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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银币一磅的恶魔完本——by星河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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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汤,事实上,非常美味。
甜美的奶油汤卷过你的舌头,淌进你的胃里,让你整个暖和起来。雷米尔坐在你对面,餐刀切开肉块,与瓷盘轻轻碰撞。泪痕还绷在你脸上,何等失态,但雷米尔提都没提这个,仿佛天天都有个哭鼻子的神父坐在他身旁。这是你的家,这里只有你们,窗帘遮掩着你们的窗,无论你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不会有人震怒或失望。
你突然感到了难言的震撼。
你在这里,他在这里,你们藏在目光的夹缝之中,没有人在意。那些眼睛已经长埋地底,如今注视着你的只有神明,这神明将你送离战场,这神明将雷米尔送到你身旁。你迟钝如朽木,麻木如机器,那场让你的人生天翻地覆的震动到此刻才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传达到你心中。你被安排好的命运早已脱轨,你回头望去,猛然顿悟。
自由。
你自由了。
眼泪又一次坠落,你并不觉得悲伤,这泪水好似冰霜化冻。“我的天啊,”雷米尔嘟哝,“有那么难吃吗?”你急切地摇头,他又笑了起来,说:“没事,我只是开玩笑。吃吧!”
他对你说“吃吧”,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动叉子,把大部分时间用于看你。你泪眼朦胧,不像样子,而雷米尔对此无比宽容。他一直看你,偶尔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无意识扫过门与窗,目光冷峻,像在为你放哨,像一头狮子在自己的领地上巡逻。你意识到,即使雷米尔有翅膀,他也不会飞走,他会把你护在羽翼之下。
你意识到,即使你去吻他,或许神明也不会降下雷霆怒火。
你倾身吻了雷米尔,他的嘴唇如此柔软。你的心中有什么在沸腾,你品尝着他的嘴唇与自己的心,那情感呼之欲出,你应当知道它的名字。
爱。
这念头忽地浮了出来,气泡一样轻盈。爱,你恍然大悟,迷雾被吹散,薄纱被揭开。你后退一点,撑着桌子,看着雷米尔,带着全新的领悟。他真好看,让你想起你离开小圣堂后见到的第一个日出,想起苹果,想起糖块,想起热乎乎的皮毛,想起夜风与晨露。他让你想要哼唱赞美诗,你看着他,如同长夜之中望见晨光。
“别这么看我。”雷米尔说。
他受不了似的遮住了你的眼睛,你覆上他的手背,让他留在那里。你说:“我爱你。”
你的眼睛在雷米尔的手下紧闭,你看不见他的表情。沉默持续了好一阵,他似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好半天才迟疑而迷惑地说:“好吧……?”
“我爱你。”你说,“我爱你。”
你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很多次,像要把一辈子的量都用完一样。你并不需要什么回复,就像刚学会一个单词便向母亲急急炫耀的孩子,你重复着它,从低低的呢喃到清晰响亮的宣布。你的心在狂跳,惊喜在你心中奔走回荡。瞧啊,你爱这个男人胜过爱那些你素未谋面的众生,你爱他,而他还在这里,你们安然无恙。
“好。”你听见雷米尔低语,“好的,好啊……”
你感到温暖,你感到宁静,狂喜与安心竟然没有冲突。那些藏在你心中、一直难以命名的东西,终于浮出水面,让你窥见一角,好似先天目盲之人窥见彩虹。你握着雷米尔的手,他在这里,你在这里,此外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餐盘摔落到地上,当雷米尔吻你,这方天地便只剩下他,房间之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窗帘挡住了鸟儿的目光,夜莺拍着翅膀飞到了邻居的房顶上,邻居家的老太太皱眉调响了广播,广播台播放着教廷遭遇连环恐怖袭击的紧急新闻,你曾经的住所正被血与火淹没。但至少此时此刻,你们一无所知,不受打扰。

第三十二章

地震之前总有预兆,只是局中人往往很难意识到。
解放战线袭击教廷的紧急新闻打破了那个夜晚的平静,第二天教皇陛下在电视上露面祈福,教廷与各国首脑谴责了邪教,每一个采访中的人们都显得同仇敌忾。这消息在小镇上沸沸扬扬了几天,不久便和其他远方的新闻战报一样,成为了偶尔提及的谈资。
被斥为邪教的解放战线并不算年轻,若干被取缔或剿灭的党派、非法集会、民间组织与异端教派在几十年间渐渐融合,变成了这个庞大而松散的跨国组织。它在教廷与各地政府军的围剿中日益壮大,还没有与教廷正面对上的能力,却从未停止过暗?0 械母髦只疃W魑桓錾窀福忝惶夥耪较叩拇蹋阋廊皇背T诟髦中挛疟ǖ乐刑剿堑拿帧?br /> 那些比你更关心生活的人们,自然对此更加习惯。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解放战线一直跟教廷过不去,又不是今天才开始,之前不是还袭击西教廷吗?他们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袭击虽然成功,却只弄塌了一些房子——啊,圣堂的受损当然不可饶恕!可是教皇陛下平安无事,也让信徒不必惊慌,伤亡已被控制,袭击者被当场击毙,那就不必太过担心吧。小镇中人对事件评头论足,说完便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观众是很健忘的。
奇怪的是,这回媒体似乎也得了失忆症。那场位于教廷中心的爆炸规模实在巨大,城市另一头的人都能看见火光,媒体闻风而动,报道在当天就铺天盖地。但等到活生生的教皇带着教廷的公开声明露面,媒体不是不吱声便是统一了口径,全部表示爆炸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只有空荡荡的建筑本身受袭。再然后,话题迅速转换到了某处“一只羔羊出生时带着天使像”的神迹上,媒体们对此迸发出了十二分的热情,那袭击反倒鲜有提及。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你不确定。
你记得教廷的每一次受袭最终都发酵成了世界性事件,在对待异端这件事上,教廷断然没有左脸被打还伸出右脸的宽容。这些年来对面对的反对声越大,他们的手腕就更强硬,所有死伤都会被利益最大化。你知道大圣堂并非美观的空壳,其中驻扎着一支用于保护教皇陛下的军队,数量可观。如果那里发生了无法遮掩的巨大爆炸,你不相信无人伤亡。
教廷一反常态地息事宁人,尽力表现出一切如常。
当天有媒体称西教廷远郊的光辉修道院也受到了袭击,第二天却表示这只是谬误与谣言。
光辉修道院,无关紧要的小地方,一个年老圣职者的养老院——对外如此。对你来说,它叫小圣堂。
很难说你发现了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那些零散的信息在视野一角一闪而逝,大部分其实都能找出正常的解释。你的不安可能来自直觉,可能只是杞人忧天。教皇平安无事,教廷风平浪静,你在远离风暴眼的边陲小镇之中,这不关你的事,不是吗?
雷米尔没发现任何异样,他看着电视报道,在教廷发言人出场时冷笑。自从知道了你的过去,他对教廷的厌恶一下子明显起来,不过同样因为你,他不会直白地对教廷与宗教发表什么感想。雷米尔只是翻白眼,嗤笑,叹气,撇嘴,你只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乐于看见教廷倒霉。
你对他说教廷与圣子机制的存在抵抗了恶魔的入侵,哪怕有所牺牲,依旧代表着善良与正义。雷米尔则表示善恶正邪不是非此即彼的两个盒子,你不能把全世界的人都扔进其中一个。
“人是不能这么分的。”他叹气,“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你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是有好的地方,我救了不少人,杀了不少害虫。”雷米尔挠了挠鼻子,好像自夸让他有点不自在,“但我也偷过抢过,为钱揍过跟我无冤无仇的人,杀过罪不至死的人,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个混蛋恶棍。哪怕我救了十个人,在我去杀无辜的人的时候,我也是错的,你明白吗?”
“可你还是很好。”你说,“你特别好。”
“停止甜言蜜语和你的神圣狗狗眼,否则我要亲你了!”雷米尔警告道,“我的意思是,哪怕教廷对其他人来说纯洁得像只羔羊——顺带一提它完全不是——它这样把小孩子当东西养,把你……那它就还是很烂,对我来说烂透了,讨厌谁喜欢谁跟他们是好人坏人没关……唉去他妈的。”
他最终在你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把变得磕磕绊绊的阐述一扔,放弃地开始吻你。你们在沙发上倒成一团,鼻子蹭着鼻子,像一双嬉闹的松鼠。
总是如此,那不安在你们依偎时暂且离开,在你再度冷静下来后卷土重来。
你从未停止过对祷言的研究,你只在教堂工作最基础的时间,完全扔掉了你的时间表,把能挤出来的全部时间都用于实验。你在几周内用光了好几叠厚厚的稿纸,而每次阶段性进展后,你就会把之前的稿纸烧掉。雷米尔对你的废寝忘食颇有微词,但考虑到你已经不再去忏悔室,他也就不再打扰你沉迷工作。
“你就是个工作狂,是吧?”他说,“我又不着急,在房子里多待一两年也无所谓,就当是休假……”
雷米尔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保证过他可以回到阳光之下。他不了解祷言,但他信任你,因此他轻易地相信,只要找对了方法,神圣的祷言就可以让一个混血恶魔生活在人群之中。
你改建了忏悔级的卧室,让雷米尔可以睡在这里;你在花园各处刻下符文,好让雷米尔在其中行动自如。但你正在尝试的事情要比之前困难得多,倘若此前是在岩浆上铺桥,如今就是用岩浆裁衣。你不可能改建雷米尔想去的所有地方,那理当只对恶魔有负面效果的祷言之力就只能直接施加在他身上。你正企图以天赐的力量庇佑地下血脉,让他可以走在阳光之下,目光之中,乃至圣光之内。
任何一个圣职者都会觉得你在发疯,这邪行足以让你被活活烧死,他们会从你的骨灰上踩过,用以告诫后来者。你没空去想这个,你太忙了,无论是后果和罪恶,还是雷米尔本身,暂时都无法让你分心。
“不用着急,真的。”有时候雷米尔会抱怨,“呆在家里没什么,只要你不一回来就钻进书房……啧,你让我听起来像个遇到感情危机的家庭主妇。”
你的对此很抱歉,当雷米尔近在咫尺你却必须专心工作,当他无聊地等待,当他因为实验痛苦,你一样感到痛苦。可你不能停下,你爱他,他让你幸福快乐,也让你被危机感紧紧追逐。不,不应该怪雷米尔,这都是你自己的问题。穷光蛋不怕小偷,富有的人则难免患得患失,心存不安。
你不能停下,改良祷言是你摆脱焦虑的唯一办法。你像一只年轻的海鸥,在风暴的气味中竖起羽毛,却不知这风暴将何时出现,将从何而来。你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来。
感恩节快到的时候,你完成了新式祷言的雏形。
你成功让祷言对雷米尔的负面效果降到了最低,尽管只能持续几分钟且有着诸多限制,你的发明真的能让他看上去像个人类。这跨时代邪恶发明,还有其消耗的短暂时间,完全足以载入史册。不过亲眼看到它诞生的你们,一个以为理当如此,一个已经精疲力竭,竟然都没显出多少喜悦。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不如说是新的起点。如何让几分钟变成几小时、几天甚至更久?如何让需要遮遮掩掩的模糊伪装能在任何情况下起效,甚至能暴露在强大的神圣祷言之下?你有一点思路,还需要大量验证时间。你一面烧光了所有手稿,一面在桌边奋笔疾书,写下一些要点。
你担心自己出意外,导致研究中断,于是你将这些东西写下来。你又担心有人突然来你家发现了笔记,于是你用上了一堆雷米尔教你的军队暗号。你还担心雷米尔心血来潮独自试验你的假想,于是你硬拉着他上起了基础祷言课程,他学得叫苦不迭,说你一定是个“在假期第一天熬夜赶完作业的可怕人物”。可是能怎么办呢,无数糟糕的可能性在你脑中交替出现,防都防不完,你疲惫又亢奋,像个昏昏欲睡的失眠者。
“你不如担心陨石掉下来人类灭绝算了!”雷米尔哀叹道,他把笔一扔,爬到了桌子下面。
当然,他不是去捡笔的。
你在射精后很快睡了过去,或者昏了过去,你精神与身体上的那根弦都已经绷紧太久。第二天的闹钟没把你弄醒,还是雷米尔推醒了你。“无意打扰,神父。”他又戳了戳睡眼朦胧的你,笑道,“今天是感恩节,你再不走就要有人敲门了。”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感恩节,你匆匆忙忙地洗漱离开,来不及吃早饭,带上了雷米尔做的三明治。今天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广播台播报着教皇接见游子的消息——到这个时候,你才发现今天是纪念日。
教皇陛下在位的第五十年,圣子机制运行的第五十年。半个世纪前的今天,如今的那位教皇陛下登基,圣子不再生活在民间,多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啊。你记得十年前,你曾在战场上听说了五十周年纪念的安排,你一度对此有所期待,希望自己能活到十年后,再一次前往大圣堂,见一见教皇与兄弟姐妹。
你真的活到了十年之后,过去看来相当遥远的日子,变成了一张张可以随手撕掉的旧日历。你站在了五十年纪念日的时间点上,心中却一片平静。你听着圣子们回到教廷与教皇欢聚的消息,既不难过也不高兴,事实上,你差点把今天给忘了。
这莫名让你高兴起来,你忘了他们,似乎也代表着他们遗忘了你。教皇陛下,圣子以撒,圣子某某,听起来都是别人的故事了。信徒在布置着教堂,一些志愿者发着传单。小镇的唱诗班在进行着晚会前的最后一次排练,这儿没有专业人士,合唱总有些不太齐,不是什么大事。哪里传来一阵香味,可能是火鸡,可能是烤肉。你心不在焉地工作,想起了雷米尔沾着油光的嘴唇。
这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散场时间挺早,毕竟大部分人还要回去与家人团聚。你带着信徒送的火鸡回家,雷米尔做了南瓜饼,这一天你没碰你的笔记。你有很多话想跟雷米尔说,关于那只追在你身后的无形巨兽,关于你的感受,又不知如何说起。或许有一天,你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怎么了?”雷米尔注意到了你的注视,抬头问道。
“我爱你。”你说。
“啊?”他猝不及防地被食物噎了一下,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顺好了气。他含含糊糊地说了“我也是”,依然半真半假地咳嗽着,真狡猾啊,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脸红了。
身后巨兽的脚步声静止下来,它似乎不再追逐你。
当日,教皇与圣子的聚会地点遇袭,报道称教皇与圣子“受主庇佑,安然无恙”,其他死伤不详。
月底,教廷松口承认有圣子蒙主恩召,对具体数字讳莫如深。
十二月中旬,半个月没露面的教皇陛下身体抱恙,发言人对“教皇陛下是否能如期参加圣诞节弥撒”的问题没给出清晰答复。
圣职者频道开始二十四小时播放同一首赞美诗,号召信徒们为教皇陛下祈祷。每个城镇都有的广场广播也开始循环那首曲子,从小镇中心到城郊都能听见。那首赞美诗很不常见,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不少人会奇怪为什么要放这么冷僻的曲调吧。但对你来说,它太熟悉了。
圣子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束的时候,进餐开始的时候,晨祷与晚祷之前,午睡与晚睡之前,每一次战斗后……从出生开始,这便是你们的召集铃,铃声响起,每一个圣子都知道需要回去。
你很多年没听见过这乐曲,当你再次听见它,与之前一样,你脑中一片空白。等你回过神来,天色已晚,距离你下班走回家的时间已经过了起码几小时。你发现自己站在荒郊野外,木然地向一个方向迈动双腿。
你在数十米外看到了路标,你正向着西教廷方向前行。是的,你得回去了。用双腿太慢,你应当搭车。你找到了交通工具,刚好还能赶上末班车。你迈出一步,停下,跪了下来。
工作人员惊慌地询问你是否还好,你告诉他你没事,可能只是一点低血糖。他问你要去哪里,你的胃在抽搐,你的舌头与上颚粘连在一起,你颤抖着伸出了手,指向相反方向。
你坐上车,回到了小镇。
巨兽的脚步声停下了,因为它已经足够近,足以将前足搭在你肩上。你听见近在咫尺的粗重呼吸,过了半天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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