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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完本——by木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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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来也奇怪,自家长姐和姐夫被人掳进了这鬼气森森的荒村,江世宁居然连头都没有探,着实不像他。
“书呆子?”
“……”
“江世宁?”
“……”
这名字一出,车里焦灼不安的陈叔陈嫂以及杏子都猛地看了过来。
“江小少爷……您刚才喊的是江小少爷?”陈嫂抖着声音问道。
薛闲随口“嗯”了一声,一头雾水地拉开腰袋看了一眼。
太棒了,空的。
江世宁早就没了踪影。
薛闲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荒村——江世宁那呆子多半忍不住,趁乱跟着玄悯跑了。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大清早水汽重,阴冷潮湿,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里,只能看见些荒芜的房屋轮廓,黑沉沉的,影影幢幢。
“陆廿七呢?”薛闲头也不回地问道。
马车里头,陆廿七静静地应了一句:“在呢,何事,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只因他此时正被两个大鹌鹑夹在中间,左手是哆哆嗦嗦的陈叔,右手边是叨叨咕咕的陈嫂。这夫妇俩大约把他也当成个神人了,不敢去碰薛闲,便窝缩在他身边,觉得这样能定心一些。
“你可否算出那秃……玄悯现在在做什么?”薛闲盯着那雾气问道。
“我可以试试。”陆廿七顿了顿,又道,“不过得找一样和尚刚碰过的东西。”
薛闲刚要开口,陆廿七又补充道:“马车太大了,不能用。”
“……”薛闲闻言收了声,默然想了片刻,扭头冲车里伸出一只爪子,“我的手能用么?”
陆廿七:“……”
杏子:“……”
反正哪里不太对……也可能哪里都不对。
“活物不行,只能探死物。”陆廿七反正从来就没怕过薛闲,也不怕被揍,他毫无波澜地道:“要不你牺牲一下,我来算算。”
薛闲冷笑了一声,转回头去不理他了。
此时,早已荒芜的温村中有一间大宅子里响起了争吵声。
这是一间两层的小楼,前后两幢,之间用长廊相连,箍成一个四方的庭院,院中原本不知种了些什么,此时只剩下半人高的蔓蔓荒草,和一株枯死的老树。各个屋子的窗子都腐朽不堪,纸早就破了,穿堂风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听得人头皮发麻。
争吵声是从前楼一层的东屋里发出来的,这是唯一一间不窜风的屋子了。
“你不是说听你的准没错么?!这下好了,走都走不出去!”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话音里满是埋怨。
“不然呢?继续往前走刘伯、剪子和小石头还有命么?!”另一个声音回了一句,“这里好歹还有间屋子能挡个雨,今早你拾到菌子的时候怎么没张口抱怨?!”
这东屋里此时正窝着几个乞丐打扮的人,个个儿蓬头垢面,也不是衣服是什么时候穿上的,大约从来也没洗过,散发着一股子酸腐味。只是在这屋子中,并不只有这一种味道,在这酸腐味之中,还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声音沙哑的那个男子两只手于腕部戛然而止,没有手掌,腕部的皮已经被磨得光滑,可见这手已经断了数年甚至十数年了。
断手面前正支着个火堆,火堆上头横着的木枝上架着一只破了口的砂锅,里头汩汩直沸。断手咕囔了几句,用手腕将堆在一旁的野菜叶子捧起来,丢进了锅里,“有吃的又怎么样,吃完了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留……”
“反正不吃肯定留不住命,煮你的汤去!”答他话的始终是同一个人,那人脸上满是可怖的疤,两个眼窝里只有一只有眼珠,另一个眼皮都粘合在了一起,也不见凸起,约莫是连眼珠都没了。
在这两个争吵着的人周围,还窝坐着一圈乞丐,不是缺胳膊便是断腿,有那么四五个好手好脚的则一直在瞎比划,估计不是聋便是哑。
他们身后靠着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三个人,一个老的,两个小的,正是独眼口中的“刘伯、剪子和小石头”。他们身上盖着早已破洞的被褥,带着股淡淡的霉味,但好歹算个铺盖。
躺着的这三人呼吸沉重,似乎都在发着烧,面色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烧得起了泡,裂了许多口子,露在被褥外的脖颈几乎没几块好皮,布着大块的溃烂创口。
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这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在这屋子的角落里,还蜷坐着一男一女,年纪轻轻,五官温和清秀,气质相合。他们身上穿着的袄袍虽然素淡普通,但一没破口,二没霉点,虽然头发有些散乱,但在这群乞丐中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男一女正是江世宁的姐姐江世静和姐夫方承。
“阿莹……”方承偏头,低声冲妻子问道,“伤着哪里没?”
他们从小便认识,所以方承一直爱叫妻子的小名。
江世静摇了摇头,“你呢?”
“我没事。你别怕,他们不像是要咱们的命,也不像要劫财。”方承低声道,“倒像是……”
两人目光均是落在那张躺了人的床铺上。
这帮乞丐将他们劫来之后,便解了他们身上缠绕的麻绳,只余留着手腕上的那截,还粗声粗气地说了句:“咱们也是没法子了。”
就在他们正打算细说的时候,这屋子便突然出现了一些……十分诡异的声音。
像是有人正缓缓地从楼上下来,步履拖沓沉重,听着像是身体不大好,亦或是年纪大了。
当时那些乞丐便是一愣,接着便面面相觑,甚至有一个人还抬手清点了一番人数:“五、六……七,加上刘伯他们三个,便是十个,刚好,全在啊。”
这话一出,所有乞丐脸色俱是一变,当即就有些惊着了——所有人都在屋子里,那么楼梯上缓缓走着的那个是谁?!
有个胆子颇大的乞丐啐了一句“装神弄鬼”,便出了屋子,打算去看看下楼的究竟是谁,结果便彻底没了踪影,直到那脚步声消失了,也再没出现过。
另外两个乞丐结了伴去找他,据说上上下下楼前楼后找了个遍,也没看见失踪的那个,倒是村子里起了雾,浓得很,连隔壁的屋子都看不着也摸不见了。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这帮乞丐想起了关于温村闹鬼的传说,一时间瘆得不行,便围着火堆坐成了圈,再没人敢出过门。
“两位大夫要不要喝点这菌子野菜汤,一时半会儿你们是回不去的。”那独眼转头冲方承和江世静道,“喝点儿汤暖一暖手,就当我们兄弟几个给你们赔个罪,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刘伯他们诊个脉吧,他们身上长满了疮子,再这么下去,命就没了。我们也是着实没办法了,才想了这馊主意。”
“咱们虽然活不出个人样,但是也怕死。”断手接着他的话道,“可我们凑不出铜板,请不起大夫,也抓不起药,只能做一回匪……”
果然,和他们所猜的一样。
方承摇了摇头道:“这两年灾祸不少,大小饥荒闹了几回,日子难免苦一些,付不出银钱便付不出罢,真求上门了还能见死不救么?我若是真抠着那么点儿银钱,半点儿药材都不肯给,我这夫人定然头一个不答应。只是……”
他看着独眼,道:“大街上胡乱将人蒙了头便抢走,也着实太过了,有这抓人的力气,做些什么不行?”
“我们也想过谋日子过活,只是没人乐意要。”断手抬起自己的手腕,“咱们这样的,不说别的,做起活计来必然不如好手好脚的,肯雇我们这样的,基本就是纯行善了。这闹灾的年头,自己都活不周全,哪来那余力行善。”
“没人乐意要?”方承没好气道,“你们捉我前问过我要不要不曾?你若是问上一句‘我付不出银子,做活来抵行不行’,你怎就知道我不会答应?”
断手还想开口,结果刚张了嘴,那缓缓下楼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屋内众人俱是一惊,登时便不敢动了。
“狗子,你离门最近,赶紧把屋门关了!”独眼压低了嗓音说道。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少年一蹦而起,惊弓之鸟似的窜过去关了门,又嗖地窝回火堆边,惊惧不定地盯着那扇关着的门。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狗子身边的那个单腿乞丐用手掌撑着地面朝旁边挪了挪,轻声道,“这温村年年都闹鬼,说是每年冬月末的时候,荒村里会突然响起戏曲声,锣鼓梆子在夜里一传老远,还有咿咿呀呀的戏腔……哎呦,别提多瘆人了。”
“对对对,还有呢,还说有时候不小心进了村子,碰上雾天,便怎么都绕不出去。”
“还能听见人咳嗽,拍手,或是笑声……”
乞丐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将自己吓得够呛,攒在一起瑟瑟发着抖,被独眼青着脸打断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大家全都闭嘴。
那缓慢的脚步声似乎从楼上某个房间里踱了出来,再次下了楼梯,在厅堂缓缓走了几步,似乎是在椅子上坐下了。隔了片刻后,似乎又站了起来,重新缓慢而拖沓地走着。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了东屋,越来越清楚,最终停在了东屋房门外。
内众人头皮都炸了开来,噤若寒蝉地盯着门。那门早就腐朽不堪了,即便锁上了,推上两把估计就能倒,着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就在他们吓得面无血色的时候,屋门外忽然响起了几声咳嗽。那咳嗽声虚得很,像是有着重病,咳完又重重地喘了两声,接着便拖着脚步又朝对面屋子走去了。
呼……
房内的人俱是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而对面房屋吱呀响了一声,又关了,脚步声再度缓慢地朝东屋挪来。
在这帮乞丐被这脚步声吓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时,温村地碑边马车里的众人却同时松了口气——因为他们看见浓重的雾气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僧袍几乎和白雾融为一体,在寒风中上下翻飞着。
“大师!大师出来了!”杏子叫了一声,车里的陈叔陈嫂连忙撒开陆廿七,爬到了车门边,探头看着,“少爷和少夫人呢?也回来了吗?”
他们紧紧盯着玄悯化在雾中的身影,却失望地发现,玄悯身边并没有跟着第二个人。
倒是薛闲看着玄悯的身影轮廓,微微皱起了眉。
玄悯很快便穿过浓雾,走到了马车前。
“大师,没找到我们少爷和少夫人么?”陈嫂他们慌了神,焦急地问了一句。
玄悯道:“寻到了位置,不过无法靠近。”
“无法靠近?”
玄悯“嗯”了一声,又道:“不过——”
他还不曾说完,陈嫂他们便扑通一下瘫坐下来,红了眼睛便要哭。
薛闲却在一旁默不作声眯着眼将玄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何时剃发为僧的?”
玄悯转眼看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问这么一句,“自小便是,怎么?”
“你确信?”薛闲的语气听不出冷热,也没透出什么情绪,“你不是前尘旧事都不记得了么?”
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呢?
只因为刚才玄悯自雾中走来的一瞬,身影轮廓着实和那金线端头的人影有些相像——同样翻飞的白袍,同样瘦高的身形,同样非比寻常的能耐……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金线那端的人脸边有头发的影子。
第49章 大善人(四)
玄悯虽然不知他的用意,却还是答了一句:“能记起些许场景,有幼时的一些。”
不知是薛闲神色太过正经,亦或是语气太过让人捉摸不定。玄悯答完之后,又垂下目光,幽黑平静的眸子和薛闲相对,补了一句,“确信。”
自打经历过客栈那次问话后,薛闲对玄悯这脾性的了解又深了一些,或者说是更笃定了一些——
这秃驴别的不说,至少有一样优点,便是不会骗人。他若是真不记得了,绝不会胡乱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场景来糊弄敷衍,只会直直白白地说忘了。而若是记得却不方便说,也同样会直直白白地道一句无可奉告,不会顺着问话人的意思想一个合其心意的回答。
是以玄悯笃定地说一句“确信”,那便真的是确信,说明他确实记得一些幼时的零碎场景,而在那些场景中,他已然是僧人了。
薛闲闻言并没有点头或是摇头,也不曾立刻答话,而是意味不明地看着玄悯。
玄悯见他这模样,平静道:“不信?”
“不是。”薛闲答了一句,突然伸出手指勾了勾,示意玄悯再靠近一些,“过来一点。”
“嗯?”玄悯沉沉应了一声,虽是不解,还是弯了些腰。他以为薛闲有些不方便在陈叔陈嫂他们面前言说的事要说,便一本正经地等着薛闲开口。
谁知,正经话一句也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这孽障的爪子。
薛闲眯着眼睛抬手在玄悯头上摸了一把,颇为欠打地道:“啧啧,可怜见的,那么小就被剃了啊?”
玄悯:“……”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孽障要造反。
马车里的众人被薛闲惊得呆若木鸡,尤其是杏子,连哭都忘了,心里暗道这两人关系……是不是也太好了点?
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闲,结果却不小心对上了玄悯的眸子。
这大师的模样确实好看,尤其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总给人一种安定可依靠之感,好似只要他不急,其他人便没必要急,因为他总能有些法子。
不过不知怎么的,杏子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却莫名有些心虚,说不上来由。
不过在她移开目光之前,玄悯已经先移开了目光。
就见他表情颇为无言,抬手捏住了薛闲清瘦突出的手腕骨,将那作妖的爪子捏了下来。大约是为了防止他再次趁人不备蹬鼻子上脸,玄悯手指一直没松。
薛闲被他捏住了手腕骨,鼻间嗤了一声,“多金贵的脑袋,碰不得么?”
玄悯没有理会。
事实上他手指间没有用多少力道,轻轻一挣就能脱开,但薛闲却并没有挣动,就这么随他捏着。
玄悯指腹的体温侵皮入骨,将他的手腕捏成了同样的温度。
薛闲目光懒懒地落在玄悯的手指上,心里将金线端头的那个人影再度描摹了一遍——确实什么都像,除了头发的影子。
可玄悯从小便剃发为僧,而他筋骨被抽是今年孟夏的事,单就这点,便对不上号了。
不过于他而言,只要玄悯不是那个人,那便行了,再好不过。
否则……
“你方才说寻到了他们的位置,但无法靠近?”否则的念头刚冒出,便被薛闲大马金刀地斩了,他转了话题,问玄悯道:“你后来又说了个不过,不过什么?没见他们快被你这大喘气给吓哭了么?”
陈叔陈嫂一听他这话,立刻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玄悯直起了腰,抬眼一扫雾气浓重的荒村深处,抬起了另一只手。
他手指一松,“当啷”一声,铜钱便挂了下来,在他指间微微晃动了几下。
“确实无法靠近,不过——”玄悯这会儿终于放开了捏着薛闲的那只手,曲起食指依照某种顺序叩击着那五枚铜钱,神色平静道:“既然走不过去,那便让它过来吧。”
说完,就见他五指一收,那铜钱串子发出一阵嗡鸣,接着红绳乍然绷紧。
就听远处荒村里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
马车里众人被那响动惊了一跳,面面相觑,正有些惊疑不定呢,就见浓重的白雾中突然显出了一点儿黑色的痕迹。
“天呐快看,那是什么?”杏子叫出了声,拽着陈嫂的袖子,一指空中。
那黑色的影子极速朝这靠近,轮廓很快便清晰起来——
那是一整栋破败老旧的宅院,连带着它所扎根的那一方土地,一起被玄悯就地拔起,拖拽了过来。
轰——
一声重响,宅院倏然落在了众人面前,在这片荒地上就地生根。
什么叫“既然走不过去,那便让它过来”,这就是了
马车里的陈叔陈嫂以及杏子都惊呆了,他们从没想过居然还能有这种声势浩大的搬迁方式,顿时连下巴都忘了合上。
落地的一瞬间,众人甚至能听见宅院里某间屋子中的惊叫声。以及……
“书呆子。”薛闲突然出声,他盯着贴在宅院大门上死死拉着门环的一个瘦弱身影,嘲道:“你这是要给人家当门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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