有动作——
他呆滞的眼珠转了转,神情恍惚地仰起头,盯着嶙峋的山壁看了许久,头顶之上除了茫茫细雪和阴沉沉的天,并没有任何活物。他想起方才所见之物,由粗至细,带着鳞片,似乎还有些别的……
记不清了,总之,那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在他鼻尖前来回晃荡了几下,甚至还差点儿打到了他的脸。
可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瞬间便消失?
“班头,怎么停着不走了?马又闹起来了?”后头的马车布帘被掀了开来,有人探头问了一句。
疤脸男这才回过神来,他猛地摇了摇头,将方才那古怪的东西从脑中晃了出去,心里暗道:定是赶了许久的路,犯困了,有些糊涂。
这么想着,他又拎起酒壶灌了口酒。这酒不像是江南一带酿制的,倒像是塞北来的,又烈又厚,一口下去,火辣辣的只烧心口。他打了一个激灵,手脚暖和了不少,干劲儿又上了头。
“呿——”疤脸男最后抬头扫了眼,便一抽鞭子,驱使着马匹继续前行。
在达达的马蹄声绕过这一层山道,朝更下一层走去,渐行渐远后,趴在山道上的黑龙翻了个白眼,长吁了一口气。
真龙吐息可不是寻常人张口闭口间那么一点儿活气,随随便便就能引起山间的狂风。为了掩盖住动静,让疤脸男早点打消疑虑,薛闲刚才连气都憋住了,一点儿没喘,差点儿没闷死过去。
危机解除,这祖宗再次活泛起来,好像刚才贴着山道的那个根本不是他似的。
就见他仰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他尾部的玄悯,嗤道:“看吧,还得我亲自出马来给你收拾局面,若不是我反应及时,现在那疤脸就该跟自己的尸体面对面了。”
好大的脸!
“……”玄悯原本都打算给他把尾巴尖放下了,闻言又顿住了手,重新直起腰。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提留着那点儿尾巴尖子,冷冷淡淡地看着薛闲,大有一种“你再说一次我听听”的意味。
薛闲看到那点儿尖子,恨不得把尾巴剁了:这碍事的玩意儿,缩小的时候被这秃驴成日捏在手里戏耍,恢复真身了,却依然逃不脱秃驴的魔爪,要它何用?嗯?
他垂目盯着玄悯,玄悯也拎着尾尖抬眼看他,不卑不亢,显然在等他把不要的脸再拾掇回去。
尾巴被玄悯拿捏着,既是身体的要害部位,又是他方才丢人的罪证,容不得他继续厚脸皮。
于是在对峙片刻过后,薛闲颇不甘愿地“啧”了一声,妥协道:“好好好,你厉害!”
玄悯平静问道:“谁收拾的局面?”
“……”薛闲翻着白眼,半死不活地拖长了调子,“你——你收拾的,行了吧?差不多得了,撒手!”
玄悯闻言,神色淡淡地弯腰松手,将这孽障不听话的尾巴尖搁在了地上。
薛闲只觉得跟这秃驴相处久了,大约得折寿。
两人因为这毫无必要的对峙耽搁了一些时间,等薛闲借着山壁遮挡重新变回人形披上衣服,再跟玄悯一起回到马车里时,整个车队刚巧走完了下山路,离前头那个县城也越来越近。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阴黑,估摸着已经傍晚了。
“快要入夜了,还得多久才能进城?”石头张朝布帘外头张望着,这一路有惊无险,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但他着实是不想再在这“鬼马车”上多呆了,早点儿进城,早点儿分道扬镳。
“快了吧。”江世宁指了指车外的积雪地上,“自打行上这条道,你看这车辙印子都多了几层,显然离城门不算远了。”
石头张眼巴巴地看了眼装着干粮的包裹,咽了口口水,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苦着脸问道:“咱们进了城能歇个脚么?弄点吃食什么的,饿得我心都慌了。”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陆廿七的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
“你也饿了?”江世宁问了一句。
陆廿七依然有着少年心性,他约莫觉得那肚子叫得他十分没有面子,便垂着眼反驳道:“没有,不是我。”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冷淡又倔,耳朵尖却已经泛了红。
薛闲活动了一番久坐的肩背筋骨,懒懒道:“这雪左右也不会停,先前看那天色,兴许晚上还会更大一些,反正车马也走不快,早一点晚一点相差不远。”
最难伺候的这位都发话了,那便是同意了。
至于另一位……
江世宁他们瞄了眼玄悯,发现他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那便和默认没有区别了。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车队速度越来越慢,略显杂乱的人声依稀传了过来。
“到了!”石头张兴奋地直搓手,活似个大肚圆脑的灰蝇。
他们途经的这座县城叫做花枝县。因为靠着江,离观音渡又最近,所以它虽然位处安庆府边陲,却是个颇为热闹的县城。只是这县城格外小,在城内东西南北地绕行一圈,顶多花费一个时辰。可即便是这样的小城,进出城门都有些规矩。
薛闲以前曾在这处落过一回脚,没记错的话,这花枝县对进城的人向来查得十分严,下马开车门是最基本的,不论是路经的还是需要歇留几天的,但凡外地的,都须得在进城门和出城门时登记在名簿上。
果不其然,随着几声简短的询问,车队停在了城门前。一名守卫拿着名簿,正一辆马车一辆马车地清点人数。
当他叩开薛闲他们这辆马车车门,探头进来清点登记时,众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就见这守卫半边脸颊上涂了一大片厚厚的黑色药汁,手背上也涂了一片,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
顶着这颇为难闻的药汁,守卫自己约莫也觉得不大自在,检查得匆匆忙忙,只多看了两眼玄悯,便合上车门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城了。
“他方才为何盯着大师?”江世宁不解道。
“谁知道呢,兴许他长得就不像个好人。”薛闲似乎对车外的景象起了莫大的兴趣,看着帘外,头也不回地随口答道。
众人:“……”这车里看起来最靠谱的就是玄悯,这祖宗有脸说。
疤脸男他们终归还是好心,一直将薛闲他们送到了一间客栈门口,才和他们分道扬镳。
这戏班子似乎赶时间,半刻也不愿耽搁,自然没有在这县城中逗留的打算。
“要租马车,跟这客栈老板说一声便行,花枝县小,一根房梁掉下来,砸死五个人,能有三个人之间沾亲带故。老板有的是办法帮你们寻摸一辆马车,给他点儿劳苦钱便行。”疤脸男临走前还这般叮嘱了一番。
薛闲他们自然也不会白坐他们的马车。
只是这戏班子的人个个儿都是怪脾气,给银钱不要,非说冬月末这几天他们连开台唱戏都不收银钱,何故要收这点车马费。唯一会说点儿人话的江世宁跟他们推推搡搡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将银钱给出去,着实有些无奈。
最终,还是陆廿七幽幽开了口:“别拉扯了,日后总能还上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手指摸着他那几根木枝,表情颇有些莫测高深。
“你……算出些什么了?”
陆廿七没开口,只道:“总之,不会欠着的。”
这小神棍说的话连薛闲都不会太怀疑,何况江世宁。戏班子打了声招呼,便笃笃朝出城的方向赶去,很快便匆匆消失在了夜色里。
直到他们几人在客栈一楼坐定,打算要点酒菜暖一暖身体时,薛闲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外头的街上。
“你看什么呢看了一路?”江世宁奇怪道。
“看得多了。我以前来过,这县城不如当初热闹,人少了许多,而且……家家户户门边都贴着告示,你们看见没?”薛闲道。
“什么告示?我看看去。”石头张是个闲不住的,他一听这话便溜溜地跑出了客栈门,没多会儿,神神秘秘地捂着衣襟进来了。他们所坐的位置较偏,有红漆圆柱挡着,别桌看不清他们的举动。
“也不知这告示能不能揭,我方才在墙边捡到一张恰巧掉下来的。”石头张从怀里掏出来,摊平在桌面上,“看——”
先前在外头,没什么光亮,他也没看清楚这告示上画了些什么玩意儿,这会儿摊开一看,一桌的人都愣了,而后齐齐看向玄悯。
“大师,这……”石头张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上了官府告示了?你、你犯什么事了?”
玄悯也皱了眉,细细看着那告示上的画像。
“先前在宁阳,那刘师爷不就是将大师认错成海捕文书上的人了么?”江世宁疑惑道,“可不是又给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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