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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完本——by木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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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问薛闲怎么不进来,最终还是转向玄悯,道:“大师,你怎的也不进来?”
只有他和陆廿七两人下去,还有些怪害怕的,毕竟陆廿七那么笃定这里还藏着人。
玄悯淡淡回了句:“来了。”
就见他站在薛闲面前,答完那句话后,便垂目看了干坐着的薛闲一眼,而后默不作声地俯身将薛闲抱了起来。
薛闲:“……你干什么这是?!”
习惯了自己风驰电掣,冷不丁又要回归被人抱来抱去的日子,薛闲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
“别动。”玄悯咸咸地说丢了一句,抬脚便进了屋。
石头张瞪着眼睛:“怎么……”
玄悯根本没答话,倒是陆廿七在旁补了一句:“椅子卡门外进不来吧。”
薛闲冷笑一声,正想恐吓那俩一唱一和看热闹的,结果还未开口就发现了不对劲——玄悯身上非常烫人,几乎比昨天夜里还烫,但是他的手掌却是同平日一样温温凉凉的,而且他身体都热成这样了,他却连一点儿汗也没有。
体温这样不正常,显然还是托薛闲那龙涎的福。于是薛闲心一虚,顿时便老实了一点。可既然是受龙涎的影响,怎么会跟昨夜区别这样大?若不是被玄悯抱着,薛闲根本没看出任何异样。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玄悯自己用了某种法子压住了,将所有的影响敛在身体里,以至于旁人不会觉察到分毫。
怪不得他这一整天语气都不太对,别说咸了,薛闲心说若是自己过得这么不痛快,能用盐把招惹自己的人都活埋了。
薛闲这下彻底老实了,乖乖被玄悯抱着沿着屋里的竹梯下了一层。
正如石头张所说,这屋里布置确实简单,只有书和桌案,连椅子都没有。
玄悯一进屋子便把薛闲放在了桌案上,抽袖便走。
桌案上的油灯亮着,是石头张他们先前进来的时候点上的。油黄的火光映照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着实看不出有哪里可以藏人。
石头张和陆廿七自然不会真去一本本翻书,他们直接略过了已经看过的书柜,沿着竹制的墙缝一点点摸着,想看看有没有机关或是暗室。
倒是玄悯,在重新查看书柜的时候,顺手抽了一本书出来翻了翻,只是这一翻,他手指便是一顿。
因为他顺手抽的这本书里有人写了些批注,内容不谈,重点在于字。
那字劲瘦有力,有一些字之间的笔画牵连十分有特点,少有人模仿得出,但是玄悯却只看一眼就能知道每一处弯折的力度。
因为,这字是他自己的。
第62章 同寿蛛(二)
任谁突然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笔迹,都会惊诧至极。胆小的,甚至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总之,在那一瞬,绝不会愉悦到哪里去。
若是在一些寻常地方也就罢了,可现今这竹楼迷点重重,甚至不像是个良善之所,毕竟甚少有谁好好的会把自己的住所安排在这种毒雾缭绕的地方。
在这里发现自己的痕迹,着实令人不大舒坦。
好在这本书倒不是什么古怪之物,只是一本不知名者手抄的游记。而这段批注所标出的原文也十分简单,寥寥几句话写了出游的人在朗州误入尸店躲夜雨,偏巧碰到了赶尸人。
而批注则更为简单,只有四个字:朗州霞山。
与其说是批注,不如说是在标注一些字词。
玄悯眉头深锁,盯着这四字批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薛闲出声喊他,他方有些回神。
“秃驴?你怎的半天杵在那儿不动?那书里可有写了什么?”薛闲一边支使着石头张和陆廿七,一边还能眼观六路地注意着玄悯的举动,眼见他拿着一本书册在那处站了许久,这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从薛闲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这油灯并不亮堂,在玄悯的眉骨下投落了深重的阴影,勾勒出了眼窝和鼻梁间英气的轮廓,却也将他的神色衬得得格外沉肃,活像见了鬼。
这模样在玄悯身上可不多见,不把他叫来好好看两眼着实有些亏。薛闲这么想着,便闲不住嘴地又叫了玄悯两声。
就见玄悯目光在书页上停留着,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无事。”
这是一个下意识回绝的举动,然而当玄悯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时,他抬手要去抽另一本书册的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了手朝桌案走来。
老实说,玄悯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在他不言不语独自做一些事时,那种气质尤为强烈。就好似身边有再多人来往过去都与他毫不相干,有种自成一国的疏离和寂寥之感。可那寂寥又并非期艾怅惘的那种,而是渺远而森寒的。
这样的僧人似乎更适孤身一人站在落了雪的空古禅寺中,身后是铜和乌木灌筑而成的塔,身前是禅寺厚重的门。
门外众生满肩红尘,门里高僧一身云雪。
所以,当玄悯摇头时,薛闲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但是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大舒坦。而当玄悯抬头看见他便改了主意走过来时,就好像闭着的寺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过程莫名取悦了薛闲。
只是没过片刻,他这不错的心情便被破坏了——
玄悯将手里的书册递进了他手里,顺手朝翻开的书页上指了一下。
薛闲自然看到了标记出来的那段以及旁边的批注,只是他反复理解了两遍,也没看出这有什么值得往深了琢磨的:“这批注有问题?”
玄悯:“嗯。”
“有何问题?”薛闲不解。
谁知玄悯淡淡开口补了一句:“看字迹是我所写。”
薛闲:“……”
薛闲心里先是咯噔一下,转而便变得十分复杂。一方面,玄悯这样毫无掩藏的态度令他十分受用,而另一方面……这里怎会无端出现同玄悯相关的物什?
他所追查的那人与抽他筋骨之人关联莫大,天下这么大,可藏身的地方这样多,那人却挑了这样雾瘴弥漫少有人知的一处,而这样的屋子里,出现了玄悯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薛闲盯着书页上的字迹,脑中却是一片空茫的,心脏似乎突然落进了寒江里,激得人周身猛地发了一阵寒。
不过片刻的僵硬之后,他再度记起了那漫天金线后头的人影,那人是有头发的,而他已经同玄悯确认过,他自小便已经剃发为僧了。所以抽他筋骨的人必然不可能是玄悯。
那便行了。
薛闲又不动声色地出了口气,书页上的字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你写的又怎么了,来跟我显摆你这一笔字?”薛闲顺口嗤了一句,又随手翻了两页书。补这么一句,纯粹是想稍稍掩饰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的疑心。尽管刚冒头便已被他自己掐灭了,但疑心终究容易伤人。小事姑且不论,至少在这种事上,薛闲不希望玄悯生出隙罅来。
他将书册拍在玄悯身前,另一只手比了个颇为大的间距,道:“比起我的,差了这么些吧。”
玄悯:“……”
正在搜找墙角的石头张刚巧听全了这两句,心说: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简直叹为观止。
更不要脸的是,那两位有真材实料都在偷闲,居然让他一个勉强算年迈的中老年人同一个半瞎寻找屋里的蛛丝马迹,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玄悯既然将书毫无遮掩地摊给薛闲看了,那自然心里是有所准备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薛闲会是这种反应。
他平静的目光倒是没起波澜,只是沉沉看了薛闲许久。
薛闲瞥了他一眼,嗤道:“仅凭着一本书,能推断出个什么?你喊一声,看这屋子答应不答应。”
玄悯:“……”
眼见着某人越说越不像话了,玄悯收了目光也不打算再搭理。他正要转身去书柜里再抽几本书册翻找一番,结果房子没应答,却有另一样东西真的应答了。
就听一阵乱七八糟的扑打声从外间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便扑进了这间屋子。
众人惊了一跳,薛闲差点儿下意识要招风将那玩意儿扇出去,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鸟。
这间屋子占了两层,所以顶显得很高,即便扑进来一只鸟,一时也撞不到众人身上。
“这是先前林子里的那只?”石头张一看见黑鸟,便想起了先前差点儿将他们引走的那只。
薛闲目力超乎寻常,在那鸟飞扑的过程中便借着油灯看清了它的模样,点头道:“不错,确实是那只,它怎的进来了?”
他这话音刚落,黑鸟的举动便再度惊着了这屋内的人。
就见它贴着高高的房顶盘旋了两圈,似乎在找寻某个人。很快它便寻到了目标,俯冲下来又扑扇着双翅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玄悯的肩膀上,用长着细细绒羽的脸蹭了蹭玄悯的脸,“嘤”地叫了一声。
石头张目瞪口呆。
陆廿七却冷不丁道:“乌鸦不是这么叫的吧……”
“……”薛闲大约是最无言以对的那个。
什么叫啪啪啪打脸,这就是了。刚说“喊一声看有没有应答”,这傻鸟就来应答了。答就答吧,声音还这么一言难尽,叫便叫吧,还非得蹭着那秃驴的脸,冲过来落在秃驴肩膀上时,还扑了薛闲一嘴的毛,真是……
什么玩意!
玄悯也对此黑鸟的举动十分意外,只是当这黑鸟规规矩矩落在他肩上时,他正打算朝书柜迈的脚便停在了原地。
即便不翻书册他也知道答案了——禽鸟多数天性敏感,不会有哪只鸟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落在陌生人肩上,还去蹭人的脸。
“这、这是怎么回事?”石头张已然一头雾水,弄不明白这事态发展了。
薛闲面无表情地瞥了那傻鸟一眼,冷哼一声:“还用说么?显而易见,这鸟认得这秃驴。”
“所以……”石头张喃喃道。
“所以这屋子很可能是和尚的。”陆廿七冷静地补了一句。
陆廿七他们没看到玄悯拿着的书册,若是看到了,连“很可能”这三个字都不会加上。
“这就是你的屋子。”薛闲看着玄悯的眼睛道。
玄悯扫了眼肩头的黑鸟,不得不说,他向来不喜人或物贴得太近,可这黑鸟凑过来蹭他时,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且并未心生厌恶,所以他在心里也有了定论:这屋子恐怕确实是自己的。
薛闲盯着玄悯的眸子,玄悯也抬眼看了过来,目光毫无躲藏地“嗯”了一声,只是应答完之后,他却不曾将目光挪开,而是依然静静地看着薛闲。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目光在屋内灯影映衬下有种沉厚之感,甚至让薛闲觉得,玄悯有些在意他的反应……
薛闲下意识移开了目光,硬邦邦地道:“这可真是一只傻鸟。”
那黑鸟张着翅膀叫了一声,探头就要去啄他。
“还听得懂人话,看来真是个成精的。”薛闲不满道,“你对着这秃驴叫起来就是嘤嘤卖乖,对着我怎就叫得这样粗?嗯?我看你这一身油光水滑的毛大约都不想要了!”
这孽障活了不知几百年了,还爱跟鸟一般见识,也是能耐。就见他这么说着,还当真抬了手要去薅秃黑鸟的尾巴毛。
黑鸟斗不过他,粗粗叫了几声,炸着翅膀换到玄悯另一侧肩上。这样一来,两人之间便没了间隔。
薛闲收了笑,看了玄悯一眼,淡淡道:“屋子是你的便是吧,你不是抽我筋骨的人,这点我确信。不过你和那人之间兴许也有关联。我希望你们是对头,而不是……一伙的。”
说这话时薛闲面无表情,玄悯也异常沉肃。以至于墙角的石头张大气不敢喘,就连一贯不顾旁人的陆廿七都觉得这气氛叫人不那么自在。
薛闲盯着玄悯的眼睛,没错过他眼里任何一丝情绪,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在他说最后一句时,玄悯的神色有过一闪而逝的变化。
那变化微小而难以觉察,看不出是何意味。但至少……并非是无动于衷的。
只是已经同行了这般久,若是玄悯对于同他为敌这件事仍旧八风不动、古井无波的话,那差不多可以就地分道扬镳了。
薛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挑不出错,却又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不过眼下也不是深挖的时刻,他收了那半真半假的冷漠表情,恢复了一贯懒懒散散的模样,冲这屋子一抬下巴,“瞧你这看谁都是一身污秽的讨打脸,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谁同伙,不然另一方准得被你气出血来。别沉思了,看一看墙角地缝吧,既然这屋子是你的,你直觉总该比旁人准些。说!玄机在何处!”
这祖宗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拍了把桌案,当真装上了审人的狱卒。
玄悯:“……”
某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神技寻常人无福消受,即便是玄悯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默然无语片刻,正想开口,却见那成了精的黑鸟再度蹭了蹭他的脸,又冲薛闲粗声粗气地叫了一嗓子,而后扑到了房顶的一角,用翅膀扇了那里某根突出的竹节一下。
就听“嗡”的机簧声乍然响起,他们脚踩的地面晃动了一下,直直沉了下去。
这屋下别有洞天?!
薛闲耳力超常,他们刚沉到底,机簧声一停,他便听见远处的某个角落里,有极为微弱的呼吸声。
第63章 同寿蛛(三)
只是那呼吸声着实古怪,轻得仿佛要咽气似的,却均匀而有节奏。
那声音轻而缓地喘了三口气后戛然而止,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一点儿新的动静。
“兴许就是咱们要找的人,怎的突然没了声音,别是死了吧?”薛闲眉头一皱。
他那倒霉的二轮车还在竹楼门外,眼下也没法自如行动,只能坐在桌案上干看着。身边的玄悯闻言倒是没有犹豫,径直朝薛闲所指之处走去。
桌案上的油灯不知怎么的,自打沉到地下这层后,便陡然暗了许多,火苗只有小小一豆,微弱得很,仿佛随时要灭,自然照不透这地下深重的黑暗。
从火光勉强能照到的地方来看,这里是一间方形的石室,宽度同上头的屋子相差无几,只是这一豆火苗的光照不到长向的尽头,是以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这石室究竟有多大。
玄悯的背影很快没入灯火映照不到的黑暗里,他走路又向来悄无声息,以至于那一瞬间,看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黑暗吞噬,再无踪迹一般。
薛闲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倒不是慌张,毕竟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几回尝一尝“慌张”是何滋味。这更像是觉察到了一些古怪……
就在那一瞬,他头顶突然再度响起了机簧声,“嗡——”的一下。
薛闲眉心一跳,猛一抬头,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上了头顶原本空着的地方,随着“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在了一起,成了上头屋子的新地面……以及这间地下石室的房顶。
“……”若不是玄悯失忆了,薛闲真想问一句:你这破楼是建来跟人作对的吧?人还没出去呢,出入口就先封上了,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倘若不是顾忌着这地方是玄悯的,他早抬手把这刚合上的房顶掀了!
不过薛闲生平见惯了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单单一层合闭的房顶,于他而言除了有些讨嫌,倒并不算什么大事。合便合上吧,等把该捉的人捉到了,再考虑怎么掀这屋顶动静能小些也不算迟。
于是他懒懒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面的黑暗中。
只是那弹指间,他陡然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了,太安静了,就连石头张那聒噪不停的嘴似乎都闭——不对!
石头张呢?!
薛闲眉心一蹙,迅速扫视了一圈,火光所及之处连个活物都见不着,哪里还有石头张和陆廿七的影子?!
“秃驴!”薛闲冲前方的黑暗处叫了一声,“石头张和陆廿七那小子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连玄悯都一并消失了。
不过好在那处暗不见光的角落里传来了玄悯一贯平静的声音,只是他所说的内容就没法让人平静了:“藏匿在此的人也不见了。”
“你没找到人?”薛闲眉心皱得更深了。
说话间,玄悯一身白衣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走回到桌案边,拿起了那盏油灯,又重新朝薛闲听见呼吸的那处角落走去。
那油灯的火苗着实有些微弱,苟延残喘地散着一星余亮,随着玄悯的步子,一点点地照透了前头的路。光亮的范围小得很,几乎只在玄悯脚下笼了个圈,看起来倒像是玄悯僧袍衣摆扫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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