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银币一磅的恶魔完本——by星河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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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或趴在床上,对着浴室的门,在你出来时睁开双眼。他看着你,你说晚安,他说晚安,并且继续注视着你。你想到你投喂的过的一些不愿飞走的鸽子,你想起街边电话亭中一位给爱人打电话的女士,“再见,爱你,马上回来。再见!”她含笑道,却依旧拿着电话筒,“再见,亲爱的,再见!”她说。她就这样拿着话筒好几分钟,笑个不停,她没挂断,她的恋人也没有。
你想看着雷米尔入睡,你想在睡前确认他是否睡得很好,亦或在噩梦中挣扎,亦或把被子踢到地下。可是他总是撑着不睡,哪怕显而易见地昏昏欲睡。你站在浴室外踌躇,不知是否应当再道晚安,然后你意识到,或许和你一样,他想在睡前看着你离开。
鬼使神差地,你向他走去。他打了个哈欠,向旁边挪开,在床的一侧睡下了。
“晚安。”你说,关掉了灯。
“晚安。”他说,闭上了眼睛。
你们可能一天做爱很多回,也可能几天都不做,视乎你的忙碌程度、天气、或者别的什么。很难总结出一个标准,那更像是一种……直觉?默契?说不好。不做爱的日子,雷米尔一样会对你打开客卧的门,他站在那里,握着门把手,等你进来,好像你就应该睡在他的房间里似的。当他走在前面,回头看你,你的脚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向他走去——他在等你啊,不该让他久等。
睡在一起的最大好处是,当雷米尔再次被噩梦困扰,你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不用再耽误时间。他就睡在你身边,你可以先推醒他再开灯。很多次你都无法抽身开灯,雷米尔在被你叫醒后死死抓住你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
有一次,雷米尔发出无声的尖叫,在你碰到他时猛然起身。你以为他醒了,然而没有。他把你推倒在床上,扼住你的脖子,几乎捏碎你的喉管。你的喉咙里有血的味道,黑色的斑点在你视网膜上乱窜,你抓着他的手,迟疑着。雷米尔在几秒后蓦然松开了手,剧烈地喘气,跌坐到自己腿上。下一刻他仓皇地爬向你,轻拍你的脸颊,探你的鼻息。“以诺?”他说,他的手抖得厉害。
你终于找回呼吸,咳嗽起来。你的喉咙必定肿了,一时半会儿无法开口。你们谁都没说话,无光的室内只能听见你们粗重的喘息,这光景倒挺像你们缠绵的时候。
“为什么不用祷言?”雷米尔说,“为什么不用?你不需要发出声音都可以……我差点,我差点……”
他的声音像他的手一样颤抖,你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哭腔。
雷米尔在做恶梦,他吓坏了,被吓坏人应该被安慰,就像受伤的人需要治疗,生病的人需要服药,而非被进一步伤害。你想这样回答,又觉得解释太长。“如果你再不松手,我会用的。”你治疗了自己的脖子,这样说,“别怕,没事了。”
你把雷米尔的手放到你的脖子上,告诉他你平安无事,那里没有一点痕迹。后来你们做爱的时候他变得很喜欢亲你的脖子,亲吻那一圈他掐过的位置,就像他喜欢亲吻你的额头与掌心。
无论你们睡前相隔多远,醒来时你们总会有一部分挨在一起,身躯,脑袋或手脚。在你睁开眼睛之前,你就能感到热源,不用起床你也知道雷米尔今天也活在你家里,这样很好。
下一周的头两天,降温幅度很大,雷米尔让你把主卧的铺盖也拿来,你拿来了,没再拿走。你搬来一床被子,一只枕头,后来又买了两个床头柜,一盏台灯,一些书,因为雷米尔想要。天气渐渐变冷,你买了秋衣,换了床铺,还成功布置好了花园。你再一次拓展了恶魔适用祷言的范围,在符文数量胜过要塞城墙的小院中,雷米尔可以晒太阳。祷言隐藏了他,不会有人看见。
花园完工的这一天,雷米尔十分高兴,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趴在栏杆上看路过的人。你突然觉得应该买一把躺椅,就和你在其他邻居院子里看见的那样。睡在草坪上毕竟没有躺椅上舒服,下雨天地面会很湿滑,说起下雨天,你又觉得应该再买一把大伞,能插进地面、不用伸手举着的那种。
今天是休息天,你立刻动身,前往超市买了一把阳伞与折叠椅。你回去时雷米尔还在院子里,他看到了你,远远冲你挥手。
那感觉就像你在深夜回家的时候,发现雷米尔给你留了灯。你感到心在砰砰跳,碳酸饮料似的冒着气泡,感到自己从头顶到脚尖都暖和起来,像在冬天喝下一杯热水,像雷米尔的炖牛肉汤。你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飞速回到了家。
雷米尔为你出门的理由愣了愣,继而笑起来,跟你说了他在妹妹家的院子里烧烤的事。“当然啦,玛利亚家可没你大,神父。”他笑道,你已经认识到他有时叫你神父是在开玩笑,那大概是某种约定俗成的玩笑话,类似“有钱佬”、“特权阶级”、“书呆子”、“老古板”云云。雷米尔手脚麻利地固定起阳伞来,一边布置一边说:“阳伞,躺椅,再来个小桌子,再来个烤肉架就齐啦!没烤肉架,用铁锅也行,或者把枯枝扫一堆,拿来烤地瓜……”
烤肉架另说,你记得家里有折叠桌,在哪儿来着,主卧吗?你快步走进卧室,开始寻找上一任神父留在这里的折叠桌,当你找到桌子,站起身来,你忽然感到一阵陌生。
这是主卧,你住了五年的房间。
你的床是这么小的吗?它这样狭窄又坚硬吗?你的房间这样空荡荡一片吗?它明明还是你的房间,之前换下来的薄被重新叠回床上,严格来说只少了一个枕头。房间无比安静,你觉得这里温度更低。你用室内温度计测量了一下,却发现两个卧室的温度一模一样。
你隐约感到不安,你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仔细观察着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浴室里多了一份牙杯和牙刷,几块毛巾,许多生活用品都翻了倍。你只有黑白法袍的衣柜里多出许多其他颜色的衣物,比过去全部的制服更多。一只不锈钢杯子,驯鹿杯套。一个果盘,一些竹签。各式各样的调料,调料架,黄油,蜂蜜,新的锅,新的锅铲,打蛋器,榨汁机,烤箱,筛子。床头柜,台灯,柔软的大床,一些讲述虚构故事的无意义书籍。便签条。冰箱上的吸铁石贴。涂鸦本,彩色铅笔。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
太多了。
雷米尔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你。窗帘被拉上了,但没拉严实,中间射入一束光,如同忏悔室的烛台。
如果新增的一切都只是雷米尔的用品,那便只是照顾房客而已。然而不,你一样睡在柔软的床上,你换了雷米尔同种的毛巾,你吃那些食物,你给自己买了一双手套,就在刚刚,你还打算把桌子拿出去,遐想着参加一场院子里的野炊。
在这独处的时刻,你蓦地毛骨悚然。此前的日子恍若梦境,到了现在,你才猛然发现发生了什么。平日里被暖意模糊的强烈不安坠落下来,压在你的背上,你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哪怕看不清它——你不想看清它,等达摩克利斯之剑便已经落下,那就来不及了。
我在做什么?你想,我做了什么?混乱却不停歇的词句在你脑中乱撞,像一群被打掉巢的野蜂。堕落,罪恶,腐化,不洁,骄奢淫逸,享乐,懒惰,贪婪,贪食,色欲,我罪我罪我重罪,主啊主啊宽恕我……
你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能把这一片嘈杂甩开片刻。桌子,你想,对了,我得先把桌子拿出去。你走了出去,速度无意识变得均匀合适,姿态庄重,每一步的距离不差分毫,一如过往。当看到雷米尔的背影,你松了一口气,脑中宏大的声音暂时停歇了片刻,那藤蔓,那神圣的宏大的沉重的紧紧缠绕你脖子的荆棘藤,仿佛又一次松口了一线,如同这几个月……
急刹车声。
你站在门口,能看到大街,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有一条狗,一条体型颇大、脊背黑色、竖着耳朵的强壮狼犬,不知怎么的突然挣脱了主人的绳子,往前面跑去了。它飞快地穿过马路,想要跑去马路对面,一辆高速行驶的车子开了过来,刹车已经太晚。
它飞了起来,发出一声呜咽,那声音比尖锐的刹车声小得多,却让你打了个寒颤。那浑身是血的畜生落了下来,砸落在你院子前不远的地方,像个被拍扁的西红柿一般。你跑出去,蹲下来,它死透了。
可怜的狗,半分钟前还热乎乎的、会喘气的、活泼强健的德国牧羊犬,如今已经是一具不能动的尸体,鲜红的血迹好似一幅宗教画,一条红字大写加粗的箴言。它棕红色的眼睛还睁着,似乎很困惑自己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它的主人跑过来,发出尖锐的哭泣,“神呐,我的小比尔!”她呜呜地哭着,“为什么要跑啊?”
是啊。为什么要离开本该行走的道路?为什么要挣脱脖子上的绳索?那是主人用以保护它的工具,正如天主以规则保护世人。你安慰了那位夫人,替她收拾起尸体。你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雷米尔正皱眉看着狗,当他看到你的脸,他看起来吃惊又担忧。怎么了?没事吧?他用口型问你,你摇了摇头。雷米尔站在你的院子里,脊背挺直,穿着一件夹克衫,结实而健康。你的舌头突然痛得发木,仿佛被刀片割伤。
你妥善地帮助了痛失爱犬的邻人,甚至主持了一个简短的宠物葬礼。这花费了你几小时时间,你不知道这几小时里你说了什么,你很惊讶自己还能说话。你当然能,你的舌头完好无损。你踏着暮色归去,没吃中饭和晚饭,然而一点都不饿,你的胃像一团粘连的气球。
雷米尔给你留了饭,那一小锅金色的鸡汤在小火上热着,汤里面漂浮着胡萝卜与西芹。闻起来很香,你知道它尝起来很好。你含糊其辞地让雷米尔以为你在外面吃过了,他点了点头,又说:“你还好吗?”
你也点头,什么都不说,你不想再说出什么应该说的东西了。雷米尔没有问你,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你并不需要保持完美无瑕,你不是他的神父。你抽空照了照镜子,你的表情无懈可击——好吧,不够无懈可击。你拿牙刷的手一直在发抖,牙膏落到了水池里。你抓着水池边缘,想到鸡汤,还有其他你吃下去的美食。你干呕起来,没吐出什么东西。
你需要去忏悔室,立刻,马上。可是你得等雷米尔睡着,自从你们睡在一起,你就只能等他睡着再遛去忏悔室了。你焦躁不安地等了很久,枕边人终于开始均匀地呼吸。你赤足走进忏悔室,点燃烛台,在老位置跪下。
鲜红的十字架让你安心了一点,你把藤鞭浸入水槽,把上衣脱掉,叠好,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没被水泡过的藤条容易断裂,往水里加盐是为了卫生考虑,往拿出来的藤鞭上缠铁荆棘是为了向圣父与圣灵致敬,师长们向来这样说。你握住藤条,向后挥舞。
破空声尖锐,击打声清脆,啪,火辣辣的疼痛在你背上蔓延开来。只是藤鞭的话,第一下自笞只会形成深紫色的淤青,不过鉴于缠上了铁荆棘,一下鞭打就撕裂了皮肉。你感到鲜血顺着后背滑下去,伤口滚烫又冰凉,你从来不喜欢这感觉,而这便是意义所在:如果不痛苦,那怎么称得上忏悔与惩罚呢?
你毫无停顿地挥了第二下,比以往更急更狠,铁荆棘刺入了你的身躯,又被扯下来。你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换取天主的仁慈,因而你会尽可能让自己的忏悔足够充足。我罪,我罪,我重罪,你念诵,鲜血飞溅到地板上。
你停了下来。
你停了下来,并非你想要,而是无法继续。有人抓住了你的手,夺走了鞭子,用力扔到地上。你抬起头,雷米尔站在那里,脸色铁青。
第二十七章
你顿时明白过来,雷米尔没有睡着。
他只是均匀地呼吸,骗过了心慌意乱的你。当你离开床铺,他也下床,跟在你身后。忏悔室没有锁,但上面有隐蔽的祷言,然而你忘了,这段时日里你在他身上尝试了太多抵御祷言的手段,他的恶魔血统又不够纯。
雷米尔找到了忏悔室,雷米尔看见了你。
他瞪视着你,如之前所说,雷米尔可以变得十分严厉,那种军官对新兵式的严厉。你下意识感到心虚,仿佛被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
你在做的事情一目了然且无须遮掩,但当他问你,你觉得回答很难。
“忏悔。”你硬着头皮回答。
“因为我?”他说。
“不,因为我。”你脱口而出。
你在忏悔,这一切都关乎你自己。是你做了这么多不该做的事情,是你自己想要与他亲近,而雷米尔的任何罪行,都已经由你承担,他无罪。你当然可以这么做,正如为世人之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先行者,只要你承受苦难,你就有了权力与资格。
可是雷米尔并不放过你,“为什么?”他追问,“你做了什么?”
你感到一点苦恼。
你不该吃那些铺张浪费的食物,你不该睡柔软的床,你不该戴上羊毛手套,你不该沉溺淫乐,你不该让雷米尔在你心中占据那样巨大的位置,挤走信众与主,你不该日复一日享受他的陪伴,告诉自己这是治疗与帮助……你做错了什么?太多了,数不胜数,显而易见。为什么?不为什么,这只是,这就是错的。一条生活在水中的鱼说不出水是什么,你不知该怎么解释。如果雷米尔是过去那些同僚或师长,他就该明白。
可他不是,雷米尔的脸色在说他完全不明白,并且也不想明白。他看上去像个胀满气的气球,距离炸裂只有一步之遥,你怕他对你生气,但你也做好了他对你发火的准备。你早就知道雷米尔不会喜欢看到这个,不是吗?否则你为何要躲躲藏藏,在他睡下时才前来忏悔?你跪在原地,等待着。
雷米尔没有发火,他怒气冲冲地瞪了你一会儿,突然闭了闭眼睛。他的肩膀垮下来,抹了一把脸,怒火在最高峰突然泄了气。“不关我的事,是吧。”雷米尔自嘲地笑了笑,低语道,“我有什么资格来管你。”
他转头走了出去。
你的心骤然下沉,他的背影让你浑身发凉。你害怕雷米尔对你生气,更害怕他对你失望,你宁可雷米尔对你咒骂质问也不想要他掉头就走,仿佛对你已经失望透顶,再没有挽回的兴趣。你慌忙站起来,不慎重新摔回地上,伤口与维持跪姿带来的麻木影响了你的行动。你爬起来,踉跄着跑向门外,几乎和走回来的雷米尔撞个正着。
你们在忏悔室门口大眼瞪小眼,雷米尔绷着脸,硬邦邦地说:“穿上衣服。”当你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他又一把抓住了你的手。“你的背!”雷米尔咬牙切齿地说。
你愣了愣,给自己治疗。忏悔还没有结束,你不应该治疗自己,更不该跟着他往外走,可是当雷米尔这样说,在想到别的问题前你首先服从了。你匆匆忙忙治疗自己,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唯恐慢一点雷米尔就会走掉。雷米尔没有走掉,他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等你完工,跟你一起出去,在你身后摔上忏悔室的门。
你们走回了卧室,一路无话。你们躺回那张大床上,谁也没有睡着。没能完成忏悔的焦虑与让雷米尔失望的不安交杂在一起,你根本挤不出一点儿睡意,而只要你稍微在床上挪动一下,雷米尔就会睁开双眼,盯着你不放。你们睡在一张床的两边,中间隔着小半米,没有人越过那道无形的线。这一夜相当难熬。
这难熬的气氛并未随着朝阳的出现而消散。
雷米尔又不理你了,你们之间凝固着冰冷的沉默,像被迫共居一室的陌生人。你意识到,在过去几个月里,他是所有话题的开启者,谈话的开关掌握在他手中。你并不笨嘴笨舌,你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应该如何妥帖地反馈,知道如何正确地使用语言——但也仅限于反馈。
如果没有要面对的人,你便做不出表情。如果没有人开启话题或没有一个你知道的触发场景,你便开不了口。你是反光镜,你是回音壁,倘若? 挥泄庥肷阄弈芪ΑT腥税涯惚茸魉ハ瘢前。В溃尴荆诶锟瘴抟晃铩?br /> 雷米尔不跟你说话,他不碰你,甚至不看你。这让你很难过,但你接受,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你不能做许可以外的事情,而雷米尔收回了他的许可。你乖乖待在远离他的地方,指望他地方心情会因此变好,然而没有,他一日日变得更加低落和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