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完本——by木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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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为见到了薛闲,同灯才发现,自家徒弟大约天生就招架不住这种“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玩意儿。
他甚至一度怀疑对着薛闲,玄悯除了“好”就没有旁的态度了。
当然,他若是看见玄悯还会治住薛闲,半是惯着半是正经地问上一句“还闹么?”,大约会觉得自家徒弟吃了脏东西中了邪。旁人兴许看不出来,但玄悯是他养大的,这种语气于玄悯来说,绝对是极为罕见的“逗弄”了……
这黑鸟几乎是个要成精的。
玄悯从它挂着的那只精巧竹篮里拎出一壶温酒和一只瓷盏,约莫料到薛闲今夜能顺利找到玄悯,不知摸去哪里搞来了这些酒,以供他庆祝用。
玄悯是从不沾酒的,他拎出精致的豆青瓷酒壶愣了一下,又十分自然地递给薛闲。
薛闲接过酒壶,哭笑不得:“你这黑鸟喂什么长大的?”
“仙丹。”同灯言简意赅。
薛闲:“……”
他拎着酒壶微微摇了摇,一股清冽的酒香便幽幽散了开来。
“秋露白?”同灯淡淡问了一句。
薛闲点头,“闻着味道应当没错,你对酒香倒是熟悉。”
“只熟悉这一种罢了。”同灯似乎是想起过往了,顺口道:“有位故人独爱秋露白,年年除夕都要让我陪他浅酌一盏。”
现今提起,只简简单单一个“陪”字,仿佛轻轻巧巧,可实际当年那位故人为了给他斟满一小盏,总是半哄半骗,找尽借口……
“不是,等等……”薛闲挑眉看向同灯,重复道:“浅酌一盏?秋露白?你?”
同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一旁的玄悯倒是并不意外的模样,尽管他并不曾真的记起上一世的师徒相处,但听见秋露白这酒名从同灯口中说出时,依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这一切他早已习惯。
薛闲疑惑道:“和尚能喝酒?”
同灯面色坦然地单手打了个佛礼,道:“我当年还未曾受戒,大泽寺便不在了。”
还未受戒,便没有戒体,自然也不用持戒。薛闲虽然对寺寺庙庙的细致规矩不大清楚,但基本的这些还是有些认知的。他闻言便瘫了脸,麻木不仁地盯着同灯和玄悯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不仅你跟你徒弟仇挺深,你徒弟跟他自己仇也不浅。”
敢情你们师徒满门都不是正经秃驴,破不破戒压根没有约束,全凭自虐?
薛闲简直要叹一声佩服,国师就是国师,有病得如此清奇。
他转头便是一指玄悯:“骗子。”
玄悯:“……”
他颇为无言地看了薛闲一眼,而后偏头扫向同灯。
“反了,你这模样似乎对为师很不满啊。”同灯冷冷清清地冲屋门抬了抬下巴,“门在那里,自便。”
说到底,还是想让玄悯和薛闲快滚。
“不要瞎长辈的眼,走罢。”同灯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不孝徒弟以及他那真龙一起过除夕,“秋露白留下。”
薛闲嗤了一声:“说来惭愧,我大概比你长了八百来辈。”
同灯:“……”
眼看着自家师父真的要被某人噎裂了,玄悯总算有了点正经徒弟的模样。他冲同灯一点头,而后顺手拍了拍薛闲正对他的后脑勺,道:“走吧。”
那模样虽然一本正经的,却莫名让人觉得他似乎在说“我先把这嘴不饶人的领回去了,见笑。”
薛闲却毫不计较,转头冲他确认:“跟我一起回去,不在这里赖着了?”
什么叫赖着……
玄悯“嗯”了一声,沉沉静静地看他。
同灯默默揉了揉眉心,连人带鸟一并轰了出去。
薛闲和玄悯回到竹楼时,夜色刚深。兴许是手上系着的绳子渡过去的灵气愈发多了,又兴许是此时的玄悯离自己的肉身近了。几乎刚挑亮灯芯,薛闲就发现这“非人非鬼”的玄悯颈窝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显出了一枚淡淡的血痣印记。
就好似那同寿蛛的效用在经历了这么些天后,终于缓缓地在灵体上也生了效。
就在他灵体颈窝的血痣彻底形成时,无声躺在床上的肉身也发生了变化——颈窝那枚血痣原本黯淡无光,此时像是终于走完了最后一程,到了终点一般,以双眼可见的速度鲜亮起来,活似刚沾上的血点。
玄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阵狂风之中,天旋地转间,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在拉拽他。
他一阵晕眩,两眼前骤然一黑。待到他重新再睁眼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总算成了……”薛闲叹息般的话音在他耳边响起,好像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玄悯愣了片刻,倏然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手脚沉重,同先前那飘然的状态全然不同。他坐在竹床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又抬眼看向薛闲,“我——”
“你从此以后,可就和真龙同寿了。”薛闲“啪”地两手撑在竹床上,凑近了玄悯,静静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反悔也来不及,你大约是要跟我搭伴活上百年千年甚至更久了,即便某一天厌烦了,也无可更改。”
玄悯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毫不避忌地看进薛闲的眼里,许久之后,静静道:“求之不得。”
这是薛闲头一回从玄悯口中听见这样直白的意愿,当即愣了一会儿,又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容显得有些任性又有些坏,“怎么说这也算是救命之恩了,你打算怎么报,嗯?”
第97章 发发糖(四)
薛闲原意是想借机占个口头便宜。玄悯从来就说不过他, 这句话问出来, 十有八九玄悯是要愣上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的。薛闲都构想好了,只要玄悯慢上片刻,他就能胡搅蛮缠地再耍个无赖。
他就是喜欢看玄悯被他逗得无言又无奈的样子。
然而老天爷注定跟他过不去,这逗弄人的话刚说完,他还没来得及多装一会儿纨绔, 就听见?8 炒κ植慌浜系胤⒊鲆簧肮距唷鼻嵯臁?br /> 薛闲:“……”
他默然无语地僵了一会儿,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正要继续维持邪里邪气的模样逗弄玄悯, 就听得又是一声“咕噜”轻响。
“……”薛闲嘴角的坏笑都要裂了,他倏然收回了笑意, 面无表情地冲玄悯道:“来,告诉我, 你什么也没听见。”
玄悯平静地揭穿他:“你饿了。”
薛闲阴森森笑道:“秃驴我正经跟你讲一句, 你这样说话很容易孤独终老。”
“有你在。”玄悯似乎是极为自然地顺口答了一句,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我下地,想吃什么?”
这竹楼毕竟是他的,这山间有哪些能填肚子的东西,他比薛闲要清楚多了。
“想吃人。”薛闲一脸麻木地开了口,说话间,他的肚子又煞风景地叫了一声。
“这山里什么都不少,独独缺人。”玄悯刚在床边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又重新坐回了竹床上。
方才那会儿他始终一副镇定模样,好像从肉身里睁了眼就一切恢复如常了。薛闲也习惯了他那铜皮铁骨的模样,还以为他真的恢复得这样快。结果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玄悯离彻底恢复气血还远得很。
毕竟玄悯不是在这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而是死了一回。
不过玄悯自己倒并不那么在意,他坐在床边简单粗暴地在心脉上压了一张符,脸色便略微好了一些。他甚至没有要多缓一会儿的打算,便重新站起身来,垂下眸子温声问薛闲:“真想吃人?”
薛闲:“……”这一本正经的语气当真听不出来这位在说瞎话。
“吃什么吃,你给我在床上老实呆着。”薛闲仗着自己坐着,矮玄悯一截,直接抓住了玄悯垂在身侧的手,一把将他拉扯得坐回了床边。
至此,薛闲才真实地感受到玄悯究竟有多虚弱,因为他拉玄悯的时候,手上根本没有用力。
“先给你找些吃的,调养何时都不晚。”玄悯沉声道。
“别说话。”薛闲打断他,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串铜钱,手指划过之处,隐约有金光流动,你养的那鸟崽子给了我这东西。”
他勾着细绳吊着铜钱在玄悯眼前晃了晃,道:“我猜着兴许是你曾经用过的,前几天消化龙骨时借了点力,又顺带给它注了份灵,你拿着调养一下,恢复了咱们再去找些吃的。”
玄悯这一世所用的铜钱最初是由祖弘盘给他的,这算是历代国师之间的默认规矩,自他六岁起用的就是那一串,从未换过。而那串铜钱已经被他留在了黄土之下,用来镇江河山川了。
所以这串铜钱自然不是他这一世所有的,他接过铜钱,仔细感受了一番。这里头最浓重的灵力是他自己的,最醇厚的是薛闲的,还有一丝灵力依稀而隐约,像是许多许多年前残留下来的。
这灵力的气息他原本应当是陌生的,这些天下来却是熟悉得能立刻认出来了——是同灯的。
“这应当是上一世同灯盘给我的。”玄悯说道。
薛闲挑了挑眉,“上上世。”
“你这一世从刚才睁眼开始……”薛闲抬着下巴眯起了眼,神情像是在逗弄,又透着一股有些放肆的意味,“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玄悯转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被灯火映得很亮,温沉如水:“好,都是你的。”
所以救命之恩才无可回报。
“所以我说什么你是不是都得听着?”薛闲继续说道。
玄悯顺着他的话应着:“嗯。”
“那你现在捏着那几个小铜板,先把身体调养过来。”薛闲用手指敲了敲床板,一本正经地提着要求。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玄悯那近乎成精的黑鸟又扑腾着翅膀咋咋呼呼地冲进了屋,嘴里依然叼着个布兜。
它落在薛闲面前,尖喙一张,布兜便落在薛闲腿上,散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鸟当真是只好鸟,十分懂得为主人排忧解难,因为这布兜里装着的净是些可以吃的东西。
只是……
薛闲简略翻看了一下:得,全是果子。
一看就是这鸟崽子按照自己的口味找来的。但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能填肚子的。薛闲为了说服玄悯别管他饿不饿,先把身体调养好,也不嫌弃那么多了。
他嗤笑了一声,屈指在那鸟崽子脑门上弹了一下,“这些天算是没白养你。”
言罢,他伸出瘦长的食指在果子堆里挑挑拣拣,挑了一枚颜色鲜亮的脆柿子,在手中抛上抛下地颠了颠,冲玄悯挑了挑下巴:“我先吃着,你先养着,这山里的东西还得自己动手,我懒得很,还是等天亮了去城中食馆好好吃一顿。”
最终,玄悯还是依言在床边打起坐来。
这铜钱被他用了整整一世,又被薛闲注入了灵气,调养起来倒是事半功倍。这种根基全毁乃至送命的损伤,也不过只用了一晚就差不多了。
一整晚,伴在玄悯耳边的是各种细小的动静。
有时是薛闲吃那些脆果时清脆的“咔嚓”声,有时能听见他起身,袍子从椅子边沙沙擦过,极轻的脚步从这间屋里延伸出去,似乎是进了另一间屋,在木书柜里抽了些书册,又轻轻走回来。
他原本是往靠窗的桌案走的,半途却又改了方向,径直转过来坐到了竹床上。
玄悯睁眼时,所见的便是这番场景——
薛闲坐在他身边,背倚着墙,两条长腿舒适地交叠着,身子并不那样正,微微歪斜,透出一股闲散之感。
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清浅的天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薛闲身上。而他懒懒地抬了眼,语调有些拖,声音低得像是懒得费力气:“这就好了?我这一册书还没翻完呢。”
“嗯。”玄悯应了一声。
“费了一夜精神,饿么?”薛闲一边嘀咕着“你一介凡人,怎么比我还抗饿?”一边伸手在旁边摊开的布兜里翻了翻。
“这脆柿子味道还不错,挺甜的,你要不要尝尝?”他这一夜嘴巴几乎没闲过,满满一兜果子被他吃得只剩了两枚,其中一枚黑鸟没挑好,上头还有个虫眼。
所以能吃的也就只剩下一枚脆柿子了。薛闲说着这话时颇为不要脸,好似这柿子不是他没吃完,而是特地留给玄悯似的。
他一指撇开带虫眼的果子,将那枚品相还不错的柿子拿了起来,一抬眼就发现玄悯始终在看他。
“看我作甚?脸上沾了果子汁水了?”薛闲将柿子塞进玄悯手里,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边。
他从头至尾都表现得自如极了,就好似他们早已如此过了无数个清晨一样。
玄悯忽然便觉得,他之所以喜欢住在这远离尘嚣的竹楼里,似乎为的就是这么平静而闲适的一幕。
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怕是也不会厌倦。
兴许是因为从昨夜起,他已经算是重活一世了,而这一世注定是要同薛闲从头绑到尾的。又兴许是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相隔,他的心境多少产生了一丝变化,有些情绪不再那么死死压着了……
玄悯沉静地看了薛闲一会儿,伸手捏着薛闲的手腕,将他在脸上胡乱摸索的手拿开,又用拇指抹掉了他下巴上沾着的一点野果汁液印记。
薛闲觉得他的拇指在自己下巴上摩挲了两下,又停了一会儿。
相接触的皮肤位置颇有些暧昧,以至于薛闲心思一动,任由他捏着下巴,眯着眼睛拖着调子道:“若非是我的错觉,当日在那黑石滩上,你似乎背着我干了件坏事——”
玄悯抬起眸子,看进他眼里,声音温沉低缓:“何事?”
薛闲将书册搁在一边,顺势握住了玄悯的手腕,借力坐直身体,然后凑头在玄悯唇边吻了一下,又一本正经地瘫回来,倚着墙壁重新拿起了书,挑着眉道:“无妨,扯平了。”
说着,他交叠的长腿还晃了晃,似乎刚才的举动自然极了。
玄悯垂眸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出声,“不对。”
薛闲晃着的腿一停:“嗯?哪里不对?”
“你忘了遮眼……”玄悯的声音沉沉的。
没待薛闲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抬手覆了过来,轻轻压在了薛闲的眸子上。
薛闲呼吸一滞,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玄悯的吻便压了过来……
第98章 发发糖(五)
上一回黑石滩上的那个吻只是蜻蜓点水, 甚至连浅尝辄止的算不上, 没有丝毫悸动和暧昧的意味,更像是某种克制又庄重的告别,因为怀的是后会无期的心。
那时候的薛闲五感刚开始恢复,只隐约觉得唇边被轻轻碰了一下,若非他曾经在百虫洞中看见过玄悯的死期, 甚至连触碰都觉察不到, 毕竟那时候他已经无心去注意这些了。
所以直到这时, 他才算真正明白到了被玄悯吻着是什么感觉。
玄悯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漠而难以亲近的, 像是一尊克谨的冰雕,冷而沉稳。若是没有靠近他, 单凭双眼远远看着,甚至会产生一种他连皮肉筋骨都是雪塑的, 连气息都是冷冰冰的错觉。
然而他的吻却是温热的, 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就好像把此生所有温软又深重的情绪全部倾注在了这样亲昵的举动里。
这样的亲昵意味出现在玄悯身上,大约是百年难得一见了,薛闲又怎么可能招架得住,当即便溃不成军了。
他在温软情绪的包围之下,仰头回应起来。他蹭着玄悯微凉的鼻尖,嘴唇微张的时候,唇角的一抹笑意甚至还没散。
不过……约莫半个时辰后,这一抹温和闲散的笑意便荡然无存了,连一丝影子都找不见。
薛闲万分后悔那一刻他张了嘴,用舌尖舔开了玄悯的唇缝和他唇齿纠缠。否则他也不会在此时一手撑着玄悯的腰腹,一手死死勾缠着玄悯手指,坐在玄悯身上……
玄悯身上满是蒸出的汗,而他则汗湿得更为厉害,皮肤紧贴之处潮湿又滑腻,连死死纠缠的手指都快要勾不住了。
兴许是龙涎这东西太过害人害己,又兴许是心意相通之后再无压抑,薛闲从没想过自己能失控成这副模样,他吻咬着玄悯的动作焦虑又急躁,膝盖抵在硬质的竹床上,已经压出了红印。
他紧绷着腿,沉沉地压下腰去。眯着的眼睛再度蒙上了一层水雾,浓黑的眼睫已经湿透了,他眼边难以抑制地泛起一层薄红时,抵着玄悯的嘴唇微微张开,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喘息中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